贵女拒当吸血包,寒门白眼狼急疯了 第1章 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日春光正盛,祁云舟终于迎娶了他的白月光,勇敢坚毅的薛氏孤女。 而一直被他嫌弃过于柔弱的辛久薇,正躺在床上呕血不止。 辛久薇想,难怪祁淮予让她搬来这个偏远的小院。 她已毒入肺腑,半死不活,任谁看了都觉得晦气。 屋外丫鬟听见她咳嗽后立刻推门而入,抓着她的头发,将一碗又臭又苦、含着药渣的汤汁灌进她口中。 “新夫人说了,大喜的日子不能死人,你就算要死,也得把今天过了!” 辛久薇差点窒息,咳出满脸血与泪,狼狈不已。 “既然怕我死……就将那颗解百毒的丹药还我。” 从前,她担心官场危险,从神医那里求得丹药,全都给了祁淮予,只希望危险时刻,能保祁淮予一命,其中就有一枚可解百毒的丹药。 丫鬟不屑道:“此等神药岂是你能吃的?新夫人身子孱弱,大人已将丹药给她调理身子了。” 辛久薇一怔,低低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流进口中,与呕出的鲜血混成了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用来救命的药,祁淮予给了薛应雪调理身子?! 薛应雪,不是一向自诩将门虎女,最看不起辛久薇娇气的小姐做派吗? 是了……一直都是这样。 辛久薇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给了祁淮予,而祁淮予总说薛应雪失怙可怜,转手就将好东西又给了薛应雪。 那时,辛久薇是颍州的世家小姐,祁淮予拥有的一切都有她的功劳,因此从未将薛应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祁淮予心善。 后来,祁淮予出人头地,辛久薇却失去一切,落入和薛应雪同样的境地。 她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说错话,在这吃人的京城里给祁淮予惹麻烦。 可祁淮予却嫌她太瞻前顾后,不如薛应雪坚强飒爽。 丫鬟摔了碗便走,辛久薇心口痛得麻木。 她等到窗外被夜色染尽,渐渐绝望。 “吱呀——” 摇摇欲坠的木门终于被推开,有人逆着月光站在门口,不肯踏进来一步。 毒在发作,辛久薇已经看不清了。 但她知道,祁淮予一定穿着大红喜服,就如当年他们成亲时一样。 辛久薇费了许多力气才勉强坐起身,“真难为你,洞房花烛夜还能来看我。” 祁淮予的声音很冷淡,“我来看着你,别在卯时之前死了。” 辛久薇不住咳血,“我从未想过拆散你和薛应雪,为何……为何一定要我死?” “阿雪不能为妾。”祁淮予淡淡道,“我此生,只娶她为妻。” 辛久薇愣住,随后猛地放声大笑。 她笑得嘶哑,笑得艰难狼狈。 “祁淮予,你不觉得可笑吗?只娶薛应雪为妻?难道当初入赘辛家的人不是你?” 祁淮予脸色微变,冷道:“若不是你爹以权势相逼,你以为我会娶你?” 辛久薇在黑暗中死死盯着祁淮予。 “你要娶她为妻,大可与我和离,哪怕是放妻书我也认!可你、可你……” “哈……是了,你如今是百姓爱戴的祁大人,新皇面前的纯臣,如何能做停妻再娶这样的事。” 所以她得死,薛应雪才能是祁淮予名正言顺的妻。 “祁淮予。”辛久薇耳边嗡嗡直响,快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了,“我爹如此看重你,尽全力扶持……没有辛家,你一辈子都是奶娘的儿子!祁大人饱读诗书,竟读成了白眼狼!” 当年的辛久薇,有做世家家主的父亲,有富商外祖留下的巨额家产,她原本是颍州最尊贵的姑娘。 直到她爱上祁淮予。 无论被兄长和姐姐指着鼻子骂多少次胳膊肘往外拐,她还是眼巴巴地捧着最好的东西给他。 央父亲给祁淮予和他娘放了奴籍。 送他去拜师,带他结识世交家的公子,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 兄长读不好书,她就求父亲把机会给祁淮予; 姐姐要议亲,她说对方曾与祁淮予交恶,不可结亲; 兄长大闹一场,失了父亲的信任,从此只知花天酒地,成了颍州有名的纨绔废物,那一年与人争执,生生被打死。 姐姐弃了婚事后,之后每每定亲,男方不是坠马就是染上重病,姐姐成了人人皆知的克夫命。她一气之下上山修行,马车却跌入山崖,尸骨无存。 而她们的父亲,也在将辛家和辛久薇交给祁淮予后,病逝了。 她从家人万般宠爱的掌上明珠,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想起家人,辛久薇心中剧痛。 她倾尽辛家一切,助祁淮予上青云,那时明明说好的,她助他成才,他护她安稳…… 而如今的祁淮予却冲进来,用力掐住她的下巴。 “辛久薇,我最恨你这副挟恩图报的嘴脸。” “你辛氏区区末流世家,你爹汲汲一生也不过是个颍州太守,拿什么帮我?” “拜入大儒门下,靠的是我自己寒窗苦读;门荫入仕,是老师对我欣赏信任;如今的官位与权势,亦是因我有从龙之功,你?” “你既无眼界,亦不贤惠,如何能助我?” 辛久薇疼得流下眼泪,“辛家的一切我都给了你……” 祁淮予冷笑,“你父亲老而无用,亲兄长不学无术,若不是我力挽狂澜,你辛家早没了!” 辛久薇不可置信。 眼前此人……真的是那个君子如玉的祁淮予吗?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蠢得有多可笑。 “辛久薇。” 祁淮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看,哪怕是要死了,你还是这般愚蠢模样。” “你连阿雪的头发丝都比不上,活着只会拖我后腿。” 祁淮予走了,他走到门口,拉起一直等在屋外的人的手。 辛久薇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了,却觉得薛应雪一定还是那副清高的模样,平静又傲慢地看着自己。 “辛久薇,下辈子做个聪明人吧。” 渐渐地,辛久薇五感尽失。 他们辛家,就像那话本子里的垫脚石,在祁淮予功成名就的路上被踩得粉身碎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蠢笨,就那么不听劝,就那样一意孤行地爱着祁淮予! 她失去意识,眼前却如走马灯一般。 最后,她看见很多年前,屋外大雨连绵,少女时的她端坐寺中,神情倨傲。 “你们弄错了,我辛久薇不可能抽中下下签。” 那解签的年轻高僧面容已在记忆中模糊,辛久薇却始终记得他雪白的僧衣。 “下下签并非坏事。” “万般命数,皆在自己。” 大雨渐停。 窗外传来鸡鸣,卯时已过,是新的一天了。 第2章 都以为祁淮予是少爷! “小姐,小姐!你说句话呀!” 少女生气的声音猛地拉回了辛久薇的神智。 辛久薇眨了眨眼,先看见的,是捧着镶金托盘,从小陪她一起长大,后来为她寻找解药失足摔死的丫鬟——望晴。 视线转动,辛久薇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辛家的春日宴上。 她回到了刚及笄这年,颍州春光灿烂,她年华正好,亲朋俱在。 “你这个小贱蹄子!嚷嚷什么?” 尖酸刻薄的话让辛久薇回了神。 吊梢眼,八字眉的老婆子站在两人对面,呸了一声,数落道:“薇丫头,不是我说你!你年纪小,又是个笨的,连个丫鬟都管不好。这下人啊,太纵着,容易爬到主子头上。” “日后你嫁给我儿,管家的事,还得跟我学着呢!” 说着,老婆子把手伸向托盘,朝那金光熠熠的簪子抓去。 下一瞬,辛久薇抓住老婆子的手腕,用力将人甩开。 “我辛久薇得的彩头,也是你能拿的?” 眼前这尖酸刻薄的婆子,其实是她兄长辛云舟的奶娘——冯氏,也就是祁淮予的生母。 上辈子,冯氏吃定辛久薇喜欢祁淮予,一直以婆母自居。 为了祁淮予,辛久薇对冯氏处处忍让讨好,让一个奶妈吃穿用度比寻常的贵妇人还要奢华,以至于每每赴宴,外人都以为冯氏是辛氏的长辈亲戚。 上辈子的春日宴,小姐们起了投壶的兴头,大家纷纷拿出物件添彩,最后被辛久薇拔得头筹。 而冯氏眼馋那些金饰,立刻就从望晴手上抢了去。 望晴不忿,争执了两句,结果冯氏撒泼打滚,闹得人尽皆知,为了维护冯氏的颜面,辛久薇只好当众罚了望晴一番。 而重活一世,辛久薇自然不会让旧事重演。 “反了天了,你敢推我?”冯氏先是震惊,而后便暴跳如雷,“小小年纪敢在长辈面前拿乔,你,你这是忤逆!” 席间贵女们被冯氏的大嗓门吸引,不明就里地看过来。 “辛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她姨母吗,两人怎么吵起来了?快去看看……” “长辈?你算我哪门子的长辈?”辛久薇冷笑道,“不过喂我兄长吃过几日奶罢了,一个奶娘,也敢冒充我颍州辛氏的长辈?” 望晴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小姐一向文静秀气,何时这般疾言厉色过! “你乱说什么!”冯氏脸色巨变。 辛久薇不是一向对她唯唯诺诺的吗?今天怎么吃错药了?难道不怕儿子不娶她吗? 想到这里,冯氏又挺直了腰板,压低声音道:“赶紧把东西给我,否则我告诉淮予,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不提祁淮予还好,一听祁淮予的名字,辛久薇怒火暗烧。 “一个下人,还敢以下犯上?望晴,捆了她动家法!” “是!小姐!”望晴立刻让小厮动手。 可就近的几个小厮,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一个老实长相的问道:“小姐,可是……祁公子……” “你是辛家的奴仆,还是他祁淮予的?”辛久薇一边冷笑,一边心惊,没想到这个时候,祁淮予在辛家的地位已经如此之高了。 小厮们只好动手,冯氏一边尖叫躲闪,一边梗着脖子骂道:“什么下人,我呸!小贱蹄子,老娘早就放籍了,是良民,你辛家的家法,管不了我!” 这话一出,气势上的泼是撒出去了,却也无疑承认了她曾是辛家的奶娘,而不是什么远房姨母。 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 “哦,这样?”辛久薇平淡地点点头,将冯氏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望晴,她身上哪些东西是咱们家的?” 望晴连忙道:“全都是!” “既如此,把她这身华服珠钗扒了,家法既管不了良民,那就将人捆了报官!”辛久薇笑了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罪名嘛,自然是偷盗辛家财物。” “我没有!我没有!”听到要报官,冯氏急得大喊,“你要做什么,这些明明都是你送我的!” “久薇,你们在做什么?” 也许是母子连心,冯氏才哭喊两三句,祁淮予便赶了过来。 辛久薇克制住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看过去。 一众公子哥中,为首的祁淮予格外打眼,一袭月白锦袍,束发金冠上镶的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他原本生得便龙眉凤目很是英俊,被辛家这些昂贵物什一衬,更显得芝兰玉树,周身都是贵公子的气派,人群中如众星捧月。 哪里是奶妈儿子会有的样子。 见他这副模样,辛久薇只觉讽刺。 祁淮予一到,冯氏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哭天喊地地告状:“辛久薇这丫头反了天了,当众扒我衣服!儿……” 祁淮予狠狠瞪了冯氏一眼。 冯氏这才想起什么,赶紧闭上了嘴,在一旁抽抽噎噎。 这些年,祁淮予一直打着辛家的名义读书和交友,外面没人知道他是奶妈的儿子,加上辛久薇的外祖正好也姓祁,人人都以为他是辛久薇的表哥。 甚至,上辈子他们成亲后,连知道祁淮予是入赘的人都很少。 辛家唯一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慢慢的,整个颍州都默认辛氏未来要靠祁淮予这位“表少爷”,他的出现,竟比辛久薇这个正经辛氏女,更让人放心。 “久薇,你又任性了。” 祁淮予摇了摇头,用一句话,将无理取闹的帽子扣在辛久薇脑袋上。 一直都是这样。 辛久薇为他争取时,他不声不响;辛久薇有事犹豫时,他说她胆小怯懦。 而一旦对他或他娘不利,他就说辛久薇任性,耍小姐脾气。 上辈子的辛久薇被说多了,次次都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辛久薇冷笑一声:“我任性?祁公子不如好好解释解释,我如何任性了?” 祁淮予一派正气凛然:“老吾老及人之老,这位……冯氏,年纪也大了,有什么道理不能好好言语?你又是家法,又是报官,叫人知道,会说你辛家三小姐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待人苛责,性格残暴。” 席上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祁淮予身后的公子哥们还暗道,幸亏这辛三小姐一门心思扑在祁淮予身上。 否则要是让他们娶这么个贵女回去,实在是家门不幸! 祁淮予又叹了口气,“罢了,你本就不爱读书,不懂这些。也只能由我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了……” 第3章 薛应雪要她的簪子 他这话说得,仿佛万般无奈,只让人觉得辛久薇朽木不可雕也。 一旁看热闹的赵家公子道:“是了,姑娘嘛,没读什么圣贤书,祁兄多教教便是!”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这辛家兄妹都不是读书的料,颍州谁不知道呢?” “辛氏若没有祁兄,恐怕前途艰难啊。” 辛久薇低着头,长袖下的双手早就掐出了血印,她告诉自己要忍住,千万不能失态,不然就真如祁淮予所说,是自己“任性胡闹”了。 忍下心中怒火,她笑着抬头看向众人。 “辛三受教了。不过,我虽不学无术,但也算通世情。请问李小姐,你会将你娘亲留给你的嫁妆,送给奶娘吗?” 被点名的李小姐理所当然道:“这怎么可能?被我娘知道,怕是要打断我的腿。”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辛久薇又看向了最先出声的赵公子。 “请问赵公子,你家放良的管事在今日宴会上撒泼呼号,你会如何处理?”辛久薇提醒道,“管事的年纪可比你要大哦。” 赵公子看了看脸色难看的祁淮予,抓了抓额头,没有回答。 “最后,我想问问祁公子。”辛久薇意味不明地看着祁淮予,“这位冯氏的穿戴,库房自有记录,都是辛家财物。如果不是冯氏偷盗,那就是真如她所说,是我赠与的了。只是,我为何会把家母留下的嫁妆,赠给一个奶娘呢?”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想来,她应当有别的身份,我才会如此吧?” 祁淮予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听出威胁之意的他,还是忽视了冯氏眼巴巴的视线,道:“既然事关你娘亲的嫁妆,我也不好置喙。只是……莫要太过了。” 闻言,辛久薇心中冷笑,说得那般大义凛然,祁淮予也不过如此! 既不能认儿子,又被辛久薇当众下面子,冯氏有苦说不出,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来呀,今日就算报官,这些也都是你送的!” “我看你就是想为难我一个老婆子,不然你以前怎么不发作,偏偏今日发作!有本事,今日你就把我打死!” 冯老婆子也有些急智,她已经跟着辛久薇混过好几场宴会,偏偏这个时候说她是偷东西的贼,怎么也说不过去。 辛久薇被她的大嗓门吵得头疼,她今日的确是要借题发挥,杀杀老婆子的威风,也是给惨死的自己出口气,真要送官和祁淮予撕破脸,却也不一定能摁死这对母子。 想到这里,辛久薇揉了揉眉心,吩咐望晴:“把她的首饰衣裳全扒了,留下里衣,扔出门去。” 冯氏张口又要高嚎,给辛久薇扣下欺辱老人的罪名。 可席间众人已知道她根本不是辛家什么姨母,谁会为了她得罪辛久薇? 不如多一事少一事,因此谁也没有站出来说情。 怕污了贵女们的眼,望晴与几位丫鬟一起,把冯氏拖走了。 而方才还纷纷嫌辛久薇不讲道理的公子哥们,此刻见状也只觉得是女人间的琐事,嫌弃地让开了路。 祁淮予更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老娘被拖走。 辛久薇看也没再看这边一眼,将那赢来的簪子戴在发间。 她的东西就得及时享用才行,再不会如上辈子一样,为了讨好祁淮予什么都送出去,最终却都落入薛应雪手里。 正想着,竟真的听见了薛应雪的声音。 “淮予。” 她被下人领进来,却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站在人群外等祁淮予过去。 众人看过去,便是她姿态傲然,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一来,一群贵公子的眼睛立即看了过去,还有人迎上去献殷勤。 祁淮予也连忙走过去,“应雪,怎的过来了。” “你们久久未回,茶都凉了。”薛应雪漫不经心般看了这边一眼,“否则我怎会来无聊的女席。” 她一直都是这样,每每赴宴都嫌贵女们赏花品画无趣,一向是去男席的。 偏偏还没人说她不知礼数,只因她是将门虎女,将军遗孤,众人都赞她有其父英雄之姿,与颍州别的女子都不一样。 祁淮予在薛应雪面前是一丝傲气也无了,十分温和,“女子间的琐事耽误了一会儿,这就结束了。” “对对对。”旁边的公子哥也附和,“薛姑娘,走,咱们继续将刚才的文章论完,莫要在无聊小事上耽搁了。” 薛应雪的视线却投向了辛久薇,轻轻皱眉。 祁淮予问:“应雪,你在看什么?” 薛应雪这时似乎不嫌女席无趣了,走到辛久薇面前。 “这簪子你是哪儿来的?” 辛久薇今日原本戴的是花钗,头上只有赢来的那只是簪子。 她盯着薛应雪,脑子里满是自己惨死那日,对方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的样子。 还有那句下辈子让她做个聪明人。 辛久薇敛了神色,心想,那我便如你所愿。 她知道薛应雪为什么要问,但面上只故意装傻,“这是叶四小姐给咱们赏花宴添的彩头,有什么问题吗?” 席间的叶四小姐闻言道,“我也是偶然购得的,这簪子样式独特,不怎么常见。” 薛应雪眼神忽闪,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之前那位附和的公子哥姓陈,对薛应雪一向殷勤,“薛姑娘可是喜欢这簪子?” “我素来不喜金饰这种俗物。”薛应雪傲然道,却忍不住又看了看辛久薇发间,神情变得失落,“只是这簪子似乎有些像亡母遗物,我才多看了一眼。” 陈公子顿时大声道:“竟是这般珍贵!不如同辛三小姐商量一下,想必她也愿意割爱。” 薛应雪道:“既是叶四小姐正经购走的,就算了吧。” 说着低头怅然一笑,“即使于我再特殊,也已被辛三小姐赢走了,我总不能夺人所爱。” 辛久薇心头发笑,果然如此。 上辈子冯氏将簪子抢走后没多久,辛久薇就听说被薛应雪看见了,只无意间说了一句那是她亡母遗物,就被祁淮予拿走送给了她。 冯氏为此又找到辛久薇面前闹了一场,从她那儿顺走更多名贵首饰。 而此刻薛应雪还是如前世一样,明明想要,却偏要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果然,祁淮予立刻就对辛久薇说:“久薇,将簪子给应雪。” 第4章 祁淮予挑拨姐妹关系 辛久薇拒绝:“不。” 没想到她会拒绝,祁淮予有些不悦,“这簪子之于应雪意义重大,你莫要这般自私。” 陈公子也道:“对对,三小姐何不成人之美呢?” 辛久薇冷道:“你们当我赏花宴的彩头是什么,一会儿给奶娘,一会儿又给根本没参与的薛姑娘。” “好歹也是别人精心挑选带来的,让你们如此轻贱?” 祁淮予眉头一皱,“你说话何必如此难听。” 辛久薇不语,一旁带来簪子的叶四小姐却怯怯开了口。 “既然是如此特殊的东西,不然……就给薛姑娘吧。” 辛久薇怔了怔,回过神,“现在东西是我的,当然我说了算。” 叶四小姐性子软,闻言不安地低下头,她身边的好友见状,不满道:“她只是同情薛姑娘,您何必咄咄逼人。” 辛久薇讶然:“我说什么了?” “辛久薇。”祁淮予压着火气,“她们谁都没得罪你,你不该这般无礼。” 辛久薇道:“你们强人所难就不无礼了?” “够了。”薛应雪终于开口,扬着细长的脖颈,“我对女子间的争抢没有兴趣,这簪子我不要了。” 辛久薇嗤笑:“本来就不是你的,何来要不要一说?” 薛应雪面色微僵,又看了簪子几眼,移开视线,“我不想做无谓争吵,有这时间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淮予,陈公子,咱们去将文章论完吧。” “好好好。”陈公子连忙道,“还是薛姑娘豁达。” 薛应雪对这类夸奖最是受用,矜持一笑,看了辛久薇一眼,提着裙子走了。 辛久薇冷眼见她离去,心中并不着急。 她辛久薇既然重活一世,自然是要先收拾祁淮予这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倒想看看,等薛应雪知道祁淮予只是个奶娘的儿子,还会不会上赶着嫁给他。 几人又回男席去了,祁淮予最后离开,走之前还对辛久薇说:“你今日太不懂事了。” 席上的贵女们神情各异。 她们当中不少人都羡慕薛应雪自在大方,这般场景下,也是觉得辛久薇有些小气了。 辛久薇并不在乎她们如何想,叫来管事的辛叔,“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男席那边也一并送客。” 辛叔犹豫,“祁少爷那边似乎还没结束。” “他们结不结束与我何干。”辛久薇道,“外面多得是酒楼,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非要在这里论?” “还是说辛叔你作为辛府的管事,只听他祁淮予的,不听我这个辛氏三小姐的?” 辛叔被她的话一怼自然什么也不敢说,只好带着下人们去送客了。 往常辛家设宴,祁淮予高谈论阔起来总不看时辰,无论多晚,辛久薇都是等到他们结束再让人收拾残局。 现在直接让他们散席,祁淮予肯定不会高兴,可如今辛久薇难道还在乎他高不高兴? 果然,待宾客散去,辛久薇被拦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 祁淮予面色冰冷,“你什么意思?” 辛久薇歪了歪头,“什么什么意思?” “今日你太不识大体了。”祁淮予皱起眉,“应雪不过是想要她母亲的遗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这般吝啬,外人会怎么想?” “还有我娘又没做什么,你为何当众给她难堪?” 说着,他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嫌弃,“你这样,日后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 辛久薇觉得好笑,祁淮予在辛家被捧得太久了,还真拿自己当姑爷了。 明明这一年她刚及笄,他们连亲都还没有定。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娘了,刚才怎么不敢认?” 祁淮予面色有些难看,“我当然要顾全大局。” 辛久薇嘲讽,“祁公子的大局一般人真是承受不起。” 祁淮予皱眉,“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辛久薇刚重生回来不久,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亲人,实在没心力与祁淮予纠缠。 “不想听更难听的就走开。”辛久薇抬了抬下巴,眉眼间自然流露出世家贵女的傲气,“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就要走。 “辛久薇!” 祁淮予皱着眉拦她。 骤然被拉住手腕,辛久薇用力想甩开。这动作却激怒了祁淮予,眉间怒气更盛。 “你今日到底耍什么脾气?!” 他问得理直气壮,辛久薇感到厌烦,却挣脱不开。 “这又是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辛久薇鼻尖一酸,猛然回头,“姐姐!” 声音的主人慢慢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生得一双远山眉,丹凤眼,面如白玉,身姿翩然。 正是辛氏的大小姐,前世被亲事蹉跎而死的辛兮瑶。 辛兮瑶是路过的,见着二人拉扯,并没有走近,只蹙着眉有些嫌弃地看过来。 “光天化日,要拉拉扯扯也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像什么样子。” 她一直都看不上祁淮予,觉得妹妹自从喜欢上对方之后就像被下了降头,在此前的几次矛盾中辛久薇都只站在祁淮予那边,辛兮瑶看见两人就烦,久而久之也懒得管了。 在别人面前,祁淮予总是装得人模狗样的,因此辛兮瑶一来,他就松了力气,一副因辛久薇任性而无可奈何的模样。 辛久薇趁机甩开他的手,跑到辛兮瑶身边,见她一身外出的打扮。 “姐姐,你要出门去?” 辛兮瑶有些警惕,“与你何干。” 见她的态度,辛久薇便确定了原因。 上辈子,辛兮瑶的第一门亲事在辛久薇的反对下作罢后,辛兮瑶就有了些意见。 现在是她第二次议亲,今日是出门相看的。 但辛久薇知道,那与辛兮瑶议亲的谢家三少会在今日回家途中坠马摔断腿,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亲事自然就算了。 也就是从这一次起,辛兮瑶的每一任议亲对象都会出事,她于是背上了克夫的名声。 辛久薇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这一切背后都有祁淮予的手笔! 辛兮瑶是她同母所出的嫡亲姐姐,若是嫁了个好人家,自然也会是辛久薇的靠山,这可不利于祁淮予蚕食辛家。 祁淮予不仅时常挑拨姐妹之间的关系,更是暗地里破坏辛兮瑶的亲事,蹉跎了辛兮瑶一辈子! 如今,辛久薇定然是要阻止的,“姐姐,你别去同谢公子相看了。” 辛兮瑶果然有些不悦,“你又想做什么?这次说亲是父亲同意的,你反对也没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辛久薇摇摇头,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正想着,却听旁边的祁淮予突然开了口。 他装得平和温良,甚至是苦口婆心。 “久薇,你别耍小姐脾气,谢家书香门第,谢三公子是人中龙凤,这么好的亲事要是错过了,岂不是耽误了大小姐?” 第5章 初遇佛子,姐姐相亲 事实上,他早已买通人在谢三公子今日要骑的马身上做了手脚,自然不能让计划取消。 而辛久薇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闭嘴,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祁淮予面色再变,辛兮瑶眸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辛久薇知道三言两语无法说服辛兮瑶,便决定亲自跟过去控制局面。 于是她拉拉辛兮瑶的衣袖,“既然一定要去,就带上我吧,姐姐。” “久薇。”祁淮予控制好了表情,又劝起来,“大小姐去相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去不合适。” 辛久薇的声音瞬间冷下来,“关你何事。” 祁淮予:“你莫要任性。” 此刻辛兮瑶已很是不耐烦,没心思看她们争执,转身就走。 辛久薇连忙想跟上,却被祁淮予一把拉了回去。 她想也不想,回身就给了祁淮予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打得祁淮予懵在原地,连已经走出去的辛兮瑶也停下了脚步。 辛久薇收回手,冷淡地看着祁淮予。 “是平日太给你脸了,敢管我的事。” 不等祁淮予有反应,她几步追到辛兮瑶身边,一改刚才的强势,笑得像只讨好的小狸奴。 “姐姐,你就让我一起去嘛,就当我好奇。” 辛兮瑶震惊了许久,心中有几分动摇。 但又想起辛久薇和祁淮予往日所为,她冷下脸,转身就走。 “辛久薇,你总想坏我好事,今日又何必假惺惺。” 辛久薇一怔,姐姐很快就带着人走远了。 她连忙跟出去,叫来望晴,“快给我备车!” 当下姐姐的事要紧,至于祁淮予,他们来日方长! 而祁淮予留在原地,完全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 他英俊的面上乌云密布,死死盯着辛久薇离去的方向。 辛久薇竟然当着别人的面打他,简直是失心疯了! 今日这般嚣张,待日后他将辛家捏在手里,看她如何后悔! 前往崇吾山的马车上,辛久薇掀起车帘,催促着车夫:“快一些,别将姐姐他们跟丢了。” 车夫笑道:“三小姐放心,咱们一定跟大小姐一起到灵岩寺!” 辛久薇想起姐姐的态度,心中还是有些涩然。 上辈子,她连姐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听到消息的时候,辛兮瑶已经死在了去带发清修的路上。 “姐姐,以前都是我蠢,这次我绝不让你们落得那样下场。” 这一次,她的家人都要好好的。 山路那头隐隐显出一方寺庙的轮廓。 崇吾山上灵岩寺,辛兮瑶与谢三公子相看之地。 亦是前世,辛久薇抽中下下签的地方。 脑海中浮现出一位面容模糊的白衣僧人,辛久薇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她比上辈子提前来了灵岩寺,今日会遇上那人吗? 车夫并非夸下海口,辛久薇到灵岩寺时,辛兮瑶也刚从马车上下来,正同到得早一些的谢夫人见礼。 谢夫人面目和善,她对辛兮瑶是满意的,毕竟辛氏大小姐是辛家唯一才名在外的,又生得这样好。 而她身后的谢三公子谢长景的脸色却不太好,神色间抵触明显。 谢长景与祁淮予交好,想也知道定是祁淮予明里暗里说了许多坏话,谢长景早已对辛兮瑶有了偏见。 谢夫人邀请辛兮瑶一同进去上香,辛久薇远远地跟着,辛兮瑶以为她又要闹什么事,可碍于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 辛久薇也没有上前打扰,见他们进了正殿后暂时无事,便悄悄带着望晴折回大门口。 中途停下来,同望晴耳语了几句。 望晴仔细听了有些诧异,但还是照辛久薇说的,爬上一颗歪脖子树,放了支簪子上去。 又到大门口假意称簪子丢了,请车夫帮忙找一下,将人引开。 辛久薇走到谢长景的那匹名驹旁,只见它虽看似温顺,实则格外躁动不安,前蹄不断刨着地下泥土,而一旁驾车的两匹马却没有异样。 很明显,祁淮予在这匹马身上做了手脚,待谢长景独自回家时,发狂的马就会将他摔下马背。 辛久薇思考着对策,身后忽地传来望晴刻意抬高的声音。 “多谢大哥了,那树我自己实在爬不上去,要是丢了簪子,定然会被小姐骂的……” 车夫随口说着没事,声音渐渐近了。 来不及再想,辛久薇解开缰绳,见马挣脱束缚消失在山林中,她才转身从另一边折了回去。 没了坐骑,谢长景回程时只能坐他母亲的马车,至少今日不会受伤。 车夫发现马不见了,连忙跑出去找,望晴也是有聪明劲儿的,三言两语引着人去别处寻了。 姐姐还在相看,辛久薇闲着无事,往寺院深处走去。 灵岩寺是颍州第一名寺,占地广阔,分殿众多,越往里走越僻静,渐渐地不见人影。 辛久薇在一处偏殿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牌匾上“大悲”二字,心中忽地一动。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求到一支下下签。 辛久薇提起裙摆,落脚处几乎无声。 大悲殿中供的佛像她并不认得,只觉法相威严,并不似那救苦救难的慈悲菩萨。 若菩萨真能救命,上辈子她也不至于惨死。 辛久薇自嘲地笑笑,拿起香案上的签筒。 “施主走错了,此处不求签。” 平静的声音似一道惊雷,让辛久薇才察觉到这大悲阁中还有第二个人。 佛像庞大,她进来时又满腹心事,竟没有注意到周围。 她看不见说话人的身影,但声音万分耳熟。 辛久薇强行镇定下来,问: “殿中既放了签筒,为何不能求签?难道菩萨也爱做那没用的事?” 四周静谧半晌,辛久薇得不到回应,固执地晃动签筒。 入定了一般的人却又在此时开口。 “刚做下不义之举,实难求到好签。” 声音平淡,辛久薇的手却忽地一抖,签筒中意外掉出一支签来。 她忽略掉因这句话忽然加快的心跳,飞快地说:“听不懂。” 那人也不说话了,大约觉得她不可理喻。 辛久薇却琢磨出,对方可能看到了她刚才做的事。 但这其实不重要,就算被发现是她放走了那匹马,大不了也就是装一回任性,再赔上些钱财,这些对辛久薇来说都是小事。 她在意的是这个人—— 辛久薇又抬头看了一眼闭目佛像,回忆裹挟着风雨在脑中闪过。 她竟紧张起来,伸手将那支签捡起来。 “这是它自己掉出来的,实为天意。” 她扬声说道,捏着木签站起身,“大师可能解签?” 又是静了一会儿,那人才说:“不解。” 像是实在懒得理她。 辛久薇缓缓地朝那边走去,“佛祖普度众生,灵岩寺这般受颍州百姓供奉,圣僧却连解签都不愿,实在小气。” 说罢,她故意不顾礼节,伸手掀开了眼前的一角帷幔。 叮铃—— 是风吹动了殿内的铜铃。 两人一站一坐。 辛久薇垂下头,对上一双无悲无喜的黑眸。 她的心又跳得快了,捏着木签的手不自觉攥紧,只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觉明大师,请为我解签。” 第6章 姐姐被羞辱 她认得他。 静坐于佛像后的年轻僧人身姿挺拔,白色僧衣纤尘不染,周身仿佛有皎月之辉一般。 重要的是,他有一张极好看的脸,却因置于清修之地,令人不敢直视。 除了辛久薇。十几岁的少女手里捏着签文,鼓起勇气直直看进那双寒潭般的眼中。 “觉明大师,您是不会解签吗?” “还是说,因为我抽的是下下签,圣僧也觉得晦气?” 觉明终于开口,声音清洌:“施主怎知是下下签。” 辛久薇的声音染上几分落寞:“当然,我总是没有那般好的运气。” 觉明手中的佛珠转了一圈,道:“施主心不诚,自然抽不到好签,无论我如何解读都不会如施主的意,不如早早归去。” 听他说完,辛久薇沉默了。 殿内只有隐隐的风声。 辛久薇眼神微动,面上立刻就换了副神态,无助一般跪坐到空着的蒲团上,白净小脸上露出凄切神情。 “圣僧是看见了我刚才做的,对吗?” “您有所不知,我实非是要恶作剧,那马主人是一纨绔恶少,今日来此就是想逼家姐嫁与他……” “小女生母早逝,处境艰难,对此实在毫无办法,放走他的马,不过是撒撒气罢了,圣僧就当可怜可怜我,千万莫要说出去……” 她演得真切,怕觉明听不仔细,说话间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着。 觉明微微侧了侧身,“施主请起。” 他说得客气有礼,辛久薇却敏锐地抓到他眼中闪过的不悦,这才惊觉自己离得有些近了,便连忙站起来。 辛久薇一时也有些慌乱,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大师不为我解读,如何知道这签文不会如我意呢?” 觉明道:“施主执念太深,过刚而易折。” “何意?”辛久薇咬着唇问,“就因为我非要解这下下签吗?” 觉明不再说话了。 殿内的檀香飘进鼻尖,辛久薇似乎听见远处其他僧人的诵经声。 殿外明明是晴朗的天,她却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那个雨夜,也是在觉明面前抽中的下下签,她一时恍惚。 “大师,什么称得上执念?”辛久薇的语气平缓了一些,“如果我只是想做我应该做的事呢?” 觉明闭着眼,无悲无喜:“你既称处境艰难,又如何行事。” 辛久薇柔柔地笑了,扬起纤细的脖颈,像风雨中摇曳的一朵小花。 “圣僧,难道您就没有被逼无奈的时候吗?” 不等觉明回答,她俯身从他手中拿回那张签文,轻声说:“如您在那样的时候遇上我,我定不会像您一般无情。” 说罢她如来时一般,轻盈没有声息地离开了。 觉明手中的佛珠缓缓停止转动,他俯下身,将辛久薇落在一旁的签筒拾了起来。 而辛久薇越走越快,直到回头见不到大悲殿了,才停下脚步,长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快就遇到觉明了! 颍州最年轻的得道高僧,辛久薇的父亲身为辛氏家主都要敬上几分的人。 辛久薇怕的,却是对方如今还不为人知的身份。 她走到一棵古树下,颤抖的手抚上枯老的树干。 觉明,觉明,不过是那男人一生中用过的,最短暂的名字。 几年之后,这个年轻的高僧就会脱下袈裟,黄袍加身,权势滔天。 圣僧觉明,其实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前世那个让祁淮予有了从龙之功、让祁淮予在京城炙手可热的—— 新皇萧珣。 辛久薇的颤抖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她先祁淮予一步遇到了萧珣! 祁淮予不是最嫌辛久薇柔弱无用吗,那她为什么不能效仿前世的祁淮予,攀上六皇子这颗大树? 她要让祁淮予看看,最是无用的柔弱小姐,究竟能不能断了他的命脉! 辛久薇平复了心情,走去正殿找姐姐,刚到门口却听见了谢夫人斥责谢长景的声音。 “景儿,如何这般同辛小姐说话!” 只见偏殿内几人都站了起来,辛兮瑶立于一张案几旁,手中还捏着一支细细毛笔,是描画用的,只是此刻没有动作,面色有些难看。 而谢长景远远站在另一边,神情不屑。 辛久薇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听见他说: “谁不知道辛大小姐多愁善妒,再画得一手好丹青又如何,性子这般尖锐,来日我若是欣赏不来你的大作,怕不是要落得一身不是。” 谢夫人气急,重重拍了他一下,“是为娘让辛小姐为佛祖作画以示咱们今日之诚心,你说这些不知礼数的话做什么?” 谢长景嗤笑,“娘,我都听说了,她可不是什么善茬,最是恃才傲物,你让她作画,还不是正中她下怀?” “我谢长景肚子里没几分墨水,与大才女说不到一块儿去,辛大小姐不如收了心思,去寻那无需你相夫教子的人家吧。” 他一口一个才女,却满满都是嘲讽,听得一旁辛久薇一肚子火! 这谢长景长得人高马大,竟是个脑子蠢的,被祁淮予下点眼药就先入为主对辛兮瑶没了好印象,还当众这般羞辱起辛氏的大小姐了! 辛兮瑶的脸色很难看,她是傲气的性子,素来不善与人争辩,又碍于议亲而压着脾气。 此刻被谢长景算是指着鼻子嘲弄了,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长景愈发不屑:“母亲,我们回去吧,我是不会娶她的。” 辛久薇修整了神情,拎着裙子迈进殿内,“谢三哥说笑了,咱们两家素有交情,姐姐陪伯母来上香也不过是寻常事,哪有娶不娶,嫁不嫁之说呢。” 第7章 替姐姐出气 殿内的人闻言纷纷向她看过来。 比起辛兮瑶,谢长景对日日纠缠祁淮予的辛久薇更看不起,看她的眼神更加轻视。 “谁不知道辛三小姐上赶着要嫁祁兄,说这话有什么说服力?” “早就听祁兄说过,辛三小姐愚笨,更是不堪为人妻。” 说着还重重冷哼一声:“辛世叔也是家门不幸,养的两个女儿都舔着脸要嫁人,又不好好学那贤妻行径,实在令人看不起。” “谢长景你……!”辛兮瑶几乎要捏断手中细豪,但她从没遇到过如此明显的轻视,憋得脸通红也说不出重话来。 辛久薇走到姐姐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这竟是有些安抚的动作,辛兮瑶的愤怒转变为诧异,看着这个之前和自己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辛久薇还笑吟吟地,问谢长景:“敢问谢三哥,去年上元节赛灯谜,您拿了几名?” 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谢长景怔了怔,旋即脸色有些不好。 辛久薇笑问:“三哥不记得了吗?姐姐,你记不记得?” 辛兮瑶已经反应过来,用袖子捂着唇斯文地笑了笑,“来赛灯谜的人那样多,我只记得前三甲了。” “我倒是比姐姐记性好一些。”辛久薇道,“但也只记得入围决赛的些许人,谢三哥你可在里面?” 谢长景脸色变了变,有些没面子,“不曾,那又怎样!” 辛久薇缓缓走到他面前,“不久前我听闻,公子哥们吃酒时谈起我辛家,说我姐姐辛大小姐一心要找那才子做夫君,也不知颍州城内谁能入得了她的眼——谢长景,这话是你们说的吧?” 不等谢长景说话,她笑吟吟地补充一句,“这世上哪有才子连灯谜都猜不出来呀。” 谢长景方才虽说着自己肚里没墨水,那也是讽刺辛兮瑶的,他先入为主,心里是看不起对方的。 可现下被辛久薇暗讽没才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气道:“放眼整个颍州,才华最盛者非祁兄莫属,辛大小姐想嫁才子,那便同你妹妹商量吧!” 这话说得已是极难听了,谢夫人连忙呵斥,“景儿,慎言!” 辛久薇暗道这人真是说话不经大脑的蠢货,她辛氏即使如今落魄,也尚在天下九大世家之列,颍州城内其他高门就算看不起她,又有谁敢放言自己不怕得罪堂堂世家? 辛久薇说道:“照你的意思,祁淮予的才华是天下第一咯,比京城的学子们更好,比皇宫中的太傅们更好?” 这又谁敢夸口! 辛久薇轻笑:“普天之下,多得是人杰地灵之处,谢三哥爱颍州的美人,可谁又说过我姐姐也只会在咱们颍州找夫家?”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面色各异。 这些年,都说辛氏的三个儿女挑不起担子,让颍州其他家族都不自觉有些轻视了。但他们却忘了,辛氏再怎么样也是世家,出去了多得是联姻的选择,轮得到他们来看不起? 辛久薇看看姐姐,又道:“虽说娶妻娶贤,可我记得咱们世家选婿,亦是要求极高的,况且我姐姐并非不贤惠,眼瞎之人却不一定治得好了。” 谢长景和谢夫人都脸色难看。 辛久薇往前走了两步,做出“请”的手势,“谢三哥就算再不爱读书,想必也不会知道山外有山的道理,今日天色已晚,早些陪伯母回府吧,旁的不说,做儿子总要体贴些的。” 她一顿阴阳怪气,谢长景真的没读进去什么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最后也只是憋着气去扶谢夫人。 “母亲,我们走!” 等人都走了,辛久薇快步回到辛兮瑶身边,“姐姐,没事吧?” “我没事。”辛兮瑶摇摇头,盯着辛久薇,“倒不知你这般巧言善辩。” 辛久薇笑道:“姐姐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骂我强词夺理、没理也要闹三分呢。” 辛兮瑶哼道:“你还知道。” 妹妹替自己解了气,她终是软下语气,“幸好你来了,你是不是知道那谢长景不愿议亲,才一定要跟来?” “不过是正巧听过些风言风语,不重要。倒是姐姐今儿怎么了。”辛久薇疑惑,“平日里骂起我来不嘴软,怎的让谢长景这草包欺负到头上。” 辛兮瑶叹了口气,“他虽是个草包,可咱们与谢家是世交,放眼整个颍州,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我原本就……” 她神色有些低落,眉头轻蹙起来,“已是退了一门亲了,我怎能再让父亲忧心。” “姐姐哪里的话。”辛久薇道,“我方才说的话不是吓唬谢长景的,姐姐你这般好,日后我和父亲定会为你寻一个更好的人家,你的夫君要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颍州没有,我们就去别处找、去京城找,你莫要妄自菲薄!” 辛兮瑶诧异,也有些被她的话震惊,好一会儿才道: “那你之前说什么都要父亲把我的亲事退了,难道是看不上颍州的……” 这倒是她误解了,辛久薇连忙卖乖,“那时是我不懂事,姐姐,你原谅我嘛。” 见辛兮瑶不语,又摇摇姐姐的手,“所以我更要弥补姐姐,给你找个顶好顶好的夫君!” 辛兮瑶终于笑起来,有些好笑地戳了一下辛久薇的额头。 “你才多大?就张罗我的事,而且就你那眼光……” 她冷哼一声,“我可不敢恭维。” 就算感觉妹妹转了性,辛兮瑶也依然不喜欢祁淮予。 知道不可能突然就让姐姐接受自己的转变,辛久薇也不急,只囫囵了几句,就挽着辛兮瑶的手往外走去。 望晴跟在后面,感慨姐妹俩许久没有这般和谐地相处了。 谁知几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吵闹声,正斥责车夫的谢长景看见姐妹两出来,更加生气,嚷着要痛打车夫一顿。 看来是为着马跑了一事。 他们吵得热闹,辛兮瑶多看了一眼,辛久薇拉着她上马车。 “姐姐莫看,咱们快点回家吧。” 正踩了脚踏上车,却忽听那车夫大喊一声—— “是她!定是她放走了公子的马!” 第8章 杀鸡儆猴 那车夫竟迸发出许多力气,三两步冲过来就扯住了望晴。 “今儿只有你这个小蹄子叫我找劳什子东西,定是你害老子!” 望晴被扯住了头发,痛呼一声,辛久薇连忙回身将人救回来。 “做什么!” 辛府的家丁也迅速挡在她们面前,将车夫推开。 谢长竟危险地眯了眯眼,打量着望晴,随后反应过来,指着辛久薇大喊。 “辛久薇,把我的马还来!” 辛久薇眨了眨眼,面上一派无辜,“谢三少莫不是糊涂了,我为何要还你马。” “定是你记恨我刚才下你姐姐面子,放走我的马让我无法下山。”谢长景气道,“祁兄说你蠢笨不堪,我看是心思歹毒才对!” 辛久薇面色一冷,“你前脚言语侮辱完我姐姐,后脚马就不见了,我一直在寺内,难不成还有分身,来害你的马?况且没了马,还有你谢府的马车在,难道谢三少就这么嫌弃自家马车,坐也不愿坐一回?” 谢长景气极:“强词夺理!” 辛久薇护着姐姐和望晴上车,回身看向谢长景,冷道: “谢三少有那个心思为难我们小女子,不如多想想是不是自己脑子太愚笨,什么人的话都信,自己的东西出了问题,还傻傻地什么都不知晓。” 她心想,虽然她的确是在强词夺理,可也算救谢长景一命,两项抵消,无需过多纠缠。 谢长景说不过她,眼睁睁地看着辛家的马车走远了。 车内,辛久薇嘱咐望晴:“那车夫大哥被谢长景教训一顿,定会吃些苦头,你从我房里取张银票差人给他送过去,权当补偿,记着别找咱们府上的人。” 望晴点点头,“奴婢记下了。” 辛兮瑶听见她的话,似是猜到什么,但只是看了看辛久薇,什么也没问。 回到辛家,辛久薇带着望晴回了自己的玉棠阁,刚走到门口却又听见一阵吵闹声。 守在门外的眠风正忍着气,一见到辛久薇,连忙委屈地喊了一声:“小姐!” 辛久薇目光一扫,正正地就对上方才正与眠风争执的人。 原来是那冯氏去而复返,吵着要进院子去! 眠风张了张口,很想告状,可想起往日种种,又说不出话来。 从前在玉棠阁,冯氏早已爬到所有丫鬟头上作威作福,俨然半个主子。 她想自己又得吃个哑巴亏,谁知一向忍让着冯氏的小姐却眉毛一挑,问:“怎地将外人放进来了?” “哎呀,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冯氏一改往日态度,像白日席上的事没发生一般,亲切地拉住辛久薇的手。 “薇丫头说笑了,我们之间怎么会是外人,是吧?” 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又找了一套衣服换上,虽不如原本那身华贵,却也不是下人所穿的料子。 辛久薇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出来,道:“内院只有辛家人与下人能进,你既说自己已不是下人,就快点出去。” “你这丫头,又在耍孩子脾气。”冯氏一副和蔼模样,“我知道,今儿都是因为淮予带了薛应雪来家里,你不高兴了。” “你放心,那姓薛的就是个孤女,哪里比得上你?只要有我在一天,绝不叫她进门来!” 辛久薇没说话,只觉得这冯氏脸皮真是极厚的。 冯氏的眼睛直往辛久薇发间瞧,谄笑道:“现在她们都走了,你若是气消了,便将衣服还我吧,我是淮予的亲娘,总不好穿成这样出去给你们丢面子不是?” “看来我今日说的话你是没有听明白。”辛久薇不愿与她费口舌,“望晴,不是叫你把人丢出去了么?” 望晴睁着圆圆的杏眼,“小姐,定是外边的护院放进来的。” 眠风委屈地接话,“这玉棠阁上上下下,谁还听咱们的呀,这老婆子进辛家跟进自己家似的。” 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连辛久薇自己的院子里,都有不少丫鬟是冯氏想方设法用裙带关系塞进来的。 辛久薇如今重生第一件事,便是要将这些毒瘤都拔掉。 她冷声喊来护院,“将冯氏扔出去,至于谁把她放回来的,自己来我面前领罚!” 几名护院面面相觑,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辛久薇神色一冷,望晴见状便厉声呵斥道:“怎么,小姐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护院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来将冯氏押走。 冯氏惊呆了,挣扎间还在不死心地大喊,“你们敢动我,等我儿子回来,罚你们俸禄!” “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辛久薇道,“愣着做什么,都不想干了?” 见状,护卫们终于狠下心来抓冯氏。 冯氏见威胁没用,又开始撒泼哭喊,“薇儿,你今儿是怎么了!往日里你待冯嬷嬷是最好的,是谁将你蛊惑了,要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啊——” 她状若癫狂,看着竟又有几分可怜,院内的洒扫丫鬟追出来看热闹,她们平日也受些冯氏的小恩小惠,竟升起了求情的心思。 “小姐,冯嬷嬷也没有什么过错,这样实在可怜,您……” 辛久薇冷冷地看过去。 看来她从前真是鬼迷了心窍,对祁淮予母子太好了,院里院外的人都听他们的,竟将这对母子当主子了! 她指着说话的丫鬟,“望晴。” “哎。”望晴清脆地应一声,十分机灵,“小姐,环儿与冯氏感情太深,应该是太担忧了,小姐最是心善的,不如将环儿放了出去,同冯氏一道吧,也能互相照应!” 叫环儿的丫鬟面色猛地一白,“望晴姐姐,我没有……” 辛久薇看看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还有这回事?真是善良的姑娘,那就按望晴说的……” “小姐!小姐!”环儿“噗通”一声跪下,“是误会,我同冯嬷嬷不熟的,求小姐别赶我走,我是被爹娘卖给人牙子,费了好大力气才进到咱们府上的,出去了只会受折磨,小姐,求求您……” 辛久薇原本也只想暂时威慑一下其他人,闻言也并没有为难一个小丫鬟,只看望晴一眼。 望晴高声对愣住的护院说:“怎么还不把人扔出去,难道你们也想和冯氏作伴?” 护院纷纷回神,连忙将挣扎得厉害的冯氏按住手脚,像过年抬猪一样将人抬了出去。 “辛久薇!你这个小蹄子——儿啊——救娘啊——” 冯氏的声音久久不散,听得院内一众小丫鬟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一层汗。 第9章 把祁淮予的东西丢出去 冯氏被扔出了辛府,见如何撒泼也没用,只好灰溜溜了回了自己家。 这间临街的小院子其实也是辛家给的,她们母子被放籍后,辛久薇又私下贴了钱,叫人置办的。 这辛久薇,明明之前对她儿子千依百顺,却不知今天这是发哪门子的癫! 且等着,等辛久薇后悔了,她这个准婆婆可没那么好哄! 祁淮予正在这时推门进来,冯氏一见他,立时便嚷嚷起来。 “回来得正好!辛久薇竟然不许我进院子,你快去将她骂一顿,免得反了天了!” 祁淮予原本就心情不佳,被老娘这一喊,也没了好声气。 “本就不是你的院子,她不让进我有什么办法。” 冯氏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将手中瓜子一扔,“这是在哪儿受了气,回来同你老娘撒野?” 祁淮予没说话,径直走回自己卧房。 冯氏追上去,道:“是不是辛久薇那小蹄子给你气受了?你同我甩脸子又有啥用,要不是你非要把那个薛应雪带去她面前,她也不会找到理由使小性子!” 祁淮予道:“跟应雪没关系。” “那关系可大了!”冯氏高声道,“老娘早就跟你说过,那薛应雪成天什么风花什么雪月的,不是个踏实的!还没爹没娘,别跟她走太近!” “你倒好,为了这么个货色,把辛久薇得罪了,气都撒到你老娘头上!” 祁淮予也来了气,“应雪是将门虎女,又素有才气,辛久薇如何跟她比?” 冯氏连连“哎哟喂”了好几声,“辛家的钱财把那薛应雪卖一百次也赚不来,我看你是糊涂了!” “应雪不是你可随意侮辱的女子!”祁淮予难得提高了嗓门,很快又压下来,只是脸色依然难看。 “她辛久薇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蠢笨得很,怕什么。” 冯氏道:“那她今日发那么大的脾气,上好料子的衣服都给我扒了,这咋办?” “谁知道她又发什么疯。”祁淮予冷笑一声,“放心,想来是像娘你说的,她容不下应雪罢了,且将她晾着几天,自己就眼巴巴地来求饶了。” “对对对!”冯氏恍然大悟,“这大家族的小姐就是性子怪,还是儿你有办法。不过她今日耍这么大的威风,几日才会消气啊?” 祁淮予的眼中是不屑与得意,“她能坚持几日,你且看着,结实再来讨好,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冯氏道:“那你也别拿乔太久,我是要快快回去吃香喝辣的。” “娘放宽心。”祁淮予挤出一丝笑,关了房门。 冯氏哼着小曲走远了,祁淮予心里闪过一丝嫌弃。 他娘也是个粗鄙不堪的,不知道应雪是多难得的女子。 他迟早是要成大事的,也只有薛应雪这般才情和性子才配得上他,至于辛久薇——辛家这些东西可不是他逼着辛久薇给的。 他这般才华,辛久薇会仰慕于他再正常不过了,既然她非要给,他还有拒绝的理由不成? 等他拿到了辛家,届时还愁没有办法踹了辛久薇娶薛应雪吗? 祁淮予兀自得意着,等着辛久薇来同自己道歉。 然而辛久薇这边风平浪静,这一觉还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她心中记着清理下人的事,起了一大早,叫望晴拟来一份名单,又拿来她院中所有下人的身契。 辛久薇上辈子糊里糊涂的不爱管事,如今一看,还真让冯氏插了手进来。 她院子里,竟在近两年内换了一大批人,新进来的丫鬟、厨子和杂役,要么是经冯氏手买来的,要么是冯氏这样那样的亲戚。 “我划出来的这些人,给了身契遣出府去。”辛久薇给眠风一份名单,又给了望晴另一份,“这些人先观察几日。” 两个丫鬟都应了,辛久薇又叫人拿来自己院中的账目。 她母亲早逝,辛家没有主母,辛父为了锻炼两个女儿,让她们自己管院子中的账。 清账花了大半日,一看竟是触目惊心。 辛久薇的外祖家是富商,她自然不缺钱,但其实她也不是喜爱奢华的性子,可自己院子里的银子每日竟是流水般地往外花。 不用想也知道,全都是花在祁淮予母子身上的! 祁淮予吃穿住行,出去同学子公子们吃茶品花,人情来往送礼,样样都是走的辛久薇的账。 甚至时常因为用完了辛久薇当月的月例,还会去管家那里支账,因着辛久薇喜欢他,自然是不会受到阻止的。 辛久薇越看,心中越是起火,叫来眠风。 “把书房里祁淮予的东西都扔出去,还有——” 她抬高了一些声音,因着房门是敞开的,她说的话能清晰地传进院子。 “我尚未成亲,祁淮予不是辛家的姑爷,更不是什么远房亲戚,日后他再外以辛家名义挂的账,通通不作数。” 眠风喜滋滋地应了,很快就带着人去了书房。 辛家正发生的事,祁淮予还一无所知。 他正陪着薛应雪逛街。 昨日他没有帮薛应雪拿到亡母遗物,心中十分没面子,又怕薛应雪心中忧愁,便答应带她出来置些胭脂水粉。 但逛了半日,薛应雪始终有些愁眉不展。 “可是没有中意的?”祁淮予贴心地问。 薛应雪叹了口气,“你是知道我的,也不爱这些俗物,无事,不过是心中对我娘有愧罢了。” “辛久薇强占你的东西不过是仗着家世显赫,你无需自责。”祁淮予道,“怪我,将你当做了寻常女子,以为胭脂能让你开心一二。” 他略一沉思,既是不想看薛应雪伤身,也为了找回昨日丢下的面子,便道: “应雪,你且放心,前些日子说过的那场鉴宝会,我会带你一同前去。” “当真?”薛应雪的眼神闪了一下,“那鉴宝会集齐颍州各家高门,是要贴子的,我如何能去得?” 祁淮予心中得意,面上却笑得含蓄,“有我的名帖,这些场合自是不难进,颍州还有能高过辛氏的高门不成?” 薛应雪笑了一下,点头,“还是淮予有办法。” 祁淮予心情明朗,带着薛应雪走进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 薛应雪好一阵挑拣,选中一块价值不菲的墨。 “应雪喜欢就包起来。”祁淮予风度翩翩,“以应雪的一手好字,就要配好墨才是。” 薛应雪微微颔首,露出矜持的笑意。 祁淮予习以为常地接过店家包好的墨,“老规矩,挂我账上就好。” 却听店家问:“是挂祁公子账上吗?公子何日来还账?” 祁淮予眉头一皱,用不懂事的眼神看着店家,“自然是往日怎么挂就怎么挂。” “抱歉,祁公子。”店家笑得温和,“辛府差人来交待过了,您的花费不能挂在辛府账上。” 第10章 辛家谁做主 “辛久薇!” 祁淮予闯进来的时候,辛久薇正坐在院子里,吃望晴手把手喂的葡萄。 她看也没看祁淮予,只对望晴道:“这护院是真没用了,明儿去换一批新的。” 祁淮予冲过来,开口便质问:“是你不许外面的店家让我挂账的?” 辛久薇慢条斯理地将葡萄籽吐进装果核的玉盘中,才正眼看了看他。 “你是什么人,我家凭何让你挂账?” “你……!”祁淮予忍着脾气,“往日是你叫挂的账,如今又不让挂,你什么意思?” 辛久薇道:“是啊,既然我能同意你挂账,自然也能收回这些权利,毕竟花的是我辛家的钱,难道还要你同意不成?” 见祁淮予阴沉着脸不说,她又道:“你想挂账,可以,写下字据再画个押,利息就按一成算,很低了。” 祁淮予:“辛久薇!” “你做什么!”望晴一步挡在辛久薇面前,“祁公子,这里是辛府女眷的内宅,你这般大呼小叫的真是吓人,我们可以报官的。” 祁淮予平日以谦谦君子自居,此刻意识到失态,只能生生忍下来。 “久薇。”他缓和了语气,“你还在生气?乖,莫要再闹脾气。” 辛久薇冷笑一声,“望晴,我好像听见有狗在叫,你把它赶出去。” “辛久薇,你到底要做什么?”祁淮予一而再再而三被辛久薇下面子,终于忍无可忍,“耍性子也要有个限度吧!” “你算什么东西,用得着对你耍性子?”辛久薇站起身,冷冷看着他。 “祁淮予,往日你仗着我忍耐,在我们辛府白吃白喝,出去仗着辛氏的面子被叫两声公子,还真把自己当辛氏子弟了?” “辛氏如今只有一个公子,那就是我哥哥辛云舟!” “至于你,那些用掉的钱财珠宝,不如我们来清算清算?” 祁淮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道:“这些东西可不是我求着你给的,你自愿的,与我何干?” 说着,神情又变得不屑,“辛久薇,是你成日跟在我身后,是你舔着脸说要同我成亲,如今又怪起我来了,难道因为你是女子,我便要受这般莫须有的指责?” “东西也是你自己给的,如今又要叫我还回去?什么辛氏小姐,我看是上不得台面。” 望晴听得心中火起,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被辛久薇拉住了。 没办法,之前的确是她脑子不清醒,生生去倒贴这个白眼狼。 事情既是自己做的,也只能认了,但祁淮予也休想再讨到一点便宜! 辛久薇笑起来,“行,往日的都不算。” “祁淮予,你也知道我从前的心思啊,可你一边享受着辛氏的好处,一边却绝口不提成亲之事,不提聘礼,你又是什么心思?” 她盯着祁淮予,笑意渐渐消失,“辛氏给你的已经够多了,再多,我怕祁大才子的肚子撑不下,砰的一声炸了!” 祁淮予阴沉地问:“少吓唬我,你能做什么?” “我当然什么都做不了了。”辛久薇慢悠悠地说,“可你再嫌我无用,我也是辛氏实打实的女儿,我父亲兄长皆在壮年,你又算什么东西?” 祁淮予被气笑了,连连说了好几个“好”,“辛久薇,你别后悔。” 他拂袖离去,辛久薇在他背后道:“对了,劝你别想去书房留宿,辛府书房外人进不去。” 祁淮予脚步一顿,转身阴沉盯着辛久薇好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什么,冷笑一声。 “辛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有一样东西,说到京城圣上那儿去也是我应得的,还请辛小姐还给我。” 辛久薇皱眉,“什么东西?” 祁淮予道:“昨日诗会上那方南方运来的墨,乃是我凭才学所得,还不快些归还。” 辛久薇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不过是一块墨,她才没有祁淮予那般小气。 很快就差人取了过来,望晴一把丢进祁淮予怀里。 祁淮予也不做多留,只临走前又看了辛久薇一眼,倨傲道:“钱财这些小事我拗不过你,但你既然知道你父亲和兄长还在,就别忘了这辛家大事是谁做主。” 见辛久薇眼神微变,祁淮予又缓缓笑起来,一副平日里的谦和模样。 “久薇,许多事是辛伯父亲派我去做的,你跟我闹闹脾气就算了,可别惹了伯父不悦。” 说罢便扬长而去。 辛久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祁淮予这是在警告她——堂堂世家辛氏,还轮不到她这个小女儿做主。 这几日也是因为父亲出了远门不在家,辛久薇才能这般雷厉风行。 前世,就是因为兄姐都废了,辛父才不得不将辛久薇和辛家都交给祁淮予,让他一步步将辛家蚕食,将辛家人的血肉踩在脚下做垫脚石。 而辛父如此信任祁淮予,不仅仅是因为辛久薇满心扑在对方身上。 更是因为这个人太会装、太有城府! 她必须得趁现在父亲对祁淮予的信任还不深,彻底了断祁淮予对辛氏的野心。 幸好,此时她的兄长和姐姐都还有救。 思及此,辛久薇问望晴:“两日没见哥哥了,他可在家?” “大公子去了盼月楼。”望晴道,语气习以为常,“好像昨儿一整夜都没回来呢。” ——盼月楼! 辛久薇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备车,我要出门。” 第11章 歌楼冲突 上辈子,在辛久薇跟着祁淮予进京之前,哥哥辛云舟就去世了。 辛久薇被祁淮予毒死前是想起了哥哥的,可对方年少时的模样早已在记忆里模糊,连辛久薇死前的走马灯里,都是哥哥临死前满脸满脸鲜血的样子。 哥哥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因着醉酒与人起了冲突,他不会武功,带的家丁也没用,生生被对方往死里打。 那时辛云舟已是颍州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打人的也是公子哥,围观的人只敢远远看着,无人阻止。 辛久薇得到消息匆匆赶去时已经晚了。 下着雨,辛云舟脸上的血混着雨水和泥水,眼睛都睁不开,变了形的手指几次想来捉辛久薇的手都落空。 “妹妹……” 辛久薇怕得浑身都颤抖,哭也哭不出来,自从祁淮予越来越受父亲重用后,辛久薇和哥哥的关系就没有小时候好了。 可看着血肉模糊的辛云舟,她心底悲痛又害怕,想去握住哥哥艰难抬起的手,又害怕触碰他的伤口。 辛云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不知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抓住了辛久薇的裙摆。 “妹妹,小心……” 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弥留前只留给辛久薇一句小心。 哥哥死后,父亲就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大半年也跟着去了。 辛久薇成了孤家寡人,恰逢萧珣六皇子的身份公开,起势回京,祁淮予深得萧珣信任,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出发的那天早晨,辛久薇回首看着辛府的大门,不知为何想起了哥哥弥留前的话。 那时她以为,辛云舟是让她小心那场大雨。 直到自己也死了,辛久薇才恍然,哥哥在那时就知道祁淮予的狼子野心,可他一个纨绔,说出去的话有谁能信。 思及前世,辛久薇心中悲痛,忍不住催促,“望晴,让车夫快一些。” 方才她一听望晴说起盼月楼辛久薇就急了,因为前世,哥哥在这里教训了一个歌女,这件事闹得很大,也是从那时起就坐实了哥哥纨绔的名声。 马车在传出靡靡之音的歌楼前停下,辛久薇径直走了进去。 门口的人认出辛氏的马车,也不敢拦着。 刚上楼走到雅间前,果然听见了熟悉的眼睛。 “怎么做事的!真是晦气。” 辛久薇的脚步一顿。 说是雅间,但为了让宾客欣赏到一楼大厅的表演,楼上的房间都是半开放的,一眼能望见歌楼全景,而雅间虽有一定遮挡,但若闹出的动静太大,楼下的人找到角度抬头,也是能看见楼上情景的。 此刻辛云舟正从躺椅上跳起来,一把推开了跪在面前的歌女,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 他像是被气到了,可始终是世家的公子,骂不来那些市井脏话,只一个劲儿说晦气。 旁边捧着乐器的歌女们都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只有那个跪着的歌女着了急,竟匍匐着就来抓辛云舟的衣服下摆。 “辛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消消气……” 辛云舟下意识就想甩开她,“你……” “哥哥!”辛久薇连忙高声喊道。 辛云舟和歌女都是一怔,只见辛久薇快步走了进来,却是先将歌女扶了起来,还对她笑了笑。 不等歌女回过神来,辛久薇已经将辛云舟远远拉开。 “哥哥,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辛云舟也顾不上生气了,有些慌张,“你来这里做什么,父亲叫你来逮我的?” “父亲还未到家,是我几日都没见你了,想你了。”辛久薇撒娇道,“我在家都闷死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咱们解九连环去。” 辛云舟有些奇怪地打量辛久薇,可他从小就最受不了妹妹撒娇,闻言道:“你先等等,我遇着个晦气事,烦都快烦死了。” 说完就拿着手中东西,看向旁边的歌女,“不长眼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叫你全摔烂了!” 歌女哆嗦一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不等辛云舟说话,她忽然又哭起来,哭得十分悲戚,“我知贵人们的东西都矜贵,是我该死,公子您罚我吧!” 恰逢楼下的乐音停了,她的声音瞬间传了出去。 辛云舟气急,往前走了一步,歌女猛地抬手护住脸。 “求求您饶了我吧,别打我!” 辛云舟一怔,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但他确实没想着要打她啊! 辛久薇见雅间外已聚集了来看热闹的人,心中暗道不好,快步绕过辛云舟走到歌女面前,想将她扶起来。 “你误会了,我哥哥怎么会打你呢。” 谁知扶了一下,那歌女的腿上跟绑了石头似的,拉也拉不起来。 辛久薇使了个眼神,望晴和眠风上前强硬地将歌女架起来。 歌女慌张地哭了,“这位姑娘,您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她。 前世,这个歌女是祁淮予的人。 今天演这一出激怒辛云舟,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留下辛云舟纨绔残暴的印象。 幸好自己来得及时。 辛久薇面上不动声色,声音抬高了一些,“姑娘别急,我兄长不会为难你的。” 说完转头看向辛云舟手里的东西,叹气道:“你有所不知,你打碎的这块玉佩是亡母遗物,我兄长思念母亲,一时着急,说话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歌女和辛云舟皆是一怔。 歌女是被辛久薇出现打乱计划而有些慌张,而辛云舟,却是意外于妹妹竟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辛久薇暗自扫了一眼外面围观的人群,走到辛云舟面前。 “哥哥,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失了仪态呀,都让姑娘误会,吓着了。”她轻笑着说,拉着辛云舟的手腕温声劝说,“你快给姑娘赔个不是。” 辛云舟还有些生气,“她打坏我的东西,我还给她道歉?” 辛久薇没说话,只认真看着辛云舟,眼底有明显的暗示。 谁知辛云舟根本看不懂,甩开了她的手。 第12章 化解 “少来管我。”辛云舟道,“母亲就给我留了这一枚玉佩,你成日跟那祁淮予卿卿我我当然什么都不在乎,我却就要我的东西!” 辛久薇被他凶了一句,也不生气,正要开口。 那歌女竟挣脱了望晴二人的束缚,又跪下了,“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 “辛公子,是我错了,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吧!” 她的动作太快太坚决了,辛云舟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 辛久薇不动声色地看着。 前世这件事传出来时,辛久薇其实并不太相信自己的哥哥会下重手教训一名歌女。 可事实就是,所有人都见到辛云舟在拉扯间踹了那歌女一脚,对方当晚就暴毙了。 虽说从时间上来说不能证明人是因辛云舟死的,可在外人眼里,这条命也算在辛云舟头上,纨绔之名也坐实了。 而前世的辛久薇在很久以后又见到了那名歌女。 对方根本没有死,还在为祁淮予效命。 辛久薇靠近辛云舟,轻声耳语,“哥哥,外面所有人都看着,你今日若是教训了她,定会留下不饶人的名声,以后外面有什么事,旁人难道不会第一个怀疑你、找你麻烦?” 见辛云舟神色微怔,她又道,“况且若是传到父亲耳里,他定会教训你的。” 辛云舟神情微变,嘴上还道:“我挨他的骂还少吗?不缺这一次。” “可我害怕你挨骂。”辛久薇搭上他的手腕,“哥哥,我们快些回去吧,我好怕她把自己磕头嗑死了。” 想到这个妹妹虽然任性,却也从小就胆小柔弱,辛云舟心中叹气。 “可我的玉佩……” “总归是她不小心的,母亲在时那样慈悲,也不会为难他人的。”辛久薇柔声道,“回去后我将母亲留给我的那副字给你吧。” 辛云舟的神色终于缓下来,“我要你的东西做什么。”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散了吧。” 歌女还跪在地上,忘了应对。 外面的人见无热闹可看,逐渐也散去。 辛云舟见歌女还跪着,皱了皱眉,“跪上瘾了不成。” 因站得高,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歌女敞开的衣领,很快别开眼。 歌女心中飞快思量着,缓慢地站起来。 正要想些办法,就听见辛云舟叫来了小厮,“把我带出来的药膏给她。” 手中被塞进一个青瓷的小瓶子,歌女一怔,再回神时,辛云舟已经带着辛久薇走了。 辛久薇出门前回过头来,歌女就这样与她对上视线。 随后她看见那矜贵的小姐冲她笑了一下,笑意很浅,向来敏锐的她却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等人都走了,歌女缓缓走到角落的铜镜前,摸了摸自己藏在衣领下的后颈。 辛云舟不是第一次来,她之前故意让对方看见了自己后颈的乌青,说是被那些纨绔公子打的。 原本只是想博取辛云舟的同情心的。 手里的青瓷瓶子像是忽然有了烫人的温度,歌女叹了口气,将药瓶收进袖子里。 辛久薇有很多话想跟辛云舟说,可也知道一时急不得。 前世哥哥是扶不起的阿斗,但本心不坏,她这次定要仔细看着,别让家人再落入祁淮予的圈套。 到了家门口,辛久薇被辛云舟搀扶着下了马车,兄妹两正要上台阶,门口等着的几人忽然围了过来。 “辛三小姐。” “你会来得正好!祁兄怎地还不出来?” 辛久薇眉头一皱,与辛云舟对视一眼,问这几名书生模样的人。 “诸位有何事?” 其中一位模样最年长的书生道:“是祁兄让我们今日来找他的,我们都是来颍州考学的学子,前些日子祁兄答应了给我们一处住处。” “对对。”旁人附和道,“他说了让我们来辛府找他。” 辛久薇笑了。 这祁淮予还真把自己当辛氏的主人了,大方得很! 她看着众人开口道:“诸位误会了,祁淮予并非辛氏子弟,做不了辛府的主,他今日也不在,先生们请回吧。” 几名书生闻言皆是一怔,随后面上皆有些难堪。 “这……怎地会这样?” 其中一名吊梢眼的青年哼道:“早说过不可受嗟来之食,你们非要来!” “怎地这般说话?”年长的那位道,“咱们也是跟祁兄论过文章的,知他胸有沟壑、才高八斗,才如此信任,况且也说好了日后相互学习,唯祁兄马首是瞻,怎么能算嗟来之食?” 青年道:“那还不是被骗了!” 他旁边的书生道:“怎地算骗,不能算骗!” 这人小心地看了一眼辛氏兄妹,小声道:“祁兄不是说过吗?辛氏的小姐有些任性,想来是跟祁兄闹了脾气,咱们不过是被波及的,怎地怪得了祁兄?”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小声附和,“这些高门大户素来傲慢,我们也别让祁兄难做了。” 他们的话隐隐传入辛久薇耳里,她冷眼看着他们议论,心中思索着。 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她才道:“诸位先生,方才是我唐突了。” 见几人看过来,她脸上变得笑吟吟的。 “先生们从别处来颍州考学,想必都是风尘仆仆,家父素来欣赏读书人,久薇也不该怠慢各位先生。” “家兄近日也要考学,不如先生们考学期间就住在辛府,有什么困难尽可开口,若是能为家兄指点一二,或是相约用功,久薇也感激不尽。” 祁淮予用她家的钱做人情,哪有这么好的事?不如她顺水推舟。 几名书生面面相觑,有人脸上露出心动的神情。 却听那位吊梢眼青年又说:“我们今天过来,是因为祁兄有令人钦佩之才,并非贪图你家的富贵!” 辛久薇道:“可先生们若是跟我兄长一起读书,既能有个好的环境准备考学,又能互相切磋进步,何乐而不为呢?” “进步?”那青年冷笑一声,“早便听祁兄说过,辛家少爷不堪为读书之才,你说这话,难道不是想我们来给你兄长做免费的先生?” 第13章 前世鉴宝会之乱 他这话一出,辛云舟比辛久薇先变了脸色。 “你算什么,以为我稀罕?看不起人就赶紧滚!” 吊梢眼青年大声道:“如此粗鄙,更是证明祁兄所言极是!” 辛久薇拉住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的哥哥,往前走了两步。 她先看一眼吊梢眼,又缓缓看了一圈几个人,含蓄地笑了一下。 “既然诸位先生如此信任祁淮予,那久薇也不强求了,只是他以后都不在辛府,也做不了咱们辛氏的主,所以诸位请回吧。” 一番争执下来,书生中有几人也早就觉得下不来台,闻言也不说什么,拉着同伴赶紧走了。 辛久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倒是被提醒了什么。 这几名书生走了并不可惜,但哥哥也确实需要找几位伴读一起考学了,也是为了监督一下向来不爱读书的哥哥,这事还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是。 一旁的辛云舟却没想到这里,他莫名其妙又被人看不起,自然一肚子气。 “你让他们走了做什么?狗眼看人低,合该让我叫人来打一顿。” 辛久薇挽起他的胳膊往里走去,劝道:“他们不过是布衣书生,一路来考学也不容易,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呀。” 见辛云舟不说话,她又道:“哥哥你这脾气也该改一改了,总是被人一激就上当,要是真出事怎么办?” “我能出什么事。”辛云舟满不在乎,“你今日怎地这般啰嗦。” 辛久薇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拉着辛云舟往一个方向走去。 辛云舟一看这是去书房的方向,立刻如临大敌,“做什么?” 辛久薇将人拉到书房前,笑吟吟地往屋内一指,“哥哥看看,喜欢吗?” 书房内祁淮予的东西已经都清走了,辛久薇叫人备了新的笔墨纸砚,还有辛云舟前些日子在读的书、要写的字帖等,又按照辛云舟的喜好铺了绒毯。 辛云舟只囫囵看了一眼,兴致缺缺,“我又没吃错药,书房有什么好喜欢的。” 辛久薇道:“祁淮予不会再来,以后这里就专属于哥哥了。” “要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读书的料。”辛云舟只觉得妹妹在白费力气。 辛久薇问:“今日那些书生看不起哥哥,却对祁淮予满口夸赞,哥哥难道觉得服气?” 辛云舟只觉得吃错药的是辛久薇,“那又怎样,反正你们都觉得姓祁的比我厉害,又逼着我读书做什么?” 往日里先不说旁人,最崇拜祁淮予的明明是他这个妹妹,有时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什么好的书籍,辛久薇都会说祁淮予用得上,先抢去了。 虽然他也不爱读书,可凭什么辛家的东西要全都给一个外人? 辛云舟想着就又生了气,愈发觉得妹妹不可理喻。 辛久薇也知道自己以前做得不好,连忙跟辛云舟道歉。 “我那是被他装出来的样子蒙蔽了,现在比你厉害又怎样,你可是我哥哥,这世上难道有你做不下来的事?不过是读几本书而已。” 见辛云舟神情狐疑,她连忙乘胜追击,“祁淮予往日占着这个书房,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所以才多了几分文采,哥哥难道就这样承认自己不如他吗?” 其实她心中知道,祁淮予的确是有几分才华,但她哥哥也不见得差,只是还没真正用功时就被祁淮予比下去,总被拿来比较,他愈发不爱读书,由此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此时被她一激,辛云舟果然上当,“谁说的?不过就是读书而已!” “对啊,不过就是读书而已。”辛久薇笑起来,跟后来的家破人亡比,读书的辛苦算什么?“哥哥,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被妹妹亮晶晶的眸子盯着,辛云舟一时脑热,拍着胸脯保证。 “那当然!妹妹你放心,我一定……”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在书房。” 一道清冷的女声打断辛云舟的话,辛兮瑶拎着裙子走进来,三人难得聚在了一起。 辛云舟看姐姐一眼,“我是要读书的,为什么不能在。” 辛兮瑶只当他一时心血来潮,也没有放在心上。 “姐姐,你来找书?”辛久薇上前,“找什么,我帮你。” 经过灵隐寺的事,姐妹两关系已经缓和许多,但辛兮瑶也依然对辛久薇的热情有些不习惯。 “不用,我随便看看。” “咱们家还有你入得了眼的书?”辛云舟吊儿郎当道,“辛大才女不是一向只读孤本嘛。” 辛兮瑶也知道祁淮予的东西被丢出去的事,闻言道:“往日不来是不想看到晦气玩意,如今我自己家的书房,我就算来走两圈又怎样?” 辛云舟点点头,“这倒是,我现在觉得这里的气味都好闻了许多。” “那是你妹妹新换的香。”辛兮瑶随口道,走到书架旁边。 辛久薇听着她们拌嘴,不知不觉竟觉得鼻子有些酸,差点就要流泪。 十几岁少年时与哥哥姐姐们相处的时光,曾经就像梦境一般遥远又模糊。 那些真实上演过的惨痛,此刻又被温馨的场面替代,让辛久薇感到无比庆幸。 正想着,又听见辛云舟说:“我在这儿读几日书也好,这样过几日去鉴宝会也方便一些,免得爹知道了又说我老想着玩。” 辛久薇一怔,下意识道:“不可!” 辛云舟口中的鉴宝会,前世可给他惹了大麻烦! 这鉴宝会是颍州城中的公子哥们搞出来的乐子,办过几届后也有了点名声,很是热闹,每年拔得头筹的人都会出一场威风。 前世,辛云舟原就日日被比较打压,又因歌楼一事被坐实纨绔之名,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 祁淮予就是抓住了辛云舟迫不及待想出头的心理,哄骗着他花了好大一笔钱买下一个前朝名贵玉器,在鉴宝会上大出风头。 可问题在于,那玉器是前朝皇子爱用之物,本朝开国初期,前朝遗民由不死心,曾拥护着侥幸流落民间的皇子要复兴前朝皇室,闹出了一场人人不敢提起的起复之乱。 要是辛云舟拿出的是别的前朝之物还好说,偏偏是那皇子的宝贝之物,就算明面上没什么,传到京城圣上的耳中,辛家也是要被斥责的! 第14章 哥哥被捧杀 辛久薇还记得,那次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哥哥被打了家法,半个月都没下得了床。 虽说不到叛党那么严重,可哥哥拿了头筹得意洋洋的样子许多人都瞧着了,人人都说这辛大公子不仅行为乖张,还是个蠢的,实在不看重用。 也就是那之后,父亲彻底打消了让哥哥继承辛氏的念头。 思及此,辛久薇连忙走到辛云舟面前,“哥哥,鉴宝会你不要去。” “为什么?”辛云舟不满,“你就算要劝我读书,也不能一点乐子都不让我找吧,那不就成书呆子了吗?” 知道不一定能劝动辛云舟,辛久薇只好换了说法,“去也可以,但是哥哥可想好了带什么宝贝去?” 辛云舟道:“妹妹放心,我拖表兄在青州给我找了好东西,明日应当就送过来了,保证惊艳四座!” 表兄与祁淮予八竿子打不着,辛久薇稍稍放心了些,却还是嘱咐,“那想必是绝好的宝贝了,哥哥你记住,打仗最忌讳阵前换将,那这鉴宝切磋也一样,你既定了宝贝就轻易不要换了,这样才有胜算。” 辛云舟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妹妹你不用啰嗦了。” 一旁的辛兮瑶听着她们的对话,只觉得这个弟弟像个小婴儿似地要人哄,又见妹妹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心下好笑,拿了书便自己先走了。 辛久薇并不放心,连着几日都让望晴盯着辛云舟那边的动静。 果然临近鉴宝会的前一日,望晴回来说见着哥哥身边的小厮阿永与一名叫寻墨的书童碰过头。 寻墨是辛久薇之前央着父亲给祁淮予配的,辛久薇不怎么管,对方就一直跟着祁淮予做事。 “他们在哪里碰的头?” “城北的当铺门口。”望晴道,“但我们的人没看清他们进去当了什么,小姐,大少爷对阿永不薄,他怎地要去当铺,不会是沾上什么事了吧?” 辛久薇心下生气。 这不是阿永沾上事了,是她那蠢哥哥! “真是劝不住。” 她猜到哥哥多半像前世一样,被半激将半哄骗地,当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去买那前朝玉器,而自己现在怎么劝肯定都是无用的。 便只好安排道:“望晴,你去整理一下哥哥院子里这几日的出入账目;眠风,明日带两个护院跟我一起出门。” 翌日,鉴宝会在颍州最大的画舫上举办,几乎全城的高门公子哥与一些爱好此道的文人雅士都来了。 鉴宝会进行到一半,有一男一女才姗姗来迟,携手登上了船。 众人一见,连忙纷纷迎上去。 “祁兄,总算来了!” “几日未见,祁兄还是英姿不凡啊。” “这种场合,就等着祁兄来呢!” 只见祁淮予这日穿了一身锦袍,端得是一副玉面公子的模样。 薛应雪依然是平日里清丽脱俗的打扮,矜持地站在一旁,不时回应公子哥们的称赞。 颍州城无论大大小小的聚会,只要祁淮予在的,他必然是众人追捧的中心。 有人起哄道:“祁兄今儿可来晚了,得有点诚意啊!” “是啊是啊。”其余人也纷纷道,“按照规矩,今日可得祁兄买单!” 谢三少谢长景也在人群中,插嘴道:“什么规矩,这规矩是谁拿头筹谁买单,怎么,你们就如此确定祁兄带来的宝贝最为出彩?” “那难道还有假?”有人道,“以祁兄的实力,什么宝贝没有,我等不过也就是来走个过场、做个陪衬罢了!” 其余人也附和,“是也是也,有祁兄在的地方,哪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祁兄龙凤之资,我等实在自愧不如啊!” 谢三少闻言也笑道,“那倒是!祁兄,今日可就多谢你买单了!” 祁淮予原本享受着众人的追捧还自觉良好,一听买单之事,唇边笑意便有些僵硬。 鉴宝会如此奢华盛大,这画舫还是颍州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在往日有辛氏的钱还好,现在他哪儿来的钱? 可这些人追捧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旁边薛应雪还欣赏地看着自己,叫他如何拒绝? 祁淮予给书童使了个脸色,对方点点头,趁人不注意下了画舫。 大不了就去叫辛久薇给钱,她再怎么闹脾气,难道还任他在外面丢脸不成? 想到这里,祁淮予温润地笑了,视线忽地瞥到辛云舟上了船来。 他心中又生出一计,朗声道:“诸兄也是折煞我了,要说财力,我怎敢比过辛兄?” 众人这才注意到辛云舟走了过来。 辛云舟身边带着阿永,见到祁淮予也没什么好脸色,但眼底有隐隐的跃跃欲试。 他已决心今日必将赢过祁淮予! 却见祁淮予大步走过来,十分亲切地朝他拱手,“大哥,你今日可来晚了。” “谁是你大哥。”辛云舟警惕地道。 祁淮予笑笑,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模样,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知道辛兄今日带了了不得的宝贝,那必然是要拿头筹的,如此,咱们不就都是小弟了?不敢与辛兄争辉罢了。” 辛云舟是个脑子直的,也听不出祁淮予话里的弯弯绕绕,闻言也忍不住有些得意。 “那是,待会儿定让你们大吃一惊。” 众人闻言,也起了好奇心,纷纷围过来,簇拥着辛云舟往席上走去。 “辛兄此话当真?是什么宝贝,快快让我们开开眼!” “要说还得是咱们辛兄,辛氏的实力自然不用多说。” “辛兄快快入座!” “辛兄,赢了可要请咱们吃饭呀!” 看着众人簇拥辛云舟,祁淮予反而没有因为被抢了风头而不高兴。 他了解辛云舟,也了解这些公子哥,有谁是真的看得起辛云舟的?不过都是好奇,加上要看热闹、看辛云舟的笑话罢了。 祁淮予笑而不语,甘心地站在人群外,一副谦逊温润地模样。 而辛云舟被吹捧上头了,连连夸着口,“都请,都请!今儿我全买单!” 众人又是一阵高呼,随后突然有人道:“那辛兄,你快快将宝贝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吧!” 第15章 救哥哥 辛云舟心中得意,“阿永,快让他们开开眼。” 小厮阿永带着人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席间安静了一瞬,随后众人哗然。 只见打开的木盒之内,是一个通体晶莹的玉器,玉身是寻常人肉眼也能看出的绝佳品质,底座有极为华美的雕饰,栩栩如生,精美非常。 “辛兄从何处寻来的玉器?放眼颍州可没有这般好的成色!” “今天就该辛兄夺魁啊!” 辛云舟瞬时就被赞叹声淹没了,脸上露出笑容,忍不住看了祁淮予一眼。 这下可把这人比下去了! 谁知一旁的祁淮予不仅不嫉妒气恼,甚至还对辛云舟笑了一下。 辛云舟刚觉得别扭,就听见一道突兀的声音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传了过来—— “这、这东西有问题啊。” 辛云舟转过头,却见说话的是林家的大公子,“乱说什么?本少爷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 林公子眉头紧锁,又细细将玉器看了一遍,忽地变了脸色。 “辛兄,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辛云舟不悦道:“问这个做什?” “这不是一般的玉器。”林公子道,“这是前朝三皇子的爱用物啊!”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多年前那场叛乱实在惨烈,在场不少人都知道。 祁淮予假惺惺地道:“林公子,你可确定?若真是前朝三皇子的用物,这可非同小可,你莫要看错了,为辛兄惹来麻烦。” “我绝不可能看错!”林公子大声道,“我幼时曾同祖父一起进京,见过那三皇子的画像,正是那副‘皇子品器图’,这玉器分明就与图上一模一样!” 有人也道:“前朝爱玉,前朝皇帝赏赐三皇子玉器的事还曾被说书人当做一段逸闻讲过,想来是没错的。” “既如此,还不快把东西收起来,这可是犯了忌讳的!” “正是!可别让我们来个鉴宝会莫名惹一身腥。” 祁淮予连忙道:“诸兄莫慌,想来辛兄也并非故意的,只是他……” 他欲言又止,众人立时被引导着,有了他同样的想法。 想来这辛云舟也没那个脑子起什么坏心,就是太蠢了! 堂堂辛氏唯一的公子,竟是个这般的蠢货! 辛云舟顿时有些慌乱,这玉器是顶级好货,他那日一见到就挪不开眼,当了房里好些东西才买到的,怎晓得背后还有这等子事? 他猛然看向祁淮予:“你……是你害我!” 祁淮予悠然道:“辛兄,东西是你自己带来的,又与我何干?” 辛云舟拍案而起,“分明是你……!” “辛兄莫不是疯了!”祁淮予后退两步,众人见状连忙过来将辛云舟按住。 场面一时混乱。 “天啊,谁把我哥哥的宝贝掉包了?” 清脆的女声传来,众人一回头,就见到辛久薇带着丫鬟快步走来。 辛云舟终于见到亲人,挣脱别人,几步走上前,“妹妹!” 祁淮予见到辛久薇,眸光微闪,正想说什么,辛久薇却目不斜视地路过他,走到了辛云舟的身边。 辛久薇看一眼玉器,面露惊疑之色,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辛云舟说: “哥哥,你今早出门时带的不是那樽金风玉露盏吗,怎么地变成一个玉器了?” 辛云舟一怔,没反应过来。 谢三少嘲笑道:“这玉器可是祁兄亲自叫人带上来的,还能有问题?” 众人纷纷点头,只觉得这辛三小姐蠢笨,不看场面说话。 还有人对祁淮予道:“祁兄,快些将辛小姐带回去吧,这里不是她该来的。” 祁淮予歉意一笑,看向辛久薇,“久薇……” “我为何不能来?”辛久薇矜娇地抬起下巴,一副高门小姐的模样,“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有贼人要害我哥哥呢!” 林公子先品出不对来,不悦地问:“辛三小姐这是何意,难道我还胡诌些话来栽赃辛兄不成?” “我又没说是你。”辛久薇道,“谁将我哥哥的东西换成了这害人的玩意儿谁心里有数,诸位都是高门大院里长大的,这种隐私手段还见得少了吗?” 谢三少道:“若真像你所说,那你说说咱们这里谁吃饱了没事干,还要大费周章地去掉包?” 辛久薇笑了笑,“自然是谁手上有我哥哥的金风玉露盏了。” 众人左看右看,面面相觑。 辛云舟悄悄拉了一下辛久薇的衣袖,“妹妹,金风玉露盏是我换给……嘶!” 话没说完就被辛久薇隔着袖子掐了一下,辛云舟强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乖乖地不说话了。 辛久薇看向祁淮予,“祁淮予,你来鉴宝会不会什么也没带吧?” 祁淮予眼神闪烁了一下,“说来惭愧,实是没寻到什么宝物,我就想着不在诸位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怎么会呢?”辛久薇一脸惊讶,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祁淮予面前,脸上露出明显的仰慕之色,“你前些日子不是说寻到了当世奇珍吗?你这般厉害,怎会空着手来呢。” 人群中有公子道:“对啊,祁兄,方才开场前我问你带了什么,你还说待会儿自会知道的。” 祁淮予的笑意有些僵硬,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辛久薇:“你到底要做什么?!” 辛久薇轻轻一笑,扬声道:“淮予,你为何不让大家开开眼界?” 祁淮予脸色沉下来,“我说了我没有带东西来。” “不对,不对。”谢三少忽道,“除了辛云舟来得晚,咱们带来的宝物都交上去统一备着的,你当真没带?” 林公子生怕别人觉得是自己要害辛云舟,见状也连忙说:“对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见真有人往放宝物的地方走去,祁淮予没了办法,立刻便改口道: “诸兄,诸兄!说来惭愧,实在是见诸位带来的都是上等宝物,我自愧不如,不想献丑,也只能如此谎称,还请诸兄见谅,见谅!” 辛久薇“哎呀”一声:“淮予,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呢?” “是啊祁兄。”林公子道,“你这就太自谦了!” 众人三言两语地说起来,祁淮予再找什么借口也没用了,眼睁睁看着人捧着贴有他名字的木盒走了过来。 第16章 暂胜祁淮予 祁淮予咬牙低声问辛久薇:“你到底想怎么样。” 辛久薇看也没看祁淮予,走上前将盒子揭开,惊呼一声:“哎呀!哥哥,这不是你的金风玉露盏吗?” 众人一看,面面相觑。 林公子又上前细细看了:“的确是金风玉露盏,这是祁兄带来的?” 祁淮予对辛久薇道:“就算我带来的是金风玉露盏,你又凭什么说是我掉包的?” “是啊。” 清冷的女声响起,一直没说话的薛应雪忽然开了口:“你不能因为你哥哥做了蠢事,就让淮予做替罪羊吧。” 祁淮予叹道:“久薇就是这般小孩子性子,恰逢前几日与我闹了些别扭,才会如此,诸位莫怪。” 辛久薇料到他不会承认,“既然这样,那诸位就听听金风玉露盏的原主人怎么说吧。” 话音落,眠风就带着一名穿锦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王掌柜。”辛久薇笑道,“您说说,前些日子是谁从您手中买走了这只盏?” 来的是城中锦缎铺子的王掌柜,颍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 他环视一圈,指着阿永道:“是这位小哥。” 阿永连忙道:“对,是公子让我从王掌柜手中收的。” 林公子道:“那这样一来,这东西的确最初应该是辛兄的!” “这是辛兄给我的。”祁淮予立刻道,“有什么问题?” 谢三少道:“的确,这也不能证明祁兄掉包呀。” “我没有给他!”辛云舟忽然开口,“金风玉露盏一直锁在我家书房中,定是他从我这里偷走的!” 祁淮予面色一变,“辛兄,话可不能乱说。” 辛久薇抬高声音:“看来就是祁淮予偷走了我哥哥的东西,还掉包成了这害人的玉器,祁淮予,你……” 她说得又快又利落,就是想趁人不备将罪名安在祁淮予头上。 说到后面又转换了语气,面上露出震惊与惶然的神色,眼角还挂了泪。 “淮予,辛家待你不薄,你怎地害我哥哥……” 祁淮予面色更难看了,“闭嘴,我没有!” 辛久薇像是被吓了一跳,眼泪立时落下来,晃晃悠悠地往辛云舟身上靠去。 “淮予,我不过是太伤心了,你吼我做什么?” 就算蠢笨的声名在外,可辛久薇有一张从母亲那里继承的秀丽脸蛋,此刻做出乖巧柔弱的姿态,立刻便引起了旁人怜香惜玉的心。 “祁兄,就算有什么误会也不能吼人啊。” “是啊,实在有失君子之风。” 祁淮予握了握拳,“掉包之事实在子虚乌有,这金风玉露盏是辛云舟得了玉器,看不上原来的玩意儿给我的!” 辛久薇擦了擦眼泪,“哦,那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我哥哥得了这玉器?” 祁淮予猛地一顿。 他说漏嘴了。 连忙又道:“我是提前知晓的,但我也不认得这玉器出自哪里,难道就因为这个就要胡乱攀扯我吗?” 辛久薇笑了一下,看向众人。 “据我所知。”她慢悠悠地道,“去年初的春日宴上,祁淮予有一篇策论,是被诸位争相看过的。” 今日来鉴宝会的除了世家纨绔公子,还有不少饱读诗书的,闻言也纷纷想起来。 有人道:“倒是有这回事,祁兄那篇策论中分明提到过皇子品器图。” “对对,我也有印象,当时还觉得祁兄真知灼见,见解独到,实在是我等学习的对象啊!” “那祁兄分明是看过那画的,应该认得这玉器啊!” 林公子大声道:“你既认得这玉器,还同意辛公子跟你换?这也太不厚道了!” 众人看祁淮予的眼神有些变了。 跟辛云舟傻乎乎把敏感的东西呈到众人面前比,祁淮予这种行为就更令人不齿了一些。 祁淮予强笑道:“我也不全认得,一时没想起来。” 辛云舟道:“你就是故意的!而且你说要借我一个宝贝,我让你去取的是另一个,你却偷走了我的金风玉露盏!” 祁淮予沉声道:“分明是你说任我随便挑选,我来鉴宝会,自然是要带最好的来,不然岂不是怠慢?” 辛云舟被他的厚脸皮气歪了鼻子,“金风玉露盏并不在让你挑选的东西里!” 眼见着辛云舟快跟人打起来了,众人纷纷来打圆场。 “罢了罢了,都是误会一场,辛兄喜怒。” “是啊,乌龙,都是乌龙!” “两位快快坐下,莫要坏了咱们的鉴宝会。” “左右宝贝都是出自辛氏,祁兄一向受辛世伯信任,拿这金风玉露盏也很合适!” 这话又说到祁淮予心坎上,忍不住露出谦逊但难掩得意的微笑。 “这话倒是对。”谢三少道,“谁不知道现在辛氏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得靠着祁兄出面,祁兄青年才俊,最配这名盏。”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要都如……一般蠢笨,辛氏可如何是好。” 他中间莫名的停顿令辛云舟不满,腾地又站起来:“你说什么!” 辛久薇冷冷看那人一眼,忽地又一笑,用有些天真的语气说:“既然金风玉露盏最配祁淮予,那今日的头筹应该是他拿吧?” 祁淮予眸光一闪,警惕地看着辛久薇。 谢三少道:“那是当然。” 辛云舟不服气,“妹妹,你又向着他!” 他还以为妹妹转性子了! 辛久薇笑吟吟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淮予做什么都能做好。” 她把辛云舟从凳子里拉起来,“今日都是一场误会,让大家看笑话了,还希望不会扰了诸位兄长的性子,我听闻这儿的膳食最为美味,淮予既然夺了头筹,便买了今日的单,让诸位高兴高兴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称好。 林公子道:“原就是魁首请客,这下要祁兄破费了!” 祁淮予原是心里一惊,但见辛久薇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又放下心来。 往日有辛久薇参与的聚会,也是她以他的名义买单,想来辛久薇是耍够了脾气,又讨好他来了。 祁淮予不禁又得意起来,风度翩翩地看向众人,“既是规矩,那淮予也定然不会食言。” 辛久薇心中一乐,差点笑出声来。 第17章 劝学 她也没有留下来看好戏的心思,反正祁淮予之后会如何下不来台也和她没关系了。 辛久薇推说家中还有事,拉着辛云舟一起走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哎,辛三小姐怎么就这么走了?祁兄还在这儿呢。” 祁淮予笑道:“无妨,久薇不在,我们倒能畅谈。” “正是。”谢三少翘着腿,“辛氏的小姐有什么意思,比不上薛姑娘半分。” 薛应雪矜持地笑了笑,“应雪怎敢与贵女相比。” 于是众人便七嘴八舌地夸起薛应雪来,辛久薇已经离席,自然是免不了被对比贬低。 祁淮予也没有制止,画舫上一群人吃喝畅聊到天色都黑了。 吃饱喝足就要散去,祁淮予却被画舫管事的叫住。 “祁公子,这是今日的账。” 祁淮予看也没看,挥挥手,“挂账吧,送到辛府。” 管事面露难色,“这,辛姑娘方才走时嘱咐过,今日的账不由辛府结。” 祁淮予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勉强道:“那记我账上。” “抱歉,祁公子。”管事道,“小店未曾有为您挂账的先例,因此今日只能现结。” 见祁淮予没说话,他好心建议:“别的公子是否能结?” 原要离去的众人听见了他们的话,“祁兄,怎么了?” 祁淮予早就夸下了海口,这时候让别人结,就算这些人表面上不说,日后也是有得嘲笑他的。 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叫来寻墨,“去我宅子里取些银票来。” 寻墨听从地去了,心里却嘀咕,一间小院子也算得上宅子了? 祁淮予以前吃喝用度都在辛府,这些银票都是他找各种机会攒下来的,看起来是有不少,但要结这些公子哥今日的花销,也几乎把他剥了一层皮。 可他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咬着牙结了账,心底几乎在滴血。 又被辛久薇摆了一道! 而另一边,辛久薇根本无暇关注祁淮予。 她勉强将辛云舟从今日的风波中拉出,此刻兄妹两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心里才升起迟来的恼怒。 “哥哥,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随便换宝贝吗?闯了祸都不知道!” 辛云舟也觉得理亏,梗着脖子道:“都是那祁淮予害我,他把这东西夸得天花乱坠,却不说它的来路。” “这就是你平日不读书的下场!”辛久薇气道,“你要是多读几篇文章、多长几个心眼,会上他的当?” “这跟读书又有什么关系。”辛云舟道,“祁淮予心眼子比墨都黑,我怎知会上当。” 辛久薇气结,她知道哥哥固执,可有时候也太蠢了! “那你总该听我的吧,你那日明明答应我了,到头来原来是应付我的!” 辛云舟见她气得脸都红了,现下也只能连忙服软,“好妹妹,你别气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其实辛久薇心中更多的是着急,父亲过几日就要回家,届时她还要费许多心思去瓦解父亲对祁淮予的信任,又不能时时刻刻看着辛云舟,哥哥如果以后还是这样不听她的话,又如何避开前世的命运? 辛久薇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辛云舟大气也不敢出,想着如何厚脸皮逗妹妹笑。 辛久薇知道哥哥本性不坏,就是跟以前的自己一样天真。 他是热忱之人,需得有合适的教导才行,譬如前世那位大儒。 算算时间,也该到对方来颍州的时间来。 思及此,辛久薇睁开眼,盯着辛云舟。 “妹妹你别这样看着我。”辛云舟缩了缩脖子,“怪吓人的。” 辛久薇又叹气,“哥哥,你可知道叶清正叶先生?” 辛云舟到底还是半个读书人,“这,认、认得吧。” “叶先生如今虽是白衣,但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肱股之臣都曾是他的学生。”辛久薇缓缓说道,“叶先生祖籍就在颍州,与咱们辛氏还有些渊源。” “此前父亲听说叶先生有回颍州安度晚年的意愿,亲自叫了人去接,不日就要到达。” 见辛云舟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辛久薇不仅加快了语速。 “哥哥,叶先生年纪大了,你知道父亲费了多大的劲才说动了叶先生,让他收辛氏子做学生吗?” “能跟着先生学习,哪怕只有两三日,于你也是灵丹妙药。” 辛久薇认真地看着祁淮予,“哥哥,你难道不想快些成长起来,扛起咱们辛氏吗?” 辛云舟喃喃,“父亲都说我没用,我拿什么担。” “那你就不能有骨气一些,让父亲刮目相看吗?”辛久薇道,“你若这般丧气,别说父亲,我都看不起你。” “那人家先生是当世大儒,也万万看不上我啊。”辛云舟还是那副丧气样子。 辛久薇无奈,“大儒既是大儒,又岂会同寻常人一般持有偏见?你就不能让他看见你的优点吗?” 辛云舟乐了:“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优点。” 辛久薇也快被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笑了,只好道:“小时候你保护我,不是很有大英雄的样子吗?你若一直这般自暴自弃,咱们辛氏怎么办,我怎么办,难道……” 她一顿,抬起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难道我以后真的只能靠祁淮予了?可是哥哥,你也看见了,祁淮予的心都快扑到薛应雪身上去了,他又一向看不起我,你不帮我撑腰,我以后岂不是只能被他拿捏?” 说着就凄凄惨惨地假哭起来。 辛云舟果然上当,也忘了说那些自弃的话,“你担心这些做什么,我自然是会为你撑腰的!” 辛久薇问:“你用什么给我撑腰?” 辛云舟简直想仰天长叹,只好道:“好好好,我明日一早就起来读书,绝不让那叶先生看低!” 也不奢求辛云舟立刻就发愤图强,辛久薇只是想要他一个表态,闻言便也笑起来。 “好,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见她笑了,辛云舟松了口气,见着辛久薇的笑颜,一时也有些恍惚。 妹妹小时候是黏他的,矮矮软软的小团子成天跟在他身后叫哥哥,总是听得辛云舟心软不已。 长大后妹妹不知道何时就爱慕上了祁淮予,从此也不亲近他了,还成天拿祁淮予跟他比较,无论他跟祁淮予因为什么起冲突,妹妹都会二话不说站在祁淮那边。 辛云舟其实暗自伤心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也无奈了,只能接受妹妹跟自己不亲了的事实。 最近却不知妹妹如何转了性,竟跟祁淮予做起对来。 罢了罢了,也不管她之后会不会又跟祁淮予和好,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妹妹。 两人气氛算是缓和了,到家后回了各自的院子。 辛久薇先看了一会儿账本,正要叫丫鬟进来洗漱更衣,就隐隐听见一阵嘈杂声。 “怎么了?” 望晴推门进来,“小姐,家主回来了!” 辛久薇一怔,“父亲?不是还要几日才回来吗?” “奴婢也不知,似乎是刚回来的,而且一回来就……”望晴顿了顿,才犹豫着说,“就把大少爷逮去祠堂罚跪了,对了,那祁淮予跟家主一起回来的!” 辛久薇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我过去看看。” 第18章 父亲 辛久薇匆匆去了祠堂,果然就见到哥哥直直地跪在祠堂中间,一旁辛父还拿着极少拿出来的藤木条,竟是要上家法! “父亲!”辛久薇快步走过去,挂起笑拦在辛父和哥哥之间,“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差人跟我说一声,我都想您了。” 辛父身材高大,面容冷冽,不太像一个文官,一双眼睛不怒自威。 看见辛久薇时,他神色稍微缓和。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你回去歇下,这里的事别管。” 辛久薇先看向了一旁,祁淮予刚在鉴宝会上被辛久薇摆了一道,此刻跟没事人一样,一派谦逊温和的模样。 对上辛久薇的目光,他还笑了笑。 可辛久薇一眼看去就知道,哥哥之所以撞在父亲提前回来的节骨眼,一回来就被罚跪,必然是这人的手笔。 她忍下对祁淮予的厌恶,笑着用平日里撒娇的语气对辛父说:“父亲,哥哥这几日学习可用功了,怎么您却一回来就要罚他,好没有道理。” “用功?”辛父冷哼一声,“他但凡真的有一分用功,也不至于如此愚蠢!” 辛云舟不服气,“我明明……” 辛父道:“你不必狡辩!淮予已将今日之事告诉我了,要不是他替你担下责任,保不齐你就要闯下大祸了!” 想也知道祁淮予定是在父亲面前颠倒黑白,辛久薇赶在哥哥说话之前道: “父亲,今日之事哥哥是有错,可他是错在轻信他人,最多是脑子简单了一些,万万不到您动用家法的程度呀。” 一旁的祁淮予又假惺惺地劝了起来,“久薇,这事不是你能管的,今日也出了许多风头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才刚大出血了一回,看着辛久薇说话时都有些咬牙切齿。 可在辛父面前,又戴上了风度翩翩的面具。 辛久薇心中冷笑一声,也不理他,对辛父道:“想来父亲都是从祁淮予那里听的今日经过吧,难道父亲不想听听我和哥哥的说法吗?” 往日辛云舟在祁淮予的挑拨下受罚,辛久薇都是事不关己地站在祁淮予这边,今日这般反常,也引起了辛父的注意。 他看辛久薇一眼,“你这是在替你兄长说话?” 辛久薇道:“女儿是妹妹,自然是要向着哥哥的,况且今日之事本就不算哥哥的错,我怎能看他受人冤枉。” 辛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女儿,对祁淮予道:“你且先回去吧。” 祁淮予一怔:“伯父……” 辛父却只挥了挥手,祁淮予无法,只好先走了。 他走后,辛父才让辛久薇说话。 辛久薇了解父亲的性格,也没有编造什么说词,将祁淮予如何哄骗辛云舟的事连同鉴宝会上的纠纷一同说了。 听完,辛父缓缓问:“云舟既是瞒着你更换物品,你又如何知道他上了淮予的当?” 辛久薇早已想好了说词,“是望晴无意间看见阿永去花银子了,女儿便有所猜测。” 辛父又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淮予拿了原本的金风玉露盏,此事连你哥哥都不知道。” 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之人,上辈子死前才看清祁淮予的手段。辛久薇谨慎地道:“女儿也是猜测的,以祁淮予的性格,想必会选择它。” 辛父沉默了一会儿,冲辛云舟挥挥手。 “今日你错在脑子蠢笨,不及你妹妹三分机警,回去好好想想吧。” 辛云舟如获大赦,感激地看辛久薇一眼,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走了。 等祠堂里只剩下父女两,辛父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问辛久薇: “你今日为何不向着淮予说话?” 辛久薇不自觉地拽紧了裙子,有些紧张,“因为他今日手段令我心寒,我始终是辛氏女儿,自然是要保护兄长的。” “保护。”辛父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微微一笑,“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辛氏的小姑娘竟有这般雄心壮志。” “父亲是笑我呢。”辛久薇做出从前的娇蛮模样,“哥哥心思单纯,容易勿信他人,我不替他兜着,他岂不是迟早被人害了?” 辛父惊奇,“你竟也有说旁人心思单纯的时候。” 辛久薇微怔,随后忽然提着裙子向父亲行了跪礼。 辛父皱眉,“这是做什么。” “父亲。”辛久薇收了笑,神情有些严肃,“往日真正轻信他人的其实是女儿,父亲不在的这些时日,女儿仿佛大梦一场,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今日鉴宝会上祁淮予所使手段实在令我心寒,女儿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咱们辛氏才是永远的血亲,女儿绝不会再盲信祁淮予了。” “这几日,女儿已从祁淮予那里收回了辛氏的东西,可祁淮予跟着父亲做事,许多事女儿还做不了主,只恳请父亲信女儿一回,提防着祁淮予一些。” 她知道凭三言两语,父亲不会信,但有些话若不早些直言,之后就来不及了。 辛父沉默地看辛久薇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先起来。” 辛久薇站起身,看见辛父背着手,缓缓在辛氏先祖们的牌位前走了两圈。 随后他对辛久薇道:“回去歇息吧。” 辛久薇不再多言,低下头行礼道别。 第二日,她听见了不太好的消息。 祁淮予又出现在了辛府,她前些日子刚给辛云舟布置的书房里。 第19章 哥哥打人被撞见 不必差人打听,辛久薇也知道祁淮予出现在家中是父亲的授意。 看来昨日之事,父亲仍然更相信祁淮予一些。 辛久薇知道这事急不得,毕竟从前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心扑在祁淮予身上,比起一个被恋慕之情冲昏了头的女儿,父亲自然更信任表面上表现得滴水不漏的祁淮予。 辛久薇出了院子,就听见祁淮予身边的书童寻墨的声音。 “这些都扔出去,祁公子不用这些烂货写文章的。” 辛久薇远远地站住了,让望晴去问寻墨。 寻墨见着她,连忙跑过来,脸上对着笑,“三小姐怎地过来了,是来找公子吗?” 辛久薇没说话,望晴代替她问:“祁淮予呢?” 寻墨笑道:“公子在准备为叶先生接风洗尘的事宜,是家主交待下来的,方才遇见了大少爷,他们说话去了。” 辛久薇眉头一皱,也不理会寻墨,转身就走了。 祁淮予从来都不安好心,辛云舟遇上他讨不到好。 果然在庭院外见着了两人,祁淮予脸上还是那种虚伪的笑意,而辛云舟气得不清。 眼见着辛云舟就要暴跳如雷,辛久薇连忙开口:“哥哥。” 辛云舟见到她,脸色不似昨日好,梗着脖子不看她。 却是祁淮予先开了口,“久薇,昨日可歇好了?” 他唇边带笑,眼神却阴沉沉的,一句平常的问候也让辛久薇听出几分讽刺来。 辛久薇冷笑道:“我不像你那般忙碌,自然睡得好。” 祁淮予又恢复了那副包容一般的语气,“你既来了,就劝劝辛兄吧,他心情不太好,我还有正事,就先走了。” 辛云舟气极,“祁淮予!” 但祁淮予理也不理他,很快就离开了。 辛久薇刚想同辛云舟说话,对方却转身背对着她,也想离去的样子。 “哥哥。”辛久薇绕到他面前,“怎么了,他又气你了?” 辛云舟道:“你少来假惺惺,不如抓紧时间去跟你的祁淮予卿卿我我。” 辛久薇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哪里跟他卿卿我我了,你是我兄长,说话也太难听了。” 辛云舟说:“你难道不是总这样?回回跟祁淮予吵架都是旁人遭殃,别人跟你同仇敌忾,转头你们就和好了,反而是咱们白白受气!” 辛久薇问:“你哪里看见我跟祁淮予和好了?” “若不是你站在他那边为他说好话,他能这么快就回来?”辛云舟满脸不满,“连带着寻墨斗作威作福,不知道是哪家的奴才!” 辛久薇认真道:“我没有同他和好,以后都不可能的。” 辛云舟冷哼,“谁信。” “是真的。”辛久薇说,“他能回来只能是父亲的意思,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昨日我都说得那般仔细明白了,父亲还是更相信祁淮予?” 辛云舟道:“还不是你成天说他好话。” 辛久薇道:“我承认这是我的错误,所以我现在会坚持想办法弥补,但咱们父亲真的是能被我一两句话左右的人吗?” “哥哥,祁淮予太会伪装了,他不仅要在父亲面前表现,还要让父亲觉得咱们辛氏的儿女不行,觉得你不行。” “你同他遇见,一定要多思多想,祁淮予心思缜密,你……” “够了!”辛云舟忽地打断她,“是是是,祁淮予最聪明,我脑子蠢笨,那能怎么办?” 辛久薇微怔,复盘着自己是哪句话惹到了辛云舟不高兴。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不觉得你比祁淮予差在哪里,只是从前没有用功读书而已。” 辛云舟被她说烦了,“读书读书,我本来读书就不如他,为什么非要我与他比?” 辛久薇顿了顿,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但还是温和着语气,说:“那难道你就想一辈子都不如他,把咱们辛氏拱手让出去吗?” “让就让,那又怎样!”辛云舟也话赶话起来,有些口不择言,“反正你们谁也看不起我,我又要这个辛氏做什么,他祁淮予想要就拿去好了!” 辛久薇看着辛云舟,顿时说不出话来。 辛云舟说完也后悔了,但又收不回来,干脆直接走了。 辛久薇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哥长期活在祁淮予的阴影下,心结不似姐姐辛兮瑶那般好解。 只能徐徐图之,而父亲那边更是要从长计议。 辛久薇站在院子里,看见头顶的树上掉下来一片绿叶。 她盯着那边叶子晃悠悠地飘落,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前世的祁淮予是多么步步为营。 他一步步地将她的兄姐逼至绝境,让他们从内心感到了绝望,从此不得安宁,落得惨死的下场。 这个仇,总是要慢慢报的。 辛云舟跟妹妹不欢而散,留在家里看着祁淮予就气闷,干脆出了门去。 他出门时寻墨见着了,回去告诉了祁淮予。 “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寻墨道:“小的远远听见了,好像是要去吃酒。” 祁淮予微微一笑,“知道了,你过来,交待你一件事。” 辛云舟是自己出门的,也没叫往日的狐朋狗友,他心里不畅快,就独自找了间酒楼吃酒。 一杯酒刚下肚,就在身后那桌人的议论声中听见了妹妹的名字。 他转过头去,只见靠窗的那桌坐着三个年轻公子哥,有些眼熟,辛云舟也叫不出名字,左右不是同辛氏交好的那几家。 其中一人的声音很大:“我反正是亲眼见着的,祁兄一早就坐着车回辛府了。” 另一人道:“昨日还听说辛久薇在同他闹脾气,今儿就哄好了?” “嘿,辛三小姐这姑娘你还看不明白?”那人笑道,“就是个无脑好骗的千金小姐,祁兄还不是哄两句就好了。” 同伴道:“还是祁兄命好,这辛久薇是性子任性点,架不住满门心思都在他身上,那还不是祁兄勾勾手就来了?” “可不是嘛,我看这辛氏迟早落到祁兄手上,不过也是,谁叫辛氏现在落寞了,什么辛氏的公子千金,个个都是扶不起的货。” “你们说……”那嗓门最大的人忽地一笑,声音猥琐起来,“辛三小姐这般听祁兄的,会不会是……”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两声,同伴闻言,也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砰——!” 一声巨响令他们的话题戛然而止,大嗓门的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后颈衣领就一紧,整个人被从凳子上拖了下来。 他正要呼救,眼前影子一闪,鼻子就重重地挨了一拳! 与此同时,酒楼外,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一名青衣书童拦在马车前,冲里面拱了拱手,“请问,里面可是叶先生尊驾?” 马车帘被捞起,探头出来的亦是一名书童,“正是,你有何事?” “小的是从辛府来的,叶先生远道归来辛苦了,要不要在此用膳,稍作歇息?” 马车上的书童回身问了一句,随后便下了车,紧接着,一名周身气度儒雅的老者缓缓下了车。 拦车的书童脸上堆着笑,走在前引路,“先生这边请。” 叶先生正要走上进酒楼的台阶,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有人大喊:“快叫人来!辛公子又打人了!” 叶先生眉头一皱。 第20章 再遇觉明 辛久薇匆匆赶到衙门,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望晴与家丁费了老大力气才帮着她挤进去。 望晴还语速飞快地同她解释:“打听清楚了,是咱们少爷先动的手,但是对方人多,少爷没占着好处,按理打完就算了,可那几人里有个刺头,非说少爷就算是辛氏的也不能无故打人,一行人吵着就报官了。” 辛久薇实在头疼,几个公子哥打架竟然闹到报官的地步。 因着是起因经过都明了的简单纠纷,衙门内堂都没升,原本那几人也理亏,并且堂上还有一名老者在从中做调节,辛云舟被判陪些银子,此事便也了了。 辛久薇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辛云舟出来。 她没有问辛云舟为什么打人,只叫望晴拿跌打损伤的膏药来,带着辛云舟上车将伤口处理了。 上车前,她看见那老者也出了衙门,上了一辆马车。 辛久薇自然认得那辆马车,是从她们家中出去的。 她心下一沉,问辛云舟:“方才同你们一起在堂上的老先生,哥哥可认得?” 辛云舟原本还在生早晨的气,但打了这一架再看见妹妹,也觉得生不起什么来了,反而因为被叶先生撞见了打架而心虚。 “正是你说的叶先生,别提了,还是他报的官呢。” 辛久薇倒是不意外,想来也是几人争执不下,谁也不饶谁,叶先生既然在场,大约就提议了报官解决。 可是,事情哪里就那么巧,哥哥罕见地打一次架就被叶先生撞上了,真有这么倒霉? 她脑中思考着,手上动作也没停,帮辛云舟抹着药膏。 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辛云舟见状,想着妹妹的名声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便心软下来。 正想着,脸上伤口忽地一痛,让他忍不住大声嚎叫起来。 “妹妹!轻点儿!” “还知道痛。”辛久薇收了力,“下次再打架,还会更痛。” 辛云舟捂着伤口不说话。 辛久薇叹了口气,不再同他说话。 “你放心。”辛云舟好半天才说,“那几人也没从我身上得到好处,不然哪能报官?哼,没种。” 辛久薇道:“是,哥哥你最了不得,干脆以后去做个打手,不,做那刽子手,专砍别人的头好了。” 辛云舟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辛久薇带着哥哥回到家,果然听说叶先生来了,父亲正带着祁淮予招待叶先生用饭。 打架的事必然会被父亲知晓,但这也不打紧,要紧的是恐怕这样一来叶先生对哥哥的印象就不会好了。 前世并没有打架这回事,在叶先生到达颍州之前,辛久薇就央着父亲直接定下了让祁淮予拜师,哥哥人都不在府上,连叶先生的面都没见着。 那么这一世,为何叶先生好端端地忽然中途去了那间酒楼呢? 辛久薇不难猜出原因。 这次没有定下到底让谁拜师,祁淮予自然会有动作。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其中多半又是祁淮予的手笔。 辛久薇对辛云舟道:“既然叶先生已经来了,无论如何哥哥你也应当去招待一下,况且,今日之事也要同先生表个态。” 辛云舟有些不愿,“我去做什么,平白又让父亲骂一顿。” 辛久薇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好好好。”辛云舟败下阵来,“我去,我去。” 他悻悻地往前厅去了,辛久薇派望晴跟上去,半顿饭的时间后,望晴回来了。 “奴婢看过了,叶先生没有同家主说大少爷打架的事,但看样子,似乎是祁淮予更讨先生喜欢一些,先生问过他读的书,还夸了两句。” 辛久薇点点头,起身去了花园中。 她在想事情时就习惯到户外走走,正低头想着,忽地闻见一道奇异的淡香。 不似花的香气,更像那日在灵隐寺中闻见的,檀香的气息。 她寻着香气远远望去,见到了池塘边一道清隽的洁白身影。 辛久薇脚步一顿,轻声唤道:“大师,您怎在此处?” 白衣僧人却没有动,视线落在池塘里,手中佛珠缓缓转动。 辛久薇没被打理也不恼,拎着裙子缓缓走过去。 “大师不记得我了吗。”她站到僧人身边,转头看向对方,“觉明大师?” 觉明这才抬起眼帘,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短暂,也很轻,像羽毛一般从辛久薇脸上拂过,便收了回去。 似乎是思考了一瞬,在想辛久薇是谁。 辛久薇好心道:“上次的那支下下签,大师还欠我一道解读。” 觉明终于开了口,声音仍然清冽,似冷泉,“施主出身辛氏,何必在乎一支签。” “为何不能在乎?”辛久薇歪着头问,“难道是那签有什么奇妙之处,否则大师为何就是不肯为我解签?” “未曾。”觉明平静道,“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辛久薇轻叹一口气,“好吧,我也不勉强大师了。” 她一副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眉间又升起一丝忧愁,以一种觉明能察觉到的程度将那丝忧愁压了下去,随后状似强颜欢笑地问: “想来也是巧,大师怎地在我家?” 第21章 叶先生要二选一 觉明是同叶先生一道来的。 叶清正来时没有直接进颍州城中,而是先去了灵隐寺拜访觉明,随后二人一起下山。 途中遇见辛云舟之事时,觉明在马车内没有露面,因此辛久薇也没有见到他。 但见他出现在自己家中,辛久薇倒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萧珣起复之前,的确与叶清正是忘年之交。辛久薇记得他登基后还命祁淮予回颍州请过叶清正出山。 但那时他不知道的是,叶清正早就被祁淮予暗中害死了。 叶先生也好,辛久薇的父亲也好,对祁淮予有提携之恩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此人就是这般卑鄙无耻。 辛久薇见觉明不说话,也不恼,又问:“大师出现在此处,想必是我父亲请来的贵客,为何不去席上,可是膳食上有怠慢之处?” 觉明道:“只是出来吹吹风罢了。” 辛久薇沉默一会儿,面露愁苦之色。 见觉明一点反应也没有,她长长叹了口气:“大师同叶先生一道来的,想必也见着了我兄长打人一事,大师是如何看的?” 觉明淡声道:“施主的兄长性子与施主不同。” “是啊。”辛久薇眉头轻蹙,状似愁苦地捂住心口,“兄长性子率直,容易受奸人所害,偏偏我又病弱无用,总是帮不上他的忙……唉。” 她又轻轻叹气,趁机悄悄地观察觉明的表情。 可惜他那张寒玉般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当真是无悲无喜。 辛久薇便也不知该如何演下去了。 上辈子萧珣起复回京后,她只见过他一次,但祁淮予受萧珣信任,她自然也时常听见他的传闻。 萧珣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这一世她想先祁淮予一步接近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是辛氏的女儿,许多事做起来都不方便,只能另辟蹊跷。 至少现在祁淮予还不知道觉明的真实身份,她是抢占了先机的。 正想着,她竟听见觉明问:“辛家主膝下仅两女一子,施主何以处境艰难。” 辛久薇意外,没想到觉明竟记得她当日胡诌的话。 她观察着觉明的神情,轻声说:“这天下各家之事,不过是如人饮水,外人看着光线,关起门来又有谁知晓。” “大师。”辛久薇看向池塘,那里养着许多鲤鱼,因着两人在说话,都远远地没有游过来,“你说我是辛氏女,因此不该在意小小一支下下签,是你说错了。” “倘若我说,我如今只能抽到下下签,大师该如何解我的惑?” 觉明道:“不曾有人一直抽到同样的签。” “是不曾,还是不会?”辛久薇问,“可我就是这样的,曾经我懦弱无用、愚笨不堪,勘不透下下签之意,可如果现在我想要反抗呢?” 辛久薇转过身,看着觉明的脸,“大师,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影响旁人的一生,而我如逆水行舟,这般挣扎,不过就是为了一句话。” “久薇愚笨,只盼日后若有机会,能得大师解惑。” 说完,她提着裙子向觉明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觉明又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安静了下来,那群鲤鱼缓缓游了过来。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越过围墙,从树上轻盈略过,无声落在觉明身后。 他落地时,那些锦鲤都没有察觉。 “这姑娘已是第二次接近主上了,话还这般多,主上,可需要暗中查一查?” 许久,觉明才说:“无妨。” 祁淮予将叶先生安排在辛氏名下的一处清雅别院,并不在辛府内,只也离得不远。 出了打架的事,原定给辛云舟的拜师名额也起了波澜。 叶先生显然更看好祁淮予一些。 辛云舟自己也自暴自弃,只当不过又是被祁淮予抢走一个好处,这些他都习惯了。 谁知当辛父提起拜师之事,叶清正却道:“我年纪大了,已不足以教导两名学生,然贵府两位公子皆在求学年纪,我亦不愿轻下决断,不知是否能分别考教二位的功课,也好择出更合适之人,因材施教。” 辛父有些意外,但叶先生肯给辛云舟机会,于他自然更好,便笑道:“那是自然,那现在就?” “不急,不急。”叶清正慢悠悠道,“便让他们各自准备三日吧。” 祁淮予站在一旁,笑意有些僵硬,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论起功课,辛云舟那个草包还能比得过他? 考察功课的事定在了三日后,届时叶先生选择谁,便当场进行拜师仪式。 此事可苦了辛云舟,之后才日头悬梁锥刺股,仍是乱成一团浆糊。 以他的才学,勉强能作诗写文,可碰上一些高深的文章,纵是读都嫌读不通顺。 辛久薇差望晴去打听了觉明的行程,他是被父亲一起请来的,却不知下山来是做什么。 不过颍州人信佛,觉明作为颍州第一高僧,不时也会下山,这倒是没什么稀奇。 打听清楚了觉明的行踪,她又关心起哥哥的功课来。 辛云舟已在书房里关了两日了,辛久薇去看过他两次,每次都见着辛云舟一脸愁苦,实是折磨得不轻。 “上次与哥哥发生了些口角,听他那意思,我还以为他不会把拜师之事放在心上。” 辛久薇靠在辛兮瑶卧房里的软榻上,也有些愁苦,“可见哥哥那模样,读书对他实在是困难,也不知后日会不会打击到他。” 辛兮瑶正在看书,闻言头也没抬,“用脚指头想也想得到的事,提前担心又有什么意义。” “但哥哥也是很努力了。”辛久薇道。 辛兮瑶笑了一声:“临时抱佛脚,怎么跟祁淮予珍惜古籍里泡出来的脑子比。” 辛久薇道:“姐姐你怎么长他人威风。” 辛兮瑶看她一眼:“祁淮予能学到这么多东西,是谁推波助澜的?” 辛久薇有些心虚,不敢说话了。 “你兄长原本就是个没脑子的。”辛兮瑶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届时也不过是丢脸的份。”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听在耳中还是不太舒服。辛久薇叹了口气,又与姐姐聊了几句,便回了自己院子。 等到天色暗下来,望晴进来说辛云舟没有去用膳。 “去看看吧。”辛久薇让人准备了食盒,探望用功的哥哥去了。 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口,竟远远地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抬脚走进书房里去。 不是辛兮瑶又是谁? 第22章 代笔 望晴也惊讶:“大小姐怎么在这儿。” 辛久薇“嘘”了一声,悄悄趴在书房窗户上往里看。 只见辛兮瑶站在辛云舟的桌案旁,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刚写满的纸张,而辛云舟坐在椅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写的什么东西。”辛兮瑶嫌弃道,“看一眼都嫌烦。” 辛云舟有些不服气,又没什么底气,“不想看你便出去,又不是我叫你来的,平白过来将我贬一顿,做什么!” 辛兮瑶却没走,只拿着那几张纸道:“你读书难道是只认字不成?文章练达,总要通其中道理,你就不能多想一分、多思一毫吗?” “人人都似你这般死记硬背生搬硬套,读书又有何用。” 辛云舟张了张口却无法反驳,又丧气起来,“可我就是读不懂背后含义,那能怎么办嘛。” 辛兮瑶冷声道:“平日让你多读一些书,像谁要害你一般,现在知道为难了。” 辛云舟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姐姐才学过人,正是指点哥哥的不二人选不是吗?”辛久薇笑吟吟地进来,走到辛兮瑶身边用充满崇拜的语气说,“姐姐既然读万卷书,那自然也知道不是时时都能勘透其中道理,可哥哥是姐姐的亲弟弟,想来定也有姐姐几分智慧,只是一时没想通其中关窍罢了。” 她夸着辛兮瑶,“那要是姐姐指点一二,定没有哥哥学不会的。” 辛兮瑶道:“少给我嘴蜜腹剑。” “姐姐!”辛久薇露出震惊又伤心的表情,“我嘴甜是真的,可哪里有腹剑了,姐姐才是平白冤枉人。” 辛兮瑶终于笑了一声,将纸卷起来敲了一下辛久薇的头。 “这么晚,还不去睡。” “我来看看哥哥。”辛久薇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却帮不上哥哥什么忙,心里实在难过。” 辛云舟和辛兮瑶都是一怔,辛云舟连忙道:“本就是我没用,妹妹你不要难过。” 辛兮瑶看了辛久薇一会儿,问:“你就这般希望他被叶先生选上?” “当然。”辛久薇很笃定,“自家兄妹,我当然希望好前途是哥哥的,而不是便宜了那祁淮予啊。” 辛云舟顿时敢动,看来妹妹是真的转性了! 辛兮瑶将手中卷成筒的纸重新展开,想着辛久薇的话,转头对辛云舟道: “坐没坐相,如何做文章?坐好,让个位置给我。” 这是要指点辛云舟的意思了! 辛久薇顿时开心,辛云舟亲自搬了椅子来,请辛兮瑶坐下。 望晴带着人将书房内的烛火又点亮了一些,辛久薇坐在一旁,看辛兮瑶指点辛云舟的文章。 书房外,祁淮予远远地见烛火还亮着,问寻墨:“辛兄还在里面?” “是啊,方才大小姐和三小姐也去了。”寻墨道,“大少爷定是在向大小姐求救呢,可惜,求一个姑娘有什么用。” 祁淮予没接话,静静地看着书房窗纸上映出的身影,严重有什么东西闪过。 很快,就到了拜师这天。 叶清正是天下闻名的大儒,要在辛府中收学生的事自然早已在颍州城中传遍了。 不仅是平日里那些祁淮予的拥护者,还有一些没事爱看热闹的公子小姐,连辛云舟的狐朋狗友都来了。 仪式和考教都在辛府院子里举行,辛父叫人摆了桌子,还上了膳食与美酒好茶,生生成了一场热闹的宴会。 辛久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紧张。 辛兮瑶在她身旁,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问:“有这般紧张?” “总归是哥哥的大事。”辛久薇笑道。 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祁淮予的赢面更大,辛久薇紧张的并不是辛云舟今日的表现。 她在等一个人来。 辛久薇的目光从院中扫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绢帕。 那日她的话说得直白又委婉,觉明如此聪明,定然不会听不明白。 可正是因为他聪明,又怎会轻易被她装出来的无助和编出来的说词哄骗。 辛久薇忍不住叹息。 觉明到底会不会来? 叶先生提前给祁淮予和辛云舟留了考题,是作一篇文章,等人都到了,两人便将各自的文章给叶先生看。 他先看了祁淮予的,点了几下头,似是还不错,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 反而是看到辛云舟的文章,他眉头微皱了几分,又很快舒展了开来,点了点头。 “辛公子。”叶先生含笑着问,“这篇文章,你为何这般写?” 辛云舟上前行了礼,正要回答,却忽地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大少爷的文章根本不是他自己写的!” 众人皆是一愣,辛久薇回过头去,见到一名面生的丫鬟冲冲走了过来,跪在了辛父和叶先生面前。 辛父皱眉,“你是何人。” “奴婢是大少爷院子里的洒扫丫鬟。”那丫鬟道,“奴婢昨日看到,大少爷这篇文章并非他自己所做,而是他人代笔!” 辛云舟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辛父道:“云舟!像什么样子!” 辛云舟似乎这才看清场合,捏紧拳退回一边。 “父亲,叶先生,这篇文章虽然算不上好,但千真万确是我自己所作,天知道她是哪里来的丫鬟,胡乱攀扯我!” 辛父与叶先生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丫鬟:“她当真是大少爷院子里的?” 管事的上前细细看了看丫鬟的脸,回道:“的确是的,年前进的府,叫铃碧。” 叶先生问:“你说是代笔,可能说出是何人代笔?” 铃碧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叶先生问,“可是代笔之人非你能得罪的?” 祁淮予上前一步道:“伯父,先生,她不过一个洒扫丫鬟,有些事说出来可能就再也无法立足府中,此事不然还是私下处理吧,至于辛兄的文章……” 第23章 攀咬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 辛云舟气极:“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辛云舟就算再不好,也断不会找人代笔!” 见众人神色怀疑,他大步走到玲碧面前,“行!你就说,是谁给我代笔,你说!” 玲碧颤抖了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 祁淮予道:“辛兄,你何必吓她呢?这样一来,她什么也不敢说了。” “云舟。”辛父沉声道,“过来。” 辛云舟咬牙,走回辛父的身边。 辛父脸上神情未变,一双像鹰的眼盯着玲碧,“你且说,这里没人为难你。” 玲碧犹豫几分:“是……” 她的目光略过席上几人,忽然转过了头,看向辛久薇这一桌的方向。 辛久薇心中一沉,便见玲碧忽然一抬手,指向了这边。 “是大小姐!” “奴婢亲眼所见,公子的这篇文章是由大小姐代笔的!” “胡说八道!”辛云舟最先反应过来,“谁教你乱说的!” 辛兮瑶皱起眉,脸上浮出一丝不悦,她是高傲的性格,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指摘。 但她没有说话,她没有辛云舟那样容易被激怒。 辛久薇却心中了然,知道这又是祁淮予的手段。 辛父问:“兮瑶,她说的可是真的?” 辛兮瑶道:“自然不是,父亲。” 辛父便问玲碧:“你呢,可有证据?” “奴婢……”玲碧似是十分害怕,又犹豫许久,从衣袖中掏出一物,“奴婢有证据!” 这下,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了起来。 只见玲碧拿出来的,是一张写满字的宣纸。 辛兮瑶的视线紧紧落在那张纸上,神情有些疑惑,与辛久薇对视一眼。 辛父让人把纸接过来,见过上面的内容后,他也皱起眉,又将纸递给叶先生。 “这篇文章,的确与辛公子交上来的内容一样。”叶先生沉声道,“但字迹不同。” 祁淮予主动接过来,震惊道:“这,这是大小姐的字迹。” “不可能!”辛云舟一把抢了过来,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神色变了又变,面露惊疑之色。 他鲜少看辛兮瑶的书画,其实认不出来辛兮瑶的字,但有没有代笔,他难道不清楚? “父亲,先生,这是诬陷!我绝对没有让姐姐代笔!” 辛父脸色有些难看,“那你如何解释这字迹?” “我……”辛云舟百口莫辩,转头去看辛兮瑶。 辛父问:“兮瑶,你来说。” 辛兮瑶快步上前,从辛云舟手中拿过纸页。 “姐……”辛云舟惊疑不定,“怎么回事啊?” 辛兮瑶见到上面的内容心中也是一惊,因为上面的字迹乍一看确实是她的! 玲碧道:“昨夜奴婢路过书房,见着大小姐和公子在里面,听见公子说,说……这命题他实在读不透,不知其中之意,大小姐责怪公子愚笨,便……” 她说到一半,又不敢继续了。 辛父沉声道:“继续说,不必吞吞吐吐。” 玲碧鼓起勇气:“大小姐所指点的内容,公子实在参不透,小姐没了耐心,就干脆为公子写了一篇,让公子誊抄了,今日交给叶先生交差。” 辛云舟吼道:“分明是你胡乱编造!是谁指使你来诬陷我和姐姐的!” 玲碧被吓哭了,捂着脸不敢说话。 “云舟!”辛父呵斥一声。 辛云舟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先生,我自知才疏学浅,但也做不出这等事,况且姐姐心性高洁,如何会帮我作弊!” 辛父脸色难看,所有人都观察着他和叶先生的神情。 众人见到玲碧拿出了证据,又对辛云舟往日的行为有偏见,自然是都信了九分,院中一时都是低低的议论声。 辛兮瑶道:“父亲,这字迹与我十分相似,但的确并非我所写。” 辛父没说话。 他早已对儿子有了七八分失望,因此心中其实已信了几分。但对辛兮瑶这个一向有才气和傲气的女儿,他还是不愿当众指责的。 叶先生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温声问:“辛小姐,你说这并非你所写,可能拿出证据?” 辛兮瑶捏了一下手中锦帕,道:“没有,但我问心无愧,绝不承认这莫须有的指摘。” 辛父叹了口气,眸中沉思。 辛久薇坐在人群中,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观察着祁淮予。 因为她知道,上辈子祁淮予在进京后,手下有许多能人异士,其中有一名书生,擅模仿字迹,能到入木三分的程度。 只是却不知竟然这么早就已经为祁淮予所用了。 而祁淮予的手段并不高明,但他全程没有明面上参与进来,就算之后反转,那也是玲碧要承受的后果。 就算玲碧反水指认祁淮予,只要他咬紧牙不承认,一个小丫鬟又如何将他拉下来? 此事的关键不是辛云舟有没有让辛兮瑶代笔,而是祁淮予能借此给众人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让大家自然地觉得辛云舟不行。 辛久薇缓步走上去,问玲碧:“你只是哥哥院子里的扫洒丫鬟,如何能进书房,拿到这张所谓的,姐姐写的文章?” 玲碧一怔。 听见她的声音,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了过去,便见辛久薇看向了祁淮予。 口中却问的玲碧:“哥哥的书房有专人打扫,一般人都不能进去,你又如何能在这么多的字画中找到这张纸,是何人给你的权限?”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辛府的主人不多,辛父和子女三人自然不会自己害自己,那还有谁能让玲碧进书房? 而辛久薇的视线,又落在了祁淮予的身上。 祁淮予目光微动。 跪在地上的玲碧有些慌乱,小声道:“奴婢……奴婢是在院子中捡的。” 辛久薇道:“代笔既然是作弊行为,我哥哥姐姐自然不想让人知晓,又怎会把证据胡乱扔在院子里?” 玲碧紧张道:“或许,或许是书房里的人粗心大意,不小心带出来的。” 辛久薇又问:“玲碧,你可识字?” 玲碧额前冒出冷汗,硬着头皮回答:“认识……认识几个字。” 辛久薇笑了一下。 辛云舟拿着纸大声道:“既然识字,那你说说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第24章 叶先生的选择 玲碧面色一白,“我……奴婢……” “你不认得吗?”辛云舟大声问,“一个字都不认得?!” 玲碧下意识看向祁淮予,又很快收回视线,硬着头皮道:“奴婢只认识几个字,这上面的都不认得……” 辛久薇问:“你既然都不认识,又怎么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又怎么知道是我姐姐的字迹?” 她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绕过一圈,又落回玲碧身上,放缓了语速,“你是我哥哥院子里的洒扫丫鬟,是从哪里见过我姐姐的字迹?” 玲碧支支吾吾,额前冒出秘密的汗。 “我,我是因为……” 辛久薇走到两位长辈面前,柔声道:“父亲,叶先生,据我所知,模仿他人字迹并非罕见之事,玲碧的话漏洞百出,明显是有他人指使,此事是诬陷。” 辛父看了看辛久薇,又问辛兮瑶:“当真不是你写的?” 辛兮瑶看了看辛久薇,又回头道:”父亲知道女儿的行文习惯,若是我代笔,怎会是云舟能比得上的水平。” 此话一出,有人忍不住笑了几声,辛云舟尴尬地揉了揉头。 祁淮予站出来道:“如此看来,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何人模仿了大小姐的字迹,但玲碧的话的确漏洞百出,此事既然理不清,便作罢了吧,辛兄做一篇文章不容易……” 他嘴上这般说着,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一副就算辛云舟是靠姐姐代笔,也不要深究了的语气。 辛久薇就知道他要来这一套,正要开口,一旁观察许久的叶先生却忽然出声了。 “才学是否属于自己,不是一篇文章就能决定的。”叶先生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此事暂且不论,不如我重新命题,两位公子在此再做一篇文章,现场考教吧。” 祁淮予自视远胜于辛云舟,闻言自然不怕。 辛云舟面色犹豫,看向姐妹二人。 辛兮瑶道:“你又不是胸无点墨,怕什么?再如何,写出来的也是你自己的东西,就算是输了,也光明磊落。” 辛久薇没说话,只对辛云舟点了点头。 叶先生抚着胡子思索了几分,缓缓出了一题。 “两位公子,请吧。” 下人搬来桌椅,摆放好笔墨纸砚,供祁淮予和辛云舟当场做题。 辛云舟在听见题目的时候就眼睛一亮,猛地看向辛兮瑶。 辛兮瑶微怔过后,竟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辛久薇也松了口气。 ——叶先生这道题目中,竟有八分内容与昨日讨论过的重合! 其中辛云舟不解之处,辛兮瑶也指点过几分,辛云舟虽不善文章,但领悟了还算不错,已将其中道理参悟透了几分。 果然,只见他拿起毛笔,眉间神色不似之前焦急。 只是祁淮予似乎更加胸有成竹一些,利落下笔。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停了笔。 辛久薇已和辛兮瑶坐回了席中。 叶先生仔细看了二人的文章,沉吟半晌,道:“二位公子的文章各有所长,祁公子文采斐然,擅引经据典,基本功十分扎实,实属优秀之作。” 祁淮予面露微笑,向叶先生一作揖,“先生谬赞。” 他对自己的文采十分自信,更是知道辛云舟有多草包,心中十分自信。 却见叶先生拿起辛云舟的文章,思考道:“辛公子的文章稍显稚嫩,看得出不足之处。” 祁淮予勾起唇角,面露得意之色。 辛云舟面色一白,颓然低下头。 他原本就觉得自己赢不了祁淮予,但前两日被姐姐和妹妹关怀鼓励后,其实心中也升出了斗志和希望,只是现在听见叶先生这样说,又丧气下去。 祁淮予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袖,等着叶先生宣布收自己为学生。 “不过。”谁知却又听叶先生道,“我出此题,其实并非为考察两位的才学,而重点在其中的解决之法。” 他沉吟几分,“祁公子文章行文干练,提出的方案是上上之策,能得到相对好的结果。” “不过,辛公子的解决之法虽然不完整,但其中核心将百姓放在了首位,我等读书之人,是为何读书?” “辛公子心系百姓安危,以人为本,老朽十分欣赏。” 祁淮予面色微变,笑意有些僵硬。 辛云舟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彩。 辛父沉思几分,问:“那叶先生决定选谁做学生呢?” 叶先生反复看着两篇文章,面露犹豫之色。 辛久薇与辛兮瑶对视一眼,两姐妹都有些紧张。 众人也等着叶先生揭晓结果,但似乎这位大儒并没有做出选择。 祁淮予开口:“叶先生,学生……” “家主!” 一个小厮忽然从门口跑进来,打断了祁淮予的话。 他跑到辛父面前,道:“觉明大师来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有些紧张地拽紧了袖子。 辛父连忙站起来:“快请进!” 小厮很快跑回去,将觉明引了进来。 白衣僧人缓步自庭院外走来,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觉明走到辛父和叶先生面前,略一行了一个佛礼。 辛父连忙拱手,道:“还以为大师不来了,快请入座。” 叶先生也笑道:“觉明小弟来得正好,我正为难之中,不如小弟给我几分建议。” 觉明侧耳听叶先生说了几句,点点头,接过两人写的文章,看了起来。 庭院内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辛久薇坐在席间,静静盯着觉明。 觉明神色淡然,似乎是将文章看得缓慢而仔细,然而无论他看到哪里,面上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看不出任何喜恶。 辛久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袖子,忽然对上了一道冷淡的视线。 是觉明墨色的眼睛。 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了一眼,正好与辛久薇对视。 辛久薇下意识停止了背脊,竟觉得呼吸有些紧张。 她拿不准,觉明对她那日的话是怎么看的。 他会信她吗?会帮她吗? 还是说,他也会如其他人那般,站在祁淮予那边,像前世那样,做祁淮予青云直上之路上的贵人? 第25章 薛应雪的心思 觉明看向辛久薇的这一眼很短暂,谁也没有察觉。 叶先生问:“觉明认为如何?” 宾客之中,薛应雪也在其间,她是祁淮予邀请来的。 向来对她殷勤的陈公子在一旁道:“也不知这有何好选择的,辛大公子的水平谁不知道,难道还能赢祁兄不成?” 薛应雪没有搭话,心中却和他一样的想法。 在场众人,自然多数都是这样想的。 祁淮予观察着觉明,心中仍有几分自信。 或许叶清正碍于辛父的情面,还会给辛云舟几分面子,但觉明一个出家人,与辛氏也没什么关系,自然是谁的文章好就选谁了。 正想着,便听觉明放下文章对叶先生道:“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叶先生接过辛云舟的文章,抚须而笑:“好好好,觉明与我所想一致。” 他转头问辛云舟:“辛公子,敢问你是为何而读书?” 辛云舟一怔,思及前几日妹妹的话,答道:“云舟为人而读书。” “好,很好。”叶先生站起身,走到辛云舟面前,“老朽一身布衣,能给予你的不多,只保证尽我所能,教你读书行文,你可愿叫我一声先生?” 语毕,众人皆是哗然。 辛云舟狂喜,连连道:“学生见过先生!” 叶先生虚抚辛云舟一把,转头对辛父道:“辛大人,贵公子一片赤诚,老朽愿助其成才。” 辛父起身笑道:“先生愿屈尊教之,实乃犬子之幸!” 台下席间,辛久薇松了口气,辛兮瑶也难得有些激动,笑了起来。 而其余人则是震惊意外更多,纷纷议论起来。祁淮予脸色铁青,又不敢发作,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脸上还要努力挂起和煦的笑容。 “辛兄,恭喜。” 辛云舟却理也不理他,满脸高兴。 既然当场出了结果,紧接着就要进行拜师仪式,叶先生受了辛云舟的拜师礼,从此二人就是师徒了。 辛云舟有了叶清正学生的身份,依然和从前的纨绔身份不同,也跟颍州城内其他的公子哥不同了。 辛久薇琢磨着该去同觉明道个谢,便朝觉明看去,对方旁观着这场拜师仪式,面上无悲无喜,好像只是一个人间的过客。 可无论是前世作为新帝的萧珣,还是现在德高望重的觉明大师,都总是轻易一句话就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辛久薇注视着觉明,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过头,正是祁淮予。 她冲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看似和煦有礼,实则挑衅的微笑。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移开了视线。 辛久薇懒得关怀落败者的心情,转头同辛兮瑶说起话来。 席间许多人来恭喜,言语间已经暗示着姐妹两通通风,让他们请辛云舟吃酒小聚了。 一时之间,辛氏兄妹成了人群的中心,薛应雪坐在角落,难得没有被注意到。 她看向祁淮予,对方正强笑着听辛父说话,因着败给了辛云舟这个着名草包,从前看着光彩照人的风度竟感觉也暗淡了几分,没有那般地引人注目了。 她还注意到,辛父对祁淮予说话的态度,看着不像对表侄,倒更像是下属。 薛应雪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不仅对祁淮予往日的话起了几分怀疑。 辛氏的旁支子,跟与辛氏毫无关系的外人,那可是两个概念了。 相比起来,辛云舟反而是实打实的辛氏嫡子。 薛应雪看向辛云舟,才发现这个往日里她看不上的纨绔,竟也长得有几分俊俏。 跟其他围着自己转的公子哥相比也不逊色,薛应雪心想,日后可以对辛云舟亲切一些,对方有了叶清正学生的身份,已经可以纳入考虑范围了。 拜师仪式结束后,两人的文章被传到宾客手中,众人自然是争相传阅辛云舟的文章。 看过之后,也都认为虽然祁淮予行文更工整,但满篇引经据典,的确看不出几分笔下思想,反而是辛云舟字字都从实际出发,日后若是为百姓做事,定然是实干型。 平日里爱约着祁淮予吃酒的几名公子哥拿着他的文章,都有些不服。 “明明是祁兄的文章更好,辛云舟不过是说了几句好话,这有何难?” 反而是从前追随祁淮予的读书人看了辛云舟的文章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祁兄纵然文采斐然,可这解决之法看似妥当,实则漏洞百出,未考虑到我等百姓。” “辛公子从民出发,不正是我等读书的初心吗?” “读书人满腔抱负,各有各的壮志,祁兄倒也不算错。” 他们对视几眼,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祁淮予是有些才学,可天底下的有志之士难道就他一个吗?他们跟那些公子哥不一样,都是布衣平民,祁淮予连写文章都考虑不到百姓,难道真的值得他们拥护追随? 日后若是一起考取功名,同朝为官,恐怕也并非同路之人。 第26章 薛应雪接近哥哥 宴席结束,宾客相继离去。 庭院不远处有一道侧门,出去便通往叶先生暂居的别院。 辛久薇等在往侧门去的小道上,觉明如果要回别院,这里是必经之路。 院里的垂丝海棠花开了,辛久薇抬头看似在出神,实则想着一会儿同觉明说什么,又如何不动声色地靠近他。 正想着,却先碰上了祁淮予。 “辛久薇。”祁淮予的脸色不好看,“觉明是不是你叫来的?” 辛久薇看他一眼,神情讶异,“我一个闺中弱女子,如何请得动灵隐寺的大师。” 祁淮予冷笑道:“那他怎地好巧不巧,就在叶先生抉择时出现,还选了辛云舟这个草包?” “祁淮予,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辛久薇笑道,“你总觉得除了你,其他所有人都是蠢货,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又算什么东西?” 祁淮予忍了忍,还是低吼道:“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若专心助我,好好地在我身后做个贤内助,又不止我一个得到好处,你有什么不满的?” 辛久薇心中冷笑,正要开口嘲讽回去,鼻尖忽地飘过一丝檀香的香气。 她对这香气十分敏感,亦已经很是熟悉。 下一瞬,她的身子晃了晃,脸上怒出仓惶神色,似乎敢怒不敢言。 “你便非要逼我吗?” 祁淮予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上前一步道:“分明是你在逼我!你为何就不肯像从前一样乖乖听话?” 辛久薇捂着心口,声音颤抖,“我是辛氏女,自然要支持兄长,为兄长高兴的,可兄长胜你,又并非我能左右,你能不能放过我?” 说着,她摇摇欲坠,仓惶无助。 祁淮予这下发现了异样,警觉地停下脚步。 正在这时,辛久薇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冲他身后高声道:“觉明大师!” 祁淮予连忙回过头,便见觉明站在庭院过来的方向,不知已来了多久。 祁淮予勉强恢复了神情,觉明在,他也不好跟辛久薇说什么,作了一揖便匆匆离去。 “觉明大师,让您看笑话了。”辛久薇擦了擦眼睛,走到觉明面前,“您来得正是时候,救久薇于水火之中,久薇在这里谢过大师了。” 觉明手中捏着佛珠,看了辛久薇一眼,“是施主正巧在这条路上罢了。” “大师,咱们已见过许多面,不如就唤我的姓名吧。”辛久薇笑道,“无论是谁来得巧,总归是我与大师有缘。” 觉明收回落在辛久薇身上的视线,“施主既无事,觉明先告辞。” 辛久薇还来不及说话,白色的僧袍自身边掠过,觉明已走了。 “真无情。”辛久薇小声嘀咕。 反正觉明这边也不能急于一时,她转身回了庭院,准备去找哥哥。 辛云舟却在散席后遇到了薛应雪,两人正说话。 辛久薇停下脚步,藏到了两人都看不见的花架后。 只听薛应雪声音柔和:“往日的诗会辛公子都鲜少露面,不知公子才华斐然,实是应雪有眼无珠。” 其实辛云舟之前好几次见薛应雪,对方都没拿过正眼瞧他,今日他刚赢了祁淮予,心中正高兴,又被薛应雪这般夸奖一番,顿时喜笑颜开。 “薛姑娘不必这样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薛应雪微微一笑:“公子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应雪并非拜高踩低之人,实是今日阅读公子的文章,心中感慨。” 辛云舟挠了挠头,傻笑两声。 薛应雪话语一顿,又道:“公子既也是爱读书的,想来也知道,行文论道,都需得有同好,才能互通有无,府中两位小姐平日鲜少出门,也不知能否与公子说到一起去,公子满腔才华无处发挥,应雪真是为公子难过。” 辛云舟挥挥手道:“这道不必担心,别说家姐博学多才,就算是小妹,也能与我聊上一二,我不是那等悲春伤秋之人。” 薛应雪眉间闪过一丝讶异,心中却不屑,辛兮瑶不过是因着有辛家大小姐的身份才被捧着罢了。 而辛久薇,更是个庸俗贵女,想来这辛云舟也不过尔尔。 但想到辛云舟之前没少因为祁淮予和辛久薇争执,薛应雪便用善解人意的语气道:“辛三小姐从前参加诗会,都是躲在祁淮予身旁的,她们这样的柔弱女子,胸无点墨,平日就聊些胭脂水粉的无聊话题,如何能与公子聊到一起?” 谁知,刚才还呵呵傻笑的辛云舟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妹妹如何招惹你了?” 薛应雪神情一僵,道:“是我的话让公子误会了吗?” 她迅速地自清高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怅然,似是十分过意不去,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谁知辛云舟全然像瞎了一样,只愤怒道:“我妹妹就是千金小姐,当然爱做什么做什么,况且就算她平日不说,也是从小受家父亲自开蒙习字的,你算什么,还看不起我妹妹了!” 薛应雪这下彻底挂不住笑了,“你……” “你什么你,听你说了半天早就够了,从前我们根本就不熟,现在来说这些做什么!”祁淮予一甩袖子,“宴席已经散了,你请回吧!” 薛应雪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多少贵公子与读书人都将她捧着,拿她与城中小姐们比的也不少,哪一次不是被那些庸俗贵女衬托得她清雅不俗?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甩脸子! 薛应雪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冷着脸走了。 辛云舟还气呼呼的,“什么东西!” 辛久薇这才从花架后转出去,“哥哥。” 辛云舟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刚才她的话你听见了?妹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是她乱说的!” “我知道的。”辛久薇笑道,“哥哥莫急,方才见哥哥这样维护我,我很是高兴的。” 辛云舟松了口气,“我就知道还是我妹妹大度。” 辛久薇看了看他,问:“哥哥从前觉得,薛应雪如何?” “从前吗?”辛云舟哼一声,“长得是挺好看的,可以前就不拿正眼看我,真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还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连我妹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辛久薇被她逗笑,心中放心了一些。 上辈子,她哥哥应该是对薛应雪有些好感的,可自从被祁淮予设计钉在纨绔的名声上后,他还被薛应雪奚落了好几次。 见祁淮予这么生气的模样,想来也不用怕他以后因薛应雪而伤心了。 辛久薇对辛云舟道:“哥哥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哥哥的文章今日连叶先生和觉明大师都夸赞,日后一定有天下最好的姑娘能看懂哥哥的。” 辛云舟的脸红了红,“说这些做什么,还早着呢。” 辛久薇笑起来,“哪里早了,哥哥今日是扬名了,恐怕明天就有媒人来说亲呢。” 兄妹两说笑着往回走,辛久薇想到此处,又想起姐姐辛兮瑶来。 谢家的亲事她还得去父亲那里说说,父亲作为家主要在儿女的亲事上多方考虑,但也不是全然不顾辛兮瑶幸福的人。 谢长景目中无人,对辛兮瑶充满偏见,说亲的事要尽快取消才行。 第27章 父女谈心 辛久薇还在想着怎么跟父亲提起这件事,第二日就听说姐姐和父亲起了争执。 “怎么回事?” 望晴回来答道:“好像是家主让大小姐去春日宴,大小姐不愿意。” 辛久薇心下了然。 姐姐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恐怕父亲不是只让姐姐去赴宴,而是要她趁机同谢长景继续接触。 辛久薇直接去找了辛父。 “薇儿怎么过来了。” 辛久薇行了礼,开门见山地问:“听说父亲让姐姐出席春日宴?” 辛父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不仅是兮瑶,你也一道去。” 这倒是可有可无,辛久薇琢磨了一番,将那日在灵岩寺上的事跟辛父说了。 谁知辛父竟半点不惊讶,“嗯,此事我已知晓,前几天你们谢伯母派了人来赔礼道歉。” 辛久薇一怔,忍不住问:“父亲既然已经知道谢长景的所作所为,为何还要姐姐去与他相处?” “你是不是在想,为父竟半点不疼你姐姐?”辛父站在案几后,提笔缓缓写着字,“同旁的世家一样,将女儿的婚事当做筹码。” 辛久薇沉默几分才道:“女儿不曾这样想,姐姐应当也和我一样,只是还是想问父亲为什么,可是有别的考量。” 辛父道:“你那日在谢家面前说的话我已知晓了,你有如此志气,且对你姐姐看中,我已很是欣慰。” 忽然被夸赞了两句,辛久薇却来不及欣喜,反而有些紧张。 她知道辛父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辛父早就发现这趟回家后,一向任性单纯的小女儿稳重了许多,还主动关心兄姐的事,他对此自然乐见其成,但也不忘思索这背后的原因。 “若是让你猜测,你可知道为父是如何思量。” 辛久薇思索了一番,却有些犹豫。 辛父道:“尽管说便是。” “父亲可是不愿姐姐远嫁?”辛久薇道,“父亲一定和女儿一样,是认为姐姐可配这世间所有优秀男儿的,只是纵观天下局面,若是要在颍州之外为姐姐寻夫婿,恐怕路途都有一些遥远了。” 辛父笑了笑,“那若是将兮瑶许给青峰,你认为如何?” 辛久薇一怔,“青峰表哥?外祖家虽然与咱们颍州距离不远,但姐姐似乎不曾同表哥相处过。” 辛父道:“我倒你记得,你小时候曾与青峰一起玩耍过一段时间。” “表哥年长,自然是要照顾女儿一些。”辛久薇道,“父亲,青峰表哥自是极好的,但女儿以为,姐姐要嫁的人,还是需要她心仪才是。” 辛父问:“那若是她心仪的是个泥腿子莽夫呢?” 辛久薇道:“若真是那样,女儿一定同父亲一起,为姐姐仔细把关,细细考量,定要确定那人是个可托付的良人才行。” “世家女儿,哪有那般多的良人。”辛父淡声道,“我若执意要你们联姻呢?” 辛久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父亲不是会置女儿的终生幸福不顾的人,若是到那种地步,想来也会为女儿和姐姐做最好的选择。” 辛父又问:“可你不是觉得谢家不是好选择吗?” 辛久薇鼓起勇气道:“父亲让姐姐去春日宴接近谢长景,其实不是要她跟谢家说亲的意思吧?” 辛父轻笑着摇摇头,“如今这个家里,最懂为父考量的竟是薇儿了。” “你姐姐自小饱读诗书,性子傲气,看着聪慧,其实同你兄长一般,过于天真。” “天真的同时,又过于懂事,受了侮辱也忍气吞声,这是所谓的识大体。” “薇儿,你说说,谢家除了谢长景性子不行,还有什么问题?” 辛久薇思索一番,道:“谢家与咱们是世交,家中子弟不算特别拔尖,但谢长景的几位兄弟都没有坏名声,几位谢叔伯亦是靠谱的长辈,除了谢伯母性子有些软弱以外,并无太大缺陷。” 辛父问:“那谢长景为何不堪为良配?” 辛久薇道:“就算谢家各方面都这般好,可日子是姐姐与谢长景两人过,谢长景从小被宠坏,性子愚蠢又傲慢,姐姐与他磨合不了,以姐姐的性子,长辈过于宽和反而是束缚,这会让她连谢长景的不是都不好说。” 辛父点点头,“薇儿通透。” “所以,父亲知道谢长景的为人。”辛久薇继续道,“却偏要姐姐去接触,好让姐姐知道,有些人不是忍一忍,就能一起过一生的。” “这是其一。”辛父道,“其二,你姐姐也该出去走走了。” 辛久薇道:“父亲,您可是有些着急?” 辛父放下笔,“此话怎讲?” “从前,女儿和哥哥都不成器,父亲一力支撑辛氏,很是辛苦。所以您不希望姐姐远嫁,而是想为她寻一个,在您……在您百年之后,也能保护好她的家族。” 辛父笑了笑,“薇儿真是长大了。” 辛久薇心中有些酸涩,“那父亲见我如今不喜欢祁淮予了,又是怎么想的呢?” 辛父不答了,只道:“日后你便知道了。” 辛久薇忽然缓缓跪下,对父亲行了一礼。 “父亲,女儿过去种种所为,如今想来都是太过天真,我知父亲认为祁淮予有可勘委任的本事,但请父亲相信我,就算没有她,女儿一定能让辛氏比现在更上一层楼。” 辛父有些意外,“你如何做到?” 辛久薇缓缓道:“至少,我定会让姐姐和兄长,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辛父长久地看着辛久薇,许久才道:“起来吧,咱们父女之间无需这样紧张。” “我一定要你姐姐去春日宴,你打算如何做?” “女儿会帮姐姐的。”辛久薇道,“这对女儿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 辛父笑着点点头,“好,薇儿,记住你今日所言。” 第28章 春日宴 在辛久薇与辛父交谈的时候,祁淮予也正与冯氏争执。 他在拜师比试上落败,丢了天大的面子,这几日人人都争着给辛云舟下帖子,往日众星捧月的他反而被冷落,祁淮予心中原本就不畅快,日日回家都拉着脸。 冯氏过着没人伺候的日子本也不快,指着祁淮予的鼻子骂道: “成天跟老娘摆脸色做什么,分明是你连累我没了好日子过,还不快去想办法!” 祁淮予不耐道:“能不能别吵了,要不是你成日使唤辛久薇,她会心生不满?” 冯氏瞪大了眼,“她要嫁给你,老娘本来就是她婆婆!婆婆使唤儿媳天经地义!” “要不是你太心急她又怎会受不了。”祁淮予道,“女人就是沉不住气。” “你不是女人生的?”冯氏将帕子一扔,“早知道老娘就该把你扔进粪桶里淹死!免得生个白眼狼,还怪起老娘来了!” 祁淮予话赶着话,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便沉着脸不再说话。 冯氏深知自己还要靠祁淮予回到辛氏去,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也消了气,对祁淮予道: “成天读书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对你老娘都这个态度,哪个姑娘受得了!” “辛久薇不就是耍点小性子,这回是气得久了一些,你不知道多哄几次?高门大户的姑娘反而好哄得很,你现在说哄不了,那都是没真的费力气!” 祁淮予道:“我已三番两次给她台阶下,若再低三下四,岂不是没面子。” “面子重要,还是咱们吃香喝辣的好日子重要!”冯氏捶胸顿足,“你拉不下脸,没了钱,过去日日读书的苦可是全要白吃的!” 祁淮予木着脸,“那要如何?女人就是麻烦。” 辛久薇为何就不能乖乖听话,为他是从? 冯氏道:“烈女怕缠郎,你把姿态做足了,还怕她没有台阶下?” 春日宴这天,正是春光大盛的好日子。 辛氏三兄妹分了两辆马车出门,辛云舟走得早一些,辛久薇和辛兮瑶打扮花了些时间。 出门前辛久薇差人去别院打听,却听说觉明昨日就出了城,回崇吾山上去了。 “真是可惜,还说再去拜会他一下。”辛久薇嘀咕着,“这和尚真难接近。” 辛兮瑶皱了皱眉,“你如此关心觉明大师作甚。” 辛久薇笑嘻嘻的:“哥哥如今有叶先生这个大靠山了,我难道不能也找个靠山?” “说什么胡话。”辛兮瑶震惊,“人家是出家人,你想什么呢。” “出家人不是正好吗。”辛久薇托着腮,“咱们颍州人最信佛,我看觉明大师说的话,比咱们父亲还有用上几分呢。” 辛兮瑶伸手摸摸辛久薇的额头,“也没发烫啊。” 辛久薇道:“姐姐难道不觉得觉明大师长得比祁淮予俊俏多了?我看颍州城内的公子哥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好了好了,快些打住。”辛兮瑶轻声斥责妹妹,“不要对出家人不敬。” 辛久薇想,她可没有说错,觉明做回萧珣后,想嫁给他的人那可是如过江之鲤的。 虽然她没有那样的想法——实际上,她接近觉明的目的可比嫁人可怕多了。 没想一会儿,姐妹两就到了举行春日宴的庄园外。 这园子是颍州最大的富商家置办的,几乎每年的春日宴都在这里。 因临着城门,待公子小姐们对诗赏画尽兴了,便会一同出去踏青,很是方便。 姐妹两到得不早,园子内人已经许多了,小姐们都盛装打扮,很是养眼。 辛久薇一眼就见到了薛应雪。 对方还是一身清丽的水蓝色衣裙,在色彩鲜艳的各式裙子中显得很是清新脱俗。 她素来都是这样,春日宴上诸位小姐都偏好打扮得应景一些,最是生机勃勃,她便偏要与旁人不同。 辛久薇走进了一些,发现她竟是在同哥哥说话。 辛云舟面色有些不耐烦,似是不想与她都交谈。 但薛应雪仿佛看不见一般,先是问辛云舟今日与叶先生相处之事,又问辛云舟今日为何破天荒来了这里。 “从前鲜少见到辛公子。”薛应雪道,“还以为你不爱来这吵闹的地方。” 辛云舟漫不经心道:“薛姑娘不也从来都嫌吵闹,不也还是来了。” 薛应雪看着他,脸上还是那副矜持模样,说的话却有些暧昧。 “因着知晓辛公子要来,应雪便来了。” 辛云舟干笑两声,没有回应。 薛应雪神情有些僵硬,她是一向爱面子的,自尊心极强,从前几乎不需要怎么费力,颍州这些公子就上赶着围绕在她身边献殷勤。 她何时这般主动过,这看似草包的辛云舟竟然不领情。 薛应雪有些不满,但又转念一想,今日她是做了准备来的,这满园子的贵女,才华能与她想比的实在寥寥,届时她大放异彩,只有辛云舟后悔的份。 待那时,何愁他不来哄自己。 薛应雪轻轻一笑,对辛云舟行了一礼,“那应雪就先告辞,不打扰工资了。” 辛云舟巴不得她快走。 薛应雪提着裙子转身,却正撞上辛兮瑶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清浅的笑意一顿,“辛三小姐。” “出门时我就在想,今日定然会遇上薛姑娘。”辛久薇似笑非笑,她说话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四周有许多贵女都被吸引了注意。 “我原想着薛姑娘会不会不来的,可转念一想,薛姑娘其实是个口是心非的,所以一定会来。” 薛应雪眸光微闪,“辛三小姐这是何意。” 辛久薇道:“往日宴会,薛姑娘次次都嫌吵闹,嫌俗气,嫌无聊,可又次次都来,这难道不是口是心非?所以往日有小姐妹同我问起薛姑娘,我都是说,咱们是可以放心大胆同薛姑娘交友的,毕竟啊,她只是嘴上嫌弃,身体其实是很诚实的。” 薛应雪面色一僵,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素来不喜女人间的无聊话题与琐事纷争,这难道有错?春日宴人人都来得,公子们更是会对诗行文,我一向喜爱此道,想来辛三小姐也能理解。” 辛久薇笑起来:“我的确能理解,只是觉得奇怪,薛姑娘从未与小姐们切磋过,如何知道她们的水平?难道薛小姐有火眼金睛,看过公子们的脸,就知只有他们能与你行文论道。” 第29章 春日宴,祁淮予献殷勤 话音刚落,附近有听见她们说话的贵女没忍住轻笑起来。 薛应雪第二次被辛久薇当众下脸,此时神情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偏偏旁边的贵女们也低声议论了起来。 “现在想来,若是咱们的聚会上没有男宾,从来都见不到薛姑娘人呢。” “人家嫌咱们矫情呢。” “可上回我兄长组织打马球,她也不过是坐在凉亭里远远看着,赵家的姐姐赢了彩头,她还拉着张脸。”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赵姐姐英姿飒爽,大家都夸呢,她薛应雪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们瞧见她今天同辛公子说话的样子了吗?上次鉴宝会她都还不是这个态度呢。” “左右不过是看辛公子成了叶先生的学生罢了。” “之前她还回回跟祁公子一起,今儿连祁公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要是这般朝三暮四,定会被我娘骂死。” 议论声让薛应雪彻底没了面子,她在这里待不下去,冷冷看辛久薇一眼,转身往园子里走去。 辛云舟连忙走到辛久薇身边,“你们可来了,她真难缠。” 辛兮瑶斜他一眼,“你现在倒是受欢迎了。” 话音刚落,辛云舟连反驳都来不及,就被来寻他的读书人们拉走了。 辛兮瑶与辛久薇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辛久薇注意到,那几位来找辛云舟的攀谈的读书人中,有一两位的脸有些熟悉。 应该是那日在辛府门口的几位书生中的,只是不知那最看不起他们兄妹的吊梢眼青年今日是否在。 没等她想太久,刚才议论的几名贵女走上前来同姐妹两搭话。 “辛大姑娘,辛三姑娘,许久没见到你们了,一起进去吃杯茶吧。” 为首的两位分别是柳府的七姑娘和与辛家人住在同一条街上的袁家小十,辛久薇同她们见了礼,一起相携往里走去。 这日微微起了风,贵女们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但衣衫都穿得单薄,不禁都感到了丝丝凉意。 “久薇。” 熟悉的令人生厌的声音突然响起,祁淮予竟然来了,在众目睽睽下向辛久薇走来。 他今日倒是穿得低调了,脸上的神情一点也看不出来前几日刚与辛久薇闹了不愉快,反而是一派深情温柔的模样。 “今日天亮,怎的不多穿一些出门。” 他的臂间搭着一条白色薄绒斗篷,说着就抖开来,要披到辛久薇肩上。 辛久薇心中一阵厌恶,也不可能给他留面子,退后了两步躲开了。 祁淮予也不生气,十分包容的语气问道:“还在同我置气吗?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几位贵女看见两人的互动,神色都有些惊讶,好奇地看过来。 辛久薇知道祁淮予不过是又在外人面前表演罢了,但她如今没有必要同他周旋,还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她厌恶来得直接。 “祁淮予,你都离开辛府了,还有银子买姑娘的衣裳呢。”辛久薇冷笑一声,绕过他要走。 祁淮予道:“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谁叫你总是不爱惜身子。” 辛久薇看他一眼,“真奇怪,颍州哪位小姐没几个丫鬟婆子打点吃穿,用得上你一个男人?” “你的意思是,我府上的丫鬟都玩忽职守吗?” 祁淮予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生气……” 一旁的袁小十好奇地看着他们,轻声问柳七姑娘:“辛三小姐这是怎么了,祁公子看着好可怜。” 柳七压低了些声音,“辛氏的事咱们少管,别问了。” 祁淮予还想在贵女们面前做出深情模样,却被辛兮瑶抢先开了口。 “站着实在无趣,咱们进去说话吧。” 柳七也连忙道:“对对对,其他小姐们还在等咱们呢。” 祁淮予的表演被打断,辛久薇也没理会他,几位小姐携着手一起走了。 他拎着那斗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色有些难看,拼命忍耐着不悦之情。 “祁兄,怎地站在此处?”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祁淮予控制住表情回过头去,正是那吊梢眼的书生。 “致远兄,你可算来了。”他笑得温润,又无奈摇摇头,“久薇刚同我闹了脾气,我担心她受风寒。” 书生林致远闻言皱了皱眉,“如此跋扈女子,祁兄又何必对她低声下气。” 祁淮予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咱们不说这些,快些去找沈兄他们吧。” 春日宴的活动丰富,虽也分了男女席,但大家总体都坐在一个庭院中,对诗论道、品画赏花,或切磋才艺。 按照惯例,姑娘们都会准备一项拿手的本领,赢了也有彩头。 近日来的大多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自然不稀罕什么彩头,只是春日宴例来都是扬名的好机会,城中大部分公子哥和青年才俊也都来了,众人到了适龄婚配的年纪,自然是要趁此机会赢一些名声的。 辛久薇从前成天跟着祁淮予跑,辛兮瑶自从被传了几次不好的评价后也鲜少出门,两姐妹已许久没参加过春日宴了。 “姐姐。”辛久薇探过身子,轻声问辛兮瑶,“我见你叫丫鬟带了琴,你可是准备上去?” 辛兮瑶点点头,“那日与父亲谈过后,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就是展示一下琴技,倒也不难。” 辛久薇笑道:“姐姐的琴技在颍州若是说第二,又有何人敢说第一?我等着看姐姐夺魁了。” 旁边正饮茶的柳七闻言,放下茶杯道:“我还没听过辛姐姐的琴呢,今日总算能一饱耳福了。” “我也是。”袁小十道,“我娘说,辛姐姐十二岁那年就会谱曲了,我很是期待呢。” 辛兮瑶在这方面从不藏拙,闻言也只笑了笑。 正说话间,表演舞剑的赵家小姐下了台去,一道水蓝色的身影抱着一把古琴,聘聘婷婷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第30章 薛应雪偷走姐姐才名 袁小十奇道:“她是方才被三小姐的话刺激了吗,竟也来露一手了。” 柳七轻笑:“难道不是因为今日男女席都在一起?咱们还是沾了男席的光呢。” 只见供众人展示才艺的台子上,薛应雪正摆好了古琴,姿态优雅地坐下了。 辛久薇与姐姐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她能猜到薛应雪的心思。 这姑娘平日里看起来傲气,对谁也瞧不起,可又时时在为自己筹谋。祁淮予对外误导众人以为他是辛氏的表少爷,薛应雪一边嫌弃他不是真正的辛氏子,一边又享受着祁淮予的殷勤。 可如今一来,祁淮予数次受挫,辛云舟成了大儒的学生;二来祁淮予今日忽然对辛久薇转了态度,想来也免不了冷落薛应雪。 她三番两次在外人面前强调祁淮予与辛氏无关,薛应雪不是个笨的,必然已经有所怀疑,自然也很快开始为自己另寻出路。 今日这春日宴,想来她也是有备而来。 琴音响起,原本有些吵闹的庭院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凉亭那边原本正高谈论阔的男席中,男子们也专心地听了起来。 薛应雪的确有几分琴技,众人竟都听入了迷。 然而—— 辛久薇敏锐地从琴音中听出一丝不对劲来,转过头看辛兮瑶,果然见姐姐神情有些难看,秀丽的眉头紧皱在一起。 “好!” 一曲终了,男席中的陈公子站起来,神情十分激动。 “我还是第一次听如此好曲!薛姑娘的琴技,在咱们颍州已是数一数二了!” 众人顿时鼓起掌来,其他人也不吝啬对薛应雪的夸赞。 “薛姑娘琴法娴熟,姿态翩然,实在是月上仙子一般的人啊。” “盼月楼的琴师也有几分功夫,但跟薛姑娘方才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了。” “我倒觉得她们的技艺不相上下,只是薛姑娘这曲子听着新鲜,琴曲婉约,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正是!这曲子之前从未听过,怎是惊艳二字就能形容的?” “姐姐。”辛久薇压低了声音,靠近辛兮瑶,“这不是你普的曲吗?你可曾让人传出去过?” 辛兮瑶捏着手中锦帕,“未曾,只有我院中丫鬟听见过。” 辛久薇皱起眉。 “薇儿。”辛兮瑶的声音有些沉,听着已是十分不悦,“我今日原本准备的,也是这首曲子。” 辛久薇一怔,道:“那姐姐可要换曲?” 虽然不知道薛应雪从哪里来的琴谱,但左右也早已被她抢了先,众人初次听到此曲,正是觉得惊艳的时候,就算辛兮瑶的琴技能压过薛应雪,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罢了。”辛兮瑶有些失落地摇摇头,“别的曲子也比不上此曲。” 她向来都是高傲的性子,今日与薛应雪撞了才艺,若是没有拿第一的把握,还不如就此作罢。 辛久薇却觉得并不甘心。 到此刻,她已全然想起来了。 前世的春日宴亦有这件事发生,薛应雪的曲谱是从辛久薇院子里偷来的,也如此刻一样,她抢先演奏了曲子,又拿准了辛兮瑶不会将就的性子,用辛兮瑶普的曲子好好出了一个大风头。 也是从这天起,颍州第一才女的名声彻底落在薛应雪头上,往后旁人提起,都是说辛兮瑶不如她的。 回忆至此,辛久薇自然不会让她再得逞。 “姐姐,你才华斐然,可一曲如此惊艳的琴曲,也不是脑子一想、手指一抬便能写出来的,那可是姐姐的心血啊,姐姐难道甘心就这样让人冒领了才名?” 见辛兮瑶不说话,眉眼间却有动摇之色,辛久薇赶忙趁热打铁。 “况且,就算姐姐不在乎什么才名,难道就甘心薛应雪什么都不做,就抢走姐姐的心血吗?” 她早已想起薛应雪这琴谱是从哪里来的了—— 前世,不只这一次,祁淮予时常买通家中下人,让人悄悄将姐姐的各种佳作偷走,要么是他自己拿到只有男席的聚会上,化作自己的作品,要么就是给了薛应雪,助她大出风头! 他一边在外传辛兮瑶性子不好,一边用婚事打击辛兮瑶的心性,辛兮瑶自然也就越来越不爱出门,反是便宜了这两个窃贼,成了这颍州的才子才女! 思及此,辛久薇更是气愤。 今日,她就要帮姐姐拿回失去的东西。 该是她们辛氏的,需得一样不差地都还回来! 庭院中,薛应雪已然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在一声声的吹捧声中,恐怕都要成天下第一琴师了。 “有那么好吗。”袁小十小声嘀咕着,“我姐姐也会琴,她还没我姐姐弹得好呢。” 柳七道:“她这曲的确十分惊艳,至少我在颍州已十年没听到过这样的琴曲了,若是今日流传出去,学习和演奏的人多起来,说不定还能传到后世呢。不过——” 她顿了顿,“若是你姐姐来,应该能比她弹得好些。” “是吧。”袁小十点点头,忽地想起辛兮瑶来,“辛姐姐,你不是也会琴吗?不如你也去露一手,定然比她弹得好。” 柳七拍了她一下,“辛姐姐这才听了那曲子一次,哪里能立刻就弹,你莫要胡闹。” 她们只是寻常说着,辛久薇却注意到辛兮瑶的神色慢慢变了。 “这倒是个主意。”辛兮瑶缓缓站起来,“这么好的曲子,我不弹一下也可惜了。” 两个姑娘都一怔,只有辛久薇笑起来。 “望晴,去取姐姐的琴来。” 望晴清脆地应了一声,很快就取了一把质感上乘的深木色古琴来。 辛兮瑶缓缓走到台上,也没有说话,望晴带着人麻利地摆好琴,便退了下去。 众人这才见到,辛兮瑶已神色平静地端坐在了古琴后。 薛应雪面上有些得意的神色僵硬了一下,明知故问:“辛大小姐可也是要弹琴?” 辛兮瑶看也没看她,只抬手轻抚过琴弦,姿态优美,目光专注。 薛应雪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只得跟那些前来丰城她的人一起下了台去。 “既然辛大小姐也要一展才华,那应雪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台上只剩下了端坐着的辛兮瑶,却见她虽手指已抚上琴弦,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第31章 姐姐正名 她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台下众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辛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有薛姑娘珠玉在前,她恐怕是心中担心。” “既如此,不上台就是了,现在这样岂不是骑虎难下。” “大约是心中不服气吧,从前总说她琴技乃颍州第一,不知多看不起人呢,如今且让她瞧着,什么是山外有山。” 而男席中,更是早有好事之人拍了拍谢三少。 “长景兄,这不是在同你说亲的辛大小姐吗?” 谢长景不屑一顾,又听众人猜测辛兮瑶没什么本事,面上顿时觉得有些挂不住。 “什么说亲,我可高攀不起。” 众人正议论着,琴弦忽地被缓缓拨动,琴音响了。 柳七先听出来,怔了怔:“这不是薛应雪刚才那首曲子吗?” 琴声渐其,其余人也听出来了。 “辛大小姐竟然跟薛姑娘弹的同一首曲子!” “那曲子不是薛姑娘写的吗,她怎的也会弹?” “这不是巧了嘛,没想到来春日宴一趟,也有这等好戏看。” 薛应雪的神情有些僵硬,但想起之前祁淮予对她说的话,又放下心来。 这个曲子的确是祁淮予给她的,但他打听过,辛兮瑶普曲时除了院子里的下人,并没有别人听过,琴谱也不曾留有备份。 就算辛兮瑶说这是她做的,也拿不出证据来,何况自己已经先声夺人。 琴音落到一个很缓和的阶段,辛兮瑶弹得婉转平静。 薛应雪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又自信了几分。 她对自己一向有些信心,从前家人尚在时,她也是饱读诗书,学过许多东西的,况且琴技也与一个人的领悟力有关,她的眼界岂是辛兮瑶一个锁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能比的? 果然,便听四周的人比较了起来。 “听着倒是与薛姑娘没什么不同。” “真是搞不懂,辛大小姐何必再弹一遍一样的曲子?甚是乏味。” 薛应雪勾了勾唇角,忽地感受到隐隐有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才想起自己必然受人注目,便抬起手想为辛兮瑶鼓掌,以此来掩饰自己眼中笑意。 手刚抬起来,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此处走势似乎跟薛姑娘刚才弹的不同了。” 话音刚落,就见辛兮瑶的手指缓缓停歇,琴音渐弱。 下一瞬,她又重新抬起手,忽地一拨琴弦,手指翻飞,琴音以一种凌厉之势划破长空而出。 “曲子变了!” 与方才令人沉浸的忧愁婉约不同,辛兮瑶接下来弹出的曲子气势磅礴,声声如利剑,又时如珠落玉盘,让人不自觉地战栗,心中升起感慨之意。 台下顿时没有人再发出议论的声音。 一曲终了,久久无人发声。 与众人的沉醉呆愣不同,即使刚弹完一曲堪称激烈的曲子,辛兮瑶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她眼中带着惯有的傲然,站起来微一行礼,便让人收了琴,下了台去。 直到她娉婷的身影重回席间,众人才想起来鼓掌,顿时掌声雷动。 “好!” 不知哪位公子激动地站了起来,“从未听过如此大气的琴曲了,与前朝破阵曲也不相上下!” “没想到辛大小姐风姿翩然,竟也有此等气势!” “她不是和薛姑娘弹的一首曲子吗?为何后面差距这样大。” “现在听来,倒是觉得薛姑娘弹的不像完整曲目。” “是也是也,前曲虽初听惊艳,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加上辛大小姐后加的这段才是完整!” “我听来倒是觉得薛姑娘不适合这首曲子,就算单论前一段,也是辛大小姐的技艺更加。” 薛应雪的神情渐渐僵了。 忽地,有人奇怪道:“这曲子不是说是薛姑娘谱写的吗?为何辛大小姐会弹?” “或许是薛姑娘给她的?” “可为何薛姑娘要给辛大小姐完整的琴谱,自己却只弹前半段呢。” 袁小十早已在两首曲子中听出端倪,她故意大声地问薛应雪: “薛姑娘,这曲子当真是你写的?” 薛应雪面色僵硬,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祁淮予。 却见对方默默坐在男席里,竟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显然是打算置身事外。 反而是陈公子站起来大声道:“薛姑娘才华横溢,自然是她做的!” “那为何辛姐姐弹的更完整?”袁小时道,“不如让薛姑娘自己说,曲子是谁作的?” 薛应雪不自觉握紧了拳,背脊挺得笔直而僵硬。 原本她是可以咬定曲子是她做的,但谁能想到辛兮瑶还有一段! 若是她嘴硬下去,她们定然会叫她将后半段弹奏一遍,她怎么可能会弹? 无奈之下,她只好做出选择。 薛应雪缓慢调整了神情,站起身道:“此曲是我偶然所得,当时不知谱曲人是谁,一直心向往之,想与之探讨一二,却没想到是大小姐。” 她冲辛兮瑶微微一笑,“大小姐深藏不露。” 正放下茶杯的辛久薇听了她的语气,觉得十分好笑。 明明是薛应雪擅自拿了她姐姐的曲谱,却说得好像是薛应雪看得起这曲子才弹的一般。 袁小时对薛应雪说:“可你刚才分明说这曲子是你写的,你怎么冒领别人的东西呢?” 薛应雪看她一眼,傲气地问:“我当真有说过半个字,这曲子是我写的?” 袁小时一怔,似是有些不确定,仔细回想一番,薛应雪竟真的没有说过。 不过是别人称赞时,她不否认罢了。 袁小时顿时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她这难道不是强词夺理吗?” 柳七冲她摇摇头,“罢了,此事再计较又有什么用,她不是从来都这样吗?还是得看辛姐姐如何想。” 辛兮瑶站起身,冲众人娉婷地略一行李。 “此曲是由我所做,至于旁人怎么得到的,我没兴趣知道。” 说完,她轻轻点头,缓步往别处走了。 “就算别人也拿到了曲子,也还是欣姐姐弹得更好!”袁小时大声道。 柳七也笑道:“是了,况且琴曲所有人都能弹,更难得的却是这写出这曲子的人。” “是是是,加上后来的那一段,此曲应当为后世传颂啊!” “想不到辛氏竟出了这样的天才,不愧是世家啊。” “辛大姑娘当之无愧为颍州第一才女!” 一旦有了议论声,便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对辛兮瑶的夸赞中,一时再也没有人想起薛应雪了。 谢长景怔怔坐在席间,直到林公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谢兄,你怎么了?” 眼前闪过方才那道翩然身影,谢长景回过神来,猛地起身追了出去。 “哎!去哪儿啊?”林公子在后面叫他,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了。 第32章 谢三少 辛兮瑶弹完一首曲子,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平静。 要将一首破阵曲弹出磅礴气势、直入人心,是需要弹奏者全身心投入的,也会费上许多体力。 她此时便感到有些疲惫与晕眩,走到池塘边想要吹吹风。 原是打算只站一会儿就回去找妹妹,没想到却被人缠上了。 “辛姑娘!” 辛兮瑶转过身,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维持了应有的礼节,微微一行礼。 “谢三公子。” 她因着灵隐寺里的事,并不怎么待见谢长景,说完就想转身离开,却被谢长景拦住了去路。 “没想到你的琴弹得这么好。”谢长景说,“刚才在台上,实在是跟平时不一样。” 辛兮瑶眉头一皱,“三公子又不知我平时是何等模样,又何出此言。” 谢长景还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是我一人这样觉得,旁人都是这样想的,你之前不爱到人前来,这么好的琴技藏着,我们自然是感到惊讶。” 辛兮瑶冷笑,“是我自己藏着,还是谢三公子先入为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她脸上有了不悦的神情,谢长景才迟钝地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我是说,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辛兮瑶懒得理会她,转身就要走,却被谢长景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 辛兮瑶吓了一跳,连忙甩开谢长景,忍不住疾言厉色起来:“谢公子,你越界了!” 谢长景却觉得她的反应过度了,道:“我们原本就在议亲,你何必这般反应?我又不是那登徒子。” 辛兮瑶被他如此厚颜无耻的态度震惊了,她不擅与人争辩,一时景说不出反驳的话。 “兮瑶。”谢长景已然改了称呼,脸上神情与当日奚落辛兮瑶时截然不同,“我们原就是要成亲的,那外面旁的人定了亲,也是与其他人不同,要更亲近些的,你说是不是?我看今日海棠花开得好,不如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吧。” 辛兮瑶心中怒火奔腾,简直想给他一巴掌。 下一瞬,清脆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谢三哥怎么每天都跟失忆了一样。” 辛久薇快步走过来,站在辛兮瑶身边。 辛兮瑶松了口气,“薇儿。” 辛久薇冲姐姐笑了笑,又转向谢长景,口中说的话却不再客气。 “谢长景,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般蠢笨、无耻、下流的登徒子?” 谢长景被她突如其来的指责骂懵了,随后暴跳如雷。 “你说谁登徒子?!” “说你啊。”辛久薇也提高了声音,“比谁声音大吗?谢长景,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个高门公子,从小被先生教着长大的,怎么,谢父的先生教习都是白领俸禄的,连这点礼义廉耻都没教会你吗?” “且不说你狗眼看人低,上次在灵隐寺就对我姐姐打死羞辱,我们都没跟你计较,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现在见我姐姐有些才华,又被众人夸赞,今后是要扬名的,转头就来纠缠,怎么,是终于见我姐姐有了颍州第一才女之称,勉强能配得上你了吗?” 谢长景大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少含血喷人!” “好啊,就算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辛久薇冷笑一声,“那你光天化日之下纠缠我姐姐,扰她清静,要不是我姐姐抵死不从,又有我及时赶来,你难道不会继续动手动脚?” 他们吵得大声,已有别的小姐路过,叫家丁过来看。 辛久薇道:“谢长景,我现在还给你留着面子,在我把你的事捅出去之前赶紧滚。” 谢长景阴沉道:“你以为你吓得到我?就算你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觉得你姐姐同我一起,也是你姐姐受的非议更多!” “你!”辛兮瑶气得脸都白了,这谢长景分明就全都懂,还是要对她动手动脚! 辛久薇也想到这一层,更加觉得此人下流无耻,当真是祁淮予的好兄弟! 不等她们说话,谢长景就想越过她去找辛兮瑶。 “兮瑶,我也并非真的要那样做,实在是你这个妹妹太过骄纵,无理取闹……” “快来人啊!” 不等他说完,辛久薇已经大声喊了起来。 “谢三公子要非礼我!快来人啊!” 她这一嗓子,不仅是谢长景,连辛兮瑶都愣住了。 谢长景连忙跳开,“你乱喊什么!” 辛久薇还要喊,被辛兮瑶一把拉住。 “薇儿你做什么!”辛兮瑶压低声音,“你拿自己名声开什么玩笑?” “这有什么。”辛久薇满不在乎,“我的名声还能更差吗?早就被祁淮予坏得差不多了,那还不如保全姐姐你,而且姐姐,像谢长景这种无耻之徒,就得用无耻的手段来对付。” 说着,她张口又要喊,“来人……” “闭嘴!”谢长景外强中干,还真的怕她的喊叫引来人,“辛久薇,算你狠,你记住!” 说完狠狠地瞪了辛久薇一眼,转身匆匆走了。 走时还与过来看情况的不知哪家的下人撞了一下。 “辛姑娘,你们没事吧?” 几个下人过来关心情况,辛久薇早已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子。 “没事,都是误会,是谢三哥在席上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 下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去回话了。 辛久薇转过头,就见姐姐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你啊,现在怎么这般胡来。” 第33章 煽风点火 “我才不是胡来呢。” 辛久薇挽起姐姐的走,两姐妹一起往回走去。 “姐姐你也看到了,这谢长景外强中干,不足为惧。况且就算闹起来,谢家也要顾忌咱们辛氏,不敢怎么样的。” “平日里姐姐你就是太给他们面子,才叫这些公子哥骑到咱们头上来。” 辛兮瑶叹气:“辛氏早已不是太祖父在时的辛氏了,如今就靠父亲苦苦支撑,这些小事,忍忍便算了。” “怎么能算是小事?”辛久薇不赞同道,“刚才谢长景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到了,岂止是看不起咱们那么简单,分明就是登徒子!父亲尚在,他就敢这样对你,若你们真的成了亲,等父亲百年去了,他还会将你放在眼里吗?” “届时,姐姐难道有好日子过?” “好了好了。”见她越说越生气,两道秀气的眉快飞到天上去,辛兮瑶连忙制止,“左右也不会同他议亲了,你气什么。” 辛久薇道:“姐姐你也是个面团子,看着雄赳赳气昂昂,怎么却是任人拿捏的。” “又说起我来了。”辛兮瑶假意掐了辛久薇一下,“是忘记我往日的厉害了。” 辛久薇也不痛,笑嘻嘻地说:“姐姐日后面对这些人,可也要欺负我一样硬气才行。” 辛兮瑶没好气地道:“谁欺负你。”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回到席间。 见辛兮瑶回来,方才沉醉在她琴声中的人纷纷上前来搭话,一时间辛氏姐妹又成了春日宴的中心,而薛应雪和祁淮予都不知所踪。 看着人群中的姐姐,辛久薇心下有些欣慰。如今哥哥成功拜了大儒为师,姐姐也没有被薛应雪偷去才名,以后,他们定然还能逢凶化吉,辛氏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消亡了。 另一边,谢长景被辛久薇不客气地摆了一道,心中怒火无处发泄,气得将湖边的矮脖子树踹了好几脚。 “长景兄,你这是怎么了?” 祁淮予的声音悠悠响起,缓步走到谢长景面前。 “什么事值得发这样大的脾气。” 谢长景气急:“你还好意思来,就是你那表妹辛久薇!” 祁淮予一脸讶异:“久薇又怎么了?” 谢长景沉着脸将方才的事说了,末了还气道:“以前她成日跟着你跑,我还嫌她麻烦碍事,怎的现在不追着你了,反而到处咬人,说话牙尖嘴利得很!你怎么连个姑娘都管不住!” “长景兄这就是冤枉我了!”祁淮予连忙喊冤,“你也只久薇性子从来就骄纵,又哪里是我能管得到的?” 谢长景道:“总之别说我不给你面子,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这是自然。”祁淮予道,“今日的确是久薇过分了。” 说着,他无奈地摇摇头,面上露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长景兄你是有所不知,就连她爹平日都对她没办法。” 谢长景连着两次领悟到辛久薇的厉害,闻言立即便同情地拍了拍祁淮予的肩。 “我懂我懂,她读书又不像她姐姐那般多,想来肯定不明白什么是非道理,就是个母夜叉,唉,祁兄,你真是辛苦了。” 祁淮予勉强笑笑。 谢长景的脸色又沉下来,“既如此,祁兄你也莫怪我不留情面,辛久薇今日辱我,我定要出了这口气才行。” “那是自然。”祁淮予道,“长景兄有所不知,就连伯父也经常同我说,久薇这性子是得磨一磨,否则来日是要吃大亏的!恐怕也是得摔个更头,才能收敛一些。” 说着又叹气:“可你也只,她自小娇养长大,家里哪舍得真让她摔了?唉,始终还是心软罢了。” “那便让我来。”谢长景道,“你们不舍得,我舍得!这个忙我就帮了,日后你们成了亲,也好叫她知道应该听谁的。” 祁淮予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只要能将她性子收敛些,叫我对得起伯父栽培,我已很是满足了。” 谢长景摆摆手,“放心,又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吓唬吓唬不就得了。” 祁淮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就劳烦长景兄了,对了,千万别伤到久薇……” “知道知道,哪里这般啰嗦。”谢长景不耐,“你就是过于纵容她了。” 祁淮予微微笑起来:“也是没有办法。” 席上众人并不知他们此刻密谋了什么,今日的彩头给了辛兮瑶,公子小姐们又张罗着进行下一项活动。 袁小十放眼望去没见着薛应雪,心中十分幸灾乐祸。 “叫她平日里总看不起我们,今日丢了个大大的脸吧。” 柳七看着她叹了口气,“你就算再不喜她,也收敛着些,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那又怎样。”袁小十满脸无所谓,“她的确是将门出生,可他爹分明是临阵脱逃,又被敌军抓回来才去世的,上面的大将军体恤她家人丁单薄,她娘又体弱,才将这事囫囵了过去,还上书给圣上,将她家加在了抚恤的名单中,这事咱们颍州城谁不知道呀。” “平日也是怜惜她爹娘都去了才不跟她计较,谁叫她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若真是才智过人便算了,还不是比不过辛姐姐,而且朝三暮四,她想做什么呀她。” 柳七轻声道:“她是遗孤,为自己谋个前程倒也没错,只是手段确实难看了些。” 袁小十道:“也就是你心软,以前被她阴阳怪气就不记得了?反正我不会忘,今日看她丢脸,我就高兴。” 柳七笑着摇摇头,“你呀。” “算了,平日也给她太多眼神了。”袁小十摆摆手,“以前我就想说,怎么她都骑到头上来了辛三还忍气吞声的,看着实在气人!今日见她三言两语怼得薛应雪说不出话来,倒是解气了。” 柳七也笑道:“你觉不觉得,辛三小姐最近说话中听了许多?也没有那般无理取闹了。” 袁小十道:“怎么也是辛氏的小姐,这又是旁人哪里比得上的,以前我还觉得她总跟在她那个表兄身后实在有些瞎眼呢,就算祁公子再有能力,那也不过是她外祖家的表哥而已,哪里能娶世家的姑娘。” “那不是她自己喜欢吗。”柳七道,“祁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好了,你莫要说了,越说越过分了。” 袁小十吐吐舌头,也不再言语了。 不远处,祁淮予正从外头回来,听见两位小姐的议论声,微微用力捏了捏拳,脸上的神情费力地压下去,随后才挂起如沐春风的笑,回到了男席中。 辛久薇同别的小姐说完话,抬头看了看天色,见着似乎还春光灿烂,但再往远处看一些,天空中已隐隐能看到一些乌色,只是很难被注意到。 “诸位!” 谢长景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时辰也差不多了,按照惯例,还想一同上山踏青的,就该出发往崇吾山上去了。” 春日宴的园子就在崇吾山脚下,往日众人在评出魁首后,还有精力的,都会一起到山上走走,进行下一项活动。 辛久薇问辛兮瑶:“姐姐,咱们回家去罢?” 辛兮瑶点点头,两人起身正要告辞,谢长景就一脸笑嘻嘻地迎了过来。 “兮瑶,上次灵隐寺上没求到好签,今日咱们再一起去吧。”他像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一样,一脸殷勤地来邀请辛兮瑶。 辛兮瑶面色冷淡,“不用了,我身子不是很舒服,就跟妹妹先回去了。” 谢长景连忙将人拦下,“别走呀,今日大家都正在兴头上,现在走了多扫兴?” “谢长景。”辛久薇也冷下来,“你没听见我姐姐说不舒服吗?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怪我,怪我!”谢长景连忙说,“但我也要帮兮瑶顾着大家的面子不是?兮瑶刚露了一手,已然是今日的焦点,大家定然是没尽兴的,就这样走了,不知多少人会对兮瑶不满,” 辛兮瑶道:“我不关心这些,请你让看。” 谢长景叹气道:“我是真心为你好……” 他们说话间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渐渐地,众人都看了过来。 “不然这样好了。”谢长景道,“辛氏总得留一个人下来吧,兮瑶身子不舒服,那便……” 他的目光搜寻向四周,“咦,辛兄呢?” 辛久薇也看了一圈,竟没找到哥哥的踪影。 一旁望晴上前轻声对辛久薇说:“方才小姐和大小姐出去时,二少爷差人来说他吃醉了酒,先坐马车回家去了。” 辛久薇有些无奈,哥哥分明就是个两杯就倒的,还正在这种场合喝起酒了。 谢长景见她正与丫鬟低语,笑道:“怎么,辛兄是走了吗?” 话音才落,就见辛久薇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 谢长景的笑僵硬了一下。 辛久薇其实早看出了他的不怀好意,猜到他在想什么。 今日她对谢长景不客气,这个公子哥平日最是傲慢,想来肯定是要出一口气的,而刚才他和祁淮予同时不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祁淮予又在背后煽风点火了什么。 辛久薇又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天。 是冲着她来的?那便来,她也不是不会见招拆招。 况且,觉明前几日回了崇吾山上,想来定然在灵隐寺中。 要抱住这棵大树,她也该出手了。 思及此,辛久薇微微一笑,道:“哥哥怎的这般不胜酒力,实在是太对不住各位了,这样吧——” 她环视一周,视线微微扫过人群外不言不语的祁淮予,最终落回谢长景身上。 “我姐姐身子不适就别去了,我同诸位兄长姐姐一起去,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谢长景顿觉她上了当,立时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辛三小姐还是识大局的!” 辛兮瑶皱起眉,低声对辛久薇说:“你方才不是还同我说要硬气些,顾忌他们做什么?” “我也是想继续玩的,今日还没尽兴呢。”辛久薇安慰姐姐,送她上了马车,“姐姐莫担心,回去记得看看哥哥怎么样了。” 辛兮瑶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像真的一夜之间变了许多,比她这个姐姐像姐姐,也比那不成器的辛云舟像兄长了。 马车往辛府离去,辛兮瑶回头看,见到辛久薇站在原地,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辛兮瑶走后,谢长景领着一群还愿意上山踏青的公子小姐,陆陆续续地往山上去了。 辛氏的马车被辛兮瑶坐走了,柳七是同袁小十乘一辆小车来的,在辛久薇去送辛兮瑶时,已有别家的小姐上了她们的车,此时也坐不下了。 谢长景故意大声道:“辛三小姐这是没有车了?可惜我骑马来的,咱们的关系,也不好邀请你同乘。” 辛久薇看他一眼:“谁要跟你同乘,也不怕摔断腿。” 谢长景瞬间沉下脸,“你又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是吧。” “长景兄!”祁淮予匆匆走来,“久薇说话率直,长景兄莫怪,莫怪。” “也就是你能给她好脸色看。”谢长景不悦道,“这般无礼的女人,要不是有你,怕是会留在辛家成老姑娘了。” 辛久薇道:“这就不劳谢三哥费心了,你还是注意一下你的马今日有没有吃坏肚子吧,别到时候从山上下来,谢三哥才是那个得到处找马车的人。” “你!”谢长景气得说不出话来,“有本事就快些上山,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有什么本事!” 说着就翻身上马,自己往山上去了。 辛久薇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身后许多公子小姐也陆陆续续上了马车,但因着刚才的对话,都在掀了帘子看热闹。 于是他们也清楚地看见了祁淮予状似十分包容地劝说辛久薇的场面。 “久薇,你同我坐一辆车吧。” 辛久薇看了看祁淮予的身后,轻笑一声,“哦,原来你竟是坐车来的,这车看着……” 她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嫌弃,“似乎有点小了。” “代步而已,小是小了些,还是能坐的。”祁淮予好脾气地说,“我总不能看着你徒步上去,你看看,没有我在家,他们连马车都未能给你安排好。” 第34章 新的下下签 辛久薇微微一笑,视线转向一边。 薛应雪正从园子里出来,有些尴尬地站在不远处。 辛久薇只看她一眼,就又转向祁淮予,“你不是同薛姑娘一起来的么,这车这么小,难道要抛下薛姑娘不成。” 祁淮予的笑僵硬了一下,他一直更欣赏薛应雪的性子,但如今情景,又不得不向辛久薇低头,原本心中就十分恼火。 “望晴。”辛久薇懒得理会他心中所想,转身往外走。 望晴笑嘻嘻地迎上来,“小姐,车夫已在前面等着了,咱们辛府不像有些人,一辆马车都叫不来呢。” 任谁都听得出话中讽刺之意,不远处有小姐“噗嗤”笑出声来,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放下帘子也出发了。 然而今日来的人多,许多人都见到了祁淮予对辛久薇极尽讨好的样子,心中也有不同想法。 “辛三小姐真是被她爹宠坏了,在外这般不给祁公子面子。” “祁公子不是她外祖家的表哥么?祁家可是巨富,有一个这般一表人才的表哥对自己百般关心,辛三竟还不领情。” “再是巨富那也是商人,辛氏堂堂世家,她难道害怕一个出身商贾的表哥?” “不就是仗着辛氏从前昌盛罢了,现在有什么了不起。” “嘘……你小声些,别让她听见了。” 辛久薇自然是听见了,但她懒得理会。 连他们也知道,辛氏再怎么样也还是世家,前世祁淮予害她家破人亡,难道她还要给他好脸色不成? 像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事事忍让,那她才是脑子坏了呢。 辛久薇自己坐着望晴新叫来的马车走了,留下薛应雪站在祁淮予的马车旁,上去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从前她仗着祁淮予的态度,享受了不少来自辛氏的好处,可说到底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共乘一辆马车原本就说不过去。 况且今日她还丢了一个大脸,辛久薇现下还故意点出她和祁淮予是一起来的,这不就是要她难堪吗? 薛应雪心中生气,想琢磨着找个借口干脆不去了。 可若就这么走了,错过之后的踏青,今日的脸面还怎么找回来? “薛姑娘,可是没有马车了?” 陈公子正从里出来,一见到薛应雪就殷勤地迎上来,“正好正好,坐我家的车吧!” 薛应雪不动声色地考量了一番,陈公子家世在颍州也是排前列的,她坐他的马车,也总比祁淮租赁来的那一辆好。 但她面上还是做出为难的模样,“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方便方便,哪有不方便的!”陈公子连忙道,“薛姑娘可是怕别人嚼舌根?你放心!原本就没有马车了,这样下去耽误到何时?事急从权嘛!” 他说话的声音大,周围的人也听到了。 薛应雪这才勉为其难道:“那就麻烦陈公子了。” 最终,薛应雪乘坐陈家的马车走了,祁淮予倒是剩下了一人,自己坐马车上了山。 他到时,大部队都已经到了灵岩寺的门口,谢长景到得早,又在找机会刺辛久薇两句。 辛久薇像听不到一般,理也没理他,只同柳七几位姑娘说着话。 被无视的谢长景自然更加生气,脸色沉得很。 祁淮予心中厌烦,只道这谢长景蠢得很。 可蠢人只要能帮助他达成目的,自然也有蠢人的用。 一行人进了灵岩寺,几位穿袈裟的小师傅出来接待。颍州城中的家族都是佛寺常客,他们也习以为常。 到了寺中就没什么比试的环节了,没了长辈在场,众人也放松了些,公子小姐们结伴去上香,有些原本就在议亲或已定了亲的,其余人也留出机会来给他们相处。 谢长景心中更是不爽利,他与辛兮瑶在说亲,要不是有这辛久薇碍眼,此刻他也能同辛兮瑶一起去上香了。 全然忘了上一次在这里自己是怎么侮辱辛兮瑶的。 辛久薇始终跟柳七几人作伴,不动声色地看着寺庙周围,琢磨着如果这时候找机会去大悲阁,会不会遇上觉明。 可若是遇上了,今日似乎又没有什么好的借口。 辛久薇跟着柳七一同上了一炷香,旁边有几位小姐在求签,辛久薇心中一动,也去求了一根。 木签落地后,她去换了签文,却没有让负责的小沙弥解签。 “辛三,你不解签么?”袁小十在她身旁好奇地问。 辛久薇轻轻一笑,“这签不好,以后会有更好的。” 谢长景走过来,看一眼她放在一旁的木签,嗤笑道:“下下签!辛久薇,看来你平日就该多积德了!” 颍州贵族大多信佛,闻言看辛久薇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薛应雪也正拿着木签过来换签文,也轻声道:“什么签不过都是求个心安,若心中太过计较得失,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公子跟在她身后:“可不是嘛!还是薛姑娘心胸宽阔,辛三小姐,你可千万莫要伤心,都是小事嘛!” “她抽到上上签了当然能说风凉话。”袁小十小声嘀咕,“还什么心胸宽阔,装。” 柳七轻轻拍拍她,“慎言。” 辛久薇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嘲弄,将签文装进袖中的口袋里,出了门去。 她绕了一圈,终于见到了扫地的小僧人,“小师傅,敢问觉明大师可在?” 小僧人向她行了一礼,“师叔今日出去了,尚未归来。” 辛久薇心中琢磨了一下,问:“那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僧也不知。”小僧人道,“但师叔往日天黑前都会回来的。” 辛久薇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只有一点点的乌色正在逐渐扩大,天色已没有他们上山时那般灿烂了。 “大师可是下山去了?你们寺中人下山,也是与我们同一条路上来吗?” 小僧人点点头,“山中只有一条路好走一些,师叔是下山去的,他走得早,应当也差不多该启程回来了。” 辛久薇笑了笑,谢过小僧人,又回到大部队去了。 回来时,祁淮予正同几位书生说话,感受到辛久薇的视线,他转过头来,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辛久薇迎来。 “久薇,听说你抽到了下下签,可是出去透气了?”他的语气还是一派温和,“你也莫要怄气,不过是一只签文罢了,下次定然就能抽到更好的。” 辛久薇此时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一改今日对祁淮予无视的态度,眉头一拧,十分骄纵地说:“谁要你在这儿说风凉话?不好就是不好,我难道还不能不高兴吗?” 第35章 将计就计 祁淮予微怔,没想到辛久薇竟对他发脾气。 他忍着心中不耐,“好脾气”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宽慰你几句。” 他们说话间已经引起旁人的注意,方才与祁淮予说话的那几名书生正想要上前来看情况。 却听辛久薇又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想到宽慰我了,你同薛应雪一起坐马车来春日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 书生们一听,原来只是姑娘家的拈酸吃醋,便摇头笑笑,丢给祁淮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又走到一边去了。 祁淮予实在是厌烦辛久薇这喜怒无常的性格,明明往日她对他言听计从,如今这是被下了什么降头了! 他心中不耐,面上却只能装得耐心,“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只是见着薛姑娘一个孤女,不忍心看他落单。” 听见他话的薛应雪脚步一顿,面上也有些不好看。 她被捧着习惯了,平时最烦别人将她孤女的身份拿出来说事。 可她今日被辛氏姐妹下了脸面,还要靠祁淮予给辛久薇一个教训,便也只能忍耐下来。 谁知辛久薇根本不听祁淮予的,只大声道:“你还有时间同情别人?我看你是盐水喝多了,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 她以前别说重话了,连祁淮予的话都不敢反驳,如今说这些话,祁淮予还要忍到何时? 祁淮予心中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可辛久薇实在不知好歹,他都这般哄着了,她还知足! 再也装不下去包容模样,祁淮予袖子一挥,转身走了。 “这……”柳七担忧地走过来,“辛三,你没事吧?” 却见辛久薇像是忽然回过神一般,有些后悔地看着祁淮予离开的方向,随后对柳七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没事,我……唉。” 她摇摇头,语气失落,“我这性子真是的,总是说些让人不高兴的话。” 柳七立刻便安慰她:“哪里的话,原就是他同薛应雪走得太近了,惹你不快。” “是啊,分明是他的问题。”袁小十也走过来,“他既是你表哥,你们又有婚约,难道不应该向着你么?成日说着什么薛应雪可怜,照顾孤女,一点都不顾及你的感受,还有那些陈公子林公子的,一个个都是这样,嘴上说得好听,却让旁人生气!” “你就该给他点脸色看看!” 辛久薇叹气:“可再怎么样我也不该发脾气,大概是抽到下下签心情不好……唉,待会儿去同他道个歉吧。” 袁小十道:“辛三你就是对他太好了!” 柳七也说:“小十这次说得对,你已够给他面子了。” 辛久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在几位小姐看到的角度,她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薛应雪离去,又看了看刚才祁淮予离开的方向。 视线又悄悄在殿内走了一圈,谢长景也不在。 轰隆——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闷雷,声音不大,有人注意到了,回头看向殿外。 “要下雨了么?” “刚才天气还好好的,不会吧。” 辛久薇勾了勾唇角。 祁淮予你们要做把戏,她不如就将计就计。 这声闷雷让祁淮予停了一下脚步,但只是一瞬,他没有在意,又往大门走去。 刚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他大惊失色,连连走上去。 “长景兄,你这是做什么?” 谢长景吓了一跳,低声呵斥:“小声些!你要害死我吗?” “抱歉抱歉。”祁淮予连忙道歉,又皱起眉,“可你这是在……” 谢长景将最后一点药粉倒进给马匹喝水的凹槽中,一边收起纸袋一边得意道:“早就说过要给辛久薇一点教训,我看她今后还敢不敢羞辱我。” “你竟是要这样教训?”祁淮予大惊失色,“不是说好的上山来,下下她的面子就行了吗?这搞不好会受伤的。” 谢长景道:“你这般胆小做什么?你看看她辛久薇抽到下下签还嚣张的样,在殿里拿什么下她威风,我看还是这个法子直接,看我不吓死她。” 祁淮予:“太危险了!” “好了,不要啰嗦!”谢长景嫌弃地推开他,“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也是,刚才辛久薇那样子不给你脸面你都忍气吞声,实在是好脾气啊,也不怪你,毕竟人家可是辛氏的小姐,你的表妹呢。” 他毫不客气地嘲弄着祁淮予,却见祁淮予仿佛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担心辛久薇的安全一般。 “长景兄,你莫要这般说,久薇不过一节女流,她性子也不坏,不是真的不顾你面子……” “她还不是故意的?”谢长景闻言自然更是生气,“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罢了,你莫要再说她的好话,不然我们连兄弟也没得做!” 说完又眯起眼打量祁淮予一番,“我警告你可别去告密,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我……”祁淮予一副无措模样,长叹一口气,“哎!” 等谢长景扬长而去,他面上的慌乱却尽数收去,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来。 他伸手摸了摸马,这匹马正是辛久薇乘坐的车上那一匹。 “渴了吧?”他低声说,按着马的头往水槽去,“那就喝水,多喝一点。” 轰隆—— 天空又一阵闷雷,这次是巨响,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 “是要下雨了吗?” “真是要下雨了,天都黑了!” 殿内的公子小姐们有些慌乱起来。 “这崇吾山晚上可有些危险,咱们还是快些下山去吧。” “对对对,快走快走。” “要是雨下大了,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很危险的。” “要是搞得那么狼狈,回去我娘一定会教训我的。” “快些上车!” 众人纷纷往外走,各自上车就要离去。 薛应雪也顾不得那么多,跟陈公子一起走了。 第36章 故意摔下马车 柳七匆匆拉着袁小十往外走,回头见辛久薇还站在原地张望,急道:“辛三,快些呀。” 却见辛久薇面色焦急,“淮予……我怎么没见着淮予?” 柳七一怔,“没见着,应当是先出去了?” “哎呀你们管他做什么。”袁小十跺跺脚,“他一个大男人还愁下不了山吗?快些走吧,崇吾山下了雨路最难走了,今天要是耽误了,以后我娘都不让我出来玩了。” 辛久薇急道:“不行,我得去找他,你们先走。” 她说着就匆匆要转身离去,柳七与袁小十连忙将她拉住,推拉着往外走。 寺庙门口一片慌乱,众人都匆忙上车,辛久薇却像着了魔一般,非要找到祁淮予才行。 柳七没将她拉住,辛久薇将身后的望晴推给她们就走了。 “劳烦姐妹们帮我将望晴带回去,我找到淮予就来。” “辛三!”柳七伸手想拉她,只碰到她离去的衣摆,“她这……” 望晴连忙想跟上去,又被袁小十拉了回去。 “罢了,你先跟我们走,到时候要是把你弄丢了,我们拿什么跟你家小姐交待?” 望晴着急,“可是小姐……” 柳七也一起将她拉上车,“她那个性子,怕是找不到祁公子不会罢休的。” 正说着,忽地听见辛久薇欣喜的声音。 “淮予!太好了,总算找着你了,快跟我一起走吧。” 几人探头望去,就见到辛久薇急匆匆拉住祁淮予的袖子,要将他往马车上拉。 却见祁公子这时候还想着君子礼节,连连说他与辛久薇同坐不合规矩。 辛久薇哽咽道:“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今日不该那样说你,可这大雨就要下下来了,这时候你还要同我怄气吗?” 祁淮予见她反复无常,心中升起不好预感,强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 “哎我的老天爷。”袁小十受不了地出声,“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祁公子你快些跟久薇上车吧!” 柳七也道:“是啊,事急从权,哪有人会说什么,待会儿天色黑了就真的危险了。” 祁淮予骑虎难下,辛久薇的车夫也急着想下山,帮着一起把祁淮予推上了马车。 这边几位小姐见事情了了,袁小时一把拉住要下车跟过去的望晴,关上马车门。 “换来换去的多耽误时间,放心,到山脚你再跟你家小姐汇合才是。” 望晴还有些担忧,袁小十见状,也叹了口气。 “还说今日你家小姐脑子清醒了呢,怎么这会儿又魔怔了,祁淮予有什么好呀。” 望晴也看不懂自己小姐了,愁苦着一张脸不说话。 柳七不太放心地掀开车帘,见辛久薇的马车远远跟在后面一同出发了,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轰隆一声巨响,随后水声哗然,大雨就这样落了下来。 后方的马车内,辛久薇靠车门坐着,脸上已然没有了在人前的焦急。 祁淮予心中担忧着被谢长景下了药的马,沉着脸看向辛久薇。 “你又想做什么。” 辛久薇脸上一派无辜,“我能做什么?担心你而已呀。” 祁淮予作势想要叫停车夫下车,“我有自己的马车,不需你担心。” “你那马车也不知哪里赁来的,寒酸得很。”辛久薇状似关心地说,“这样大的雨,你下去折腾什么,说不定你那车没几步就被雨冲散架了呢。” 说着还十分贴心地补充,“你别担心,若是租赁方那边要赔钱,我给你出了便是。” 有一瞬间,祁淮予几乎觉得辛久薇知道了什么,一定是故意拉他上车的。 可见辛久薇面上带笑,眼中满是关切,跟从前倒贴自己的样子一模一样。 罢了,她哪里有这个脑子。 正想着,马车忽然猛烈一晃,祁淮予整个人往后倒去。 “啊!”辛久薇害怕地抓住车窗,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车就不受控一般,不停地左右晃动。 车夫在外面急急喊道:“小姐莫怕!只是这马有一点异常而已……” 话音还未落,就听马发出一声长啸,忽然往前狂奔而去! “糟糕!” 车夫拼尽全力也控制不住,那马只顾狂奔,根本不辨认方向,横冲直撞之间,车内已是天旋地转。 祁淮予咬牙拼命稳住身形,余光中见到辛久薇颤巍巍地抓着窗框,整个人簌簌发抖,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哗啦—— 车门被风吹开,狂风携着雨丝扑面而来。 “啊!” “小姐!您没事吧!”车夫拼命想要挽救,却无济于事。 辛久薇半面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马车又一个剧烈摇晃,她躲闪不及,整个人被扔到了祁淮予坐着的这边,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拉住他。 祁淮予眸光微闪,心中先升起的是恶念。 辛久薇这段时间对他做的事实在是过分,今日他借谢长景的手,原就是想让辛久薇长个教训。 车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车夫一手控制缰绳,一手想回身过来关上门,然而两边都无济于事,他回头的瞬间见到辛久薇小半个身子都滑了出来,急道: “祁公子,你搭把手拉一下小姐啊!” 祁淮予心中一沉。 转念一想,若是辛久薇今日落下马车出了事,他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不好在辛氏获得更多好处,况且有车夫在,到时也不好对辛父交待。 辛久薇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胡乱贴在脸上,在马车猛烈的晃动中拼尽全力也坐不稳,如果祁淮予再不出手,她就真的要摔出车去了。 罢了。祁淮予心中计较着,这时拉辛久薇一把,以她的性子,定然会对他感激不尽。 况且两人身上都湿了,只要他趁机与辛久薇贴近得亲密一些,待会儿到了山下让其他人看见,辛久薇就算之后还想闹脾气和她割席,那也很难了。 祁淮予谋定一笑,伸出手去。 下一瞬,却见辛久薇冲他露出了一道难以揣测的微笑。 不等祁淮予反应过来,她脸上又被惊惧占领,惊呼一声—— “淮予,你别生气——啊!” 辛久薇的手一松,整个人摔出马车去,瞬间滚落进树林,消失在了暴雨中! 第37章 赌一把 下着暴雨,天色已经提前进入黑夜,顺利下山的公子小姐都各自回了家。 只有望晴急得厉害,柳七与袁小十也实在放心不下,这一辆马车的几位姑娘都等在山下的茶肆里。 望晴急得团团转,“咱们前后脚走的,小姐怎么还没下来?” “你莫急。”柳七安慰她,“雨这么大,定是车夫走得稳妥些。” 正说着,袁小十忽地惊呼一声:“有人下来了!” 几人纷纷站起身,却见远处的山路隐隐走来两道身影。 袁小十一怔,“这是?” 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近了,却是辛久薇那辆马车的车夫,还搀扶着形容狼狈的祁淮予。 两个人都湿透了,祁淮予哪里还有平日翩翩公子的样子,衣服上沾满泥泞,手上也不知是血还是泥。 “天老爷,这是怎么了?” “我家小姐呢!” 祁淮予看起来十分虚弱,眉头紧皱,却还想挣脱车夫的搀扶往回走。 “久薇,久薇她……” 但他声音沙哑,竟是说话都困难。 望晴急道:“小姐怎么了?” 车夫解释道:“咱们走到半路,那马不知怎么发了狂,小姐……小姐从车上摔下去了!” 望晴一阵晕眩,脸瞬间就白了,“那你们怎么自己下来了!” “你当我们没努力吗?”车夫道,“那马狂性大发,小姐摔得猝不及防,我们在马车上跑远了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后来我也没办法,弃了车回去找小姐,可雨太大,天又黑,小姐定然是滚落到崖下面了,根本找不着!” 望晴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几位小姐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 袁小十道:“那你们也不能就这么回来了啊!山上那么危险,辛三一个姑娘家,她……” “小的也没有办法啊!”车夫很是绝望,“我们也是弃车跳下来的,祁公子还受了好重的伤,带着他我也没办法去找小姐啊。” 柳七叹口气,将袁小十拉回来。 “罢了,咱们挤一挤,先将祁公子和望晴带回去,得赶快去辛府报信才行。” “对对对,快些走!”袁小十催促道,“辛三在山上多待一会儿就危险一分,咱们赶紧回去叫人!” 茶肆内都是几位小姐,这时也没了办法,跟车夫一起手忙脚乱地将人抬上车。 祁淮予虚弱极了,却还在呢喃,“久薇,快救久薇……” 众人上了车,另一位小姐感慨道:“虽然看着今日像是在闹别扭,但祁公子对辛三姐姐还是很挂念的。” 袁小十不屑,“这时候挂念有什么用。” 车夫坐在马车外,回头看了一眼祁淮予,忽地想起辛久薇摔下马车前的话,还有祁淮予看着小姐摔下车却没有伸手,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 雨下得小了一些了,崇吾山上已经完全笼罩在了黑暗中。 辛久薇滚落时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雨水混着泥水进了眼,让她完全无法睁开。 她动了动身体,四肢剧痛,她只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趴了一会儿,才勉强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朦胧的视线里,只有笼罩在黑暗里的竹林,隐隐等看到远处一点月色下的亮光。 辛久薇正处在一局豪赌中。 但赌局之所以是赌局,就是谁也无法真正预料到结果。 她知道祁淮予和谢长景会对她的马车做手脚,她也能将计就计看准时机故意松手阴祁淮予一把。 甚至她还是用余光观察到了方向,在马车彻底偏离唯一一条下山的路之前松的手。 但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会摔成什么样子,更无法确信觉明就会路过这里。 辛久薇尝试着动了一下身子,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根本遇到觉明,她得靠自己走回去。 她呼出一口气,正要爬起来,忽地听见了隐隐的说话声。 是从她头顶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的。 辛久薇屏息努力听了一下,虚弱地开口:“救命……” 喊了数声,说话声消失了。 雨声干扰了她,上面的人应当也没有听见。 辛久薇皱了皱眉,心想自己运气不是很好。 罢了,反正也只是将计就计,想试试能不能顺便遇上罢了,光是祁淮予把她丢下这件事,也够她回去摆祁淮予一道了。 辛久薇正要放弃,却忽地听见了脚步声。 头顶的雨消失了,落在油纸面上,发出珠玉一般的声响。 一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黑夜中隐隐透出一方僧衣的下角。辛久薇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伞下一双慈悲的黑眸。 辛久薇虚弱地笑起来,“大师,好巧……” 话未说完,她便面色苍白地晕了过去。 雨渐渐停了,颍州城被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各个门前挂着的灯笼隐隐亮着微弱的光。 一群人匆匆在辛府前下了车,辛府的家丁跑下台阶,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望晴抬进去。 辛兮瑶等在门口,只看见被众人搀扶进来的祁淮予,急道:“久薇呢?” 谢长景一人骑马下了山之后就跑来纠缠辛兮瑶,还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闻言便幸灾乐祸地问:“对,辛三小姐呢?不会是吓傻了,躲在车上不敢下来吧。” 辛兮瑶眉头一皱,看也没看他就往马车走去。 柳七苍白着脸道:“辛姐姐,快些派人上山去,辛三落在山上了!” 辛兮瑶一怔,脸色蓦地白了:“什么?” 柳七将事情简单说了,辛兮瑶身子晃了晃,又勉力站住,连忙回头吩咐人。 “去跟父亲说一声,辛叔,马上派人上山去!对了……” 她一顿,对几位小姐道:“诸位,今日之事还莫声张。” 袁小十看一眼旁边的谢长景,欲言又止。 这么多人看见,而且谢三这个大嘴巴还在,她们不声张有什么用呀? 但她没有说,辛久薇的安危在此刻才是更重要的。 辛兮瑶匆匆安排了一番,提了灯就要往外走去。 “兮瑶!你做什么去?”谢长景连忙将她拉住。 谁知一向忍让的辛兮瑶却用力将他甩开了,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第38章 觉明的安排 谢长景一怔,他从来没有被辛兮瑶用这种冰冷的眼神看过,起初先是一慌,随后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骨子里的傲慢并没有因为辛兮瑶才华的展露而真正消失,就好像他一边纠缠着辛兮瑶,一边却与她的妹妹作对,还将妹妹一个人丢在危险的雨夜里。 辛兮瑶要深知这一点,她不想与谢长景纠缠,提着灯与家丁一起先出发找人去了。 府里得了消息,辛云舟急匆匆从自己院子里出来,找到被家丁扶进来的祁淮予,辛父也在。 “怎么回事?我妹妹呢?” 祁淮予虚弱地都站不住了,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辛父面前。 “伯父,都是我没有拉住久薇,您罚我吧!但请您先让我去将她找回来……” “不怪你怪谁!”辛云舟气道,“她同你们一起上的山,回来怎的就被落下了,祁淮予你还是个男人吗!” 祁淮予脸色苍白,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一副铁了心要去找辛久薇的模样,家丁拦也拦不住。 “罢了,先回来。”辛父一挥手,“你也受了伤,就别去添乱了,辛叔,你再多带些人出去。” 管事辛叔连忙去点人,辛云舟既担心妹妹,又怕姐姐出去也遇到什么意外,狠狠瞪了祁淮予一眼,跟着出去了。 山下的鸡飞狗跳没有传到崇吾山上。 翌日清晨,空气里都是落雨后泥土的清香,辛久薇在隐隐传来的鸟啼声中醒来。 她身上还是很痛,摔下来时撞出不少淤青,但身子是干爽的,头发被清理过,也换了衣服。 她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是一套干净的旧麻衣,有点宽大,她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辛久薇眨了眨眼,心底破天荒闪过一丝慌乱,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却不像是灵隐寺安置客人的厢房。 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大婶,后面跟着一个个子很高、身形瘦削的姑娘。 辛久薇的眸光一顿,她见过这个姑娘,在前世的时候。 “辛姑娘,你醒了。”大婶笑呵呵地端来一碗药,“正好,这是治风寒的汤药,你昨夜淋了雨,先赶紧喝一杯。” 辛久薇接过药碗道了谢,先问:“您是?” 大婶道:“我就是住这儿的猎户,你就叫我刘婶吧,昨夜觉明大师将你带过来的,你一个姑娘,受了伤又淋了雨,他带回寺里去不方便,你若想跟他道谢,等好些了再过去吧。” 辛久薇点点头,看着安静般喝药,实际心里还在琢磨。 她赌了一把大的却万万没想到这山上还有女猎户,觉明会把她扔在这儿。 辛久薇心里叹了口气,悄悄看了大婶身后的姑娘一眼。 “刘婶,这位是?” 刘婶将那姑娘拉过来,笑道:“这是我闺女,小丫。” 小丫做一身普通的布衣,露在外的脖子和手指都修长,手腕一看就很灵活。 她已经很尽量做出温和友善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是常年杀人的锐利。 上辈子辛久薇只在祁淮予身后见过她一次,那时候他们在跟萧珣一起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暗杀。 她杀了一个冲到他们面前的巨人一般高的刺客,手中弯刀直直插进对方的脖颈,一刀毙命。 辛久薇那时吓得要死,祁淮予在生死关头松开了她的手,若不是这个年轻女人出现,她应该就是这场暗杀里最无辜的死者了。 那之后辛久薇做噩梦,都时常会梦见这女人救下她之后,月光下冷漠的脸。 她不叫小丫,她是萧珣还没起势时就跟在身边的暗卫和杀手。 柳鸦。 辛久薇借着喝完药将药碗递还给刘婶,悄悄将两人都打量了一下。 萧珣的暗卫都没有父母亲人,这个刘婶恐怕也是他的人。 这里也是萧珣的地盘。 辛久薇放下心来,捂着心口轻咳两声,“实在是叨扰刘婶了。” 刘婶笑眯眯的,端着碗起身时辛久薇注意到她比一般农户的女人都还要壮一些。 “哪里的话,你一个姑娘,大雨天受了伤,我们怎么会坐视不管。” 她似乎十分关心地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山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辛久薇闻言,脸色更加苍白,双眼也红起来,泫泫欲泣。 “我同未婚夫一起上山来踏青的,回去的路上遇到暴雨,那马不知道怎地发了狂,马车不受控制,我的未婚夫他……” 她像是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害怕极了。 刘婶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与柳鸦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安慰辛久薇:“那他也真是可恶!你莫怕,在这里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婶子送你下山去,回家了就好了。” 辛久薇擦擦眼泪,又好是一番道谢。 她伤到了脚,轻易下不了床,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辛久薇靠在床头琢磨着,看着刘婶和柳鸦出了门,两个人的身影在窗外晃了一下,随后响起隐隐的说话声。 她听不清楚,但听出来说话的不只两人,还有一个人像是在听她们汇报。 辛久薇的心落下来,闭着眼又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了。 她小心下了床,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出了门,才发现这屋子里面看着简单,外面的院子却很大,三面都有房屋。 院外有一棵垂丝海棠树,起风的时候海棠花瓣被吹下来,落在觉明雪白的僧衣上。 好像遇见他的时候总有海棠。辛久薇想。 一道纤细的影子落下来,觉明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却笑吟吟的姑娘。 “觉明大师,您也在这里。” 第39章 觉明不是慈悲的人 一场大雨洗刷掉了所有的泥泞,觉醒却从来都纤尘不染。 就好像昨夜暴雨中,辛久薇浑身狼狈,雨水与泥水混在脸上,吃力地抬起手腕向觉明求救。 而白衣僧人从容撑着伞,衣摆都不曾沾上半点雨水。 辛久薇想,一个这么狼狈的人,要如何让从来都作壁上观的执棋人,了解到她的用处呢? 她心中想着,脸上笑吟吟的,低头去看坐在树下的圣僧。 觉明无悲无喜地与她对视,好像世上没什么事能让这个崇吾山上高洁的佛子拨动心绪。 但辛久薇不知道的是,觉明的视线落在她白皙干净的脸上,想到的却是昨夜她脸上的泥, 还有闪电短暂掠过她的脸上,泥水下那双惊人明亮的眼睛。 觉明收回视线,“施主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脚还疼。”说着,辛久薇不客气地在觉明身边坐下,抬头就着他视线的方向往上看,“大师在看什么?你们出家人,总能看见与我们不同的东西吗?” 觉明淡声道:“出家人也没有阴阳眼。” 辛久薇微怔,笑起来,“大师也会说笑。” 她伸手接过一片落下来的海棠花瓣,“我的意思是,佛应该能看到我们凡人纠结之外的、更美好的东西吧。” 觉明没有说话。 辛久薇将那片花瓣捏在手心,“大师,你说我是不是与佛很有缘?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遇见你了。” 觉明闭着眼,像是在默念佛经。 辛久薇觉得无趣,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不说话吗?那灵隐寺里的小弟子要与你请教时你也不说话吗?与人论道也不说话吗?” 她时常想起前世的萧珣,很难将那个阴冷的新帝与眼前的觉明联系起来。 “诚心信的,自然是有缘人。”觉明淡声说,“辛三小姐想找佛寻求庇佑,不是一条好路。” 心思直接被他点破,辛久薇不自觉地一僵,随后鼓起勇气问:“大师凭何断定这不是好路?佛渡众生,难道菩萨都是这样冷眼看着人受苦吗?” 觉明没有回答,仍然闭着眼不搭理她。 辛久薇心有不甘,眼睛又红起来,凑过去离觉明近了一些。 “大师上次在拜师宴上帮了我哥哥,我还以为大师是心善的人。” 觉明淡声道:“不过是实事求是。” “那为何大师不肯帮我呢?”辛久薇盯着觉明的脸问,“签文大师不肯为我解,我被祁淮予丢在山上,身上好痛,大师也不肯让菩萨保佑我。” 觉明破天荒地叹了口气:“你想菩萨如何保佑你。” 辛久薇又凑近了一点,眼里像盛着一汪秋水,看起来柔弱无助,又带着很隐晦的、藏匿在午后阳光下的狡黠。 “我不知道。”她声音虚弱,“或许大师没有想过,我早已走投无路了。” 见第一面时,她握着下下签,也是用这般语气对觉明说。 “大师,我处境艰难。”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量这么纤细,大雨天从马车上摔下来,换做别人可能命都没了。 但她却还在剧痛中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衣摆,雨水也冲不走她眼里明亮的光。 “佛能普度众生,可是菩萨在哪里,我去哪里寻找她的庇佑。” 辛久薇轻声说着,似乎无助,“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觉明,“大师,颍州城所有人都敬你,久薇自然也是。” 少女的眼睛一眨,落下泪来,“求您帮帮我。” 话音刚落,她的眼前猛地晃过一道虚影,是觉明睁开眼,转过了头来。 他可能是想跟她说话,无意间转的头,但辛久薇刚才不自觉地探过了身子,离他很久。 这样一转头,他们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 辛久薇猛地一怔,觉明脸上没什么情绪的波动,转回头去,又缓缓站起身。 “世上走投无路者千千万万。” 觉明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冷漠。 “我又如何帮你。” 辛久薇还坐在原地,不知为何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她抬起头,觉明的身影逆着阳光,她只能看清一道轮廓。 原来觉明生得这么高大,平日里只注意到他无悲无喜的神情和那一袭僧衣,却忘记了他比颍州城里所有男子都生得英俊好看。 辛久薇看着那道背影,缓声问:“若我日后也能帮到大师呢?” “将这看成一场交易,是不是就很公平。” 觉明没说话,抬脚走了。 辛久薇又在原地坐了很久,有些泄气,觉得觉明这个家真是白出的,一点也不慈悲。 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萧珣怎么可能是慈悲的人。 她要对他有用,就像前世祁淮予对萧珣有用一样。 辛久薇坐着思考了一会儿,余光看到柳鸦走了过来,便起身对她笑了笑。 柳鸦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对辛久薇点点头,去到院子的角落喂鸡。 但她喂鸡的动作很生疏,辛久薇察觉到她在观察她。 看来觉明也不全然无视她。辛久薇想。 刘婶刚才对她的试探,还有现在柳鸦的观察,应该都是觉明授意。 辛久薇的脚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她在山上住了几日,奇怪的是觉明竟然也一直没有回灵隐寺去,住在另一边的屋子里。 换了一个没有佛经与供香的地方,辛久薇觉得他好像接了一点地气。 刘婶每日都出门,说是去打猎,却不是每次回来都有猎物,柳鸦喂鸡和打扫屋子都很生疏,但抓鸡的时候面色淡定,身手利落。 辛久薇每天在院子里白吃白喝,有点不好意思,自告奋勇地给刘婶和柳鸦洗衣服。 “不用不用,哪里能让你一个伤患动手。”刘婶笑着推辞,三两下就在井水边把衣服捶干净了。 柳鸦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把自己的衣服从辛久薇手里拿回来就走了。 辛久薇实在无聊,就只能坐在檐下数蚂蚁,数落下来的花瓣。 刘婶和柳鸦只当她在等伤好了回家去。 辛久薇的确在等,可她等的,是一个具体的日子。 萧珣手下的头号暗卫,来同他议事的日子。 山下颍州城里,整个辛府也一直在等。 “山上也去找过了,也差人去灵隐寺问过了,怎的就是找不着人?” 辛云舟着急地在走来走去,“找不到人你们回来做什么,还不快再去!” 管事擦着额头的汗又带人出去了,辛云舟急道:“父亲,要不然就报官吧,官差找人总比咱们方便。” 辛父沉着脸,也在思索。 辛兮瑶眉间担忧,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找不到人,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头绪。 “不行的,不行的。”祁淮予叹着气,“久薇在山上失踪好几日,若是报了官,旁人怎么说她?她那样高傲,恐怕心里也不高兴的。” 辛云舟一拍桌子,“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名声?” 他脸色一冷,盯着祁淮予,“我看你就是不想我妹妹回来吧。” 第40章 撞破觉明的秘密 祁淮予顿时一脸被冤枉的表情,急道:“我怎会这样想!” 他面向辛父,言辞恳切,“伯父,久薇没有消息,我比任何人都着急啊!她若是回不来,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只是……”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废话!”辛云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我只要我妹妹回来!” 辛兮瑶点了点头,若是辛久薇失踪的当天就罢了,她们可能还有些顾虑,可人都消失几天了,这时候还管什么名声? 辛父面色沉重地来回走了几步,对祁淮予道:“无论如何,久薇是与你同乘时出的事,我今日就提醒你,待久薇被找回来,无论外面有什么流言蜚语,你心里怎么想,都给我压下去!我辛氏的姑娘就算出了事,也不是你能嫌弃的。” 闻言祁淮予眸光一闪,是计谋得逞时自然流露出的得意。 但面上却一脸惶恐与焦急,随后又十分坚定地保证:“伯父,久薇天真率直,外人的评价不会影响她在我心中分毫,我定然不会这样想啊!” 辛父挥挥手,“行了,都出去吧,别在这里做无谓的争吵。” “我再去山上找找。”祁淮予一脸急切,行了礼就匆匆走了。 辛云舟正要出去,就被辛父叫住,“回来。” “我知道你们一向看不惯祁淮予。”辛父对两姐弟道,“但事已至此,久薇的名声多半要坏了,他再怎么样,才能也是很好的,久薇以前也中意他,这事就这样吧。” 辛云舟道:“可妹妹现在不喜欢他啊!” “旁的以后再说。”辛父挥挥手,“先把人找回来。” 辛云舟怒气冲冲地走了,辛兮瑶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父亲。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对上辛父的视线,还是沉默下来,行礼离开。 春日宴之前她与辛父争执过,后来与妹妹聊起,她也能从妹妹的话中猜到父亲所想。 父亲一方面还对祁淮予有一定的信任,加上妹妹以前一门心思地喜欢祁淮予,他自然认为妹妹如今对祁淮予也不是全然无情。 另一方面,父亲其实也在妥协,他怕的不过是自己百年之后,没有人撑起辛氏,没有人能护住她和妹妹。 辛兮瑶叹了口气,出门寻人去了。 是夜,辛久薇从睡梦中醒来,听见了隐隐的风雨声。 鹧鸪鸟的叫声混着风雨传进来,起初是一声,停顿稍许,又叫了短促的两声。 辛久薇翻身坐起,有些紧张地盯着门外。 ——来了。 觉明在等的人,她在等的时机。 辛久薇悄悄走到门口,要推开门时却犹豫了一瞬。 这一世她与觉明统共就见了三次,连她装出来的柔弱表象对方都不一定相信,若是此刻出去撞破他的秘密,她还有命活着吗? 可若错失今日时机,之后再难接近觉明,要取得他的信任就更难了。 辛久薇闭上眼,仔细地回忆起前世所知道的信息。 随后心下一沉,终于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又下雨了,院子里的海棠花被雨水打落。 觉明住的那间屋子里只点了很微弱的一盏灯,窗户纸上映出他朦胧的影子,不见第二个人。 一只通体黑色、只有前脚生着白色斑点的狸奴穿过雨水躲到了檐下,辛久薇快步走过去将它抱起,狸奴充满警惕地挣扎了一下,被辛久薇用力按进怀里。 狸奴锋利的爪子从她手背上抓过,辛久薇忍住疼,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随后她悄悄走到窗户下,听着里面的对话。 屋里果然有第二个人。 “……儋州……没有消息……或许已经出海……” 隐隐地听见关键词,辛久薇心下一横,将手放到狸奴的口中。 狸奴本能地咬向辛久薇的手指,疼得她“啊”了一声。 屋内说话声戛然而止,人影晃动。 烛火的微光将觉明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变了形,像令人畏惧的妖怪。 房门被一人猛地推开,长剑出鞘,架在了辛久薇的脖子上。 辛久薇仓惶跌落在地上,吓得面色惨白,看着眼前的杀手说不出话来。 杀手冷冷看一眼跑开的狸奴,又看向辛久薇,“你听到了什么。” 眼前的小姑娘像是吓傻了,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觉明缓缓迈过门槛,低头看向辛久薇。 “我……”辛久薇像是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听见雨声……看见、看见这只小狸奴,怕它……怕它淋着雨。” 说着,像是怕极了,眼里落下泪来,“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大师,我什么都不知道!” 杀手看向觉明。 他认定这是一个愚蠢的傻姑娘,真正什么都没听见的人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觉明静静地看着辛久薇。 一道刺眼的闪电闪过,将他的脸照亮了一瞬。 那么清俊好看,辛久薇却只看见他眼底的杀意。 第41章 秘密 杀手跟了他多年,已然在沉默中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了这个姑娘,下辈子再同她道歉吧。 惊雷与挥剑的声音同时响起,辛久薇猛地闭上眼,急道: “神医没有出海,他一直都在匀城!” “青鸢。” 辛久薇喊出这句话后,杀手的动作被觉明制止,剑尖堪堪停在辛久薇眉心。 青鸢震惊地看向觉明,不知这个柔弱无用的姑娘怎么知道神医的下落。 辛久薇死里逃生,忍不住大口喘气,却不敢松懈,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强撑着看向觉明。 觉明还穿着白色的僧衣,可再也没有白日里高洁出尘的圣僧模样。 此刻他是萧珣,冷酷的、阴鸷的六皇子萧珣。 他站在辛久薇面前,原本就高大的身影投下无边的影子,将辛久薇笼罩在危险里。 “听见了多少。” 他不急着问神医的下落,也不说信不信。 辛久薇努力平复着呼吸,“我、我能先站起来吗……搭把手行吗?” 青鸢冷冷道:“你不说,就是死路一条。” “可我说了,又重要吗?你们信吗?”辛久薇还是自己撑着墙站了起来,“无论我说听到了多少,你们、你们都要杀我,不是吗?” 觉明淡声说:“我不滥杀无辜。” 辛久薇悄悄看他一眼,嘀咕一声:“骗人。” “你说什么?”青鸢呵斥一声,又要举剑。 “殿下,你看他!”辛久薇吓得大喊。 四周又是一静。 青鸢这回真的再次拔了剑,“她果然什么都听见了!” 辛久薇也不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看觉明,“殿下,你们要找神医拿解药,一直以来都找错了方向,为了逃避追杀,他一直对外留下蛛丝马迹,引导所有人都觉得他在一路往东,你们会认为他去了儋州,也是因为他留下了要出海的暗示,而出海只能从儋州走。” 她说得飞快,生怕还没说完就被青鸢砍了脑袋。 “但这些都是他故意的,所谓灯下黑,实际上他过去十多年一直在京城,前不久才去了匀城,就在颍州城旁边!我的消息绝不会错,千真万确!” 话音落下,她定定看着觉明,身体却在细密地颤抖。 很轻微的吱呀一声,黑夜里多了两道影子,是刘婶和柳鸦悄然走了出来,分别站在院子里,和辛久薇的身后。 她已无处可逃。 觉明看了他许久,才说:“没想到,辛氏也知晓皇室辛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此事只有我知道,辛氏其他人一无所知。” “你一介弱女子,如何得知这些事。”青鸢冷冷地说,“少在这里诓骗我们。” “千真万确!”辛久薇没有看青鸢,只盯着觉明,“殿下,我同你说我在家里处境艰难,这是真话,父亲要将我嫁给祁淮予,他只觉得我蠢笨,如果真的知道这些事,怎么会愿意告诉我?” 觉明淡淡看着她,“你既处境艰难,如何得知神医消息。” “我……”辛久薇用力抠着手指,“我外祖家有个表哥,从小向往闯荡江湖,因此认识不少能人异士,我父亲……我父亲与外祖关系不好,两家这些年已不怎么来往,但我与表哥暗中有通信,因此、因此知道一些我父亲也不知晓的事,我是说,神医的下落。” 觉明没有说话,看不出来信还是不信。 青鸢道:“你表兄神通广大,连殿下的秘密都知道?” “表兄不知!”辛久薇连忙道,“殿下,您可还记得尧娘?” 觉明眸光一沉。 见辛久薇紧张地盯着自己,他才慢慢开口,“说。” 辛久薇悄悄松了口气,放缓了速度,一边说,一边迅速地思考着。 “当年,尧娘奉圣上的命令,带您来到颍州城……” 今日辛久薇是独孤一掷,她之所以选择主动撞破萧珣的秘密,就是在赌自己能拿出筹码。 而这个筹码,就是她前世的记忆。 对于现下的人来说,此事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秘密。 可前世,圣上的其他儿子在争斗中死光了,为报萧珣得到民心,先皇在驾崩前就公布了这个全天下人都即将知晓的秘密。 当今圣上其实有九个儿子,真正的六皇子萧珣出生时,天降异色,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拿不准是什么意思。 当年,皇后买通当时的国师,称此为不祥之兆,六皇子是带着诅咒出生的血脉,为保国运长隆,应当在其长大之前处理掉。 可六皇子的生母是圣上登基前就两情相悦的恋人,他怎么会舍得杀与最爱的女人的孩子? 权衡之下,圣上秘密下令,谎称六皇子已死,实际上暗中命人将他送到颍州,交给灵隐寺当时的住持大师抚养。 圣上深深地了解皇后,知道对方也一样了解自己,担心皇后知晓六皇子未死,会在路上动手脚,圣上命人寻来了一位怪医,怪医给圣上提供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对蛊毒。 一对罕见的、令人同生共死的毒。 辛久薇盯着觉明,低声说:“当年,尧娘亲自喂您喝下了毒药中的一部分,随后带着您来到颍州,可您那时太小了,毒药何其危险?还没到颍州,您就发起了高热,差点就离世了。” “尧娘非常慌张,可又不敢随便找大夫,怕此事被揭发出去。” “那是一个雷雨夜,就像那日我滚下山坡时一样,也像那日您救了我一样,那天,尧娘遇见了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是富商家的小姐,但从小就爱看一些书,因此略通岐黄,她救了尧娘和您,将尧娘带回家,为您解了高热。” “但因您症状奇特,她也十分好奇,尧娘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却不敢告知真相,于是这姑娘觉得奇怪,就一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后来,尧娘要带您离开时,再次遭到追杀,又恰巧被那追出来的小姐救下,千钧一发之际,小姐阴差阳错,知晓了尧娘的秘密。” “尧娘为了您,想要杀掉那小姐灭口,小姐为自保,告诉尧娘,二十年后,会有一名神医为您研制出解药,但神医只会听她的话。” “尧娘没有您那般聪明,她信了小姐的话,放了她一条生路,幸好,小姐是能饱受秘密的人,她始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送尧娘走时,那位小姐对她说——” “死何其容易,活着艰难,可我们都有拼死也想要他活下来的人。” 说到这里,辛久薇停下来,定定地看着觉明。 “殿下,那位小姐,就是我的母亲。” “后来她嫁给我的父亲,生下三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一面,而她,在后来的年岁里,一句关于您的秘密也没有说过。” “但是我知道,对于我娘来说,我就是那个她拼死也要我活下来的人,正如我出生,而她离开了。” 辛久薇真切地落了泪,看着觉明,“这就是我娘让我活下来的方式,像十六年前一样,十六年后的今天,她留给我这个秘密,也是让我活下来。” 在这件事上,辛久薇没有说谎。 她娘原本打算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又怕日后此事牵扯到辛氏,于是将她知道的秘密,和当初因缘巧合下得到的神医的信物一起,藏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第42章 独孤一掷 上辈子,辛久薇偶然得到母亲留下的信物,做了一个最愚蠢的举动—— 由于过分盲目地信任祁淮予,她将此事告知了他。 知道这个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母亲为辛氏其他人留下了保命的关键,而若运用好这个关键,最好的结果就是像前世的祁淮予一样,位极人臣,飞黄腾达。 这个关键就是—— “当年,为让皇后投鼠忌器,圣上命尧娘给您喂下的毒药,叫同生蛊。” “此蛊分子母蛊,母蛊在您身上,而子蛊,被下给了皇后的亲生儿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雨又下得大了,风雨携着雨丝飘进来,但在场谁也没有动。 辛久薇冷得颤抖,心中仍然紧张,语气却随着叙述逐渐镇定了一些。 他能感觉到,觉明眼中的杀意没有方才重了。 取而代之的是,多了几分对她的打量。 “你知道得不少。”觉明淡声说,“若真如你所说,令堂倒是足智多谋。” 辛久薇轻声:“母亲不过是为我计深远罢了。” 共生蛊名为共生,实则的效用却在于反面,一旦中蛊的两人中有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受到加倍的侵蚀,一人死,另一人也无法独活。 如此,就算皇后知道了萧珣的下落,也不敢冒然下手。 而萧珣身上种的是母蛊,比子蛊多了一层毒,一直埋藏在萧珣的身体里,令他无法习武。 圣上爱他与他的母亲,却又怕他起异心,对太子不利。 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就这边两边都护着,也两边都防着,让他们互相顾忌,谁也不敢动手。 “世上能解此蛊者,只有一人。” 辛久薇挺直了背,抛出最后的筹码。 “这些年,您和皇后一党都在寻找那位神医,但你们都被误导了,神医既没有去儋州,也不在南疆。” “殿下。” “我母亲出嫁前曾有恩于神医,我能将他找出来。” 辛久薇从衣服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抬手捧至觉明的面前。 “久薇愿为殿下效力,只求殿下饶久薇一命。” 雷声消失,雨势平稳下来。 觉明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多么柔弱无依的一位贵女,看起来可怜极了,就像她数次对他说的那样,处境艰难,走投无路。 十多年前,尧娘为他呕心沥血而死,临死前为他留下一封信,写信人却另有其人。 那个被圣上爱着,却也最终忧思过虑、死于深宫的女人,只给他留了一句话。 “死何其容易,活着艰难,正如此,才更要活下去。” 闪电短暂地照亮辛久薇的脸的时候,觉明想,那个连自己的孩子也无力保护的女人,应该也像她这般挣扎过。 觉明长久地看着辛久薇。 辛久薇原本镇定了一些的情绪又不免紧张起来,或许还因为寒冷,她不住地颤抖,牙齿打颤。 许久之后,她听见觉明问:“我如何信你。” 辛久薇心中一凛,攥紧了双手。 “殿下……可以给我一月为限。” “一个月内,我为殿下寻来解蛊之法。” 青鸢并不信她,“你随口说两句就让我们饶了你,若你逃回家闭门不出,或者你根本不认识神医,那又怎么办?” “你刚才要杀我,不是很干脆吗?”辛久薇看向他,“若一个月之后我交不出解药,你来辛府杀我便是。” 她还抬着双手,手里捧着那样想给觉明看的东西,举得手都有些僵了。 辛久薇重新看向觉明,“殿下,您不敢信我吗?” 罕见地,觉明的眉心动了一下。 这个看起来没用的小贵女,在对他用激将法。 觉明难得来了兴趣,看青鸢一眼,青鸢将辛久薇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 “下下签。”觉明展开那张小小的签文,“辛姑娘总有好运傍身。” 辛久薇那日白天在众目睽睽下抽到的第二支下下签,跟之前在觉明面前抽到的一样,她留下了签文,却迟迟没有去解签。 “连续两次抽到下下签,何谈好运。”辛久薇道,“这种时候了,殿下还要挖苦我吗?” 觉明很淡地笑了一下,“连续两次抽到同样的签文,为何不算好运。” 他的笑很快就消失,用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能看穿辛久薇心中所想的目光看着她。 “你心中分明知晓,我并非挖苦你。” 辛久薇想:难道是因为常年修于佛祖座下,才让觉明生了这么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眼。 她鼓起勇气看向那双眼睛,道:“既然如殿下所说,那我偏不信这下下签。” “如今我才觉得,觉明大师不帮我解签,或许正是因为今日,我之生死,皆在殿下一念之间。” 春夏十分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雨渐渐变得小了。 觉明忽然难得地升起了一点好奇,这种好奇心促使他想要知道,眼前这个怕得浑身都在抖、却倔强地扬着脖颈的小贵女,为了自保,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最后一滴雨落下,将海棠花打落。 辛久薇听见觉明说: “那便一月为限。” 第43章 污蔑她失清白 祁淮予站在衙门外,左右来回踌躇,很是犹豫。 辛云舟从马车上跳下来,将他一把推开,“不进去就少在这里拦路,赶紧滚!” “辛兄!”祁淮予急切,“我仍觉得报官不妥,还是再思量一下……” 辛云舟气得想揍他,正要将他掀翻,阿永一边喊着一边追过来。 “二公子!二公子!三小姐回来了,家主叫您快些回去!” 辛云舟一怔,顿时狂喜,丢下祁淮予就往辛府方向跑。 “公子!公子!坐车回啊!”阿永跟在后面追。 祁淮予站在衙门的牌匾下,缓缓眯了眯眼,随后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笑。 他理了理衣服,也朝辛府的方向走去。 听说辛久薇从山上失踪数日后终于回了家,住得近些的人打着关心的旗号,竟都来看热闹。 祁淮予到时,连薛应雪都在。 辛久薇正被兄姐拉着上上下下地打量,辛兮瑶没说什么,只检查辛久薇身上的伤口。 “手上都留疤了,这是摔得多重啊。”辛云舟在旁边上蹿下跳地心疼,“还有这衣服,妹妹你穿的什么破布,磨不磨,疼不疼?” 辛久薇却笑得无所谓,“就是掉下去时有些疼,现在已经没感觉了,衣服是救我的大婶给我的,其实穿着很舒服的。” 听她说完,辛云舟和辛兮瑶都松了口气,周围人听见也了然,被女子救了,那似乎倒也还好。 祁淮予一脸关切地匆匆过来,“久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寻墨跟在他身后,满脸堆笑地替他邀功,“三小姐,您失踪这几日,祁公子急坏了,日日都上山去寻您,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两圈了!” “说这些做什么。”祁淮予将他斥责一番,又满脸关心地看着辛久薇,“那日你落下马车,真是将我吓坏了,我赶紧回去寻你,奈何受了伤,我心中真是……” 说着,余光见到辛父远远走近,他眼眶一红,忽地“噗通”一声跪下了。 “久薇,都是我没用,将你弄丢了,这几日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实在难以忍耐!都是我还你吃苦了,你骂我、打我吧!” 众人皆是一惊,连辛久薇都难得震惊了。 前世,在她惨死的那一刻,祁淮予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 哪怕今生还没有正式起势之时,他对外都是翩翩公子的形象,自有一番骄傲,何时做过这副模样? 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差,才令周围来看热闹的人哗然。 “那日雨下得那么大,这事怎么能怪祁公子?”一旁的薛应雪淡淡道,“辛小姐既然没事,又何必迁怒无辜之人。” 辛久薇笑了一下,“我好像还什么都没说吧。” 陈公子也来了,连忙过来劝说:“祁兄快些起来吧,你这几日的焦急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以给你作证!” “辛三小姐,此事千真万确,祁公子真是急坏了啊!” 旁边的姑娘们更是窃窃私语起来。 “祁公子对辛小姐真好,人都急瘦了。” “如此深情,实在令人感动,唉,若是我失踪了,我家人恐怕才不会管我呢。” “是啊,换作旁人,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根本不会全力寻找。” “祁公子不在乎辛小姐的名声,只在乎她的性命,这般情谊真令人羡慕。” 议论声传进几人的耳朵里,辛云舟先不高兴起来。 这几日又不是只有祁淮予一个人在找人,况且人是他和辛叔带上去的,寻人的告示是辛兮瑶写的,日日出门打听的也是他们姐弟和望晴几个丫鬟,他祁淮予做什么了? 辛云舟当场就要开口,手被辛久薇拉了一下。 辛久薇含笑看着祁淮予,却没有说话,也没叫他起来。 就这样,祁淮予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但他自然也不是笨的,见辛久薇不动,他便深情地来拉她的手。 “久薇,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辛久薇微微侧身,躲过了他的手。 祁淮予动作一顿,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不耐。 “辛小姐今日怎么有些反常。”薛应雪忽然说,“那日在灵隐寺中,辛小姐还在四处寻找淮予,说是要同他道歉,怎地现在却十分冷淡,小姐是在山上遭遇了什么,受到了惊吓吗?” 她的话音一落,四周忽然安静了一下。 一个金尊玉贵的贵女,独自一人从山上失踪好几日,原本就已经令人忍不住猜测。 而薛应雪充满引导性的话更是让众人加深了这种猜测。 再看辛久薇,完全没有往日笑吟吟的模样,可不就跟那些被糟蹋过的姑娘心如死灰的模样差不多吗? 顿时,看向辛久薇的目光里多了许多同情。 祁淮予猛地呵斥薛应雪:“薛姑娘,莫要在此胡言!崇吾山上就是灵隐寺,高僧坐镇,久薇能发生什么事?” 薛应雪骤然被吼了一声,也有些不高兴,眉头一皱便说: “我说什么了吗?况且据我所知,我们上山那日觉明大师并不在山上,崇吾山这么大,他能管什么?而且你们日日派人去灵隐寺,不也都没有辛小姐的消息吗?” 她冷哼一声,“虽说辛小姐自己倒霉,却也没道理迁怒到我们说话的人身上吧。” 她这话一出,辛云舟顿时怒火中烧,“有你什么事?这里是辛府!” “云舟。”辛父叫住他,“不得无礼,青天白日的。” 辛云舟忍了又忍,还是生气,但父亲在场,他也不敢说什么。 辛父没理会薛应雪,而是先叫了祁淮予,“跪着像什么样子,先起来。” 祁淮予终于站起来,仍是一脸愧疚,对辛久薇嘘寒问暖。 而辛久薇自是没有理会他。 辛父先看了辛久薇一番,“身子可有不适?” 辛久薇摇摇头,“多谢父亲关心,摔下来时的伤都上过药了。” “嗯,回去再叫大夫来看看。”辛父叹了口气,“既无事,就都回吧。” 辛久薇却站在原地,“父亲。” 她看着辛父停下脚步,视线在在场所有人眼里转了一圈。 前有众人猜测,后有薛应雪刻意引导,旁边还有一个祁淮予在演戏。 她今日若不直接说清楚,这名声恐怕就真的坏了。 而若她名声坏了,以她父亲的性格,最终受益的是谁呢? 自然是一脸深情的、不在乎她名声的祁淮予了。 届时他“不得不”娶她,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侵蚀辛氏了吗? 辛久薇心中冷冷一笑,祁淮予,你以为今日你能得逞吗? 她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对辛父说着,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父亲,其实女儿这几日,的确是在灵隐寺中,正好,有人想见父亲。” 她话音落,辛父有些意外,“谁?” 众人也是好奇。 辛久薇看向门外,“小师傅,请近吧。” 所有人往门外看去,只见一道穿着袈裟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沙弥,他面上神情淡定,朝辛父行了个礼,随后说: “辛施主,这是我家师叔请我交予你的。” 辛父接过来,一看,神情有些意外,又闪过一丝什么,随后看向小沙弥,又看了看辛久薇。 辛久薇缓缓笑起来。 第44章 他推了辛三! 那小沙弥交给辛父的,是一本手抄的佛经。 小沙弥道:“师叔说,辛施主心诚,佛经抄得很好,忘在山上实在可惜,因此差我将此经送回。” 辛父翻开,认出是辛久薇的字迹,“这……竟都是薇儿抄的?” “是呀,抄得女儿手都疼了呢。”辛久薇撒娇道,“看着还不错吧,父亲?” 辛父笑着摇摇头,“平日里你哪里坐得住,看来还得是把你送去寺里。” 辛久薇道:“圣僧受人敬仰,女儿自然也信他的话,他说我遭此一难,心中必然惴惴不安,担心我日后不得安生,因此叫我抄了些佛经静心,所以女儿这几日一直在山上抄经呢。” 她这话是对着辛父说的,却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闻言,果然有人被说服。 “辛三小姐真是幸运,遭了这个大难,还能得圣僧点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辛小姐是有福之人啊!” 忽然,祁淮予的声音又插了起来,带着几分疑惑,“既然是在灵隐寺中,为何我们差人去寻时,却说不在呢?” “是啊。”谢长景站在旁边看热闹,闻言也帮腔,“这种事发生了就发生了,辛三,有什么必要说谎嘛。” 辛久薇冷眼看他,“谢三哥的意思是,这位小师傅也在帮我撒谎了?” 小沙弥口中念着“阿弥陀佛”,道:“此事是贫僧疏忽了,辛施主被我家师叔救下后,因是女眷,便安排在寺外一处别院,贫僧与其他师兄们起初不知此事,由此误导了诸位,还望见谅。” “此事又怎能怪小师傅。”辛父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连忙虚扶了小沙弥一把。 小沙弥微微行礼,“东西既已送到,贫僧就先告辞了。” 辛久薇也笑,“小师傅慢走。” 他冲辛久薇点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去了。 祁淮予又换了一副面孔,很是感激,“原来是灵隐寺的大师们救下了久薇,改日一定要去道谢才行。” 辛父看他一眼,道:“既然薇儿已没事,就快些回去歇息吧,换身衣服。” 辛兮瑶想上前带辛久薇离开,却被祁淮予抢了先。 “久薇,吓着了吧?”祁淮予一脸关心,“我送你回去。” 众人眼见就要散去,辛久薇却往后退开一步,躲开祁淮予的手。 她先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真奇怪,你此刻如此关心我,那时又为何要将我推下马车呢?” 四周安静一瞬,祁淮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道:“久薇,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妹妹,你说什么?”辛云舟大怒,“是这家伙把你推下去的?” 祁淮予高声道:“我没有!久薇为何如此说我?” 见众人都看过来,他连忙对辛父道:“伯父,这几日我寻久薇之心觉不作假,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久薇失踪那几日,我恨不得出事的是我自己!我怎么会推她呢,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人群中有人也不相信,“祁公子与辛三小姐情谊甚笃,咱们都是知道他们日后是要成亲的,若是辛三小姐出事,祁公子能有什么好处?这可说不通呀。” “祁淮予。”辛久薇淡声说,“你着什么急呢?” 祁淮予皱起眉,“我只怕你受他人蛊惑,你我之间升起误会而已……对,久薇,想来是你受到了惊吓,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辛父看了看二人,沉声道:“此事,等久薇休息好了再说吧。” “是,久薇还是快回去歇息吧。”祁淮予关切地说,“大日雨这么大,你身子骨弱,想来还得养几日,等之后精神好些了,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辛久薇被吓糊涂了,在说疯话。 辛久薇冷冷一笑,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不是误会!” 祁淮予一怔,猛然回过头去。 只见说话的是匆匆赶来的袁小十,她手中拉着柳七,她们身后除了各自的丫鬟外,还有一个穿着灰色麻衣低着头的男人。 袁小十匆匆向辛父行了礼,拉着柳七说:“柳姐姐,快把你查出来的事说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这下连辛久薇都有些意外,她看向两位小姐,柳七先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细细看了一番。 “你没事便好。”柳七叹道,“这几日我也是担心坏了。” 辛久薇有些感动,真心地说:“多谢你,我已没事了。” 柳七叹了口气,眉头还皱在一起。 袁小十急道:“柳姐姐,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要由着他沽名钓誉,欺骗辛三和幸伯父吗?” 其他人也疑惑,“这中间又有柳七小姐什么事?” 柳七有些紧张,她一向被培养得知书达理,笑不露齿,要她在人前说这些事,并不是十分容易得事。 忽然,一只手软的手将她握住,她转过头,看见辛久薇对她鼓励地一笑。 “你别怕,今日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帮了我大忙,我都承你的情,日后定会报答。” 柳七摇摇头,“我图你什么报答,不过是察觉到端倪,又去问询真相,若不说出口,我心中难安罢了。” 她这番话,加上出现的时机,顿时有人反应过来。 “难道真是祁公子把辛小姐推下去的?” “这怎么可能,祁公子不是那种人……” “是。”柳七忽然开了口,声音比平时说话的声音高了些。 她缓缓抬手,手指有点颤抖,但还是指着祁淮予说:“那日,就是祁淮予将辛三小姐推下马车,致使她摔下山坡,与我们失去联系的!” 众人哗然,祁淮予急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含血喷人!” 见议论声四起,他连忙高声道:“诸位!那日在灵隐寺中的,应当都见到过,久薇与我闹了些别扭,柳七小姐素来与久薇交好,她们姐妹之间,互相为对方出气也能理解,但我确实没有做过这般丧心病狂之事,实在冤枉啊!” 第45章 祁淮予百口莫辩 袁小十立刻道:“你乱说!我柳姐姐书香世家出生,最是讲原则,怎么会胡乱扯谎害你!” 祁淮予道:“那日是我不好,不该同久薇说重话,想来伤了久薇的心,自然也让柳七小姐气愤……” “我那日,的确看不惯你用那样的态度对辛三。”柳七打断他的话。 祁淮予笑了一下,“是,我不该对久薇说重话,我一定向久薇赔礼道歉,你们就不要……” “但是。”柳七看向他,“若我真的那般看不惯你,又怎么会放任辛三回去找你。” 祁淮予一顿,“那是因为你们拦不住她。” 柳七道:“是啊,我们是拦不住她,辛三那么担心你,哪怕被你恶言相向,下大雨前一心想着你,你呢,你用什么回报她的?” 祁淮予面色一僵,就听袁小十在旁边大声助阵起来。 “你别以为我们是信口胡诌的,我们有人证!” 她说着,身边的丫鬟就将那灰衣男人往前推了一下。 男人抬起头来,却没看祁淮予,而是先看向了辛久薇和辛父的方向。 辛久薇微怔,随后轻笑。 这人赫然就是那日驾车的车夫! 她今日直接在众人面前说祁淮予推她,就是笃定那日车夫听见了她摔下去时故意喊的话,原本就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去寻车夫来作证的,却没想到柳七直接将人带来了。 她并没有将心中计划告诉任何人,柳七又是如何知道的? 正想着,便听柳七解释道: “那日,我们在山下没等到辛三回来,送了望晴和祁公子回辛府,辛姐姐担心妹妹安危,急着去找人,我却无意间发现车夫大哥神情有异样,便悄悄多问了几句。” 她看向车夫,柔声说:“大哥,您来同诸位说吧。” 车夫是个老实人,在辛氏赶了好几年的车了,他人已到了这里,虽然还有些紧张,但也选择了说出自己见到的。 “那日我们那车的马不知为何发了狂,我拼命想将它制服住,但雨下得太大了,马车受不住又是风吹又是撞击的,门被吹开了,我想去关门护住小姐,但实在没办法……” 他顿了顿,声音高了一些,“我听见小姐让祁公子拉她一把,担心小姐安危,就回过头去想帮忙,没想到却看见,看见……”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 袁小时道:“看见什么了,你莫怕,把你告诉我们的也跟大家说说,看看这伪君子的真面目!” 车夫一咬牙,道:“看见祁公子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摔出去!” “你说谎!”祁淮予气得忘了伪装,“我何时拉住过她!” 袁小十立刻瞪大眼,“如此危急时刻,你竟然都不去拉住辛三?” 祁淮予一滞,“不,我的意思是……” 车夫道:“我说的全都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小姐摔下去没多久,我让祁公子一起跳车求生,虽是万般无奈之举,但跳车前我是选好了时机的,当时的情况跳下去,并不会受太重的伤,但我爬起来想回去找小姐,却发现祁公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时雨太大,天又黑,我担心祁公子有危险,只好先带他下山。” “后来,我却觉得有些不对,祁公子虽是读书人,可我之前也时常听小姐说起,公子在哪个哪个马球赛上又赢了,既然是这样,怎么我跳车都没事,他就伤得那么重?” “但我也没有多想,只是回去之后,小姐出事前喊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我怎么也忘不掉,实在难熬……随后,便被柳小姐差人来找,小姐们聪慧,被她们提醒,我才知道其中深意啊!” 祁淮予猛地走过去,“都是你们串通好的!” “做什么!”辛云舟拦在车夫面前,“祁淮予,你还想灭口吗?” “我!”祁淮予一怔,又说不出话来。 辛父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看了车夫一会儿,又看向辛久薇,“久薇,他说的可是真的?” 只见辛久薇神情怔怔的,脸色比回来时还白了几分。 “父亲,我……我没想到……” 她摇了摇头,忽然落下泪了,“那天我真的好害怕,我直接在那马车里好晃,我什么也抓不住,我让淮予拉我一把,可他也没来得及,我就摔下去了……我不知道……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她捂着脸哭起来,被辛兮瑶抱进怀里。 “我没想到淮予还在生我的气,连拉我一把都不肯……” 话音刚落,连一向喜欢跟着祁淮予转的林公子都听不下去了。 “祁兄,你这就太过分了,怎么能看着辛三小姐掉下去呢!” 其他人也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祁淮予。 “是啊,辛小姐虽然平日骄纵了些,可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弄不好命都没了!” “那日我也看见了,在灵隐寺里,祁兄生气得很,后来辛小姐四处寻他道歉呢。” “虽说他是辛小姐的表兄,可商贾之子怎比得上世家小姐?他还给辛小姐甩脸子,真是不知好歹。” “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看着姑娘家出事啊,实在是太没有风度了。” “什么风度不风度的,听那车夫的意思,他分明是故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祁淮予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连连高声道:“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她会掉下去,这一切都是意外!” 他猛地走到辛父面前,“伯父,请您明察啊,这几日我最是担心久薇,担心得茶饭不思,又怎么会害他!” 此时此刻,他已经反应过来,那日辛久薇一开始就在给他下套! 难怪她先是对他疾言厉色,故意惹他对她生气,后来又破天荒地软了态度。 他还当是她知道这些时日做错了,要向他低头! 却没想到她是故意让所有人都看见,尤其是在柳七和袁小十两位小姐妹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闹了矛盾,所有人都知道辛久薇在讨好他! 这样一来,自然众人就会信车夫的说词! 第46章 把祁淮予请出去 “辛久薇。”祁淮予阴沉地看向辛久薇,“你好算计。” 辛久薇却不理他,只捂着脸哭,像是还有些害怕。 辛云舟立刻拦在他们之间,“你还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一时之间,祁淮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伯父,此事真的是我冤枉!” 辛父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在胡乱攀扯你?” 祁淮予咬紧了牙。 这也是辛久薇的心机之处!她对外形象素来都是骄纵又柔弱,自然说什么都可以,他却不能直白辩解,毕竟辛父不是他的爹。 见他不说话,四周人的议论声逐渐大了。 “想不到祁公子竟是这种人……” “实在太过分了,辛小姐一柔弱女子,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平日里看着是端方君子,怎的能因为置气就推姑娘下马车呢?实在太没有风度了。” “搞不好平日里都是装出来的。” “别说辛小姐了,连我们都被他骗了。” 之前那几名跟随祁淮予的书生今日也在,原本这几天他们见祁淮予为了寻找辛久薇而茶饭不吃,都还在感念他的深情,却没想到变成了这般局面。 一时之间,他们虽然没有说出议论祁淮予的话,却也都对他的品性产生了怀疑。 祁淮予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还在想着应对之法。 而另一边原本看热闹的谢长景怕他情急之下供出自己,早已偷偷溜了。 辛父叹了口气,“兮瑶,带你妹妹回去歇息。来人啊,把祁淮予请出去。” 祁淮予一怔,忙道:“伯父!我真的是冤枉的!” 可在场已经没有人会信他了,连薛应雪都别开了眼,似乎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祁淮予被人拉出了辛府,虽然辛氏的人都还算客气,没有像当初辛久薇扔冯氏一样直接,但众目睽睽之下,对祁淮予来说也是奇耻大辱了。 众人散去,柳七与袁小十陪着辛久薇两姐妹回了院子,在等待辛久薇换衣服的时间里,辛兮瑶又同她们道谢。 “辛姐姐不必客气。”柳七温柔地说,“实在是此事蹊跷,我心里放心不下,才追问了一番。” 袁小时道:“幸好我们来了,不然久薇还不知道要被那祁淮予欺骗到什么时候呢!” 辛兮瑶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恐怕被欺骗的另有其人。” 袁小十茫然,“谁啊?” 辛兮瑶笑笑没说话,柳七还有些忧虑。 “再如何,祁淮予也是辛三的表兄,就算今日闹开了,日后也免不了走动,辛姐姐,你们可要提防着他一些。” 袁小十附和:“对!一定要当心这个伪君子!” 辛兮瑶皱了皱眉,“谁说他是久薇的表兄?” 两位姑娘一怔,又听辛兮瑶道:“我外祖家与他不曾有半分关系。” “可是他……”袁小十还想说什么,被柳七拉了一下。 “那便更好了,我就不用担心辛三了。”柳七笑道,“天色不早,我们就先回了,辛姐姐代我们问候辛三一声吧。” 辛兮瑶与她们道了别,没过多久,辛久薇换完衣服出来,却说要去见辛父。 “父亲一个人去了书房,不知是要做什么。”辛兮瑶道,“你可是有事同他说?” 辛久薇点点头,“姐姐,你且等着,过了今日你就彻底不用嫁谢长景了。” 没有向辛兮瑶解释,辛久薇径直去找了辛父。 辛父坐在案几前,面前没有摆笔墨纸砚,也没有翻什么书,就那样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辛久薇行了礼,“从明日起,姐姐可以不用再与谢家接触了吧?” 辛父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受了惊吓,不去休息,来见我第一句却是说这个?” 辛久薇笑了笑,“因为我会受这惊吓,源头不就在谢长景吗?” 顿了顿,她将谢长景在园子里骚扰辛兮瑶的事说了,一直说到对方激她上山的事。 “父亲,您让姐姐多出去走走,她经历前几天的事,想必也已经想通了,而且那日她展示过琴曲,名声已打出去了,日后要藏拙也不一定有机会。” “比起谢长景,姐姐应当会将目光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况且……” 辛久薇犹豫了一下,“谢长景素来与祁淮予交好,动不动就受蛊惑,实在没必要与他过多纠缠。” 听出她话中有话,辛父微笑道:“祁淮予刚对你做出这种事,你却先关心起你姐姐了。” “因为姐姐与谢长景不过是说了一回亲而已,连庚帖都没交换,及时止损难道不好吗?”辛久薇抬起头,“而且,我落下马车之事,父亲也并不完全信了我,对吗?” 辛父沉吟一番,问:“自从我这次回来,你对祁淮予的态度实在转变过大,这是为何?” 辛久薇咬了咬唇,“女儿不过是看清他的真面目,不想再受他蒙骗。” “今日若是没有柳家的姑娘,你待如何?”辛父又问,“你失踪这几日,他祁淮予可是尽心尽力得很,放在往日,你恐怕早已感动万分。” 辛久薇道:“那日山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同我一辆车下山的,虽然常人的思维里,都不会往他身上怀疑,毕竟我失踪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可对他来说这根本不够,因为他必须非常担心我,担心得茶饭不思、不顾自己身体,担心得好像没了我,他也会跟着去了,才会显得他对我多么特殊。” “这样只要我回来了,人人都赞他是深情好儿郎,再将事情到我面前说几番,我感动之下,岂不是非他不嫁?” 说到这里,她看向辛父的眼睛,笑了笑,“父亲,穷小子想娶世家女,无外乎就是小姐的倾心,和岳丈的另眼相看,不是么?” 辛父也笑,问:“现在小姐不倾心了,那就只剩我这个岳丈的眼了?” 辛久薇有些紧张,“那父亲以为如何?” 辛父缓缓收了笑,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你不曾研读兵法,但应当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此事你急不得。”许久之后,他挥了挥手,“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些事,不要急于一日两日。” 辛久薇低下头,朝辛父行了礼,“是,女儿知道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辛父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一本册子。 赫然是刚才那位小沙弥交给他的,辛久薇这几日抄的佛经。 许久之后,他又笑了笑。 他这个小女儿,倒是有了几分辛氏子女应当摆在明面上的那种聪明。 第47章 白努力的祁淮予 那天许多人都看了辛府的热闹,自然是很快就将祁淮予推辛三小姐下马车的事传得整个颍州城都知道了。 “这下好了,叫他平日装来装去,现在一夜之间名声全变臭了。”望晴跟辛久薇讲着外面的传言,很是高兴,“不保护小姐就算了,还想害您!实在可恶!” 辛久薇躺在躺椅上,等眠风给她开坚果吃。 “你歇会儿吧,说了一上午了,也不口渴。” 望晴笑眯眯的,“奴婢高兴啊,祁淮予这几日都没脸来咱们府上,那混蛋寻墨以前见我多高傲啊,这两天都躲着咱们走。” “可不是,冯氏最近也没来咱们府外晃了。”眠风也道,“小姐你不知道,之前奴婢听门房说了好几次,那老妈子还想找他说好话,将她放进来呢,做她的春秋大梦,真以为咱们辛府是她家了。” 辛久薇闭着眼摇扇子,好不惬意,“这母子两最近在做什么?” 望晴想了想,道:“冯氏这两日没见着,至于祁淮予,奴婢按您的吩咐叫人盯着呢,他这几日往城郊的善安堂跑了好几次,还出去摆了几次摊。” 辛久薇睁开眼,“摆摊?” “对,摆摊!”望晴像是想到好笑的,“第一次是去了城外的守城营,说什么将士们辛苦,他可免费为他们写家书,结果您猜怎么着?” 眠风给她捧哏,“怎么着?” 望晴笑出声,“他连营门口都没挨着!巡逻的卫兵说,他们营里有专门的先生为他们写书信,用不着他一个布衣书生!” 眠风哈哈笑起来,“他以为他是谁啊。” 辛久薇笑着摇摇头。 “还有呢。”望晴继续说得绘声绘色,“第二日他又去了城西的菜市口,咱们跟着的人还以为他真是走投无路了,要放下身段摆摊呢,结果呢——” 她顿了顿,见辛久薇和眠风都在听,又继续道:“他跑去给菜贩子们说,孩子到了年纪就要读书,他可以为他们解惑,还不要报酬。” 眠风噗嗤笑出声来,“他不会以为他特别高尚吧?” “可是大家都忙于生计,谁会理他呢。”望晴摇摇头,“原本这就算了,好歹也算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就有小孩子想习字呢?他要是真做下去,我还尊他是条好汉。” 辛久薇摇着扇子,“想来他应该没有坚持吧。” 望晴点点头,露出一种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什么就觉得好笑的神情。 “他接连问了几个摊贩都没人理他,就回了巷口,菜市口的巷口常年有个算卦的老先生,一直在那里摆摊。” “那天祁淮予去时,正好看见老先生在给几个小孩子算卦,你们猜他又怎么着?” 这回不等两人有反应,望晴就迫不及待地讲道:“他竟然跑去指责那老先生,说他诓骗小孩,说什么子……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辛久薇帮她补充,“然后呢?” 望晴道:“对对对,他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头天天在这里算卦,都是骗人钱财的!现在还要诓骗无知幼童,耽误他们读万卷书,实在可恨!” 她学着听来的消息里祁淮予的样子,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他还说什么,看在对方是老人的份上就不报官了,叫他快些离开,不要在这里骗人。” “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吧!”眠风说道,“那然后呢?” 辛久薇笑了笑,已然猜到后面的结果。 果然,就听望晴说:“然后旁边冲出来一个卖菜的大婶,直接把菜篮子扣他头上了!” 望晴哈哈大笑,眠风也忍不住笑起来。 “那大婶带着其他摊贩把祁淮予好一阵骂,因为原来那个算卦的老先生是个瞎子,人家年轻的时候是正儿八经道馆里修行的道士,后来瞎了,身体也不好,就在菜市口巷口摆摊维持个生计,邻里都照应着他,没生意的时候,就叫家里孩子去陪他说说话。” 眠风感慨:“人家在那里过得好好的,他非要去说大道理,不就是找打么?” 望晴也道:“是嘛,自己都是奶娘的儿子,跟咱们一样做奴才的,得了些咱们府上好吃好穿的供着,就真以为自己是大少爷了。” 辛久薇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就算是我哥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对,就是他本性不行。”望晴道,“二公子就不会这样对咱们,虽然二公子有点……” 她嘴快了,被辛久薇看了一眼,又被眠风笑着打了一下。 “胆子大了,敢编排二公子。” 望晴连忙打住,笑嘻嘻地说:“咱们二公子虽然不爱读书,可对我们都是极好的,是顶好的儿郎!不像祁淮予,跟颍州城其他家的公子哥混了两年,平日看咱们,鼻孔都对着天上去了!小姐你也真是的,还央着家主给他和他娘放籍,那他就更看不起咱们了。” 辛久薇笑笑:“我给他们放籍,让你委屈到了?” “倒也不是这种委屈。”望晴道,“我愿意伺候小姐一辈子。” 眠风道:“就是那个祁淮予和冯氏,本来就看不起咱们,这下真是鼻子翘到天下上去!哼,放籍当了良民,就以为能娶小姐,做我们的主子。” 说着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说得有点多了,悄悄看了辛久薇一眼。 “小姐,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辛久薇笑着一人摸了一下头,“望晴,你刚才说祁淮予这两日去了哪里?” 望晴答道:“善安堂,咱们颍州城安顿孤儿寡母的地方。” 辛久薇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走,去找姐姐。” “找大小姐做什么?”望晴好奇地问,“小姐,您又想做什么呀?” 辛久薇笑而不语,起身出门去了。 第48章 赌坊赎人 京郊。 祁淮予像前两日一样,偕同几位交好的书生来到善安堂。 “祁兄,咱们还要来几日?”进去之前,其中一位书生问,“虽说做善事我也是愿意的,可这两日整天都耗在这里,我的功课已落下许多了,或者再多找几位同僚,咱们轮着来也好呀。” 其他几人都没说话,但眼里流露出赞同。 祁淮予笑道:“诸兄放心,再过两日便不来了。” 另一人有些疑虑,“可你叫我们来为孩子们开蒙,此事怎是一两日就能结束的?” 祁淮予叹气,“我等读书人虽有天下大同之心,但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知道读书之重,能帮到哪里就帮到哪里吧,之后的事,便只能劳烦善安堂的其他人了。” 书生们赞叹道:“还是祁兄心善。” 众人说着踏进善安堂,却发现往日读起书呆呆愣愣的孩子们此时都兴高采烈,善安堂里一片热闹非凡。 祁淮予挂着和煦的微笑,快步过去抱起一个小男孩,似乎一点都不嫌弃他手上脸上的泥土。 “小石头,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小男孩猝不及防被抱起来,却并不喜欢的模样,挣扎着从祁淮予怀里跳下去,跑到另一边去。 祁淮予无奈地摇摇头,“是个皮猴子。” 善安堂的两位主事见到他们来,原本笑着的脸上,笑意淡了一些。 “祁公子,你们又来了。” “今日也来看看孩子们,想着再教几个字。”祁淮予风度翩翩地说,“这是怎么了,孩子们看着如此高兴?” 两位主事对视一样,其中年轻些的李姑娘说:“您有所不知道,今天早晨辛氏的两位小姐差人送来了好大一盒善银,说是给孩子们做衣裳、买吃的,这样一来,咱们至少能撑过今年冬天呢。” 祁淮予笑意一僵,“辛氏?她们怎的忽然送银子来。” “没什么突然的,辛三小姐一直在为善安堂捐善银。”李姑娘道,“都亏了她,善安堂才开得下去,辛小姐是活菩萨呢。” 祁淮予勉强笑笑,“吃饭是重要的,不过也别让孩子们落了功课……” “祁公子你放心。”另一位管事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咱们要是能活下来,定不会落了孩子们的功课。” 祁淮予没有心情再逗留,带着几位书生匆匆离开了。 他走后,两位管事回头看身后的孩童,见他们都开心地分着果子吃,忍不住纷纷松了口气。 “幸好今日没来做什么,真希望他们以后也别来了。” 李姑娘轻轻拍了拍管事,“算了,人家也是好心。” “我当然知道他是好心。”姓刘的管事说,“可这好心里有几分是真,你能说得清吗?” 开了口,这几日憋在心里的话就都被他倒了出来。 “是,读书是很了不起,可咱们善安堂饭都吃不起了,小秋好几个夜里饿得自己出去舀河水喝,活下来都难,拿什么读书?” “况且咱们又不是没有教认字的先生,之前陈先生也日日都来,那教的都是有用的呀,结果祁公子他们来了两日,就说陈先生学问不行,把人家都气走了。” “结果他们能教些什么?之乎者也的孩子们也听不懂,楠楠倒是想学,拿着旧字帖去问祁公子,他却说家中有事要回了。” “说实话,我真的宁愿这些高门大户的贵人不来,每次来了抱一抱孩子们,他们的善心是发了,可孩子们怎么办?从小就没爹没娘的,有大人抱了一次,就哭着想一直被抱,我们两个哪里抱得过来啊。” 李姑娘也叹了口气,“也不错了,幸好有辛氏两位小姐年年都送善银来,咱们还能支撑得下去。” “我看辛小姐才是真的心善。”刘管事说,“给的都是孩子们需要的,也从不做那些面子功夫,我记得有一次听见她身边的丫鬟建议她带孩子们去茶楼吃顿好的,结果辛小姐说,既然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就别让她们一直惦念了,后来还又添了银子过来,叫我去给孩子们多备些梁面。” 李姑娘笑起来,朝辛府的方向做了个拜佛的动作,“辛小姐是活菩萨。” 刘管事也感慨,“咱们颍州城的世家,还是有善人的。” 颍州城内。 祁淮予原本打算做些善事挽回那日在辛府丢下的名声,却事事都不顺,在菜市口被那些刁民胡闹一场就算了,善安堂这么容易扬善名的机会,却被辛久薇抢了先! 他心中烦闷,随口敷衍了同行的书生,就要回家去。 谁知还没到家,就在巷口被人拦下。 “你是祁淮予?” 祁淮予皱眉,警惕地看着走来的几位高大男子,“你们是?” 为首的刀疤男人不回答,只是问:“冯氏是你老娘?” 祁淮予面色微变,想到他娘多半又在哪里欠了钱,正想着如何应对。 那刀疤男子却冷笑一声,“这副反应,看来就是你,带走!” “做什么!”祁淮予大惊,但挣扎不过,被推上了一旁的牛车。 来的这几人是赌坊的打手,他们将祁淮予带进赌坊大厅,里面正热火朝天,开盘声络绎不绝。 冯氏额头上挂着大把的汗,战战兢兢地缩在赌桌旁,一见祁淮予来了,连忙扯着嗓子喊: “来了,我儿来了,我儿有钱!我儿帮我给!” 祁淮予脸色难看,转身就想走。 刀疤男人身形像座小山,拦了他的去路。 “祁公子大名鼎鼎,不会不认老娘吧。” 祁淮予勉强笑了一下,“这位兄弟可能误会了,我从辛氏出来,她怎会是我娘。” 冯氏瞪圆了眼,“祁淮予,你不管老娘死活啊!” 话音刚落,就被祁淮予使了个眼神,冯氏哆嗦着,知道身份不好认,可若不认,她今天还不上赌债就要交待到这里了! “我、我……”她哆哆嗦嗦半天,干脆两眼一翻装晕过去,却被赌坊打手眼疾手快地拎着后领又站好了,样子好不滑稽。 第49章 给觉明的信 祁淮予觉得丢脸,脸色难看。 刀疤男人冷笑道:“祁淮予,咱走江湖的什么没见过,你的事我们管不着,但今日你老娘欠了银子,你就得帮她还了,否则别管我们不客气了。” 祁淮予的脸色变了又变。 虽然外面知道他和冯氏真正关系的人不多,但好歹也是他娘,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不管,还不知埋下什么祸患。 思及此,他咬牙问:“她欠了多少?” 刀疤男人伸手比出一个数。 祁淮予几乎要急火攻心,猛地转头瞪向冯氏。 冯氏缩了缩脖子,不敢看他。 “怎么,祁公子在辛府没捞着银子吗。”刀疤男嗤笑道,“这点钱,对大名鼎鼎的祁公子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祁淮予忍着怒气,狠心取下腰间的玉坠,“我出门没带着银票,你叫人去把这个当了,应当是够的。” 刀疤男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小厮上前来一把夺走祁淮予手中玉坠,交给他看了看。 “快些当了回来。”刀疤男嘱咐着,眼睛盯着祁淮予,“当铺就在旁边,祁公子且等着吧。” 祁淮予沉着脸没说话。 他上次在鉴宝会被辛久薇摆了一道,原本就没钱了,要不是后来又取得了辛父的信任回辛氏去,今日连个玉坠子都拿不出! 想到这里,他又恨上冯氏脑子拎不清来。 照这样下去迟早流落街头!必须得想办法再让辛父相信他一次才行。 祁淮予冷着脸思考着,没注意到那小厮拿了玉佩匆匆出门时,正与一个进门来的锦衣男子撞了一下。 那男子看着赌坊内场景,视线落在祁淮予身上,若有所思。 另一边,辛府内,辛久薇刚跟姐姐说完话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和姐姐一起出了钱送去善安堂,虽说主要是为了给祁淮予使点绊子,但好歹也让孩子们能温饱着过完今年,她的心情也好了些。 辛父差人将她抄的那本佛经送了回来,辛久薇随手放下,又忧愁起来。 眼下祁淮予的事都是小事,更棘手的还是她在山上答应觉明的事。 当时为了保命,也是为了取得觉明的信任,她其实撒了谎。 母亲留下的秘密是真的,神医在匀城也是真的。 但辛久薇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神医,也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匀城哪里。 她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闭眼回想着前世知道的信息。 萧珣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要说有什么弱点,唯一就是这共生蛊带来的蛊毒。 这种毒是一个未知,有可能一辈子不会发作,却也有可能下一瞬就毒发身亡。 圣上万般无奈之下为保萧珣,给他下了救命的蛊,却谁也没想到,它同时也是催命符。 其实按照前世的发展,这毒至少在祁淮予献上解药之前是没有发作的,后来一直到辛久薇死,都没有听说新皇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应该都是解药的功劳。 但前世辛久薇只是将她知道的告诉了祁淮予,而祁淮予是怎么找到神医,又怎么拿到解药的,他从来没有对辛久薇说过。 他拥有辛久薇给他的资源,踏上青云之路时却将辛久薇抛下了。 不,不只是抛下,还将她和她的家人踩得粉身碎骨。 辛久薇睁开眼。 今生就算祁淮予不知道觉明的秘密,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阴差阳错得到解药? 总之,她得快一些行动。 辛久薇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叫来望晴拿了纸墨出来。 佛经是在山上时,觉明让她抄的,当时她还不知有什么用,回家时便想到了。 看来觉明至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辛久薇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感谢的话,打算好好地感激觉明一番,让对方觉得自己已被她折服,定会好好为他卖命。 辛久薇不禁佩服自己的天才想法。 ——啪嗒。 好容易写完几行,一滴雨滴却落在纸上,幸好是落在空白处,没有晕了她的字。 “小姐,下雨了,快进屋去写吧。”望晴撑着伞过来接她。 辛久薇收了纸墨,进屋继续写完这封信。 纸虽然湿了一角,可她写都写了,重写又得费些时间。 辛久薇盯着那一角水渍,忽然笑起来,心中想到一个办法。 她提起笔,在感谢觉明的话后面又加了几句。 随后等墨迹晾干,仔细地将信封好,递给望晴,“等雨停后送到灵隐寺去——对了,叫送信的人脸上愁苦些。” “啊?”望晴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呀小姐。” 辛久薇笑笑不说话,“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望晴哦一声,反正小姐总有她的道理,捧着信出去了。 春夏的雨像那日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雨声就停了,空气里有清新的泥土味。 辛久薇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又去找辛父了。 辛父已经听说了她和辛兮瑶去善安堂的事,正在同辛兮瑶说话。 见到她来,辛兮瑶招呼了一声,脸上带着笑。 见姐姐高兴,辛久薇便猜到什么,笑问:“父亲这是同意取消姐姐和谢家的说亲了?” “已派人去给谢府送信了。”辛父道,“薇儿过来,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事要嘱咐你。” 辛久薇走过去,便听辛父道:“为父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想法多,你们与颍州城中的年轻人也更熟一些,你姐姐的亲事,便交给你张罗吧。” 辛久薇一怔,倒不是没想到,其实这在她的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父亲这么爽快。 倒是辛兮瑶有些哭笑不得,“父亲,我是长姐,哪有妹妹张罗我的亲事的道理。” 辛父笑道:“你看看你这小妹,难道不行么?” “我行。”辛久薇连忙说,“在这个家,恐怕只有我行了呢。” 她笑得有些狡黠,有了点以前的样子。 辛兮瑶摇摇头,“我看你不是我妹妹,倒像我奶妈。” “姐姐说得这是什么话,有我这么年轻的奶妈吗。”辛久薇笑嘻嘻地,凑到辛兮瑶面前,“姐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第50章 收信 辛兮瑶斜睨妹妹一眼,“你不是说我得找个顶好的男儿么?” 辛久薇笑道:“那也得姐姐中意呀,若是姐姐中意的,就算是土匪,我也帮姐姐绑来。” “说的什么话。”辛父佯装严肃,“也要家世配得上我辛氏才行。” 之前和辛父的谈话里,辛久薇已经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知道他担心自己百年后无人能做他们姐妹的依靠。 由此也可见,表面上说一不二的父亲之前有多迁就她,由着她用辛氏的资源为祁淮予做嫁衣。 那时父亲也是太信任祁淮予了吧,以为他会给女儿幸福。 辛久薇心中酸涩,趁着这个时机,她也想跟父亲说出自己的想法。 于是她半开玩笑地说:“父亲说得是,女儿以后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闻言,辛父和辛兮瑶都有些诧异,辛父若有所思,并没有说什么。 父女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两姐妹便告别了父亲离开了。 那日之后,辛久薇就研究起了给姐姐说亲的事,也叫望晴派人出去收集了许多适龄男子的信息。 辛氏大小姐要选亲的事就这样传了出去,自然也传到了谢长景的耳里。 他急了,当下就冲去辛府想一问究竟,但门房说他没有拜帖,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去。 谢长景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心中又后悔不已,都是祁淮予误导他,让他错过了辛兮瑶! 他在辛府外晃荡了几日,终于碰见了辛兮瑶和辛久薇一起出门。 “兮瑶!” 谢长景突然冲过去,将辛兮瑶吓了一跳,眠风眼疾手快,先一步挡在两位小姐身前。 “兮瑶,我没有恶意,我有话问你!”谢长景急切地说,“你为何要选亲?我们两家还在说亲!” 辛兮瑶面色平淡,“令堂没有告诉你吗?我们的说亲已经取消了,我选亲之事,又和谢公子有什么关系呢?” 谢长景大声道:“我不同意!你这是始乱终弃!” 辛兮瑶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还没想好如何反驳回去,已被妹妹抢先开口。 “谢三公子,你做了什么事莫不是自己都忘了?”辛久薇拦在姐姐面前,“我姐姐跟你没有关系,你若是有癔症就去找大夫治,莫要在我们这里发疯。” 说完,便拉着辛兮瑶要走。 谢长景连忙道:“过去的事是我冒犯了,我认错!兮瑶,选亲之事你重新考虑我也可以啊。” 辛兮瑶冷笑,“你如此对我妹妹,我为何要考虑你?” 谢长景一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向辛久薇,情急之下忽然说: “辛三小姐,是我对你不起,我糊涂!但我那都是受了祁淮予的唆使啊!是他说你需要一个教训长记性,我才给你的马车动手脚的!” 话音一落,辛兮瑶面色猛变,气道:“祁淮予这个混账……” 辛久薇却并不太意外,原本就跟他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祁淮予,此时就已如此心狠手辣。 辛兮瑶却气不过,她不是情绪外放的人,也不想再与谢长景纠缠,拉着辛久薇不顾谢长景的呼喊,在家丁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这事要告知父亲。”车内,辛兮瑶皱着眉对妹妹说,‘不能让父亲再被他蒙骗。” 辛久薇道:“此事不急,姐姐,我有数的。” 辛兮瑶迟疑,“难道你还对他……” “自然是不可能的。”辛久薇握住姐姐的手,“你就放心吧,不用担心我,这段时间你就安心物色一个好看的夫婿吧。” 辛兮瑶脸色微红,“还学会拿我打趣了。” 两姐妹说笑起来,出去逛了半日的街。 是夜,辛久薇叫来望晴,叫她去打听一下祁淮予离开善安堂后去做了什么。 第二日望晴就来回了消息,说祁淮予不知为何典当了一枚玉佩,这几日也没有出去应酬,应当是没钱了。 “那看来我们又快见到他了。”辛久薇平静地说,“他可不会老实地过没钱的日子。” 望晴有些不高兴,“真把小姐当他的什么了,这么没脸没皮。” 辛久薇笑了笑,“昨天的信送到了吗?” 望晴道:“今早就送到了,也照小姐吩咐的,叫那送信的小哥别笑呢。” “好,辛苦了。”辛久薇笑着给了望晴和送信人打赏。 找神医的事不能拖,她需要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匀城—— 辛久薇站起身往辛父的书房走去。 辛久薇的外祖家就在匀城。 另一边,崇吾山上,觉明仍然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衣,站在檐下拆开了一封信。 信纸上字迹娟丽,寥寥几行感谢之言,接下来的字字句句却是道尽了凄苦委屈。 似乎是一个困于囚笼中的柔弱贵女绝望的求救。 信纸一角有水渍干涸后的痕迹,像是写信人在提笔时哭了,自己也没有注意。 这般委屈,又数次需要他出手相救,看来的确日子过得不好。 觉明拿着信看了一会儿,出尘的眉眼间似乎没有一丝情绪变化。 半晌,他将信纸沿着原本的痕迹者了起来,放回信封中。 “柳鸦。”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后。 觉明淡声吩咐,“你去一趟颍州城。” 柳鸦什么也没说,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51章 表哥怀鹤 辛久薇去找辛父,说的是去外祖家祝寿的事。 当年母亲是执意要嫁给辛父的,外祖家从商,深深担心高嫁无法给她母亲提供庇护,奈何母亲对辛父一往情深,外祖也只好置办了极其丰富的嫁妆为她做保障,让她嫁进了辛氏。 母亲去世后,两家的来往淡了,虽然辛父每年都差人送东西过去,但外祖心中对他始终有怨,认为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由此,辛府与外祖家的关系其实岌岌可危。 前世,祁淮予一直殷勤劝辛久薇与外祖修复关系,辛久薇听话地去了,然而外祖看她就像看当年的母亲,老人家眼光毒辣,直言祁淮予人品比辛父更差上许多,绝非良人。 那时辛久薇说什么也不信,只当是外祖父固执己见,外祖父恨其不争,对外孙女还好,对着祁淮予就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后来,外祖父病重去世,祁淮予去了京城后,竟查出外祖家的表哥违反律例,将外祖家抄家了。 在颍州时,他日日误导别人他是祁家的公子,等自己势力壮大了,又毫不留情地要铲除这个眼中钉,只因外祖父当年不同意他与辛久薇的亲事。 而那时辛久薇还不知他的真面目,得知祁家之事后哭晕过去,祁淮予还假惺惺地安慰他,感慨表兄为何如此糊涂。 却原来,不过都是祁淮予睚眦必报罢了! 如今,外祖父寿诞在即,因着今年是整岁,辛父大约会派哥哥辛云舟过去。 辛久薇以哥哥考学在即为由,找到辛父提出由她去送贺礼。 辛父沉吟一番,却忽然说起别的:“今日,祁淮予来找了为父,你猜他是如何说的?” 辛久薇淡笑道:“定是痛哭流涕,大喊冤枉。” “我儿聪慧。”辛父道,“你待如何?” 辛久薇道,“父亲想如何就如何,祁淮予野心不小,我若说他狼子野心,想来也无法完全令人信服,父亲有自己的考量,女儿心无怨言,左右父亲现在对他已看清一二,想必也不会被他蒙蔽。” 辛父看她一眼,“如今说话越发不客气了。” 辛久薇笑起来,撒起娇,“那是因为我知道父亲英明。” 辛父一笑,挥挥手,“那便回去准备吧,明日就启程。” 翌日,望晴和眠风帮辛久薇收拾了一堆行囊,带着辛府准备的贺礼,一件件地往马车上装。 “久薇。” 阴魂不散的声音传来,辛久薇回过身,果然看见祁淮予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常穿的月白锦袍,腰间的玉坠子不见了,比平日素上许多。 几日不见,他就像没有发生那日的事一眼,面带微笑,熟稔地走向辛久薇。 “抱歉,我来晚了,这就出发吧?” 辛久薇早就料到了他要来,但还是淡声问:“你来做什么?” 祁淮予又是那副温和语气,“不是要去匀城给外祖父祝寿吗?往年都是我陪着你们去的,今年你亲自前去,我自然是要相伴的。” 事到如今,他竟还以辛氏人自居,真当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姑爷了。 辛久薇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你要去就去吧。” 说完就自己上了马车,祁淮予理所应当地跟上去,却被眠风拦了下来。 “祁公子,小姐带了许多东西,马车已坐不下了,你另想办法吧。” “什么?”祁淮予的笑意一僵,“其他车呢?我坐别的也行。” 眠风一脸为难,“这次带了许多东西,也全都装满了呢。” 祁淮予忍了忍,“去匀城有一日的车程,我如何过去?”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眠风笑着说,“公子这般聪慧,定是自己有办法的。” 说完,她也不再理祁淮予,蹬上马车关上了车门。 祁淮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沉着脸租马车去了。 昨日他去找辛父陈情了一番,对方分明是相信了他的,还叫他护送辛久薇去匀城,说明他的地位并没有因那天的事动摇。 想来是辛久薇还在使小性子,故意为难他,呵,女人就是狭隘。 无妨,只要还能取得辛父的信任,辛久薇再怎么耍小性子也是无用。 就像这次祝寿,辛氏怎么可能只让一个女儿去?不还是需要他这个未来姑爷陪着吗,届时到了匀城,各种交际应酬,难道让辛久薇一个深闺贵女出面? 她行吗?还不是要乖乖来求他。 想到这里,祁淮予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租了辆便宜马车跟在辛氏的车队后面。 然而,一路上辛氏的家丁护卫都像看不见他一般,中途车队停下来用膳,竟是一点他的吃食都没有准备! 祁淮予去问,对方却说这次出行本来就只有他们和三小姐,吃食都是按人头准备的,他硬要跟来,自然没有多余吃的。 就这样,祁淮予一路饿着肚子到了匀城。 辛久薇的外祖家也姓祁,是匀城一代最闻名的富商,整个颍州城的商人家族也不及祁家家底丰厚。 能看见匀称的城门时,已是黄昏了。 天边的云如火烧一般,绚丽夺目,将辛久薇的发丝都染成了朦胧的红色。 马车刚停下,就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玄衣青年策马前来,停在马车窗旁。 “车里可是阿薇妹妹?” 青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并不浑浊,带着一点明朗意气。 望晴掀开马车帘,辛久薇看出去,看到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怀鹤表哥。”她笑得乖巧,“许久未见了。” 祁怀鹤也笑,他看起来比辛兮瑶年长一两岁的模样,五官生得有些冷,笑起来却和煦。 “还好接到你了,祖父命我一定好好接你回家。” 辛久薇道:“辛苦外祖和表哥了。” 祁怀鹤拉起缰绳,“那就快进去吧,祖父和母亲婶婶们都在等你回去用膳。” 辛久薇有些意外,正要说话,却见祁淮予下了车匆匆走来。 “这是怀鹤兄?”祁淮予又露出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见过表兄,还劳烦表兄来接,淮予真是过意不去。” 祁怀鹤眉头微皱,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地将祁淮予打量了一番,似乎这才想起他是谁。 他看一眼辛久薇,却见辛久薇神色淡淡,再看两人都没有同乘一辆车,心中有了计较。 “我是来接阿薇的,你有何过意不去。”祁怀鹤冷淡地说,转头又温和了语气,亲手替辛久薇放下马车帘子,“妹妹且在车中休息,一会儿就到家了。” 辛久薇点点头,感觉到马车重新动起来,车队在祁怀鹤的带领下进了城。 祁淮予的声音听不见了,想来又灰溜溜地回了车上。 说来也巧,祁淮予不仅与外祖家同姓,名字读音还与表哥有几分相似。 冯氏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是怎么给祁淮予起的名字。 漫无目的地想着,马车渐渐停下了。 祁淮予匆匆过来打算站到辛久薇身边,毕竟他是以未来姑爷身份来的,可不能跟在后面,像个小厮。 却见祁怀鹤已翻身下马,没让家丁帮忙,自己亲手扶了辛久薇下车。 第52章 祁淮予的嫉妒 而辛久薇更是看也没看祁淮予一眼,扶着祁怀鹤的手下了马车,便与他一起进了祁宅。 外祖家的宅子很大,清静致雅,前厅与大门隔了一片池塘,需要从两三人宽的桥面上走过去。辛久薇与祁怀鹤并肩走在前头,眠风与望晴并着一个祁宅的家丁将祁淮予的路挡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无法走到辛久薇身边去。 到了前厅,外祖与长辈们都在等着,门口的门槛有点高,祁淮予终于找到机会快步到辛久薇身旁,正要伸手扶她,眠风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前面,搀着辛久薇跨了过去。 而祁怀鹤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注视着辛久薇稳当地进了门,才领着她向长辈们行礼。 坐在左侧的一名蓝衣妇人将祁淮予的动作看在眼里,笑问:“这位是?” 前几年祁淮予来送贺礼,回回都没被领进门过,因此祁宅的长辈几乎都不认得他。 外祖却时常收到颍州的消息,是知晓祁淮予这个人的。 见他殷勤模样,也猜到个几分,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却听辛久薇乖巧地回道:“外祖父,大舅母,祁公子是在父亲手下做事的。” 屋内几位长辈听了都没做他想,只有外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意味深长地问:“你那闹着要嫁的未婚夫没随你一起来?” 祁淮予正要抢先说话,却听祁怀鹤笑道: “祖父,阿薇妹妹尚未定亲,哪里来的未婚夫。” 祁淮予道:“怀鹤兄……” “久薇好几年没来过匀城了,一来外祖父却开这样的玩笑。”辛久薇撇撇嘴,很是娇憨的模样,“这还叫久薇之后如何说亲,以后不来看外祖父了。” 外祖心中彻底了然,清瘦的脸上露出一点慈爱的笑容。 “是外祖父的不是,薇儿过来,让外祖父看看。” 他虽不喜欢辛父,这些年与其来往很淡,但三个孩子是女儿的亲骨肉,辛久薇更是出生便没了母亲,他还是对他们十分怜惜,年年都关注着的。 辛久薇快步走到外祖面前,说了几句吉祥话。 那蓝衣妇人正是祁怀鹤的母亲,辛久薇的大舅母——沈萍。 她笑道:“咱们阿薇如今出落得这般标致,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就算找不着中意的,还有怀鹤呢。” 小时候辛久薇来匀城,次次都是祁怀鹤带着玩,大人们开玩笑习惯了,沈萍不一定走了心,听的人却有了意。 祁淮予心中不悦,这祁家只是区区一介商贾之流,可祁怀鹤到底堂堂正正是辛久薇的表哥,占了一层亲近的关系,又见对方仪表堂堂,对辛久薇也关切,他顿时感到了危机。 在颍州,人人都知道辛久薇缠着他、倒贴他,他早已习惯了辛久薇非他不可,如今看她外祖家这架势,祁淮予就将这句无心的玩笑听了进去,有些阴沉地看着祁怀鹤。 祁怀鹤却也只当母亲在开玩笑,“母亲莫要说笑,坏了表妹名声。” “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外祖却淡淡道,“亲事尚且不说,你做兄长的,还能不关照妹妹不成?” 祁怀鹤拱手道:“祖父放心。” 沈萍身边坐着今日特意回娘的祁芯,她是辛久薇母亲的亲姐姐。 “我倒是觉得此事可以正经一谈,久薇也长成大姑娘了,从小就跟怀鹤亲,怀鹤去岁刚考完乡试,日后考中了官,也好照料久薇。” 辛久薇有些惊喜,“怀鹤表哥,你考中了?” 祁怀鹤笑了笑,“乡试而已,现在我不过就是秀才。” “那也很厉害了,你这么年轻。”辛久薇真心地为他高兴,“怀鹤哥哥从小读书就好,还爱习武,现在真是文武双全了,什么时候进京考试呢?” 祁怀鹤还没说话,沈萍笑道:“看看,怀鹤都被妹妹夸得不好意思了。” 祁芯道:“咱们家做商人这么多年,出个读书人多不容易,想来久薇也知晓的,夸夸自家表兄怎么了?” 辛久薇也说:“却是如此,我哥哥最近也在准备考学呢,所以才无暇抽身来为外祖贺寿,还望外祖和长辈们见谅。” “那皮猴子还愿意读书了?”外祖十分欣慰,“想着考学便是好事,无需为这些小事分心。你回去叫他好好读书,早些参加乡试,以后也进京去。” 辛久薇道:“哥哥还早着呢,只是他最近也十分勤奋,叶先生夸他有毅力。父亲也说了,不求哥哥考取什么功名,能撑起辛氏便是十分的好了。” 她这话既是说给长辈们听的,更是说给祁淮予的。 他不是仗着辛氏如今人丁单薄,想方设法要毁了她的兄姐,好叫辛氏后继无人,他可以上位么? 偏偏她不让他如意。 想到这里,她朝祁怀鹤站近了一些,笑道:“表哥特意来接我已很是劳累了,外祖,薇儿也觉得肚子饿,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呀?” 外祖哈哈笑道:“就知道你还像小时候一样馋,好好好,这就用膳吧。” 辛久薇陪在外祖身边,一行人一起去了饭厅。 下人们鱼贯而入,摆好一道道晚膳,祁宅几位长辈先坐,围了大半桌,剩余几个座位便是小辈们的。 祁怀鹤让辛久薇先坐下,祁淮予正准备坐到辛久薇旁边,又被别人抢了先。 祁家还有几个姑娘和小子,是祁淮予的亲妹妹和堂妹堂弟,今日都在,她们这一坐,祁淮予就彻底没了位置。 祁淮予忍着心中尴尬,去叫辛久薇。“久薇……” 辛久薇却不理他,那抢了他座位的姑娘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表妹,你家帮着做事的下人也是一起坐下用膳的么?” 她像是若有所思,“那要不要给他添张凳子和碗筷?” 她说得这样直白,祁淮予脸色有些难看,感觉受到了轻慢。 谁知辛久薇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对那姑娘道:“不会的,平日望晴她们自己吃一桌,不过到这边不用那么讲究,她们跟其他人一起吃就好了。” 望晴立刻笑嘻嘻地说:“奴婢们待会儿自己会解决的。” 祁小姐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位帮着做事的公子跟他们一个姓有些巧合,长得也还可以罢了。 而她的另一边,祁家的另一位小姐、比辛久薇只小两个月的祁画月却忍不住多看了祁淮予几眼。 祁淮予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但桌上的人都不理他,他只能忍着一肚子气先出去了。 辛久薇短短时间内否定了数次他们的关系,分明就是又想搞什么事! 祁淮予心中一沉,又回头看看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怀鹤,心情更是不悦。 而辛久薇根本不在乎祁淮予怎么想,他自己非要跟来,妄想在外祖家将他的身份坐实,真当她这么好拿捏? 她默认让他跟着,不过是因为—— 前世她也不知晓祁淮予是如何说服神医拿到解药的,今生没了她提供的消息,她还要看看祁淮予到底能不能知道觉明的秘密,又是否可能会去找到解药。 当然,能在这里羞辱祁淮予一番,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想到这里,辛久薇垂下眼,同时,一块鱼脍被放进了她的碗里。 “阿薇妹妹,尝尝这鱼。”祁怀鹤温声说,“昨日外祖特地寻人去码头买的,活着买回来,养到今日午后猜你快到了才杀了,新鲜的。” 辛久薇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外祖对薇儿真好。” 外祖哼笑一声,“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替我邀功。” 祁怀鹤笑得包容,又站起身给长辈们都夹了一筷子鱼。 祁芯笑道:“看看,怀鹤想给久薇夹鱼,夹就便是了,还给咱们都夹,累不累。” 沈萍也淡淡地笑,看辛久薇的目光也是慈爱。 “姑母今日怎的这么爱说笑。”祁怀鹤道,“表妹刚来,自然要照应一些。” 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星绘凑过来对她说:“你别看我哥说得冠冕堂皇的,平日里哪这么爱笑,唉,都是妹妹,怎么不这么对我。” 话音刚落,就被祁怀鹤盯了一眼。 辛久薇笑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长辈们有撮合的意思,但她也更知道,祁怀鹤和她本人都互相没有意思。 祁怀鹤这个人,是祁家的长子,小孩们的大哥,从小天资聪颖,外祖教他从商之道,他学得很好,可也爱读书,很是勤奋。 前世他自己并没有一定要做官的想法,只是因为书读得好,就顺其自然地去考了学,之后不到二十五岁就中了进士,原本是有大好的前途的。 然而就在他快要殿试时,外祖父去世了,祁怀鹤快马加鞭地赶回匀城,也没有见上外祖最后一面。 那之后,祁怀鹤照顾着体弱的母亲、拉扯着还没长大的弟妹,投身了商海,独自扛起祁家。 前世因着祁淮予的缘故,辛久薇与外祖家没有现在这般和谐亲密,但知晓辛久薇要随祁淮予进京,祁怀鹤还是专程去了一趟颍州,劝说辛久薇留下。 “你同他还未成亲,这般跟去算什么?况且,他并非良人。” 那时辛久薇的兄姐都已去世,辛久薇更加觉得祁淮予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对表哥的劝说根本听不进去。 “淮予说过的,等到了京城,他的官职下来,我们就成亲了,况且父亲那边我们也已过了明路了。” 那时祁怀鹤对她的冥顽不灵很无奈,却深知劝解无用。 离开时,他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辛久薇,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一见便是永别了。 后来祁家被祁淮予害得家破人亡,辛久薇连表哥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小时候她跟着兄姐来匀城玩,祁怀鹤就很有长兄的模样。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加上她母亲是生她时难产死的,最初那几年,祁家的一些长辈并不十分喜爱她。 人一多,这样那样的闲话也多,加上哥哥是男孩,每每来到外祖家,辛久薇受到的冷落便多一些。 幸而小时候的辛久薇心思没那么敏感,反而是姐姐辛兮瑶察觉到了,便有些排斥见祁家的人,连带着也不爱同祁怀鹤说话。 祁怀鹤话少,对辛兮瑶却十分主动,很有耐心。 那时他也年纪小,还有些少年意气,感受到被冷待,还专门去拦了辛兮瑶。 “我这几日惹你生气了吗?为何对我爱答不理的,妹妹。” 辛兮瑶拉着辛久薇小小的手,扭着头说:“别叫我妹妹,我没有哥哥。” 祁怀鹤怔了怔,有些受伤,“我就是你哥哥啊。” “你又不是我娘生的。”辛兮瑶抿了抿唇,“我娘要是给我生了哥哥,不会这样对我妹妹,辛云舟那个笨蛋都不会那样对妹妹。” 祁怀鹤很茫然,“你妹妹,你说阿薇?我怎么对她了。” 他在一瞬间将三位表弟表妹来匀城之后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愣是没想起一点自己做得不妥的地方。 “是昨日阿薇想吃麦芽糖,我没有带她去买吗?”祁怀鹤皱着眉思索,“可是你说,阿薇在换牙,吃不得这些东西。” 辛兮瑶反驳不了,只道:“你别想了,反正我们也不是祁家的人,过几日我就带阿薇回去,她不会碍你们眼。” 祁怀鹤很是伤脑筋,更糟糕的是,那一年辛兮瑶走了之后,就真的没有再来过匀城了。 后来辛久薇和辛云舟还被辛父派人送过来两次,都是给祖父贺寿,但两次来的人都说,辛兮瑶受了风寒,赶不了路。 祁怀鹤年岁渐长,逐渐懂得辛兮瑶是因着妹妹被冷落的原因,也不喜欢祁家。 她怪他对妹妹不好。 祁怀鹤给辛兮瑶写过几次信解释,但从来没有得到回信。 再见到长大成人的辛久薇,他便想起辛兮瑶生气的样子,只得对辛久薇再好一些。 天生冷脸也不是我的错吧。祁怀鹤有点无奈地想。 都这么多年了,辛兮瑶怎么还在置气不来匀城,否则真想让她看看,他如今应当也算是很合格的兄长了。 这边祁怀鹤想着辛兮瑶的事,另一边辛久薇在卧房里住下,却想着别的事。 前世,祁家是因为祁淮予的构陷才没的。 家产被抄了,表哥被安了罪名,很快斩首。长辈们很弟弟妹妹们也流放去了苦寒之地,一辈子没有再同辛久薇相见。 第53章 歌姬 这辈子,她定不会让祁淮予再伤害她身边的任何人。 离祖父的寿诞还有三日,辛久薇这次来不单纯是为贺寿,还为着修复外祖与父亲的关系。 无论是身为世家末流、如今大不如从前的辛氏,还是富有却无权力的祁家,相互扶持才是长久之计。 从颍州城来时,辛久薇带了许多补身体的名贵药材,都给外祖送了过去。 白日里她就待在祁宅,陪沈萍和祁芯几位长辈说话,沈萍觉得她乖巧,祁芯也有意撮合她与祁怀鹤。 暗地里,她叫望晴悄悄派人出去打听神医的踪迹。 上辈子她只知道祁淮予是在匀城得到的解药,但并不知道神医具体在何处。 祁淮予来了匀城,也想拿出之前的那套,在众人面前对辛久薇献殷勤,好叫这辛氏未来姑爷的身份做实。 然而祁家的长辈一心想把这个侄女留下来做媳妇儿,自然是没有将祁淮予看在眼里。 日日见着辛久薇去哪儿都有祁怀鹤作陪,祁淮予坐不住了。 “小姐小姐。” 望晴笑吟吟地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糖人。 “您瞧,好看不好看?” 辛久薇接过来欣赏了一番,笑问:“叫你出去找人,怎么找了个糖人回来?” “叫人打听着呢,奴婢自己就探查了三条街,可没有偷懒。”望晴说,“只是回来时见着有卖这些小玩意儿的,买一个回来给小姐玩。” 辛久薇道:“你的银子自己攒着,给我买东西做什么。” 望晴毫不在意,“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拿回来给小姐敲个乐趣嘛。对了小姐,那卖糖人的小贩说,匀城今日有庙会,热闹得很,咱们去瞧瞧吧。” 一旁眠风一听,立即便道:“哪里哪里?” “一听有好玩的,眠风比谁都快。”辛久薇玩笑道,“咱们来匀城是给外祖祝寿的。” 眠风道:“那也可以出去啊,好小姐,咱们就去看一眼嘛,奴婢都没来过匀城呢。” 望晴也一脸期待,左右无事,辛久薇也不想扫她们的幸。 “那先去同外祖说一声。” 外祖听见她想去庙会,也鼓励她出去看看匀城风光,叫来了祁怀鹤和两个祁家的姐妹陪同。 本朝没有严格的宵禁,每逢佳节,抑或好景良时,热闹些的城镇上都会有各种庙会与灯会,还有异邦人表演杂耍,好不热闹。 “快看,那边有人喷火!” 祁星绘拉着辛久薇穿过人群,就要去看热闹,祁怀鹤大步跟在后面,怕她们出意外。 “星绘,人多,别跑这么快。” 辛久薇被祁星绘拉着,街上人多,没走两步就被撞了一下。 “抱歉。” “施主小心。” 与她相撞的僧人侧身让过,对辛久薇行了一礼。 辛久薇见他手里拿了一个圆钵,想必是来化缘的,便拿出钱袋,放了几颗碎银子进去。 “多谢施主。” 辛久薇摇摇头,对僧人回了礼,跟上祁星绘的步伐。 祁星绘挤在人群后面,垫着脚去看那表演喷火的杂耍人。辛久薇回过头去,只见到那僧人在灯火间离去的背影。 她自然地想起觉明,也不知觉明会不会出来化缘。 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觉明是颍州城得道高僧,灵隐寺香火旺盛,他还是皇上挂念的亲儿子,身边有各种能人异士,哪里需要出来化缘。 却不知道他看了自己的信没有。 祁怀鹤守在几个妹妹身后陪着他们看热闹,没一会儿,就遇见了几个相熟的富家公子。 “怀鹤兄,你也出来凑热闹啊!” 祁怀鹤将妹妹们藏在身后,同他们打招呼。 几人吵着要祁怀鹤同他们一起上楼吃酒,说是今日来了从颍州城来的歌姬,嗓音很是动人。 祁怀鹤道:“今日是陪家中妹妹出来的,我就不去了。” “都有家丁在,怕什么!” “就是,咱们许久没聚了,之后要再见你又不知到何时了。” “怀鹤兄前段时间忙着乡试,想来十分辛苦,也该轻松轻松了。” 祁怀鹤还想拒绝,却是祁星绘凑了过来,小声说:“兄长,我也想去看看那歌姬,去听曲儿。” 祁怀鹤皱眉,“你小小年纪,凑什么热闹。” “年纪小就不能听曲儿了么?”祁星绘噘嘴,“难道你们是要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那我要跟祖父告状去。” 听见她话的公子哥连忙道:“祁家妹妹误会了,都是正经酒楼,正经酒楼!” 祁星绘跃跃欲试,“那带我去,带我去!” 祁怀鹤头疼,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拉回来。 几位公子也是有些尴尬,他们爱玩,但也不算纨绔,有人书还读得很好。但带好友的妹妹去听曲儿,怎么说也还是有些不妥。 辛久薇也轻声说:“怀鹤表哥,我也有些好奇,咱们去看一小会儿吧。” 她一说,声音轻柔乖巧,旋即便吸引了几位公子的注意。 他们见她身量轻盈,一张净白小脸,乌发梳成清丽可人的垂髫,披了一件水色重纱披风,披风下摇曳出一条粉渐青色的百迭裙,好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有人顿时好奇,“怀鹤兄,这位妹妹是?” “谁是你妹妹。”祁怀鹤警告地看他一眼,“家中表妹,从颍州城来给我祖父贺寿的。” 那人顿时一个大作揖,“原来是表妹!失敬失敬!” 辛久薇含蓄地笑了一下,“我在家中行三,公子唤我辛三便是。” “莫不是颍州辛氏?”公子眼中一亮,“鲜少听起三小姐的名字,今日能见到真是荣幸!” 其余几人也七嘴八舌地来同辛久薇打招呼,惹得祁怀鹤和祁星绘一脸警惕。 气氛轻松下来,一行人便说笑着上了酒楼去。 与盼月楼不同,他们选的吃酒处看起来更像一间有二层小楼的普通食肆,只布置得清雅精致,二楼也是大开间,只靠里有两间厢房,靠着边上的几张位置能轻易见着楼下街道的热闹景象。 几人陆陆续续坐下,一阵环佩叮咚的银铃声响,几名抱着乐器的歌姬款款上了楼来。 辛久薇不经意地看过去,视线落在抱瑶琴的歌姬身上,顿了顿。 那歌姬放好琴站起来,同众人行了礼,抬头对上辛久薇的视线,也是一怔。 第54章 祁淮予手下反水 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反应,之前最先同辛久薇打招呼的穆公子笑着来问她。 “表妹从颍州来,应当听过盼月楼的名气吧?这几位歌姬都是从盼月楼请来的,听闻水平极好,表妹且听听如何。” 祁星绘吃了好几种精致的果子,闻言道:“乱喊什么,谁是你表妹。” 穆公子展开扇子摇起来,“我与怀鹤兄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怀鹤兄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 祁星绘翻个白眼,“你想得挺美,想给我们久薇做表哥的人可多着呢。” 几人又说笑起来,辛久薇陪着聊了一会儿,歌姬们已有序地开始演奏了。 那用瑶琴的歌姬是第一个唱的,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视线时常往辛久薇这边看。 到了后面,还弹错了几个音,伤了指甲。 “啊。”她面色有些白,连忙跪下道歉,“公子们见谅。” 穆公子上前将她扶起来,“不过是意外,莫要这般惊慌。” 歌姬感激地看看他,正要说话,却见辛久薇站了起来,朝她缓缓走来。 “你的指甲断了,去处理一下吧。”辛久薇的声音温和,“我这里有药,我陪你去吧。” 歌姬似乎受宠若惊,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 祁怀鹤没注意她,只对辛久薇道:“叫酒楼的人去吧,阿薇,你待在此处莫乱走。” “没关系的。”辛久薇乖巧地说,“怀鹤表哥,酒楼的人对她们不一定上心,她的手指都流血了,我看着难受,反正只是举手之劳,我去去便回。” 祁怀鹤只觉得她心善,便道:“那你当心些,快些回来,将你的丫鬟带上吧。” 辛久薇行了礼,带上望晴,亲手拉着歌姬去了僻静处。 等没有了旁人,辛久薇让望晴拿出外伤用的药,“先处理一下吧,再来说你想同我说的话。” 歌姬脸上已没了刚才的紧张和慌乱,已是一派镇静。 “没想到三小姐也来了匀城。” 辛久薇皱眉,“你帮祁淮予做事,他却没告诉你我也在匀城么?” 眼前画着浓艳妆容的歌姬,正是祁淮予的手下,那日在盼月楼差一点陷害哥哥的人。 歌姬脸上露出些诧异神色,想说什么。 却又听辛久薇说:“你不必否认,也不必问我为何知晓,但你是聪明人,应当也知道,那日在盼月楼,我就已经知晓了你的意图。” 歌姬抿了抿唇,问:“那三小姐今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祁淮予让你来做什么。”辛久薇直接问,“与我,或是我身边的人有关吗?” 歌姬没说话。 好一会儿,她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前些日子我听闻辛公子拜了师,他最近可好?” 辛久薇有些意外,反应过来,笑道:“他能有什么不好,你是看他多日没有去歌楼,担心他在别处醉生梦死了么?” “我没有这样想。”歌姬道,“三小姐,我是被祁淮予叫来的,原本是来帮他打探一些情报,但昨日,他让我为他做另一件事。” 辛久薇皱眉,“什么事?” 歌姬顿了顿,低声说:“他要我勾引那位祁大公子,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四周骤然安静了几瞬。 辛久薇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她太了解祁淮予了,歌姬只说这一句,辛久薇就猜出了祁淮予的意图。 想来就是这些日子他见着她与祁怀鹤走近,怕祁家撮合他们两人,便要破坏这件事,还要破坏祁怀鹤的名声! 果然是他能想出来的阴损计策! 辛久薇忍着怒气,因着生气,脸上反而带了冷笑。 “怀鹤表哥武艺高强,头脑也聪明,你如何有把握能成功?” 歌姬垂下眼,“祁淮予……给了我一种香,还有一种药。” 辛久薇气笑,“他还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她又看向歌姬,“既然帮她做事,你又为何要告诉我?那日在歌楼,你的意图我可是都看穿了的,你听他的话故意陷害我兄长,如今为何又关心起他了。” 歌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缓缓跪了下来。 辛久薇一怔,望晴一个箭步冲过来将人扶起来。 “你不会又想故技重施吧!” 歌姬摇摇头,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那日辛公子给我的药膏,我没有用完,还请三小姐帮我物归原主。” 辛久薇看着她手中的青色小瓷瓶,皱了皱眉。 “既是我哥哥给你的,他也不会想着收回去,你留着用吧。” “不过,只是一个药膏而已,何必这样郑重。” 歌姬摇了摇头,神色郑重,“之于我,它不是只是一个药膏。” 她见辛久薇和望晴都没有动作,便收回了手,小瓷瓶被她紧紧握在手心里。 “三小姐是名门贵女,自然不懂得我们贱命一条的辛苦,我也不是生来就在歌楼里卖艺的。” “三小姐也一定想问我,为何听祁淮予的,为何为他卖命?” “我从前是流浪到颍州城来的孤儿,是祁淮予给了我一口吃的。” “当然,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救我,就是为了让我为他所用,毕竟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钱能买到忠心,自然就要靠一些别的。” “但我无所谓,反正我能活下来就行,回报他也无所谓的。” “像我们这样的歌女,谁也不把我们的命当命,您可能觉得盼月楼已经足够好,没那么多龌龊事,可这天底下又哪里真的有什么好地方呢?” “我也好,别的姐妹也好,谁不是日日受折磨,那些光风霁月的达官贵人,谁不是把我们当牲畜。” “所以祁淮予对我说,他也不是什么高门公子,他跟我一样,都被那些公子哥看不起,让我帮他对付辛公子的时候,我没有纠结就答应了,毕竟对我来说,活在这世上,怎么活,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可是……” 说到这里,歌姬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 “可能在您眼里很可笑,或许辛公子自己也不记得了,但那日他被你劝下,没有责怪我,还给了我药,这件事,我忘不了。” “我是故意让他看到我的伤口,故意示弱接近他,他也跟我想的一样,好蠢,这么容易就上钩,这么容易就被我激怒,掉入圈套。” “但那天过后,我每晚拿着这药膏,都会有些后悔,那日若不是三小姐来,辛公子就会掉入我的陷阱。” “或许,就是因为后悔,所以我今日才将这些事告诉你吧。” 第55章 新的计谋 她说完,也还维持着跪下的姿势。 辛久薇缓缓蹲下身与她齐平,看向她的眼睛。 “只是我哥哥的一次举手之劳,就值得你记这么久吗?” 歌姬笑了笑,“您不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一次举手之劳代表着什么。” 辛久薇沉默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辛葵,奴家叫辛葵。” 辛久薇将她扶起来,站好后还维持着握着她的手的姿势。 “辛葵,祁大公子是我表哥,今日之事多谢你坦诚相告,我会记得你这个恩情。” 歌姬垂下眼,“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辛久薇道:“待会儿我会先将表哥劝回家,你回去就同祁淮予说没有寻到机会。” “三日后是我外祖寿辰,我会请你们去祁府献艺贺寿,你可能前来?” 歌姬很聪慧,立时便问:“三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辛久薇笑了笑,“明日我会传信给你,辛葵,做完这件事,我帮你赎身归藉,可好?” 歌姬眼中错愕,思索一番,轻笑了一下:“三小姐这样大方,想来让我做的事也不容易。” “你既能帮祁淮予做这样的事,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应该也不难接受吧?” 辛久薇笑了笑,“祁淮予给你一口吃的,却又让你进歌楼,入贱籍,我没有太大的本事,但将你拉出来也不难。” 她冲辛葵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我是不是比祁淮予好一些?” 辛葵笑起来,“三小姐若真的救我出水火,又与辛葵的再生父母有何异。” “没有这样夸张。”辛久薇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我们公平交易。” 辛葵又低头想了想,随后抬起头来,“好,我愿为三小姐效劳。” 没过多久,辛久薇返回二楼,说自己好像吹了风,身体有些不适。 祁怀鹤道:“那便早些回家歇息,别吹病了。” 因她看着实在难受,祁星绘也收了玩心,几位公子不好挽留,辛久薇顺利地跟祁氏兄妹一起回了祁宅。 翌日,辛久薇以可能染了风寒为理由,让望晴带着她给辛葵写的信出了门。 信中是她要辛葵后日在外祖寿诞上做的事。 望晴很快就回来了,回复信已送到辛葵手上,又说起路上遇到的一件怪事。 “奴婢想着既然是出门抓药,那自然得带着药回了呀,就去了一趟医馆,谁知连着找了两间医馆,今日都没开门,奴婢又去药房,竟然也没人。” “真奇怪,这匀城的医管还休沐的么?” 辛久薇也觉得好奇,“那你这药从哪里抓的?” “遇到了一个路边卖药的老爷爷。”望晴道,“好生奇怪,他一眼看出我要抓药,听我说要治风寒的,便抓了一些给我。” 辛久薇道:“定是你在药房门口徘徊,他要看出来也不难。” 她伸出手,“给我看看。” 望晴将药包放到桌上,辛久薇拆开,拿起里面的药材闻了闻。 不过她也不通岐黄之术,闻不出个所以然来。 “的确有些奇怪。”她想了想,“药房和医馆都关了,路边却有卖药的。” 她将药材放回去,重新包好,“今日祁淮予在做什么?” 望晴道:“奴婢让咱们的人盯着的,他今日一直在我们住的客厢那边,好像没出去过。” 辛久薇点点头,吩咐望晴:“见到他出来,记得叫人来回复。” 昨日祁淮予的计谋没成,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会什么时候出手就未可知了。 她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只是可能有点对不起表哥,只能先给表哥赔个不是了。 辛久薇心里想着,默默给祁怀鹤道了歉。 午后,望晴来说见着祁淮予了,在他们住的客厢那边以清点寿礼为由使唤人做事。 辛久薇微微一笑,“眠风,帮我梳头;望晴去请一下表哥,就说我心中不踏实,请他陪我再去确认一下寿礼。” 祁怀鹤今日在家中温书,很快就来院子接上辛久薇,去了暂时存放寿礼的客厢。 果然里面正忙碌着,祁淮予负手站在院子中间,有模有样地指挥着祁家的下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次来贺寿的队伍里,他是话事人。 “久薇,怎么过来了?” 见到辛久薇,他又是一副关心模样。 “听闻你感染了风寒,怎么不在卧房里歇着?” “我心中总放心不下,来看看。”辛久薇平静地说,也不回应他的关心。 祁淮予道:“有我在,你有何不放心的,再说往年都是我送寿礼过来,不会有事的。” 辛久薇微微一笑,“往年不都是外祖家的下人负责清点么?想来淮予也是第一次进来,咱们都没经验,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我叫人来点,阿薇你在一旁看着。”祁怀鹤道,“东西过了眼,你就能放心些。” 辛久薇乖巧地说:“多谢表哥,没有怀鹤表哥,我都不知道有多紧张。” 祁怀鹤眼中含笑,“外祖若是知道你如此放心,也会心中欣慰,咱们阿薇是长大了。” 看着两人的互动,祁淮予脸色有些不好。 辛久薇只当没看见,看着下人们忙里忙外地清点,眉间露出忧愁之色。 “许多年没有来匀城,如今看着,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 祁怀鹤沉默了一下,道:“当年我亦年纪小不懂事,没发现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也难怪你姐姐怪我。” 辛久薇有些诧异,“姐姐怎么怪表哥?” “难道她不是怪我没照顾好你,才不愿来匀城的吗?”祁怀鹤苦笑,“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了。” 辛久薇柔声道:“表哥怎会这样想?咱们两家过去这些年不常走动,又不是表哥的过错。” 她皱了皱眉,眼睛慢慢红了。 “外祖对我们都是很好的,只是与父亲有误会,父亲这几年每每到外公的寿辰或娘亲的忌日,看着都郁郁寡欢。” “阿薇见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祁怀鹤见她似乎要落泪,向来稳重的人有些束手无措,忙叫望晴送帕子来。 “怎的就要哭了。”他叹气,“祖父老了,有些固执,况且我听父亲说,从前他最疼爱的就是小姑母,丧女是切肤之痛,我们做小辈的,也要理解一二。” 辛久薇擦了擦眼泪,“我自然是理解的,不过是想起父亲日日叹息,心中觉得不安罢了,咱们两家本应是最亲近的关系,如今却生分成这样,尤其是……” 她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 第56章 流言 见她还犹豫着看了祁淮予一眼,祁怀鹤自然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侧身遮挡在辛久薇面前,挡住了祁淮予的视线。 他低声问:“阿薇有话不妨直说。” 辛久薇叹了口气,“表哥,我小时候不懂,如今长大了,才时常在委屈之时,觉得伤心之事无处寄托,无论是我也好,还是外面的人败坏姐姐的名声也好,我都时常觉得……” 她顿了顿,又拿帕子擦擦眼睛。 “父亲公务繁忙,又素来威严,姐姐和我受了委屈都不敢同他讲,哥哥又是个爱玩的,我就时常想,要是怀鹤表哥在颍州,要是外祖家的姨母婶婶能为我们撑腰就好了……” 说着像忍不住一般,眼泪越流越凶。 祁怀鹤听她说着遭遇,心中已是很不悦,“竟有人如此欺负你们?还有是谁敢败坏兮瑶的名声,你莫怕,都告诉我。” “已经都过去了。”辛久薇摇摇头,“我已不在意了,表哥莫要放在心上。我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表哥,此次我来匀城,原就是带着修复两家关系的心思的,表哥若是也同我一般想法,还请表哥帮我。” 祁怀鹤道:“怎能叫帮你,这原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辛久薇笑起来,“那就太好了,没有表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刻意放低了声音,但他们的对话还是让祁淮予听了进去。 祁淮予站在一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这就是辛久薇要让他看见的,两家关系越好,祁淮予自然越急,尤其是在长辈有意让祁怀鹤与辛久薇凑成一对的情况下。 虽然辛久薇对祁怀鹤没有那般的心思。 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看着下人清点完寿礼,祁怀鹤就送辛久薇回住处。 走在路上,又听祁怀鹤问:“兮瑶在颍州还好吗?你放才说外面有人败坏她的名声,她心中可觉得委屈?” 辛久薇一怔,确实没想到祁怀鹤还会特意问起姐姐。 她心中闪过一丝猜测,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姐姐如今很好,前阵子还才名远播,多了许多爱慕者呢。” 她想了想,将春日宴的事说了,又说了谢长景与辛兮瑶的事。 祁怀鹤还没来得为辛兮瑶正名的事欣慰,听着谢长景侮辱姐妹二人的事,立时便皱起眉,冷了脸色。 “都说颍州多青年才俊,竟是这般小人。” 又问:“兮瑶可曾为此伤怀?她此次不来匀城,可是伤了心,身子不适?” 辛久薇若有所思地看看祁怀鹤,“姐姐很好,多谢表哥挂念,她虽然没有来,但方才清点的那组字画就是姐姐亲自作的,那是她送给外祖的心意。” 祁怀鹤放下心来,眼中有闪过一丝惆怅。 辛久薇越发觉得怪异,正巧走到了住处,临别前,她状似无意地说: “今日父亲叫我替姐姐选亲,这次贺寿结束,我就要回去张罗这件事了,唉,姐姐眼光高,实在是觉得颍州城内的男子,没几个配得上姐姐的。” 祁怀鹤却沉默了,见辛久薇要道别,便叮嘱她注意休息,关怀了几句便离开了。 “表少爷真是个好兄长。”望晴感慨道,“大小姐没来,他都如此关心。” 眠风也道:“就是呢,刚才听小姐说起别人对大小姐不好,表少爷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 辛久薇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忽地笑了。 “若是这样,倒也不错。”她轻声说。 让姐姐和亲人们都幸福,原本就是她重活一世最大的心愿。 不过此事也急不得,她还有一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寿诞的前一日,望晴拿来辛葵的回信,果然在她刻意告知祁淮予自己要去寿诞上献艺后,祁淮予又给了她心的任务。 那夜在庙会上没有成功的计谋,他要在寿诞上故技重施一遍。 在祖父的寿诞上做出出格之事,比在外与歌姬厮混严重多了。 前者最多让祁怀鹤的名声没那么好,且叫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辛久薇不再有跟祁怀鹤说亲的可能。 后者却能彻底败坏祁怀鹤的名声和人品,适家引导的话,还能再次破坏辛祁两家的关系。 祁淮予可真是,心狠又恶毒。 “那就让这暗镖,落到他自己的身上吧。”辛久薇微笑着说。 因着是整寿,外祖又素来有好名声,寿诞这日祁宅很热闹,半个匀城与祁家有关系的都来贺寿了,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祁怀鹤去了门口迎客,因着是女眷,又是亲戚,辛久薇被拉着与祁家的小姐们一起在花厅,与别家的女眷说话。 “这就是你家的表小姐?”有夫人拉着辛久薇,眼中满是惊艳,“是姐姐还是妹妹?我还没见过呢,生得这样标致,可曾婚配?” 祁星绘笑道:“表妹是她家中最小的,大表姐在颍州没来呢。” 夫人笑道:“看着年纪是小,可也生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陈夫人是看我表妹长得好,迫不及待想领回去做媳妇吧。”祁星绘笑嘻嘻的,似乎与这位夫人很熟悉,说话便也口无遮拦,“表妹没有婚配呢——阿薇,是吧?” 最后一句是转头问辛久薇的。 辛久薇道:“姐姐还未成婚,阿薇也尚未婚配。” 陈夫人很是惊喜和满意,却听她身边另一位有些犹豫地问: “你既是辛氏的小女儿,那不是配给祁家大郎了么?” 陈夫人和祁星绘都是一怔。 祁星绘理解偏了,道:“这次表妹来,我母亲确实是很想撮合他和表哥呢,不过那都是长辈们的玩笑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那夫人的家中也是经常的,时常有人在外面带些消息回来,“我听闻,辛氏有位常住在他们家的表哥,在跟着辛老爷做事,跟辛家的三小姐形影不离的,好像早就定亲了呀。” 第57章 百口莫辩 “既然是表哥,那不就是你们家大郎么。” 那夫人说着,又问辛久薇:“还是说,你还有别的表哥?” 没想到祁淮予刻意引导大家造成的误会都传来匀城了,辛久薇笑了笑,道:“想来应当是传来传去误会了,久薇没有定亲,家中也没有旁的表哥。” “那便是他们诓我的了。”那夫人也不了解实情,只当是自己听了假消息,“这般标致的姑娘,可得配个好郎君。” 一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辛久薇估计着时间,悄声问望晴。 “表哥在何处?” 望晴也低声道:“奴婢方才差人去看了,表少爷还在前院接待客人。” 辛久薇点点头。 外祖的寿诞办得热闹,来的都是匀城有头有脸的,祁淮予一开始就失去了狐假虎威的机会,这时也不知去了哪里。 寿诞一直办到夜幕降临,在庭院中开了席,辛久薇与祁星绘几姐妹坐在一起。 辛葵带着一队歌姬鱼贯而入,唱了几首曲子,离开时她的视线与辛久薇交汇,辛久薇微微点点头。 不久之后,辛久薇看见一个丫鬟不小心将酒泼在了祁怀鹤的衣服上,祁怀鹤起身离了席。 祁淮予还真是总用这般手段。 辛久薇冷冷一笑,也起了身,对望晴嘱咐道:“给辛葵传信。” 望晴点点头,与眠风对视一眼,眠风扶着辛久薇离了席。 “久薇,你去哪里?”祁星绘见她起身,“更衣吗?我也去。” 辛久薇道:“坐着有些头晕,我去湖边吹吹风。” “你这身子骨也太差了,别又吹风寒了。”祁星绘也站起身,“我同你一道去。” 辛久薇想了想,点点头。 让她一起也好,祁淮予正是需要目击者多一些。 另一边,祁怀鹤因陪着敬重的先生喝了几杯,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他的住处离前厅远,以往家中宴客时,为了应对弄脏衣服这种事发生,都有一间专门的屋子用来换干净的衣裳。 晚风吹过竹叶,明月高悬。 一道模糊的影子自窗户纸前晃悠悠地闪过。 祁淮予没有注意到,推开了门。 又是一阵风,吹起了湖边的涟漪。 “啊!救命啊——” 一道高亢而恐惧的女声划破夜空,这片湖离宴客的庭院近,许多人都听见了声音。 “怎么了?” “谁遇到意外了吗?听着像个姑娘。” 许多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祁家的管事连忙带着人过来。 “二小姐,表小姐!你们没事吧?” 管事只见到辛久薇和祁星绘站在前方,连忙上前,却见辛久薇面色苍白,祁星绘指着远处的湖面,半天才急道: “不是我们,前面好像有人落水了,你去看看!” 管事连忙让家丁过去。 祁星绘一把拉住要往前走的辛久薇,“你做什么去?你这身子骨不会想去救人吧?” “落水的好像是个姑娘。”辛久薇犹豫着说,“让家丁去救是不是不方便,而且我好像……” 她转过头去,有些颤抖地拉着祁星绘的手,“表姐,你看看,那边站着的是不是淮予?” 祁星绘看过去,夜色中也看不真切,只觉得从衣服的轮廓看是像个公子。 她们说话间,已经不少宾客走了过来。 外祖还在席上,祁芯携着沈萍的手过来。 “久薇,星儿,你们站远些,别冲撞到了。” 辛久薇却道:“那是个姑娘,我过去看看。” 她像是极不放心,匆匆往正在营救的人群走去。 祁芯有些疑惑,“姑娘有怎的,已叫人去救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帮上什么忙。” 祁星绘犹豫着说:“我们听见那姑娘落水时,看见了一个男子,久薇说好像是跟他一起来的祁淮予。” 沈萍皱了皱眉,“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几人走到湖边,落水者已经被救了上来,尽管已经浑身湿透,也能从衣服的颜色与款式看出来,是方才来献艺的歌姬。 辛久薇连忙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低声问:“你没事吧?” 那歌姬呛了水,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回应她,随后猛地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祁淮予,脸上竟露出惊恐神色,躲到了辛久薇的背后。 她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立刻就猜测起发生了什么事来。 祁淮予在那歌姬往湖边退时就想走的,却没想到辛久薇她们来得这么是时候,他还来不及脱身,这歌姬就自己跌了进去! “久薇,我只是碰巧路过。”他咬牙对辛久薇解释,“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辛久薇没说话,那歌姬忽地一抖,躲在辛久薇身后哭喊道: “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就能胡说么?分明是你想轻薄于我,我躲着你才掉进去的!” 祁淮予脸色一变,众人也顿时打量起他来。 “这是哪家的公子?招惹出这等事。” “不认得,许是祁家的什么亲戚吧,今儿来的歌姬确实不错,但也不能在这儿就动手啊。” “年轻人,太没有分寸了。” “不过是歌楼的歌姬,想来也是蓄意勾引……” “你们说什么呢!” 一道急切又愤怒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议论声,辛葵匆匆拨开人群走来,发髻上的簪子都歪了。 “榴儿,你没事吧!”她将落水的歌姬抱在怀里,面上都是愤恨,“我们也是清清白白来为祁老爷贺寿的,难道就因为我们是贱籍,便要受你平白侮辱吗!” 她抬头瞪着祁淮予,说得悲痛万分,让旁人也不好再议论。 见到她出现时祁淮予就猛地一怔,明明是他叫辛葵去勾引祁怀鹤,好叫祁怀鹤丢个大脸,她怎地会在这里! “你……” 不等他说话,辛葵就哭道:“我这榴儿才十五岁,刚跟着我学瑶琴,今日我是想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却没想到还遭受你这等混账的欺辱!这位公子,你做这般混账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随着她越说越悲愤,榴儿也痛哭起来。 “葵姐姐,我好怕,他说我要是不从,捏死我就像捏死蚂蚁那么简单,我、我……” “太过分了!”祁星绘最嫉恶如仇,闻言立刻看向祁淮予,“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小人!” 祁淮予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辛葵会来这一出。 再看三个女子凑在一起,分明就是辛久薇使的手段! 他立时冷冷地看向辛久薇,辛久薇却一点不怕他,因她是背对着人群,没有看见她冲祁淮予笑了一下。 祁淮予,就许你当众陷害我哥哥和表哥,不许我以牙还牙么? 百口莫辩的滋味,不好受吧? 第58章 再将一军 在议论声中,已经换了衣服的祁怀鹤大步走来。 见他来,祁家的女眷都松了口气,像找到了主心骨。 祁怀鹤让丫鬟拿来一件新的披风给辛久薇披上,问:“表妹没事吧?事情我已听下人说了,你们莫怕。” 后一句是对着两位歌姬说的。 榴儿的头发还滴着水,躲在辛葵的怀里发着抖,她年纪小,看着瘦小,就算在场有人看不起卖艺的歌姬,见此情形也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 祁怀鹤道:“你们是来为我祖父贺寿,在祁府出了意外,自然是我们的责任,来人——” 他叫来丫鬟,将榴儿带下去安置换衣服。 榴儿还是很害怕,拉着辛葵的手不敢离开。 “别怕。”辛久薇拉起榴儿的手拍了拍,“换身干净衣裳,我表哥会派人送你们回去的,今夜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辛葵与她对视一眼,缓缓点点头。 “站住!”祁淮予却突然喊道,“谁都不许走,难道就这样让你们平白冤枉?” 辛久薇几乎是一瞬间就喊道:“榴儿,小心些!” 眠风眼疾手快,上前来将榴儿护到身后。 祁淮予根本没想动手,被她们这突然的反应一弄,这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对这个小歌姬动手了! “他难道还想打人不成?怎么这般无法无天!” “好歹也是祁老爷的寿诞,太过分了。” “到底是谁啊,似乎没在匀城见过?” 辛久薇在议论声中哭起来,“祁淮予,我父亲信任你,才叫你随我一道来匀城,我想着你娘在我哥哥小时候也照顾过他几天,一直对你多有忍让,不计较你做不好父亲吩咐的事,可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说着,语气满是失望,脸色又苍白,祁星绘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 “好了好了,他是一个男子,管不住自己的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莫要伤心了,不过是个下人。” 祁淮予面色难看,“我不是……” 辛久薇捂着脸靠在祁星绘肩上,哭得好不伤心。 “扰了外祖的寿诞,我该怎么回去跟父亲交待……” 她身形纤弱,哭起来梨花带雨,顿时让人不忍。 那日在酒楼的穆公子也在,立刻高声道:“底下的人该死,关辛三小姐什么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管住他一个大男人的龌龊心思?三小姐莫要自责!” “对对。”祁芯也忙过来安慰她,“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难怪身子骨这么弱,这不是多思过度吗?” 辛久薇犹豫着,“可是,他是跟我过来的……” 祁芯奇道:“你不是说,他只是在你父亲手底下做事么?又不是什么亲戚,赶出去便是。” “想来他也是一时糊涂……”辛久薇又捂着脸哭起来。 祁星绘“哎呀”一声,“表妹你也太宅心仁厚了,他欺负人家小女孩的时候,怎么没为你们辛家想想呢?怎么没想想这是在我祖父的寿诞上呢!” “辛久薇!”祁淮予终于忍不住,猛地上前,“你们别都被她骗了,是她陷害于我!” 见他将矛头指向辛久薇,旁人顿时不满。 穆公子道:“她陷害你有和好处?你做这般事,还连累辛三小姐被议论,她有什么必要做此得不偿失的事?” 祁淮予简直说不出话来,是,辛久薇没有必要,可她就是这样做了! 看着靠着祁星绘哭泣的辛久薇,祁淮予如今已深知,她就是这般会做戏!偏过了所有人! 他猛地上前,“辛久薇,你……” 然而人还没靠近,就被祁怀鹤一脚踹了出去。 祁淮予滚出去好一截才回过神来,听着旁人的笑声,他从未如此狼狈、如此丢脸过! “你……” “把他赶出去。”祁怀鹤冷声说,“敢对我祁府的表小姐动手,你当这是哪里?” 辛久薇柔弱地开口阻止,“表哥……” “哎呀你莫要再发善心了!”祁星绘拉住她,“这都是他应得的!” 辛久薇这才作罢,任由祁府的家丁将祁淮予赶了出去。 闹剧这才结束,众人回到席上,因时辰也不早了,没过多久便散了席。 外祖身旁的小厮来请辛久薇,祁怀鹤陪着她一起过去。 “薇儿,可受到惊吓了?” 辛久薇的眼睛还有些红,“我没想到他会在外祖的寿诞上做这种事……” “不过是个小插曲,你也莫要自责。”外祖并不放在心上,“旁人出去议论也不敢说什么。” 辛久薇点点头,眉眼间还有些忧愁。 外祖看了她一会儿,道:“往年我差人到颍州,回来都说你中意那祁淮予中意得紧,你父亲也依着你。但从今日之事看,他实非良人,你可要想清楚。” 辛久薇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外祖,来时我也说过,我与他没有关系了,其实就是因为……就是因为……” 她像是又想哭,连忙那帕子擦了擦眼角,“我早已看清他是什么人,从前不过是我瞎了双眼。” “好了,莫要再哭。”外祖慈爱地说,“幸亏还未定亲,如今看清也为时不晚。” 辛久薇点点头,她想趁机修复外祖与父亲的隔阂,便顺势说道: “外祖,父亲这些年什么都依着我,并非他没有自己的想法,而是他对我心中有愧。” 她垂下眼,语气多了一些发自内心的忧愁。 “薇儿与姐姐兄长也时常想念娘亲,可我们想娘亲时,还有互相之间可以说说话,还有奶娘、丫鬟们倾诉,但父亲没有……他是辛氏的族长,许多事都只能憋在心里。” “逢年过节,还有娘亲的诞辰与忌日,薇儿都时常见到父亲独自饮酒,有时对着月亮说话,说着说着就哭,我小时候不懂,总在这时候去找父亲,父亲擦了眼泪便来抱我,从不说一句重话。” “外祖,我长大了,经常会觉得,父亲对我们万般纵容,都是因为他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他对娘亲有愧。” 辛久薇抬头想看外祖,可一对上老人的眼,就真切地落了泪。 “可若按照父亲将责任揽过去的逻辑,娘亲是为了生我才离世的,那真正该为娘亲去世赎罪的,难道不是我吗?” 第59章 说服外祖 一听她说这话,外祖的脸色就变了,“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能够就怪上你了?” “可薇儿小时候,长辈们便是这样想的,不是吗?”辛久薇说着,她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些失落。 她其实对小时候来外祖家的记忆并不怎么深了,只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像祁芯、几位舅舅,对她的态度并没有那么热切。 他们也并没有苛待她,只是好像没有那么想见到她。 她是跟姐姐一起听见下人的议论,说几位长辈一见到她,就会想起难产离世的妹妹,不免心中伤怀。 后来或许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长辈们渐渐想开了,对她如常起来。 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怪她原本就没有道理。 可他们跟外祖一样,始终无法原谅辛父,毕竟曾经信誓旦旦会照顾好妻子的人,却让她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付出了生命。 辛久薇一直能够理解外祖家长辈们的心情,可重活一遭,她还是不想让两家人走上过去老死不相往来、纷纷被祁淮予残害的老路。 “外祖。”辛久薇缓缓跪在外祖面前,像小时候一样枕在老人的膝头,“辛氏没什么人了,薇儿在颍州城只能跟哥哥姐姐一起自己摸索着长大,我看着那些手帕交的小姐妹每每躲在长辈怀里撒娇,都觉得好生羡慕。” “经过祁淮予这件事,我才觉得怕,您是娘亲的血亲,也是薇儿的血亲,薇儿好希望在遇到事的时候,有父亲、有外祖,还有舅舅姨母和表哥,可以为薇儿撑腰,可以拧成一股绳,不被任何事破坏……” 她轻声说着:“外祖,我好想娘亲。” 外祖的眼眶红了,伸手摸了摸辛久薇的发髻。 “今日之事,你吓着了吧。” 辛久薇摇摇头,“是有一些,但有外祖和表哥在,薇儿什么也不怕。” “罢了,罢了。”外祖长叹一声,“过去诸多年岁,不过也是外祖过不去心中的坎,才怨你父亲罢了。” 他让辛久薇起身,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和你兄姐如今都长大了,我们也不该让你们没有外祖家做依靠。” 辛久薇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 祁怀鹤也在一旁道:“祁家姑娘多一些,两家人心在一起,表妹们也好有人说话,免得日后又遇到道貌岸然者,也没有长辈帮着掌眼。” 外祖摇头笑道,“看看你这大表哥,从小就老成。” 辛久薇也笑起来,“表哥文武双全,心思又细,看着就有安全感。” 外祖看他二人一眼,若有所思。 “罢了,前尘往事也该翻页了,这次你回去同你父亲说,今年年关,咱们两家一起过,我也许久没见着瑶儿和云舟了。” 辛久薇欣喜,“外祖您真好!” 外祖笑着摇头,对祁怀鹤指了指辛久薇,“看看你这小表妹,还是个孩子。” 祁怀鹤也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和外祖聊过,又将了祁淮予一军,辛久薇的心情十分好。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她来匀城的另一个目的。 外祖的寿诞结束,虽然她以受了惊吓为由在匀城多待了几日,但也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这天,辛久薇亲自带着望晴和眠风上了街,拿着之前叫人打听到的线索,去匀城的西边找神医的踪迹。 “小姐你看,这两间就是我那日去过的医馆。”望晴指着前方说,“今日倒是都开门了,难道这匀城的医馆和药房还真有规定的休沐日不成么?” 辛久薇转头看去,没看出这两间寻常医馆有什么特别来。 正要收回视线,忽地见一道灰色的身影慢吞吞地走近,停在医馆旁边无人的空地上。 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背上背了一个大背篓,他将背篓放下,拿出一大块麻布铺在地上,随后从背篓里拿出一包又又一包各式药材,打开摆在了麻布上。 等他摆完,这些药材看起来竟是琳琅满目。 “咦。”望晴奇道,“小姐,他就是那日卖我药的老头。” 辛久薇便多看了几眼,刚想走过去看看,后方医馆里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几个人。 “死老头,说了多少遍不听,找打是吧!” 他们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将麻布上的药材踢得乱七八糟,许多药材叶子被踢得漫天乱飞,待落了地,又被他们狠狠地踩着。 “给你好脸色你不当回事,非要我们动手!那今日就把你的摊子掀了,看你还听不听!” 辛久薇皱起眉,这些医馆的人过于嚣张,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可听他们说话的语气,比起跋扈,又更像忍无可忍一般。 “小姐?”眠风犹豫着问,“你别站得太近,让他们伤着小姐了。” 辛久薇摇摇头,她观察着那位灰衣老人。 只见他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看着精神不太好,目光却并不浑浊。 这群人这般打杂他的摊子,他也一言不发,甚至拿出一支烟枪,一边吸着,一边看他们把他背来的药材踩了个稀巴烂。 他点烟时,粗糙的麻布袖子里露出一截手腕,上面似乎有一块暗色的胎记。 第60章 请先生救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娘亲留下的信息中,手腕胎记就是那位神医的标志。 为进一步确认,辛久薇给望晴使了个眼色,望晴会意,带着护卫上前。 “住手!你们为何在此欺辱一个老人家?” 那群人置若未闻,望晴指挥着家丁上前将人推开,辛久薇亲自上前将老人扶起来。 打人者中领头的男人对辛久薇道:“我们办我们的事,劝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光天化日之下,既然让我见着了,又岂有不管的道理?”辛久薇蹙眉道,“究竟是多大仇怨,要你们这般欺辱他?” 男人冷笑道:“这可不是我们欺辱他,当初说好的,只有我们医馆不开张时他可在此处摆摊,如今道好,几次三番遇着,非要来与我们抢生意,难道我们不该教训他?” 虽说并非所有人做行医救人之事都不求回报,将医馆当做生意也无可厚非,可他们在悬着行医救世牌匾的医馆门口做这样的事,也依然让辛久薇不能认同。 她让家丁照顾好老人,对望晴说:“将我的钱袋拿来。” 望晴微怔,她习惯了听小姐的话,闻言什么也没说,掏出钱袋递给辛久薇。 辛久薇从钱袋拿出几张银票,递给为首的男子。 “这笔钱就当做向你们租赁的摊位费用,以后这位老人家若是再来,你们就当作这一块被租给他了,以后每月我都会替他向你们支付租赁费用,你们不可再为难他,如何?” 男子警惕地看她一番,将银票拿了过来,“此事我需要回过掌柜的,稍等。” 他转身进了医馆,辛久薇耐心地等在原地。 那老人被扶起来后,见辛久薇做出的举动,却一言不发,好像她刚才出手帮助的不是他一般。 不一会儿,男子折了回来。 “咱们掌柜说了,这老头屡次在我们医馆门口捣乱,实在留他不得,掌柜的不缺每月这点银子,姑娘请回吧。” 他将银票还给辛久薇,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人走时还不忘警告老人一番,“下次再看见你,就没这么简单了!” 老人什么也没说,弯腰捡起被踢翻的背篓,又一点点去捡七零八落、甚至已经被碾成了残渣的药材。 辛久薇蹲下身来帮他,“白前辈。” 老人没说话,像没听见。 “白前辈,我今日帮你并非善心泛滥,”辛久薇轻声说,“我是祁棠的女儿。” 老人动作一顿,缓缓转头来将辛久薇打量了一遍,又冷漠地转回去。 “不认得。” 辛久薇不再言语,沉默着跟他一起捡完了药材,放进背篓中。 老人缓缓踱步离开,辛久薇的声音还温柔陷阱,落在他二中却如一道惊雷,阻拦了他的脚步。 “白前辈,我娘亲说您是可靠之人,若来日命悬一线,尽可请您缓解一二。” “久薇如今生不由己,正是生死危机之时,” “还望白前辈看在当年母亲救您一命的份上,也救久薇于水火。” 少女的声音温和乖巧,缓缓开口着,向母亲的故人发出了最后的求救。 白忘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二十多年前遇见的那位姑娘了。 那是一个雷雨夜,他在一场无穷尽的追杀中跌落马下,狼狈地摔在山中破庙外的泥泞里。 “小姐您别过去,危险!” 白忘生那时已经快死了,只能听到在庙中躲雨的年轻丫鬟对自己的嫌弃和恐惧。 但他没有死,那位被丫鬟劝阻的小姐撑着伞走了过来,为他遮去瓢泼大雨。 他被带进破庙里,小姐留下药材和银钱,为他治伤救命。 作为报答,他承诺帮她做一件事。 小姐没有立刻要他做什么事,直到又过去许久,白忘生的伤彻底好了,那位祁小姐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向他问一种蛊毒,问他是否能制出其解药。 这世上,哪有他白忘生制不出的解药? 然而解药配了出来,祁小姐却并没有来取,只留给他一封信,说以后会有人来取。 匆匆二十来载过去,祁小姐离世十六年,取药的人终于来了。 第61章 薛应雪与姐姐争吵 白忘生将辛久薇带到了一间破漏的茅屋外,那是他的住处。 “先生是当世名医,为何只住在此处?”辛久薇轻声问。 白忘生弯腰去收晾在屋前的药草,说:“怀璧之罪,能逃过追杀已然不易,又如何招摇过市。” 他的动作很缓慢,没有看辛久薇,“你撞破当年秘密,已是生死难料,何况是我。” “那先生可愿救我?”辛久薇问,“娘亲拼了命将我生下,我还不想死。” 白忘生放下簸箕,被眼皮遮去半边瞳孔的双眼静静盯着辛久薇。 “从我处拿走解药,日后怀璧其罪的就是你,与死又有何异?” “不一样的。”辛久薇缓缓呼吸一口气,不畏惧地回看过去,“拿不到解药,中蛊之人必杀我;拿到了,我还有办法,我还能活。” 白忘生紧紧盯着他,“皇室之人冷心冷清,多疑善变,你用什么想办法?” 辛久薇说:“就算没有万全之策,我也会去试、去周全、去反抗。” “我才十六岁,娘亲不会愿意我死在这里。” 一个时辰后,辛久薇离开了白忘生的茅屋。 “小姐!” 他们的谈话涉及当年皇室秘密,望晴和眠风是不知道的,她没有让她们靠近。 眠风性子急切一些,“小姐同他说什么了,救您于水火又是什么意思?他刚才说要东西就跟他走,小姐要什么东西啊?” 辛久薇笑着拍拍她的肩,叫她莫急。 望晴却问:“小姐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她不知道辛久薇在做什么,为何对老人说那番话,但她关心辛久薇的得到的结果。 辛久薇摇了摇头,“回去吧。” 白忘生没有给她解药,但辛久薇并不失望。 有时候,她其实也很擅长等待。 回祁宅前,辛久薇又去见了辛葵和榴儿,给了她们一笔钱。 榴儿已经完全没了在祁宅时的懦弱可欺模样,笑吟吟地数着银票,欢喜地走了。 “这是额外给你的。”辛久薇将一张纸放进辛葵手中,“从此便自由了。” 辛葵展开一看,那是她被歌楼掌柜藏起来的身契。 “多谢。”她红着眼同辛久薇道谢,“三小姐是信守承诺之人。” 辛久薇道:“你和榴儿冒险帮了我大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辛葵道:“祁淮予心机深沉,睚眦必报,在匀城丢了大脸,日后定会讨要回来,三小姐可有应对之法?” “他几次三番落入我的陷阱,就是因为小瞧了我。”辛久薇微微一笑,“你已是自由身,早些离去吧。” 辛葵深深看了辛久薇几眼,披风兜帽拉过头顶,转身离去。 然而只走出去几步,她的脚步顿住,又猛然折返。 “三小姐。”辛葵明艳的双眸看着辛久薇,“辛葵愿跟着三小姐,为您效劳。” 几日后,辛久薇辞别了外祖,起程回到颍州。 那日祁淮予被祁怀鹤叫人赶出去后,就自己灰溜溜地先走了,他比辛久薇早几日回到辛府,必然会去辛父面前说些什么。 辛久薇心中有数,回家后却没有急着去见父亲,而是先去梳洗换衣,才拿着带回来的东西去了书房。 路上她问了一嘴,果然祁淮予才从辛父那里离开不久。 辛久薇捧着一只盒子进了书房,开口并没有提起祁淮予。 “父亲,您看这是什么。” 辛父看见她手中的盒子,握笔的手一顿,连忙放了笔过来接过。 打开外围有着精致雕花的木匣,里面躺着一套通体剔透的碧玉首饰。 “外祖说,这是当年娘亲下葬后,他差大舅舅从您这里要回去的,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母亲最喜爱的一套首饰。” 辛久薇轻声说:“从匀城离开时,外祖嘱咐我将它们带回来交给您,外祖还说——” 辛父忙问:“说什么?” “外祖说,娘亲牵挂了您大半生,外祖望您也莫要忘记娘亲。”辛久薇笑着说,“还让咱们商议一下,今年年关两家在匀城还是颍州城里过。” 辛父沉默许久,眼眶渐渐红了,抚摸着首饰的手忍不住颤抖。 “好,好,真好。”一向学富五车的人却说不出多么动听的话来,只一味点头。 “父亲。”辛久薇轻轻扶住辛父的手臂,“薇儿幸不辱命。” 辛父拍了拍辛久薇的手背,“辛苦我儿,辛苦我儿了。” 他郑重仔细地将那套碧玉首饰收藏起来,平复了一会儿才又说: “你大表哥早几日就派了人来,将你外祖寿诞上的事告知我了。” 辛久薇不太意外,祁怀鹤做事一向仔细。 辛父道:“方才祁淮予来过,这次他说的话,为父一个字也没信。”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果然就听辛父道:“但我不信他,是因为这件事里站在他对立面的是我的女儿,但是薇儿,为父问你,祁淮予当真做了浪荡之徒,轻薄了那歌女?” 辛久薇坦荡地看向辛父,“未曾。” 短短的两个字,父女两的心中皆如明镜。 辛父缓缓坐回椅子里,“那你同为父说说,你这般大费周章设计他一番,又是为了什么?” 辛久薇还没回答,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望晴停留在书房外,犹豫着不敢进来,可又因什么事而面露焦灼之色。 “出了什么事这般慌张。”辛父道,“进来同你家小姐说。” 望晴这才进来,“家主,小姐,薛姑娘来了,同大小姐吵了起来。” 辛父眉头一皱,却听辛久薇道: “父亲,您同我一起过去看看吧,或许您就会知道我的理由。” 辛府的另一边,辛兮瑶的踏雪阁前,两道同样高傲的身影正对峙着。 辛兮瑶的眉心微蹙,已经没有了同面前人说话的耐心。 “薛姑娘,你不请自来本已失了礼数,别忘了这里到底是谁的家。” 然而若是能被她吓到,薛应雪就不会在此时出现在辛府了。 她还是那副人淡如菊的模样,淡声说:“我不在乎你们总爱提的什么世家门楣、身份尊卑,只是想从大小姐你这里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辛兮瑶身后的丫鬟道:“你有什么东西?连演奏的曲子都偷我家小姐的,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薛应雪脸色一变,“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这里又哪里轮得到你说话?”辛兮瑶冷声反问,“再说一遍,我的东西就算不放在踏雪阁,也是辛氏人的东西,何时轮到你伸手讨要?难道你也要改跟我们姓辛不成?” 原来,不日后颍州城有一场游湖品花宴,薛应雪为着这场游湖,竟找到辛兮瑶向她讨厌一个东西。 她道:“那百日牡丹是淮予偶然所得,他早已答应赠予我,因着大小姐喜爱,才在你这里暂存了一些时日,何时就成大小姐的了?” 辛兮瑶不怒反笑,“我堂堂正正花银子拍来的花苗,精心培养出的,竟还不算我的东西了?他祁淮予想署名,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吗!” 很少与人红脸的辛兮瑶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辛久薇正好带着辛父过来,视线中瞥到一道身影,她对辛父道:“父亲,您先在这棵树后莫动,女儿去帮姐姐。” 辛父想着她刚才说的话,便放弃了第一时间作为家主去主持公道,而是按小女儿说的,先藏了起来。 辛久薇走过去,抬高了些声音。 “薛姑娘莫不是又被祁淮予骗了,这花在花行拍卖数日,最终是我姐姐拿了回来,跟他祁淮予有什么关系?” 薛应雪面色微变,“他说……” 辛久薇问:“他是不是说,银子是他出的,可我姐姐任性,偏要占有,他不愿与女子计较,便暂存在姐姐处,只是姐姐久久未还,对吗?” 薛应雪眼中错愕又尴尬,因为祁淮予确实是这么说的。 辛久薇冷笑一声:“薛姑娘还真是老样子,次次都被祁淮予骗了!” “你什么意思?”薛应雪做不出往日的淡定神情了,“难道三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便叫祁淮予来对峙好了。”辛久薇微微一笑,“这百日牡丹的确是祁淮予拿着银子去取的,可薛姑娘你帮我问问祁淮予,他当日是以什么身份拿着咱们辛氏的钱去的?” 罕见的,薛应雪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愣怔神色。 祁淮予在她面前,还能是什么身份? 第62章 祁淮予与冯氏割席 她理所应当地说:“祁公子自然是贵府的表少爷,三小姐您的表兄。” 辛久薇还没有说话,辛兮瑶先轻笑了一声。 “薛姑娘从哪里听说,祁淮予是我辛氏的表少爷?” 薛应雪察觉到她话里的嘲讽之意,皱起眉,“辛小姐的外祖是匀城祁家,外面都是这样说的。” 而且每每有人提起,祁淮予也从来没有纠正过。 若不是辛氏的表少爷,他如何能在辛氏对其他人发号施令?甚至从前还屡次将辛云舟比下去。 “先不论祁淮予是不是我表兄。”辛久薇道,“薛姑娘屡屡用祁淮予的名义来占我辛氏的便宜,又是以什么身份呢?” 薛应雪面色一变,“我何时占你们便宜了?” 辛久薇轻笑一声,叫望晴递来一张单子,“这是三年来薛姑娘从辛家‘借走’的物品清单,从字画到首饰,共计二十八件,无一归还,薛姑娘这是将我辛家当成了什么?“ 薛应雪皱眉:“三小姐怎能如此说话?那些物件都是……“ “都是什么?\"辛久薇步步紧逼,\"大约薛姑娘要说,这些都是祁淮予赠予你的吧?可是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祁淮予是以借用的名义,从我辛府里拿的呢。\" 薛应雪的脸色霎时有些白,但还是强装镇定,“这些东西并非我向祁公子讨要的,他自己要送给我,至于背后与您和辛氏有什么误会,我又怎会知道?” 她说得实在太理所应得,连辛兮瑶都皱起眉,有些厌恶了。 辛兮瑶看向妹妹,辛久薇朝他笑了笑,又转回头去看薛应雪。 “薛姑娘。”辛久薇笑得从未有过的端庄知礼,“你既然不知道祁淮予背后做的事,那今日咱们就将这些事摊开看看,免得薛姑娘日后又被他蒙骗,拿的是我家的东西便罢了,要是不小心拿了其他府上的,就不知道其他家的小姐有没有我姐姐这般好说话了。” 薛应雪皱眉:“你……” “久薇!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道声音插进来,祁淮予像匀城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又风度翩翩地出现来。 “我走近就听到你的声音,是哪里又让你不舒服了?你刚出远门回来,可莫要生气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祁淮予故作潇洒的姿态,心中冷笑。这人倒是会挑时候出现。 看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见父亲没有责怪他,正得意呢。 \"你来得正好。\"辛久薇不慌不忙道,\"薛姑娘正在向我姐姐讨要那株百日牡丹,祁公子以为如何?\" 祁淮予一愣,显然没料到辛久薇会直接问他。他瞥了眼薛应雪,轻咳一声:\"这...若是辛伯父应允的事,自然...\" \"祁公子与薛姑娘倒是默契。\"辛久薇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一个讨要,一个帮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我辛氏的公子小姐呢。\" 祁淮予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久薇说笑了,我与薛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辛久薇又让望晴取来一叠纸张,\"这是近三个月来,祁公子与薛姑娘在茶楼、诗社花掉的银子,还有拿出去炫耀的宝物。每次祁公子用的都是从我辛家支取的''读书会友''银两。\" 祁淮予却不当一回事,“之前支取的钱财,都是过过你的名目的,前些日子惹你不高兴了,你不让我挂账,我便再也没用过了,久薇你放心,我在辛伯父手下做事,不拿银两也是没事的……” 他倒是不要脸起来了。辛久薇心中冷笑。 “那好,我且问你,你娘亲冯氏,这些日子在城西的赌坊一掷千金,用的都是辛府的银子,你可知道?”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祁淮予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胡说!\" \"胡说?\"辛久薇向望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捧上一个木匣。 辛久薇打开匣子,取出一叠票据,\"这是永兴赌坊的记录,冯氏每月必去三次,每次输赢都在百两以上。而这些银两的出处...\" 她将票据一张张展开,上面赫然盖着辛家的印鉴。 薛应雪听他们对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冯氏不是辛大公子的奶娘吗?又与祁淮予有什么关系? 但这时无人在意她,祁淮予翻看看那些票据,突然抬头怒视辛久薇:\"久薇,你平日任性,耍些小性子便罢了,怎能随意跟踪调查他人?\" \"调查?\"辛久薇冷笑,\"你忘了,这些银两都是我辛家的。账房记录每一笔去向,何来调查一说?\" 薛应雪此时已退到一旁,故作担忧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辛久薇转向她,\"薛姑娘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吧。那些''借走''的物件,三日内若不归还,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告到官府去了。\" 薛应雪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仍强撑着清高模样,“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够了!\"辛老爷突然从树后转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脸色铁青,\"淮予,你母亲的事,你可知情?\" 见他出现,祁淮予脸色猛变,旋即立刻急切道:\"辛伯父明鉴!家母行为,小侄确实不知啊!自从家母染上赌瘾,小侄多次劝阻无效,早已与她...与她划清界限!\" 辛久薇闻言,眼中讥诮更甚:\"哦?你倒是撇得干净。那每月支取的银两,不都是经你之手交给你娘的吗?\" \"我...我...\"祁淮予道,\"小侄也是被逼无奈,家母以死相逼,我实在...\" 辛老爷失望地摇头:\"淮予,你太让我失望了。身为人子,不但不劝阻母亲恶行,还助纣为虐,如今又急于撇清...这岂是君子所为?\" 祁淮予突然转向辛久薇,眼中满是哀求:\"久薇,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辛久薇后退一步,冷冷道,\"我如何听你解释,你不如向我父亲解释一下,你在匀城的所作所为吧。\" 辛父皱眉不语。 祁淮予忽地跪下了,对辛父道:“辛伯父!您有所不知,那冯氏自从染上赌,对我动辄打骂,我屡屡劝说都无用,我也曾数次告诫她不可再打辛氏的注意,可她不听啊!有此等人,实乃我之耻,今日我便与她断亲,可这等人再无关系!” \"望晴,送客。\"辛久薇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转身对薛应雪道,\"薛姑娘还有事?\" 薛应雪咬了咬唇,眼中满是不甘,却也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处,只得福了一礼:\"应雪告退。\"临走时,她狠狠瞪了辛久薇一眼,目光如淬了毒的针。 待二人离去,辛父对辛久薇道:\"多亏你明察秋毫,否则我辛家基业,迟早要被这些人蚕食殆尽。\" \"父亲放心,有女儿在,绝不会让宵小之徒得逞。\"辛久薇柔声道,眼中却闪过一丝锋芒。 回到自己院中,辛久薇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今日一战,总算让父亲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 \"小姐,喝口茶歇歇吧。\"望晴奉上香茗,眼中满是崇拜,\"小姐今日真是太厉害了!看那薛应雪和祁淮予的脸色,简直像吞了苍蝇似的!\" 辛久薇轻笑:\"不过是揭穿他们的真面目罢了。\"她抿了口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神医那边可有消息?\" 望晴摇头:\"还没有...\"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一声轻响。辛久薇警觉地抬头,只见窗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竹筒。 她快步上前取下竹筒,倒出一卷纸条和一个小瓷瓶。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解药已至,勿要再来。\" 辛久薇握紧瓷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这解药来得正是时候,只是... \"小姐,这是...\"望晴好奇地问。 辛久薇将瓷瓶收入袖中:\"没什么,一味药材罢了。\"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明日,该去会会那位''偶遇''的薛姑娘了。\" 第63章 祁淮予又做戏 烛火摇曳,辛久薇端坐在书案前, \"小姐,这么晚了还要写信?“望晴端来一盏新茶,轻声问道。 辛久薇唇角微扬:”信这东西,总得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她落笔如飞,墨迹在纸上蜿蜒成行。 望晴好奇地瞥了一眼,只见信首赫然写着\"觉明大师\"四个字,不由瞪大了眼睛:\"小姐为何要给觉明大师写信?\" 难不成小姐最近还真的信佛了? \"祁淮予那种人,不会轻易放弃辛家这块肥肉。\"辛久薇笔下不停,声音冷静,\"得有人帮我。\" 最后一笔落下,辛久薇将信纸折好,滴上火漆,印上自己的私章。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案头的一本账册上。那是今早账房新送来的,上面清楚记录着冯氏在永兴赌坊欠下的巨额债务——足足三千两白银。 \"永兴赌坊那边,可有动静?\"她突然问道。 望晴压低声音:\"今早线人来报,冯氏已经三日未露面了。赌坊的人昨日还去找了祁淮予,空手而归。\" 辛久薇指尖轻叩桌面:\"这祁淮予,还真是无情。\" 翌日清晨,辛久薇正在院中修剪一株兰草,望晴匆匆跑来。 \"小姐!\"她气喘吁吁,眼中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永兴赌坊的人把冯氏抓走了!就在大街上,好多人都看见了!\" 辛久薇手中的剪刀微微一顿:\"祁淮予呢?\" \"他当时不在家。听说回来后大发雷霆,扬言要告官,结果赌坊的人直接把欠条拍在他脸上...\"望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现在满京城都在传,祁公子的亲戚欠钱不还的事。\" 辛久薇轻轻剪下一片枯叶:”他拿不出这笔钱。\" \"可不是嘛!\"望晴点头如捣蒜,\"祁淮予那点家底,连三百两都凑不出来,更别说三千两了。赌坊的人说了,三日之内不还钱,就要...就要把冯氏卖到窑子里去抵债!\"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一定会来找父亲。\" 话音刚落,前院就传来一阵嘈杂声。望晴跑到门口张望,又飞快跑回来:”小姐神机妙算!祁公子真的来了,正在前厅哭求老爷呢!\" 辛久薇放下剪刀,理了理衣袖:\"走,我们去看看这位‘孝子’的表演。\" 前厅内,祁淮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辛伯父,求您救救家母吧!那些赌坊的人毫无人性,家母年迈体弱,如何经得起折磨...\" 辛父端坐主位,“并非我不愿相帮,而是你之前言行,实非君子,令我失望至极,至于你母亲,也该上个教训了。” \"小侄知道家母有错,可她毕竟是我的生母啊!\"祁淮予叩首有声,“辛伯父若能伸出援手,小侄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辛久薇站在屏风后,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祁淮予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白长衫,更显得形容憔悴,倒是做足了孝子模样。 \"父亲。\"她缓步走入厅内,向辛父福了一礼,仿佛才看到祁淮予一般,\"祁公子也在啊。\" 祁淮予见到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更加悲切:\"久薇!求你帮帮我,救救家母吧!\" 辛久薇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 \"家母被赌坊的人抓走了,他们说...说三日之内不还钱,就要...\"祁淮予哽咽难言,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辛久薇轻轻\"啊\"了一声:\"竟有这等事?可是...\"她面露难色,\"祁公子前日不是才说,早已与冯氏划清界限了吗?怎么今日又...\" 祁淮予脸色一僵,随即更加哀戚:“那都是小侄一时糊涂说的气话!血脉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久薇,你一向心善,求你...\" \"祁公子此言差矣。”辛久薇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赌债是你母亲欠下的,自然该由你们偿还。我辛家与祁家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出这笔钱?\" \"可...可我们日后也会成亲啊!\"祁淮予急切道,“此事不解决,对久薇日后的生活亦是一个隐患。” 辛久薇冷笑:\"成亲?祁公子与薛小姐吟诗作对时,可曾想过与我成亲?我竟不知我们颍州城何时有了这等风俗,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竟也可以成亲,以未婚夫婿自居了。\" 祁淮予面如土色,转向辛父:“辛伯父...\" 辛父叹了口气:”淮予,久薇说得有理。这赌债,辛家确实不便插手。\"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很快又换上哀求之色:\"那...那可否请辛伯父借小侄三千两银子?小侄一定...\" \"祁公子。\"辛久薇再次打断他,\"你拿什么还?三千两,怕是你们母子一辈子都挣不来吧?\" 祁淮予被戳中痛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好得很!辛家见死不救,我祁淮予记下了!\"说完,拂袖而去。 辛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这孩子,终究是...\" \"父亲不必自责。\"辛久薇安慰道,\"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两日后,京城突然传开一则消息——祁淮予路见不平,典当了全部财产救下一名被赌坊威胁的妇人,又高调宣布要为辛久薇准备一份特别的生辰贺礼。 那日还悻悻而去的他,竟又变了脸了。 第64章 引薛应雪上钩 \"小姐!\"望晴急匆匆跑进院子,\"现在满颍州城都在传,祁淮予为了给您准备生辰贺礼,日夜不休,人都瘦了一圈呢!\" 辛久薇正在查看院里的账本,对此也并不意外,\"他倒是变脸如翻书,还会造势。\" \"可不是嘛!\"望晴愤愤道,\"明明是被逼无奈卖了祖宅,现在倒成了痴情种子了。外头那些不明就里的人,都在夸他对您一往情深呢!\" 辛久薇翻过一页账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这是以退为进,想借舆论逼我就范。\" \"那怎么办?\"望晴急得直跺脚,\"小姐的生辰就在七日后,难道真要收他的贺礼?\"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他要演痴情戏码,那我便陪他演一场。\" 她放下布料,\"给薛应雪发张请帖,邀她参加我的生辰宴。\" 望晴瞪大眼睛:\"请薛应雪?小姐,这...\" \"顺便放出消息,说我打算在锦绣阁定制一套生辰宴上穿的衣裳。\"辛久薇补充道,\"要确保薛应雪知道这个消息。\" 望晴恍然大悟:\"小姐是要...\" 辛久薇笑而不语,从案头取过一张单子:\"这是我拟的生辰宴宾客名单,你拿去给父亲过目。记住,要''不小心''让祁淮予知道,觉明大师也在受邀之列。\" \"觉明大师?\"望晴惊讶道,\"可他...\" \"他一定会来。\"辛久薇胸有成竹,\"去吧。\" 三日后,锦绣阁内。 辛久薇正在二楼雅间挑选衣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薛应雪那时刻保持孤傲清冷的嗓音。 \"掌柜的,听说你们新到了一批云霞缎?\" 辛久薇唇角微勾,鱼儿上钩了。 门帘掀起,薛应雪一袭淡紫纱裙款款而入,见到辛久薇时故作惊讶:\"三小姐也在?真是巧了。\" 辛久薇放下手中茶盏,似笑非笑:\"薛小姐消息倒是灵通,这云霞缎今早才到货呢。\" 薛应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又微微笑道:\"应雪也是听人提起,说这料子极衬肤色,便想来瞧瞧。\" 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各色布料,\"三小姐这是...在为生辰宴准备衣裳?\" \"是啊。\"辛久薇轻抚一匹海棠红的云霞缎,\"薛小姐觉得这颜色如何?\" 薛应雪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嘴上却用有些轻蔑的语气道:\"颜色是极好的,只是...未免太过艳丽了些,实在称不上什么好的品味。\" \"哦?\"辛久薇挑眉,\"那薛小姐觉得什么颜色适合我?\" 薛应雪故作思考状:\"素雅些的颜色更别具一格,也适合三小姐一些,比如……\" 她指向一匹淡青色布料,\"这匹就不错。\" 辛久薇轻笑出声:\"薛小姐真会说笑。生辰宴穿得像守丧似的,岂不晦气?\" 她转向掌柜,\"这海棠红的我要了,再配上金线刺绣,三日后我来试衣。\" 薛应雪脸色微变,突然道:\"这匹料子我也看中了,掌柜的,我出双倍价钱。\" 掌柜的左右为难:\"这...薛小姐,辛小姐已经...\" \"三倍。\"薛应雪抬高下巴,挑衅地看着辛久薇。 辛久薇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薛小姐这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料子更适合我罢了。\"薛应雪得意道,\"三小姐不会与我争吧?\" 辛久薇放下茶盏,缓缓起身:\"薛小姐近日手头倒是宽裕,不知何时能将我辛氏的钱还了?\" 薛应雪脸色一变,不自然地道:\"原就是你强词夺理,我何时欠过你们钱。\" 辛久薇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五倍价钱,这料子我要定了。\" 薛应雪咬紧下唇,眼中满是愤恨。她突然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拍在桌上:\"这镯子价值百两,加上我身上的银两,足够十倍价钱了!掌柜的,你看着办!\" 掌柜的却并没有理会她,毕竟薛应雪只是一个孤女,平日里都是跟着那些公子哥出入一些场所,账都是别人结的。 而辛久薇是辛氏的贵女,两个人中若真有一个人要得罪,谁也知道该选谁。 于是他笑着叫人将那缎子给辛久薇包了起来,还说了许多好听的话。 辛久薇含笑听着,刻意看了薛应雪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然而薛应雪性格高傲,最是怕自己被看不起,一见辛久薇的眼神,立刻就被勾起了怒火。 她再没有平日人淡如菊的模样,冷冷盯着辛久薇。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不过是锁在深闺的大小姐,拿什么跟我比!” 辛久薇轻轻一笑,“我是不能跟你比,但这缎子也还是落在了我手上,不是吗?” “你!”薛应雪气急,多年来对辛氏女的嫉妒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话音落,她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在了辛久薇的脸上! 第65章 做戏 锦绣阁二楼雅间内。 辛久薇抚着微微发烫的左脸,唇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小姐!“望晴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要为她擦拭,又回头怒视着薛应雪,“你做什么,敢打我家小姐!” 薛应雪也是冲动之下才动的手,此刻面色怔然,进退两难,“我……是你辛久薇欺人太甚!” 说完绷着脸,立即转身下楼离去。 望晴忙追上去:“站住!” “不必纠缠。”辛久薇轻轻按住望晴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让她打,这一巴掌,值千金。” 楼下早已乱作一团。 辛久薇走到窗边,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向下望去,只见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宾客,薛应雪被围在中间,几乎寸步难行。 那张平日里出尘脱俗的脸,此刻扭曲得可怕,哪还有半分孤高淡雅的模样? “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望晴好奇又幸灾乐祸地问。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戏要做足。” 她故意将发髻拨乱几分,又用帕子在左颊上用力按了按,让那掌印更加明显。 这才扶着望晴的手,做出一副虚弱模样缓步下楼。 一楼大堂早已围满了人,见辛久薇下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天呐,辛小姐脸上那巴掌印.……” “薛小姐平日不是最是得体么?竟能做出这般泼辣之事?” “听说是因为争一匹云霞缎,薛小姐出十倍价钱都没争过……” “她一介孤女,哪里来这么多钱?” “哎,平日里她那副吃穿用度,哪里像孤女了?而且听说她和祁公子还有些……” “祁公子不是辛三小姐的未婚夫婿吗?这成何体统!” 辛久薇垂眸掩去眼中笑意,步履蹒跚地走向被拦住的薛应雪。薛应雪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辛久薇!你装什么柔弱!明明是你故意激我……” “薛小姐。”辛久薇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眼,声音轻颤,“我知你心仪那匹料子已久,若早知如此,让给你又何妨?何必……何必当众羞辱……” 说着,一滴恰到好处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一哭,顿时激起众怒。 “太欺负人了!” “平日里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便罢了,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辛氏的小姐竟能受这般委屈,三小姐还是太心善了。\" 薛应雪脸色刷地变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怎样的陷阱——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辛氏女,她在颍州城还如何自处? “我们走。”辛久薇轻拉望晴衣袖,声音虚弱却清晰,“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主仆二人走出锦绣阁,身后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上了马车,帘子放下的瞬间,辛久薇挺直了腰背,眼中哪还有半分柔弱? “小姐演得真像!”望晴忍不住赞叹,“那薛应雪现在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辛久薇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辛父便亲自过来看他。 “听闻你在锦绣阁与薛应雪起了冲突?”辛父原本情绪还如常,走近了一看到辛久薇脸上的印记,脸色立刻冷下来,“这是她打的?如何如此跋扈!” “父亲息怒。”辛久薇笑了笑,“女儿没事,只是看着严重罢了,薛应雪也没有讨着好的,不说这个了,父亲,女儿正有事要与您商议。\" 一炷香的时间后,辛久薇送辛父到院子门口。 辛父回身问:“今日的话说出来,日后就不能反悔了。” “女儿确定。”辛久薇说,“原先也同父亲提起过的不是么?祁淮予如今全然暴露了虚伪嘴脸,女儿已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辛父点点头,“好,从今日起,你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休想再踏入辛府半步。” “不。”辛久薇微微一笑,“他要做戏便让他做,必要的时候,还请父亲向从前一样,允许他在辛府做事。” 辛父看着辛久薇,“你是又有什么计策?” 辛久薇道:“女儿是有一计,只是需要父亲配合,在生辰宴上……\" 她凑近辛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辛父先是惊讶,继而露出欣慰笑容:“好!就依我儿之计!”那祁淮予既然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我辛家不讲情面了!\" 这边薛应雪顺利落入圈套,翌日,辛久薇就去了崇吾山。 从匀城回来已经好几日,是时候再见萧珣了。 灵隐寺的山道被晨雾笼罩,辛久薇拾级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瓷瓶。 寺门半掩,一个小沙弥正在清扫落叶。见有人来,合十行礼:“女施主,师叔祖今日不见客。” 辛久薇问:“小师父如何知道我是来寻觉明大师的?” 小沙弥道:“寺中无人不知。”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想来是之前觉明叫人给她送过佛经的缘故。 辛久薇道:“请小师父为我传话,就言生死之事,只今日一次机会。” 小沙弥思索一番,转身去了,不多时返回,躬身引路:“师叔在后山禅院,请随小僧来。” 辛久薇跟着进去,不知觉明到底是作何想,分明她是替他做事,拿的是生死攸关的解药,他却不见。 难道是不让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毕竟现在她也是他秘密的一环了。 禅院隐在竹林深处,白墙黑瓦,门前一株古梅尚未到花期,枝干如铁。 辛久薇在门外整了整衣衫,特意将左脸转向光线充足处——薛应雪那一巴掌留下的红痕虽已消退大半,但在阳光下仍能看出淡淡痕迹。 \"进来。\"门内传来冷淡的声音。 禅房内光线昏暗,觉明盘坐在蒲团上,还是那一身素白僧袍,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他面前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纠缠如生死搏杀。 辛久薇盈盈下拜:“大师。” 觉明头也不抬,手指间轻轻落下一枚黑子。 辛久薇从袖中取出瓷瓶,双手奉上:“久薇幸不辱命。” 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觉明没有回应,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辛久薇面前,伸手将瓷瓶拿了过去。 辛久薇看了那人一眼,是柳鸦。 柳鸦将解药倒进手心,先自己闻了一下,随后递到觉明面前。 觉明终于抬眼,目光如刀:“全部?” “一半。”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声音轻却坚定,“神医说,服下一半已然可以压制体内毒性至少半年,殿下聪慧多智,这半年至少能让殿下心无旁骛地做许多事了。” 禅房内空气骤然凝固。觉明的手指轻轻敲击棋盘:“竟也懂得牵制之法了,旁人都小看了你。” “求生而已。”辛久薇垂眸苦笑,“我两手空空,生死全在殿下一念之间,总要想些保命的法子。” 说着故意侧了侧脸,让觉明看她脸上的巴掌印,“我不像殿下这般无坚不摧,可纵使艰难,纵使旁人都觉得我无用,我也想活下来。” “殿下也看到了,我如今四面楚歌,怎能不留些保命的手段?” “若殿下似我这般境地,也能理解的。” 觉明终于转过脸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很快又落回棋盘上。 旋即辛久薇只看见他的衣袖轻轻动了一下,连挥手的动作都轻微,但那佛龛前的签筒竟自己落在了她面前。 第66章 交锋 辛久薇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知觉明此刻让她抽签是何意。 她并没有问出口,而是弯腰捡起签筒,摇落一支木签。 柳鸦上前将木签拾起,送到觉明面前。 “坎为水,险陷也。”觉明的指尖抚过上面血一般的朱砂字迹,“大凶。” 辛久薇笑了一下,“还是下下签,好歹大师这一次为久薇读过签文了。” 她盯着那支与前两次一模一样的下下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次了,她仿佛已与这下下签纠缠不清。 她忽地有点想要,伸手想要再去拿签筒,好奇如果在缺了一支签的签筒里再抽一次会抽到什么。 谁知手刚伸出去,那签筒就从她指尖错过,是柳鸦明白觉明的意思,将签筒抢走了。 \"天命不可违。\"觉明淡声说,\"三次下下签,你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我不明白。”辛久薇轻声说,抬头看向觉明,“殿下,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老天这样对我,而我,又为什么蠢到这种地步,任由旁人欺辱。” 她说的已不再是这三支签,也不管觉明是否能听懂。 “如果下下签就是我的命,那我不要这样的天命。不可违又如何?反正最坏不过一死。” 她的声音如珠玉落入盘中,清脆地响过之后,便消散在沉默的寂静中。 柳鸦的呼吸都清浅,像不存在一般,有一瞬间这间佛堂仿佛消失了,只剩辛久薇与觉明二人置身于天地之间。 辛久薇在此刻才惊觉,重活一世后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在觉明这里已说得太多。 好像潜意识里,她今生的命运就与他有关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归为,佛堂的檀香重新飘过辛久薇的鼻尖,她听见了觉明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 辛久薇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要祁淮予身败名裂。”她轻声说,“此事,我自己已有计策,既然这是我的命运,我便不会奢求旁人太多,只是我之于天地,不过蜉蝣一粟,还望大师能以声望助我,免我粉身碎骨之痛。” 窗外竹影婆娑,映在觉明白玉般的侧脸上。 “就这些?” “就这样。”辛久薇肯定地回答。 觉明的指尖再次落下一子,“一个祁淮予,便让你至于粉身碎骨之地?” 辛久薇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当然不至于,可我想毫无悬念地赢,而且如今我知道了殿下的秘密,让我命悬一线的,又何止是他?” “所以我可以直接杀了你。”觉明的语气轻微地变了,一瞬间仿佛不再是灵隐寺的高僧,而是前世那个杀伐果决的新皇了。 辛久薇道:“殿下如此在意我用一半的解药威胁您,大可以现在将我杀了,把解药抢去,又何必问我要什么?” 许久,觉明轻笑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辛久薇的后颈却有凉意拂过,紧张地捏住手心。 \"喵~\" 忽地,一只花斑狸奴从窗外蹿过,打破了空气中的冷意。 “回去吧。” 觉明不再下棋了,收回手时又变回了平日模样。 “需要的时候,给柳鸦传信,她会来助你。” 辛久薇长松了一口气,“多谢大师。” 她盈盈行礼,起身走了,转身时裙摆微微晃动,这是她来过的痕迹。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柳鸦才开口。 “主公,就任她留下半颗解药,埋下后患吗?” “不过是一个深宅贵女,于我们也无用。” 觉明起身,明明还穿着洁白的僧袍,又仿佛变回了萧珣。 “这可不是普通贵女。” 他淡声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至少,还有些脾气。” 几日后,辛府张灯结彩。 辛久薇对镜理妆,眠风捧着个锦盒匆匆进来:“小姐,祁淮予竟然还好意思送贺礼来,奴婢原想丢了,可想着还是该给小姐亲自处理,就拿过来了。” \"打开。\"辛久薇头也没回。 锦盒里是一支金镶玉步摇,做工精致,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人还真舍得。”眠风不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钱。” 辛久薇笑道:“他哪里会白送东西,不过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罢了。” 一旁帮辛久薇梳头的望晴道:“这祁淮予确实跟咱们不一样,要是我在匀城丢了那么大的脸,才不敢来见人呢。” 辛久薇笑而不语。 祁淮予要是怕丢脸,前世她也不至于被他害到那种地步了。 梳妆完毕,辛久薇与姐姐汇合,一起去了前厅。 这次生辰宴办得隆重,前厅已宾客云集,祁淮予果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已经泰然自若地来了。 他一身月白锦袍,正与几位公子高谈阔论,见辛久薇进来,立刻迎上来:“久薇,你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辛久薇等着看他要做什么戏,闻言微微一笑:“祁公子客气。” 她态度疏离,站在附近的几名公子哥儿觉得有些奇怪。 陈公子道:“三小姐今日大喜,就莫要与你表兄闹脾气了,他可是老早就满颍州城给你筹备礼物呢。” 辛久薇含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就像给祁淮予搭了戏台子,他立刻击掌三下:\"诸位,今日趁此良辰,淮予有一物要献予久薇。\" 仆人们抬上一个盖着红绸的物件。祁淮予深情款款地看向辛久薇:“此物乃我花了一月的时间寻来,是名家宝物,今日特赠表妹,以表.……” “名家宝物?”辛久薇突然打断他,声音清亮得让满堂宾客都安静下来,“祁公子说的,是家母二十年前失窃的那尊白玉观音吗?” 众人皆是一愣。 祁淮予镇定地问:“表妹这是何意?此物分明是……” “是什么?”辛久薇冷笑,突然提高声音,“是你生母冯嬷嬷从辛家库房偷走的赃物!” 第67章 揭穿祁淮予 大厅内骤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祁淮予面色难看,强撑着挺直腰背:“久薇,你今日是饮多了酒,还是被什么人蛊惑了?都在说胡话了。” 辛久薇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抽出一叠泛黄的纸张,手指轻轻一抖,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诸位请看,这是二十年前冯嬷嬷的卖身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祁冯氏'',还有……”她又展开另一张纸,“这是祁公子的出生文书,上面父亲一栏写的这位祁阿大,可不是我外祖膝下的任何一位子嗣,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匀城打听,匀城祁家是否有这位祁阿大。\" 宾客中顿时一片哗然。一旁某位翰林院编修的夫人接过文书仔细查看,不由惊呼:“这...这确实是官府印鉴!” “伪造!这绝对是伪造!”祁淮予额角渗出冷汗,声音却陡然提高,“久薇,我知你前些日子同我闹了些别扭,可怎能如此污蔑我?” “污蔑?”辛久薇轻笑一声,拍了拍手。管事立刻带着几个仆人碰上来三个木盒子。 “第一个盒子,是祁公子这些年在辛家支取的银两账目。”辛久薇打开木盒,取出最上面一本账册,“自他幼时跟着冯嬷嬷入府至今,共支取三千八百两,这还不高阔冯嬷嬷叫他偷取去赌坊输掉的。\" “胡说!”祁淮予已很难再淡定,胡乱翻了几页,突然冷笑,“这上面根本没有我的签字画押,如何作数?” 辛久薇轻声冷笑,道:“第二个箱子。” 她话音落,看了身旁的辛兮瑶一眼。 辛兮瑶上前打开第二个木盒,款款转身,向众人展示了一下里面厚厚的一沓满是笔迹的宣纸。 她的声音清冷似山泉,“祁公子,三年前让你名声大振的那篇《清商调》,可还记得是从何处得来的?” 祁淮予眸色一沉,嘴硬道:“自然是我自己所作,此事诸位公子都知。” 辛兮瑶转向众人,“诸位请看,这是我十五岁时所作的《清商调》原稿,每一页都有我的私印。” 祁淮予道:“自我作出此曲已过去三年,你完全可以照谱誊抄一遍,再印上你的私印,如何证明写在我之前?” 辛兮瑶轻笑一声,看向辛久薇,辛久薇便道:“望晴,把姐姐的琴拿来。” 瑶琴被放置好,辛兮瑶随手拨动琴弦,一段清越的旋律流淌而出,“当年我做此曲时,第七段的转调是错的,你也将此错误抄了去,实际上,这后面还有一段。” 她缓缓坐下,双手抚过琴弦。 众人一听,果然更加完整。 这情景,不就与之前春日宴上相同吗? “当日薛姑娘演奏的曲子,不也是辛大小姐遗失的吗?看来也是祁淮予做的啊!” “想来已是惯偷了,真是想不到!” 祁淮予张口结舌,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此曲,是我在亡母忌日所作,”辛兮瑶轻声说着,眼中已含了泪,“用错的这一段,原本是用的‘羽’” 今日来赴宴的柳七也懂音律,闻言道:“羽音哀而不伤,最合追思之情。这些细腻之处,岂是你一个剽窃之徒能懂的?” 宾客中顿时议论纷纷,几位曾赞赏过祁淮予的书生更是面露震惊与鄙夷。 “第三个箱子。”辛久薇趁热打铁,掀开最后一个箱盖,取出一叠泛黄的诗稿,“这是祁公子这些年''名动京城''的诗作原稿——每一篇都是抄袭家姐未公开的作品。” 她将诗稿分发给众人查看,果然都是祁淮予对外发表过的,可对比着刚才辛兮瑶拿出的手稿,字迹都是一模一样。 “这首《塞上行》竟然是辛大小姐所作?”一位书生惊呼,“两年前祁公子在诗会上当众所作,在下还言输得心服口服,原来也是剽窃!” 到此情景,祁淮予见事情败露,已再难维持风度,“辛久薇,你何必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辛久薇忽地笑出声,“那你敢不敢说你还做了什么?” 她看向众人,朗声道:“诸位,今日既已如此,那我便不再隐瞒,向众人揭穿祁淮予的真面目!” “诸位是否觉得,我兄长朽不可雕也,我辛家出了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未来全要仰仗祁淮予?” 人群中无人回答,可辛久薇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是这般想的。 “望晴,请辛葵姑娘来。” 望晴很快带了一名身披斗篷的高挑女子进来。 辛葵款款走来,席上有人认得她。 “是盼月楼的辛葵姑娘?我记得她之前还与辛二公子起过摩擦。” 辛葵站在辛久薇的身边,将祁淮予如何让他陷害辛云舟的事说了。 满堂宾客一片哗然。几位曾与辛云舟交好的世家公子顿时怒目而视:“祁淮予!云舟待你也不差,你竟如此狼心狗肺!” \"这等卑鄙小人,简直辱没斯文!\" 辛久薇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眼眶微红,声音却异常清晰:“诸位现在明白了?这些年祁淮予借我辛家之势往上爬,背地里却处处陷害我兄妹三人!”今日我辛久薇在此立誓——\"她突然提高声调,\"从今往后,辛家与祁淮予恩断义绝!\" “三小姐好算计。”祁淮予咬牙切齿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没有我祁淮予,你们辛家能有今日的声望?这些年我苦心经营——” “苦心经营?”辛久薇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祁公子所谓的苦心经营,就是偷窃我姐姐的诗文冒充才子?就是挥霍我辛家的银两在赌坊一掷千金?就是穿着用我辛家钱财置办的锦衣华服,在外招摇撞骗?” 她缓步上前,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周围的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声音此起彼伏。 祁淮予面如死灰,却仍不死心:“久薇,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因我拒绝你的心意才这般污蔑……” “喜欢?”辛久薇突然笑了,那笑容冷得让人心惊,“诸位兄长姐姐们,久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之前年少不知事,仰慕祁淮予之事,诸位也是知道的,可他是如何待我的,诸位应该也是知道的。” 第68章 交手 闻言,众人自然也想起了祁淮予从前的行径。 “是啊,辛三小姐从前对他可是千般万般好的。” “他倒是成天摆着架子,早几年我还以为他才是辛氏子,三小姐是外面来的呢。” “若真是表哥,三小姐这般痴心,家中难道不会做主定亲?从前我就觉得有端倪,原来竟是如此!” “一个仰仗着三小姐才放了籍的奶娘之子,却成天抛下三小姐与薛姑娘卿卿我我,实在是可恶!” “岂止啊,做出这等事,分明就是要二公子和两位小姐死,好独占辛氏啊。” 一声打过一声的议论终于击垮了祁淮予。 见事情彻底败露,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是!我就是想要辛家的产业!那又怎样?还不是她辛久薇舔着脸非要送到我面前!” “我有如今成就,没有靠任何人,这些都是我应得的罢了!” 他大笑两声,盯着辛久薇,“你以为你现在揭穿我就赢了吗?愚蠢!像你这样蠢笨无知、声明狼藉的女人,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 “够了!” 一声威严的呵斥从厅外传来。众人回头,辛父终于在其他几位辛氏族人的簇拥下现身了,身后还跟着一脸怒意的辛云舟。 “父亲。”辛久薇和辛兮瑶迎上去行礼。 辛云舟大步跨到她们面前,将辛久薇打量了好几眼,“你们没事吧?” 辛久薇摇摇头,冲哥哥笑了一下。 辛父也缓步走到两个女儿身前,见她们都各自点了点头,便会转过身面前众人。 “祁淮予。”辛父缓声道,“老夫从前待你虽不说如亲子,也是费劲心力栽培过的,你便是这般回报我,这般对待我的女儿?” 祁淮予还想狡辩:“辛伯父,我……” “不必多言!”辛父抬手打断他的话,“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老夫郑重宣布——祁淮予与我辛氏没有任何关系!小女久薇也从未与祁淮予定过亲,从今往后,祁淮予所作所为,皆与我辛氏无关!更与小女辛久薇无关!” “久薇日后说亲,都与此人没有半分关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震得祁淮予踉跄后退几步。 他环顾四周,昔日称兄道弟的公子哥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更有甚者,还大声为辛父的发言喝彩表示支持。 其中还有跟他一样不请自来的谢长景,此时为了对辛兮瑶的妹妹表示支持,更是卖力附和。 “这等忘恩负义之徒,简直辱没斯文!” “赘婿尚有名分,一个忘恩负义的奶娘之子,还想谋夺辛氏,真是痴心妄想! 祁淮予被众人唾骂得面色铁青,咬牙忍耐许久,终是让他又想到了办法。 他露出从未显露过的癫狂之意,大笑道:“辛久薇,你以为这样就能与我撇清关系?”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贴身佩戴的一块玉佩,“你们说我祁淮予与辛氏没有关系?好,辛大人、辛三小姐,你们且看这是什么!” 看清玉佩的面貌,辛久薇微微皱眉,然而还未来得及说话,祁淮予又转向满堂宾客,高声说道: “这枚玉佩,乃是辛三小姐生母留下之物,她亲手赠予我的,此事辛大人也知晓,早已为我和辛三小姐定下婚事!只是他们言我尚无功名利禄在身,才没有对外公布,且日日鞭策我上进,要赚够千两黄金才可娶她进门!” “诸位有所不知,是他们要求我先莫要公开与辛三小姐的关系,我才配合做戏,而我也以为一切都是为了三小姐好!” “可原来,不过还是嫌我出生不显,如今见我落魄又想甩开,难道世家女,便可嫌贫爱富,见异思迁吗?我祁淮予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也是日日勤勉的读书人,难道就该被他们世家白白侮辱吗!” 他分明就在强词夺理,可此刻拿着辛氏之物,又拿辛久薇的名声说事,自然也有思想古板之人被他引导。 宾客中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几位年长的夫人交换着眼色,小声嘀咕:“虽说祁公子品行不端,但辛氏若真隐瞒了婚约之事,也是做得不妥……” “我是认为这祁淮予断然是不能嫁的,可闹这一遭,颍州城里又有哪家人要辛三小姐?” “年轻人之间总有误会,等成了亲,日子忍忍还不是能过的?总比蹉跎成老姑娘好啊。” “你!”辛云舟怒发冲冠,撸起袖子就要冲向祁淮予,“事到如今还污我妹妹清白!我打死你这个满口胡言的畜生!” 辛兮瑶急忙拉住他,低声道:“别中计!他就是要激怒我们留下话柄!” 辛久薇却并没有哥哥那般生气,她早料到祁淮予会狗急跳墙,也想到他会用下作手段,因此前几日在崇吾山上,她才会向觉明赌一个承诺。 她迅速思索一番,微微一笑,“祁淮予,你如此博学多才,自诩颍州才子,却没有学过半分玉石品鉴吗?” 祁淮予一顿,辛久薇没有理会他,给望晴丢去一个眼神。 望晴很快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打开,朗声说:“诸位,祁淮予手中的玉佩并非我家夫人与小姐之物,是不知从哪里买来想要哄骗诸位的假货。” “而这一枚,才是我家夫人留给小姐的玉佩,一直被小姐妥善收藏在闺房中。” 辛久薇看了一圈众人,缓声道:“诸位若是不信,可上前来比对一番。” 话音刚落,柳七最先配合地过来,“祁公子,那就借你的玉一比吧。” 祁淮予脸色犹疑,然而骑虎难下,也只能铁青着脸摘下玉佩递过去。 柳家是书香门第,在颍州最是出名的底蕴深厚,柳七认真地将两枚玉比对一番,脸上神色已十分明显。 上次鉴宝会上见过皇子品器图的陈公子也大步上前,仔细看了一番便肯定道:“虽这枚仿品做工也算精细,但与真货比起来,一眼便知是赝品!” “所以。”辛兮瑶这时开了口,“他都敢拿出假的玉佩哄骗诸位,谁又能说他方才所言不是在撒谎!” 辛云舟道:“对!我小妹跟他从来没有过婚约!” 祁淮予咬紧牙关,咬住最后一个计策,他慢慢平复脸上扭曲表情,做出委曲求全的表情。 “云舟兄,久薇,我知你们心中有气,过去诸多误会,就当是我错了。” “我愿意为久薇承担一切,只担心今日闹得这般难看,久薇日后在颍州如何自处?” “无论你们怎么误会我,我亦是真心对久薇的,我们的婚约可以作罢,然我只担心将她婚事蹉跎……”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辛久薇淡声打断他的做戏,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 “想来,诸位都听说过我不久前在山上落下马车,被灵隐寺觉明大师救下之事。” “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想,我根本没有被大师救下,而是遭了难,被糟蹋了,所以就算祁淮予不是个东西,我也只能嫁他。” 她缓缓抬了一点手,让众人看清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串佛珠。 第69章 击垮祁淮予 “久薇很感谢诸位的关心,刚好,趁着今日,向诸位长辈兄姐们报个平安。” “而我的婚事,不需要任何人操心,就算我想嫁,从今日起也有些难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东西? 辛久薇又提高一些声音,淡声道:“只因那日,我在灵隐寺被觉明大师选中,是十年难遇的有缘之人。\" 满堂寂静了一瞬,随后哗然。 “什么意思?难道辛小姐要出家?” “你们真是太古板了,祁淮予不是好人,辛三小姐将他踹了又如何?相比起来,出家可是要就此毁掉日后婚事的啊!” “看来这祁淮予将三小姐伤得也不深呐……” 祁淮予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那又如何?难不成你真要去出家?堂堂辛氏女,无缘无故削发为尼,你叫你姐姐和族中其他女子如何自处?” “我如何自处,就不劳你费心了。”辛兮瑶开口道,声音变得比平日冷,“家妹有佛缘,我颍州城中代代信佛,这是天大的好事,何时轮到你置喙?” 辛久薇微微笑着,缓声道:“觉明大师说我有慧根,与佛祖有缘。若想得菩萨庇护,需诚心抄经五年,不可有世俗婚姻。” 她抬眸直视祁淮予,“”如今看清你的真面目,我也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沾上佛缘是久薇之幸,想必诸位也希望我抓住此次机会。” 众人闻言,虽面色各有不同,可心中的答案都不约而同。 辛父望向辛久薇:“我儿,此话当真?” 辛久薇垂眸不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当真,父亲,此事为觉明大师亲口所言。” “荒谬!”祁淮予厉声喝道,“什么佛缘慧根,分明是你见灵隐寺无人在颍州城,信口雌黄罢了,临时编造的借口!罢了辛伯父,您就任由女儿这般欺瞒世人?\" 辛父面色微沉,他自然想支持女儿,可这\"佛缘\"之说实在突然,他还未想出滴水不漏的说法来。 宾客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怎地就这般巧?” “辛小姐怕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说到底,她与祁公子纠缠多年,如今又染上佛缘一说,日后也说不到好亲事了.……” 祁淮予听见这些议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久薇,何必自欺欺人?不如乖乖认了这门亲事,我保证日后...” “你保证?”辛云舟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揪住祁淮予的衣领,“你这个无耻之徒也配提保证?!” “云舟!”辛兮瑶急忙劝阻,“别动手!他就是要激怒你!”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辛久薇站在原地,任凭周遭议论纷纷,始终沉默不语。 她在等。 她知道柳鸦就在附近,所以敢赌。 赌那半颗解药还对觉明有用,赌觉明那日的确给过她承诺。 辛久薇站在原地,面色很冷静,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了远处,以至于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失了声,寂静的世界里只有兄长愤怒的脸、众人议论张合的嘴唇,还有那日佛堂上,觉明指间落下的黑白棋子。 “阿弥陀佛。”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厅外传来,这声音不大,却如寒泉般穿透所有嘈杂,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洁白僧袍的年轻僧人立在门口。 他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垂眸跨进厅中,仿若漫不经心。 而他手中持着一串黑沉沉的佛珠,俊美异常的眉眼间萦绕着不容亵渎的威严。 “觉明……觉明大师?!”有人惊呼出声。 高僧觉明,已是第二次出现在辛家了! 辛久薇松了口气,目光盯着觉明。 觉明缓步走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在辛久薇面前站定,视线很短暂地与辛久薇相汇,随后面向众人,目光如古井无波:“辛小姐所言不虚。当日灵隐寺,贫僧确实为她批过命格。” 祁淮予脸色大变:“不可能!这秃驴一定是她找来……” “放肆!”辛父厉声喝止,“觉明大师乃颍州第一高僧,百年难遇之才,曾多次为我颍州城祈来福祉,岂容你污言秽语污蔑?” 众人亦是不悦,纷纷出声指责。 觉明淡淡扫了祁淮予一眼,那目光冷得让他瞬间噤声。 “辛小姐命格特殊,与佛有缘。五年内若涉红尘,必有大祸。” 这番话仿若一锤定音,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宾客们顿时变了态度。 “原来是觉明大师亲批的命格!” “难怪辛小姐要退亲.,佛祖之意岂能违背?” “这可是大机缘啊!辛三小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祁淮予面如死灰,还想做最后挣扎:“就算如此,我也愿意等你……五年后你都多大了?婚事被这般蹉跎,也只有我能……” “事到如今还想攀附三小姐,真是不要脸!”陈公子大声道,“三小姐如今有了佛缘,启是你等小人能染指的!” “对!他从前日日把旁人耍得团团转,还以为今日能利用我们,逼三小姐下嫁吗!” “无耻小人,滚出去!” “滚出颍州城!” 第70章 父亲的试探 祁淮予被护卫架着拖出大门,原本整洁的锦衣上沾满尘土,发冠歪斜,哪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被重重扔在辛府门前的青石板上,引来路人的侧目。 “祁公子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个冒牌货,根本不是辛氏的少爷.……” “天呐,那之前如何能哄骗过去的?” “听说还偷了辛家小姐的诗文冒充才子呢!” 议论声如针般刺入祁淮予耳中,他踉跄着爬起来,眼中布满血丝,突然转身对着辛府大门嘶吼:“辛久薇!你以为你赢了吗?!” 辛久薇闻声回头,隔着洞开的大门与祁淮予四目相对。 “我不过是一时大意被你算计。”祁淮予面色阴沉,配上沙哑的声调,往日光风霁月都化作泡影,“你一个蠢笨贵女,真以为能斗得过我?辛家一家都是蠢货,辛氏迟早被你们看不起的奶娘之子踩在脚下,等着瞧吧!\" 这番言语让在场宾客无不色变,辛久薇却只是静静站在门内,阳光透过雕花门楣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她神色莫测。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祁淮予也是这样,在与她撕破脸皮厚,日日笑她蠢笨,更是十几年来都记恨辛家人看不起他。 可若真是因他的出身就瞧他不起,她又怎会傻傻地跟着他跑许多年?她父亲又怎么会一力提拔他? 祁淮予的坏,不在出身,而是品性! “小姐……”望晴担忧地轻唤。 辛久薇回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关门。”她轻声道,声音冷得像冰,“别让疯狗扰了宾客雅兴。”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将祁淮予怨毒的面容隔绝在外。 最后一刻,辛久薇看到他嘴唇蠕动,分明在说:“你等着。”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 辛父亲自举杯:“今日多谢诸位见证,为我辛家洗清这多年隐患。尤其要感谢觉明大师.——” 他转向静立一旁的素白身影,“若非大师点明小女佛缘,恐怕还要被那小人纠缠。” 宾客们纷纷附和,看向辛久薇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能得觉明大师亲批命格,这可是难得的佛缘。 “大师若不嫌弃,请留下用些斋饭。”辛父恭敬相邀。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向来不沾红尘的高僧竟微微颔首,“如此便麻烦了。” 席间,辛久薇小口啜饮着清茶,余光不时瞥向身旁之人。 觉明用餐的姿态优雅至极,素白僧袍纤尘不染,仿佛与这喧嚣尘世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入其中。 “辛小姐。”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戏演得不错。” 辛久薇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她强自镇定,同样低声回道:\"多谢大师配合。\" 觉明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没再说话。 但这细微表情已足够让附近几位夫人看得真切,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看来辛小姐确实与佛有缘,连觉明大师都对她另眼相看……” 宴席持续到申时方散。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后,辛久薇找了个借口,独自绕到了后花园的凉亭——她知道觉明一定会来。 夕阳西斜,将亭中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辛久薇到时,觉明已立在亭中,素白僧袍被晚霞染成淡金色。 “大师。”她福了一礼,离开崇吾山,她不会再叫他殿下,“今日多谢相助。” 觉明转身,目光如古井无波。 她向前一步,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大师为何突然下山?灵隐寺的清净,不够大师修行吗?” 晚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觉明静默片刻,“叶清正邀我论禅。” “叶先生?”辛久薇并不太惊讶,他们原就相识。“父亲将隔壁宅院给叶先生住了。” 觉明负手而立,“嗯,我就住在你隔壁。” 这个信息让辛久薇呼的神情有点僵硬。 “大师是来监视我的?”她直接问出口。 觉明侧过头,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自己值得我亲自监视?” “自然不会。”辛久薇道,却追问,“那大师为何接受叶大儒邀请?” “机缘。”觉明望向渐暗的天色,“与你无关。” 辛久薇自然不会全信,觉明虽然是高僧,可萧珣满身都是心眼子。 “大师今日帮我圆谎,说我有佛缘……这谎日后该如何圆?” 觉明转身,,“既是谎言,何必再圆?”他迈步欲走,又停住,“既然话已说出去,这五年内,你最好''诚心礼佛''。” 辛久薇会意:“我会常去灵隐寺上香。”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辛久薇陷入沉思。 她值得觉明亲自来监视吗?明明柳鸦已经被他派到了她身边,此刻就躲在暗处。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总算将祁淮予在众人面前揭穿,无论觉明信不信她,害不害她,日后她也需要他。 翌日,辛久薇垂手而立,看着父亲在案前写字。 “薇儿。”辛父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疲惫,“为父这些年,是不是看错了人?” 辛久薇指尖微颤。前世父亲直到临终前都不曾对她表露过这般疲惫模样。 她轻声道:“父亲只是宠爱女儿,错信了白眼狼,真要说起来,是女儿之错。” 辛父长叹一声,转身取下一个紫檀木匣。 匣中整齐码放着田契、房契和账册。 “祁淮予虽是个畜生,但有句话说对了——辛家需要个能扛事的继承人。”辛父道,“云舟性子单纯,兮瑶不会争抢,辛氏百年世家,这份家业……” 辛久薇目光一顿——父亲在试探她是否有心争夺继承权。 她立刻跪下,“女儿恳请父亲再给哥哥些时日,哥哥心地纯善,只是缺些历练。女儿愿全力辅佐……” “跪什么,嫌弃来吧。”辛父打断她。 辛久薇起身,正对上父亲审视的目光。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这偌大的辛家,你当真觉得给云舟就可以?” 辛久薇声音轻柔却坚定,“女儿相信,只要父亲肯多给哥哥些信任,他定不会让您失望。至于女儿……我别无所求,只愿辛氏昌盛,父亲和兄姐们康健。” 书房内陷入沉默,炭盆中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 辛父沉思良久,突然将一本账册推到辛久薇面前:“这是城东绸缎庄的账目,从今日起由你打理。兮瑶的婚事你也要继续上心些,为父老了,不懂得女儿家在想什么,你们姐妹要互相扶持。” 辛久薇双手接过账册,“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托。” 另一边,冯氏的小院里,祁淮予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走了进来。 屋内正在补衣裳的冯氏吓得一哆嗦,针尖扎进了手指。 “作死啊!”冯氏吮着冒血珠的指尖骂道,“丢了脸就拿老娘撒气,我还没骂你呢!说好很快就能回辛府,现在好了,自己都被赶出来!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就知道吹牛皮!\" 第71章 走着瞧 祁淮予脸色铁青,再也不想忍耐,将空空如也的钱袋砸在桌上:“你这蠢妇倒怪起我来了!若不是你当年贪图辛家的富贵,非要把我带过去,今日我何至于……” “放你娘的屁!”冯氏一把掀翻针线筐,“当初是谁听说能去辛家,高兴得三天睡不着觉?是谁收了辛久薇的东西到处吹牛?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祁淮予被戳中痛处,怒吼:“闭嘴!若不是你去赌坊欠下巨债,我何至于被辛家拿住把柄!” “好你个白眼狼!”冯氏尖利的指甲在儿子脸上抓出三道血痕,“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离了辛家,你连个秀才都不如!” 祁淮予吃痛,摸到脸上的血痕,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好,很好……既然你们都不把我当人看,那就别怪我……” 午后,盼月楼内,以谢长景等人为首的公子哥和书生正在品茶听曲。 祁淮予硬着头皮推门而入时,原本热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 “哟,这不是''辛家表少爷''吗?”谢长景如今全然不把他当兄弟了,故意道,“抱歉抱歉,一时嘴快!” 顿时满堂哄笑,祁淮予攥紧折扇,强撑着走到往日惯坐的主位,却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人——正是昔日对他阿谀奉承的李公子。 “祁兄。”李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角落,“您的位置在那边。” 角落里摆着张矮几,明显是为他准备的羞辱。祁淮予脸色发青,却忍了下来。 薛应雪就坐在不远处,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只与旁边的陈公子说笑。 “对了,之前听说祁公子还写了首新诗。”有人故意问道,“该不会又是''借鉴''了辛大小姐的作品吧?” 又是一阵哄笑。祁淮予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捏碎了,滚烫的茶水溅了满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茶水溅到了薛应雪的裙摆上,她皱着眉扯了一下裙子,冷淡的语气里还带着嫌弃。 陈公子连忙拿帕子帮她擦拭,笑道:“没有学过高门礼仪的,自然跟咱们不一样。”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直插祁淮予心口。他猛地站起身,却见满堂宾客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好……很好……”祁淮予咬牙切齿,“你们给我等着!” 他踉跄着冲出去,身后传来阵阵讥笑。 “丧家之犬还敢吠叫……” “真当自己是大少爷呢。” 另一边的辛家,辛兮瑶推门进来时,惊讶地发现妹妹真的在伏案抄写佛经。 “你还真打算''诚心礼佛''五年啊?”辛兮瑶拿起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面工整地抄写着《金刚经》片段。 辛久薇搁下毛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做戏做全套,再说……” 她压低声音,“姐姐难道不知,觉明大师就住在隔壁吗?万一被他发现我言而无信……” 辛兮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凑近妹妹,声音压低了一些,“说起觉明大师,你与他,当真只是佛缘?” “姐姐想什么呢?”辛久薇淡笑着摇头,“那可是得道高僧,不是什么张公子李公子。\" “得道高僧会为你当众撒谎?”辛兮瑶摇摇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都是说辞罢了,你若真有佛缘,还需要等到今日才让我们知晓?” 辛久薇抿了抿唇,她自然不能同辛兮瑶说实话。 投向萧珣,原本就是她的破釜沉舟之计。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前世萧珣的模样,那个心机深沉的新皇,不是她们这样的人能招惹的。 “不说这个了。”她转移话题,“对了姐姐,表哥托我问候,他问你身子好些没。” 辛兮瑶一怔,眉头轻蹙,“关他何事,原就是托词罢了,这都听不出来?” 听见她的语气,辛久薇忽地发现出一丝不同。 “姐姐好像总是特别不喜欢表哥,为何?这次我去匀城,表哥处事成熟,是个顶好的儿郎呢,待外祖放手,他就是祁家的一家之主了。” 辛兮瑶不愿多说,“那又与我有何关系,浪费许多口舌。” 辛久薇看了看姐姐,又想起她的婚事。 姐姐这个样子,似乎谁也看不起,到底哪里去寻如意郎君? 夜深人静,祁淮予独自蜷缩在城西最破败的酒馆角落,面前摆着三四个空酒壶。 “女人嘛,最是好骗。” 邻桌醉汉的大嗓门传入耳中,“哄几句好话,掉几滴眼泪,保管她心软……” 祁淮予醉眼朦胧地望过去,只见几个市井之徒正喝了酒吹着牛。 “尤其是那些高门贵女。”一个汉子咧嘴笑道,“别看端得跟什么似的,其实最好骗!” 祁淮予混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小二!拿纸笔来!”他猛地拍桌,吓得酒保一哆嗦。 “撒癔症了,我们哪儿来的纸笔,装啥!” 祁淮予冷冷盯着他片刻,摇摇晃晃地走了。 半刻钟后,小院内,祁淮予收笔,一封声泪俱下的“悔过书”新鲜出炉。 祁淮予满意地吹干墨迹,笑容阴冷,“辛久薇,咱们走着瞧。” 第72章 哥哥被责骂 晨雾未散,辛久薇抱着亲手抄写的佛经,踏着露水来到叶府偏院。这卷《金刚经》她足足抄了三日,字字工整,笔笔虔诚——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偏院静得出奇,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辛久薇刚转过回廊,忽听得前方书房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荒谬!《春秋》三传都能记混,你这脑子是摆设吗?\" 辛久薇脚步一顿。这声音...是叶大儒?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半开的窗棂,透过缝隙看到哥哥辛云舟垂首站在书案前,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一片。 \"学生愚钝...\"辛云舟的声音发颤。 \"愚钝?我看是懒散!\"叶清正将戒尺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就你这般资质,还想参加明年的秋闱?\" 辛久薇心头一紧。哥哥在叶大儒门下受教已有月余,竟无半点长进?她正犹豫是否该回避,却见叶清正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窗口: \"何人在外窥探?\" 避无可避。辛久薇整了整衣襟,捧着佛经款款而入:\"叶先生恕罪,小女来送抄录的佛经,无意打扰。\" 叶清正见到是她,神色稍霁:\"原来是辛二小姐。\"他瞥了眼她手中的经卷,\"字不错。\" 这简短的评价让辛云舟惊讶地抬头——叶大儒向来吝于夸赞。 \"先生过奖。\"辛久薇福了一礼,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功课,只见满纸朱笔批改,几乎找不到几处对的地方。她心中一叹,面上却带着温婉笑意:\"家兄虽在经义上稍欠火候,但算学极好。前日兵部的账目出了差错,还是他帮着核对的呢。\" \"哦?\"叶清正挑了挑眉,看向辛云舟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你还会算学?\" 辛云舟局促地搓着手指:\"略...略懂一二。\" \"兵部赵侍郎曾夸哥哥心细如发。\"辛久薇适时补充,\"说他有经世之才。\" 这话半真半假。赵侍郎确实夸过,不过是在前世哥哥帮他核对军饷账目之后。 叶清正沉吟片刻,突然将一本账簿扔到辛云舟面前:\"把这账算清楚,错一处,戒尺十下。\" 辛云舟手忙脚乱地接住账本,求助地看向妹妹。辛久薇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悄悄指了指其中几个关键处——那是她前世帮父亲查账时学来的技巧。 \"小女告退。\"见哥哥开始埋头计算,辛久薇识趣地退出书房。 刚转过回廊,一抹素白身影拦住了去路。萧珣——或者说觉明——手持佛珠立在竹影下,晨光透过竹叶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经卷抄完了?\"他声音清冷,目光却落在她微微泛红的指尖上。 辛久薇将经卷奉上:\"请大师过目。\" 萧珣并不接过,反而问道:\"为何亲自送来?差个丫鬟便是。\" \"礼佛贵在心诚。\"辛久薇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况且...大师赠药之恩,久薇没齿难忘。\" \"是么。\"萧珣忽然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檀香笼罩下来,\"那为何只给半颗?\" 辛久薇心头一跳,却不退反进,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大师不也留了一手?那日给我的药丸,究竟是什么?\" 两人目光相接,谁都不肯先退让。最终萧珣轻嗤一声:\"伶牙俐齿。\"他接过经卷随手翻阅,\"你哥哥,不成器。\" 这直白的评价让辛久薇攥紧了袖口:\"大师偷听?\" \"需要偷听?\"萧珣冷笑,\"叶老头的嗓门,三里外都听得见。\" 辛久薇抿了抿唇。她早知道瞒不过萧珣,但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发难。 \"哥哥只是...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她斟酌着词句,\"就像这竹子,在匠人手中是笛,在渔夫手中是竿...\" \"在你口中,朽木都能雕出花来。\"萧珣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辛久薇,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以你的本事,在辛家不该是这般处境。\" 辛久薇呼吸微滞。他看出来了?看出她在辛家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她迅速调整表情,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大师高看我了。我一个女子,再精明又能如何?父亲百年后,若哥哥撑不起门楣...\" \"所以你要找个靠山。\"萧珣突然接话,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比如...我?\" 这话直白得让辛久薇耳根发热。她确实存了借势的心思,但被这样当面戳穿... \"大师说笑了。\"她强自镇定,\"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辙。\" \"什么覆辙?\" 辛久薇暗叫一声糟糕。重生之事绝不能说,她急中生智:\"我是说...若再遇见祁淮予那样的人...\" 萧珣静静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就在辛久薇快要撑不住时,他突然转身:\"经卷我收下了。七日后,来取批注。\" 这是送客的意思。辛久薇如蒙大赦,福了一礼便匆匆离去。直到走出叶府大门,她才长舒一口气——萧珣太敏锐了,在他面前说谎就像在刀尖上跳舞。 竹影深处,萧珣凝视着辛久薇远去的背影,眸色深沉。 \"殿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解药查验过了,成分与古籍记载一致,但...\" \"但什么?\" \"此毒罕见,无人见过真正的解药。属下不敢保证...那女子献上的药绝对安全。\" 萧珣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忽然问道:\"你觉得她可信吗?\" 黑衣人迟疑片刻:\"辛二小姐心机深沉,但...对殿下似乎并无恶意。\" \"是么。\"萧珣唇角微勾,\"那你说,她为何对辛云舟这般维护?明明有能力自己掌控辛家...\" 黑衣人答不上来。 \"去查查祁淮予最近的动向。\"萧珣突然吩咐,\"还有...查清楚辛夫人是怎么死的。\" \"殿下怀疑...\" \"我怀疑,\"萧珣望向辛府方向,声音冷得像冰,\"我们的小狐狸,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第73章 被先生点拨 辛久薇踏入兄长院门时,正听见\"哗啦\"一声脆响——又一只茶盏遭了殃。她示意守在门口的丫鬟退下,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辛云舟背对着门,肩膀垮得厉害,地上散落着瓷片和水渍。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吼道:\"说了别来烦我!\" \"哥哥连我也要赶?\"辛久薇柔声道。 辛云舟猛地转身,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意,见到是妹妹,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是你啊...\" 辛久薇蹲下身,一片片拾起碎瓷:\"叶先生又训你了?\" \"训?\"辛云舟自嘲地笑了声,\"他今日直接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他抓起案上一叠被朱笔批得满目疮痍的文章,狠狠摔在地上,\"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辛久薇手指被瓷片划了道口子,却浑然不觉。她看着兄长通红的眼眶,心中一阵刺痛。前世哥哥也是这样,在科举路上屡屡碰壁,最终被祁淮予设计,落得个纨绔之名... \"哥哥何必妄自菲薄?\"她掏出帕子按在流血的手指上,\"你算学那么好,赵侍郎都夸...\" \"够了!\"辛云舟突然打断她,\"久薇,你最近怎么回事?一会儿把我往兵部塞,一会儿又逼我讨好叶先生...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任你摆布!\" 辛久薇呼吸一滞。她没想到兄长会这样想。 \"我只是...想帮你找到适合的路。\"她声音轻了下来。 \"适合的路?\"辛云舟苦笑,\"还是适合你的路?\"他指了指地上的文章,\"你知道我昨夜熬到几时吗?就为了写出能让叶先生满意的破题!可结果呢?\" 辛久薇攥紧了手中帕子。她确实心急了些,重生归来,总想着要帮兄长避开前世的悲剧,却忘了问他真正想要什么。 \"那哥哥想做什么?\"她轻声问。 辛云舟愣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我...我不知道。\" 这回答比争吵更让辛久薇心痛。她的兄长,竟连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清楚。 \"你出去吧。\"辛云舟别过脸,\"我想一个人静静。\" 辛久薇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兄长已经转过身去,背影写满抗拒。她只得默默退出,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回廊曲折,辛久薇走得心不在焉。兄长的质问犹在耳边——\"适合的路?还是适合你的路?\"她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是否真的在强求兄长走她认为对的路? \"辛二小姐。\" 一个苍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久薇回头,见叶清正负手立于廊下,白发如雪,目光如炬。 \"叶先生。\"她连忙行礼。 \"你兄长又躲起来哭鼻子了?\"叶清正直截了当地问。 辛久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叶先生却已踱步到她身旁,望着院中一株半枯半荣的老梅:\"你可知这树为何一边开花,一边枯萎?\" 辛久薇摇头。 \"因为园丁总按自己的喜好修剪。\"叶清正意味深长地说,\"却忘了问问树想往哪边长。\" 辛久薇心头一震。这话分明是在点拨她。 \"先生...我兄长他真的毫无天分吗?\" 叶清正捋须而笑:\"天分?他算盘打得比我的书童还快,心算能力连户部老吏都称赞。可惜...\"他瞥了辛久薇一眼,\"有人非要把他往科举路上推。\" 辛久薇脸上火辣辣的。是啊,前世兄长虽不善文墨,却能把父亲复杂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是她被前世的惨剧吓坏了,一心想让兄长走\"正统\"的科举之路... \"先生的意思是...\" \"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叶清正打断她,\"你兄长是算盘珠子,就别硬往毛笔杆上凑。\"说完,他转身欲走。 辛久薇望着大儒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忽然明白自己错在哪了——重生给了她先知先觉的优势,却也让她变得独断专行。这一世,她该学会倾听他人的心声。 城南破旧的当铺里,祁淮予将一支金钗拍在柜台上:\"五十两!\" 掌柜的拿起金钗,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又用指甲刮了刮,嗤笑一声:\"镀金的,最多二两。\" \"放屁!\"祁淮予额头青筋暴起,\"这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掌柜的冷笑,\"偷来的?抢来的?祁公子,您现在什么名声,自己心里没数吗?\" 祁淮予脸色铁青。自从被辛家扫地出门,他成了过街老鼠,连往日称兄道弟的那些酒肉朋友都避之不及。冯氏留下的那点积蓄早已耗尽,如今连典当都被人刁难... \"三两,爱要不要!\"掌柜的将金钗扔回来。 祁淮予一把抓住对方手腕:\"你找死?\" \"干什么!\"掌柜的高声叫道,\"来人啊!祁淮予抢劫了!\" 后堂立刻冲出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祁淮予见势不妙,抓起金钗夺门而出,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丧家之犬还敢吠叫!\" \"真当自己还是辛家表少爷呢!\" 祁淮予跑出两条街才停下,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几道污痕,衬得他愈发狼狈。 \"辛久薇...\"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金钗上勒出血痕,\"都是你害的...\" 忽然,他目光落在金钗上——这是冯氏留下的最后一件首饰,据说当年是辛夫人赏的。一个疯狂的念头浮上心头:既然辛久薇对她母亲的遗物如此看重,或许... 祁淮予阴森森地笑了。他抹了把脸,朝城北走去——那里有个专做赝品的匠人。 辛久薇回到自己院中,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灯下出神。桌上摊开着城东绸缎庄的账本,数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兄长的质问、叶先生的点拨,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她提笔在纸上写下\"因材施教\"四个字,墨迹深深浸透宣纸。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辛久薇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起身推开窗。夜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远处,叶府的灯火依然明亮——那是萧珣的住处。 想到萧珣,她心头又是一阵烦乱。那个男人太危险,像一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敌,用不好会伤己。但眼下,她确实需要这把剑... \"小姐。\"青桃轻轻敲门,\"大少爷院里的灯还亮着,要不要...\" 辛久薇摇头:\"让哥哥静一静吧。\"她顿了顿,\"明日一早,把我那套象牙算盘送过去。\" 青桃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可是夫人留给您的...\" \"正因如此,才更该给哥哥。\"辛久薇望向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母亲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们兄妹同心。\" 第74章 穷途末路 几日后。 \"祁公子,手气不错啊!\" 赌场掌柜赵三笑得满脸褶子,亲自为祁淮予斟了杯酒。祁淮予盯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银锭,喉结上下滚动。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赢钱了,面前少说也有二百两银子。 \"再来一局?\"赵三指了指骰盅,\"您今天红运当头,不乘胜追击可惜了。\" 祁淮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劣质烧刀子的灼热感从喉咙烧到胃里。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酒精刺激得他眼眶发红。 \"押大!\"他将所有银子推到赌桌中央。 骰子哗啦啦作响,祁淮予死死盯着那只黑漆骰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盅盖揭开时,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三个一点,小得不能再小。 \"哎呀,可惜了。\"赵三惋惜地摇头,动作却极快地将银子全部揽走,\"祁公子还要继续吗?\" 祁淮予额头渗出冷汗。他已经把冯氏留下的最后一件首饰当了,现在身无分文... \"我可以借你。\"赵三凑近他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听说你和辛家二小姐还有旧情?\" 祁淮予猛地抬头,对上赵三阴险的笑容。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但走投无路的他已经别无选择。 \"借我一百两。\"他咬牙道,\"三天后还你二百。\" 赵三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爽快!来人,给祁公子拿筹码!\" 五日后,辛府后角门。 祁淮予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在门外来回踱步。他脸上刻意留着没刮的胡茬,眼下挂着两团青黑,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 \"这位公子,您找谁?\"一个扫地的小厮好奇地问道。 祁淮予强忍屈辱,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麻烦通传一声,就说...祁淮予求见二小姐。\" 小厮瞪大眼睛:\"祁...祁...\"他猛地扔下扫把就往里跑,\"管家!那个白眼狼来了!\" 祁淮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死死掐着锦盒边缘。不多时,角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管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祁公子有何贵干?\"管家连礼都没行。 祁淮予深吸一口气,躬身作揖:\"烦请通报二小姐,淮予有要事相商。\" \"二小姐说了,不见。\"管家作势要关门。 \"等等!\"祁淮予急忙抵住门,\"请把这个转交给二小姐,就说...就说我知错了。\"他将锦盒递过去,声音哽咽,\"这是辛夫人的遗物,我特意寻回来的。\" 管家狐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条缝看了看,脸色微变:\"等着。\" 辛久薇正在书房核对绸缎庄的账目,听闻祁淮予求见,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黑渍。 \"他说什么?\" \"说是知错了,还带了...夫人的金步摇。\"管家将锦盒呈上。 辛久薇接过锦盒,指尖微微发抖。母亲去世得早,遗物本就不多,那支金步摇是她最珍贵的念想,前世被祁淮予偷走后,她伤心了很久。 锦盒打开的瞬间,辛久薇瞳孔骤缩——金步摇静静地躺在红绸上,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却在触及凤凰眼睛时停住了。不对,母亲的金步摇上凤凰眼睛是两颗红宝石,这一颗...是琉璃。 \"让他进来。\"她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他能演到什么地步。\" 祁淮予被带到偏院时,辛久薇正坐在石桌旁沏茶。 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她连眼皮都没抬,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人。 \"久...二小姐。\"祁淮予改了称呼,声音沙哑,\"多日不见,你...清减了。\" 辛久薇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推到对面:\"坐。\" 祁淮予受宠若惊,刚要坐下,却听辛久薇又道:\"没让你坐。\" 他的膝盖僵在半空,最终讪讪地站直身子。 \"金步摇从哪来的?\"辛久薇开门见山。 \"我...我四处打听,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祁淮予眼眶泛红,\"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偷了夫人的遗物。这些日子我寝食难安,发誓一定要找回来...\" 辛久薇突然将金步摇拍在石桌上,\"啪\"的一声脆响:\"继续说。\" 祁淮予被这声响吓得一哆嗦,却仍强撑着表演:\"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原谅。只希望...只希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 \"往日情分?\"辛久薇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冷得像冰,\"你是指你偷我姐姐诗文的时候?还是你在我马鞍下放毒针的时候?\" 祁淮予\"扑通\"一声跪下,眼泪说来就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那些都是冯氏唆使我做的!她说若不除掉你们兄妹,我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下人...\" 辛久薇静静看着他表演,心中毫无波澜。前世的她或许会被这番声泪俱下打动,但现在的她,早已看透这副皮囊下的肮脏灵魂。 \"说完了?\"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来人,送客。\" \"等等!\"祁淮予膝行几步,想要抓住她的裙角,却被及时赶来的护院拦住,\"久薇!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意做牛做马...\" 辛久薇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祁淮予,你知道这金步摇是假的吗?\" 祁淮予的眼泪瞬间凝固在脸上。 \"我母亲的金步摇,凤凰眼睛是红宝石。\"辛久薇拿起赝品,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一颗,是琉璃。\"她突然松手,金步摇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滚吧。\"她转身离去,\"下次再敢拿赝品来骗我,我就把你送官查办。\" 祁淮予被护院架着拖出偏院,一路上丫鬟小厮指指点点,窃笑声如针般刺入耳中。 \"听说他跪着求二小姐原谅呢!\" \"呸!也不照照镜子,配吗?\" \"那金步摇是假的?真够不要脸的...\" 祁淮予死死咬着牙,将这份屈辱硬生生咽了下去。没关系,他告诉自己,这只是第一步... 当夜,城南破屋。 祁淮予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大力按在墙上。赵三狰狞的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祁公子,说好的三日还二百两呢?这都第五日了。\" \"再...再宽限几天...\"祁淮予呼吸困难,\"我一定能弄到钱...\" \"哦?\"赵三松开手,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弄?辛家二小姐不是把你赶出来了吗?\" 祁淮予揉着生疼的喉咙,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她会回心转意的...女人都心软...\" 赵三大笑:\"就凭你?\"他突然变脸,一把揪住祁淮予的头发,\"听着,老子不是开善堂的。再给你三天,三百两,少一个子儿...\"他抽出一把匕首,在祁淮予脸上轻轻拍了拍,\"就用你这张俊脸来抵。\" 祁淮予浑身发抖,却仍强撑着说:\"放心...我一定能回到辛家...\" 第75章 祁淮予做戏 晨雾未散,辛府大门外已聚集了三五个看热闹的闲汉。祁淮予一身素白长衫,衣领袖口都刻意磨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他手持一卷诗笺,在辛府门前徘徊不去。 \"辛三小姐——\"他声音沙哑,如杜鹃啼血,\"淮予知错了,求您一见!\" 门房老张探出头来,不耐烦地挥手:\"滚远些!三小姐说了不见!\" 祁淮予不恼不怒,反而深深一揖:\"劳烦张叔将此物转交三小姐。\"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这是...这是当年她赠我的...\"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哎呦,这不是定情信物吗?\" \"辛三小姐这么绝情?\" \"听说她在生辰宴上当众退亲,把祁公子赶出家门呢...\" 老张接过锦帕,冷哼一声关上门。不多时,那方锦帕被原样扔了出来,正落在祁淮予脸上。 \"三小姐说了,\"老张隔着门喊道,\"这帕子她从未见过,叫你少在这装模作样!\" 祁淮予弯腰拾起锦帕,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眼中竟真噙着泪水:\"无妨...我明日再来...\" 人群中有几个心软的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真可怜...\" \"好歹曾经有情分...\" \"辛家也太狠心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日。 天降细雨,祁淮予却仍准时出现在辛府门前。 这次他未撑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跪在青石板上纹丝不动。 \"三小姐!\"他声音哽咽,\"淮予愿长跪于此,直到您愿意见我一面!\"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衬得那张俊脸愈发苍白。路过的小贩停下脚步,卖花的姑娘躲在屋檐下窃窃私语,连巡街的差役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都跪了一个时辰了吧?\" \"听说从卯时就来了...\" \"啧啧,辛三小姐心也太硬了...\" 辛府侧门开了一条缝,望晴撑着油伞快步走来,将一把铜钱扔在祁淮予面前:\"小姐赏你的,去买副棺材吧!\" 围观者哗然。祁淮予却不动怒,反而将铜钱一枚枚捡起,用袖子擦干净:\"请转告三小姐,淮予不要钱财,只要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 \"呸!\"望晴气得跺脚,\"你还有脸提道歉?当初在崇吾山——\" \"望晴!\"门内传来辛久薇清冷的声音,\"回来。\" 望晴不甘心地瞪了祁淮予一眼,转身回府。祁淮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天啊!吐血了!\" \"快扶他起来...\" \"辛家这是要逼死他啊!\" 舆论瞬间倒向祁淮予。没人注意到,他低头擦血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冷笑。 又翌日,祁淮予换了策略。这次他不再跪求,而是抱着一把破旧琵琶,在辛府对面的茶摊上自弹自唱: \"忆昔相逢在画堂,红妆翠袖两相望...\" \"谁知今日各西东,一片痴心付东流...\" 沙哑的嗓音配上哀婉的曲调,很快引来大批围观者。有好事者认出这是祁淮予自创的《悔过吟》,讲述一个书生被负心人抛弃的故事。 \"这不是明摆着影射辛三小姐吗?\" \"听说祁公子才华横溢,可惜遇人不淑...\" \"辛家也太欺负人了,退亲就退亲,何必当众羞辱?\" 辛府大门终于打开,辛久薇一身素衣走了出来。人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等着看这场好戏。 \"祁淮予,\"辛久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偷我姐姐诗文时,怎么不唱《悔过吟》?你在崇吾山将我推下马车时,怎么不唱《悔过吟》?\" 祁淮予抱着琵琶的手微微发抖:\"久薇,那些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辛久薇冷笑,\"解释你如何与薛应雪暗通款曲?还是解释你如何谋划我辛家产业?\" 围观者中开始有人点头: \"对啊,听说祁公子跟薛小姐...\" \"生辰宴上那些证据确凿...\" \"差点忘了这茬...\" 就在舆论即将反转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插入: \"三小姐好大的威风啊!\" 人群自动分开,薛应雪一袭淡紫纱裙款款而来,手中团扇半掩面,只露出一双满含讥诮的眼睛。 \"薛应雪?\"辛久薇眯起眼睛,\"你来做什么?\" \"路过而已。\"薛应雪轻摇团扇,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只是看不惯某些人嫌贫爱富的嘴脸。祁公子如今落魄了,就翻脸不认人,全然忘了当初是如何死缠烂打追着人家跑的。\" 她转向围观群众,义正言辞道:\"诸位评评理,就算祁公子有千般不是,好歹曾经有情分在。如今当街羞辱,未免太过刻薄。我们女子立身处世,最重德行,岂能这般势利?\" 这番话立刻引起共鸣: \"薛小姐说得在理!\" \"是啊,好聚好散嘛...\" \"辛三小姐生辰宴上那出,确实太绝情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薛应雪表演。这个曾经当众与祁淮予划清界限的女人,如今倒装起圣人来了。 \"薛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辛久薇讥讽道,\"不如你收留这位''落魄才子''?反正你们...交情匪浅。\" 薛应雪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那副清高模样:\"三小姐何必转移话题?我只是就事论事。女子当以柔顺为美,你这般咄咄逼人,实在有失大家风范。\" 她转向祁淮予,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祁公子,算了吧。有些人天生冷血,不值得你如此痴心。\" 围观者彻底被带偏了: \"薛小姐真是善良...\" \"辛三小姐确实过分了...\" \"听说她在生辰宴上当众揭人短处,一点情面都不留...\" 辛久薇孤立无援地站在辛府门前,看着祁淮予在薛应雪身后露出得逞的阴笑。 舆论如潮水般倒向他们那边,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指责与鄙夷。 第76章 风雨欲来 薛应雪的团扇停在半空,紫纱袖口微微发颤。辛久薇那句\"收留落魄才子\"像根针,正扎在她最痛的软肋上。 \"三小姐这话好没道理。\"薛应雪强撑笑意,团扇掩住抽搐的嘴角,\"我与祁公子清清白白,不过是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辛久薇突然轻笑一声,从腰间取下一块羊脂玉佩,\"薛姑娘可认得这个?\" 薛应雪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她去年生辰时\"偶然\"所得的美玉。 \"这...这与我何干?\" \"城南玉珍阁的掌柜还记得呢。\"辛久薇指尖轻抚玉佩边缘的莲花纹,\"去年腊月十八,祁公子用我辛家银票买的这块玉,说是要送给''知音人''。\"她突然翻过玉佩,露出背面刻着的\"雪\"字,\"薛姑娘的闺名,刻得真精致。\" 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嘘声。几位原本站在薛应雪这边的夫人立刻变了脸色,交头接耳道: \"原来那些贵重物件都是这么来的...\" \"还装清高呢,分明是...\" \"啧啧,贼喊捉贼...\" 薛应雪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指节捏得发白:\"辛久薇!你...你...\" \"我什么?\"辛久薇将玉佩收回袖中,\"嫌贫爱富?薛姑娘收礼时怎么不嫌这玉佩沾了辛家的铜臭味?\"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几个原本站在薛应雪这边的妇人立刻退开两步,交头接耳: \"原来薛姑娘那些贵重首饰是这么来的...\" \"还装清高呢,分明是...\" \"啧啧,贼喊捉贼...\" 薛应雪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指尖捏得扇骨咯咯作响:\"辛久薇!你...你...\" \"我什么?\"辛久薇逼近一步,\"嫌贫爱富?薛姑娘收礼时怎么不嫌祁淮予穷?他一个马夫之子,哪来的银子买翡翠红宝?\" 这番话如连珠箭般射得薛应雪节节败退,她面色青白,竟再也保持不了平日的清高模样,一甩衣袖便走。 祁淮予见势不妙,立刻转换策略。他\"扑通\"一声跪在雨后的泥泞里,声音哽咽:\"久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你念在往日...\" \"往日?\"辛久薇冷声打断,\"祁公子莫不是忘了,我已受觉明大师点化,诚心礼佛五年。\" 她故意抬高了声音,\"你这般纠缠,是要打扰我抄经修行,引佛祖不快吗?\" \"觉明大师\"四字一出,围观者顿时肃然。颍州人笃信佛,觉明又是当世有名的高僧,谁也不敢冒犯。 祁淮予没料到这一招,一时语塞。 辛久薇乘胜追击:\"还是说,祁公子连佛祖都不放在眼里?\" 这话如同沸水浇蚁穴,围观百姓立刻炸开了锅: \"夭寿哦!打扰修行要遭报应的!\" \"觉明大师点化的人他也敢纠缠?\" \"快走吧,别连累我们...\" 祁淮予脸色青白交加,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他本想利用舆论逼辛久薇就范,没想到反被她借佛门之势压得动弹不得。 \"我...我只是...\"他结结巴巴地想辩解。 \"祁公子。\"辛久薇双手合十,做了个标准的佛礼,\"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请自重。\" 这一记软刀子彻底断了祁淮予的后路。在众人指指点点中,他只能灰溜溜地爬起来,临走还不忘放狠话:\"辛久薇,你等着...\" \"等什么?\"辛久薇突然厉声喝道,\"等你在我的茶里下毒?还是等你去赌坊借高利贷来害我辛家?\" 祁淮予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她怎么会知道赌坊的事? 不等他反应,围观者已经愤怒地捡起烂菜叶砸过来: \"丧尽天良的东西!\" \"还敢下毒?送官!\" \"滚出颍州!\" 回到内院,辛久薇刚换下沾了泥点的裙衫,望晴就急匆匆跑来:\"小姐,觉明大师派人来请您过去。\" 辛久薇手一抖,簪子差点戳到头皮。 “这颍州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 望晴好奇地凑过来:\"大师找小姐何事?\" \"兴许是怪我借他名头吓唬祁淮予?\"辛久薇对镜理了理鬓角,突然想起什么,\"去把我抄的那卷《心经》取来。\" 辛久薇带着抄好的心经去了别院,觉明已经到了。 年轻僧人一袭素白僧袍立于栏杆边,山风拂动他的衣袂,恍若谪仙。 辛久薇拾级而上时,正看见他指尖轻捻着一片落叶,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参悟什么玄机。 \"大师。\"辛久薇在亭外福了一礼,将抄好的《心经》放在石桌上,\"您要的佛经。\" 觉明头也不回:\"用得可顺手?\" \"什么?\" \"贫僧的名号。\"他转过身,眼中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戏谑,\"今日在府门前,不是用得很顺手么?\" 辛久薇耳根一热,强自镇定道:\"事急从权。再说...\" 她抬眼直视他,\"大师不是早就默许了?\" \"哦?\"觉明缓步走近,身上淡淡的檀香笼罩过来,\"贫僧何时默许的?\" \"那日大师亲口说...\"辛久薇故意模仿他清冷的语调,\"''既是谎言,何必再圆?''\" \"伶牙俐齿。\"觉明伸手拿起那卷《心经》,\"抄得不错,只心不诚。\" 辛久薇不服:\"大师怎知我心不诚?\" \"诚心礼佛之人,\"觉明慢条斯理地展开经卷,\"不会在''无眼耳鼻舌身意''旁边画小王八。\" 辛久薇顿时涨红了脸——她确实在抄经走神时,无意间在页脚涂了个小乌龟。 \"我...那是...\" \"无妨。\"觉明将经卷合上,出人意料地没有追究,\"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 似乎是为了看清她的神情,他往下俯了一点身,\"你打算用我的名号到几时?\" \"用...用到大师收回佛缘之说为止。\"辛久薇强作镇定,却控制不住微微发颤的尾音。 觉明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那恐怕要很久。\" 山风突然变得喧嚣,吹乱了辛久薇额前的碎发。 她下意识伸手去拨,却见觉明先一步抬起手,又在即将触及时生生停住,转而拾起落在她肩头的一片竹叶。 \"落叶知秋。\"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仿佛方才的亲近从未发生。 辛久薇心跳如鼓,匆忙退后一步:\"若大师没有其他吩咐...\" \"七日后。\"觉明突然道,\"带上剩下半颗解药。\" 辛久薇心头一紧:\"为何?\" \"因为,\"觉明转身望向远山,背影孤绝,\"有人要来了。\" 辛久薇离去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外。 \"殿下,刚收到飞鸽传书。\"柳鸦单膝跪地,\"二皇子的人马已到青州,最迟十日便到颍州。\" 萧珣唇角微勾,将经卷收入袖中:\"备马,明日回一趟崇吾山。\" \"殿下是要...\" \"既然辛久薇爱用我的名号,\"萧珣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不如坐实了这''佛缘''。\" 第77章 哥哥的路,姐姐的亲事 辛久薇刚踏入府门,便见父亲面色凝重地从书房疾步而出,手中攥着一封烫金信笺。 \"久薇,随我来。\"辛父声音低沉,额间皱纹比平日更深了几分。 书房内,檀香袅袅。辛父将信笺平铺在案几上,辛久薇一眼认出那上面的紫薇花印——是都城的加急文书。 \"长公主与二皇子不日要来颍州。\"辛父指尖轻点信纸,\"说是来参加灵隐寺的佛节。\" 辛久薇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不对,时间对不上。 前世长公主一行是在来年的春天才来的颍州,如今才刚入秋…… \"父亲可知殿下们为何此时来?\" 辛父摇头:\"文书上只说顺路体察民情。\"他叹了口气,\"为父已命人去准备接待,你近日也少出门,免得冲撞贵人。\" 辛久薇垂眸应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长公主萧月升,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以潇洒不羁闻名,前世见到时,辛久薇只觉得她像一只笑面虎,明明与二皇子关系不错,在新皇上位后,却并没有被萧珣做任何处理,反而成了更加尊贵洒脱的大长公主。 萧珣那样杀伐果决的人能留下她,只能说此人亦深不可测。 而二皇子萧灼…… \"久薇?\"辛父疑惑地唤道,\"你脸色不太好。\" \"女儿只是...\"辛久薇勉强一笑,\"想起长公主最爱紫藤,咱们府上的已经谢了,得另寻些新奇玩意儿招待。\" 辛父欣慰地点头:\"你思虑周全。对了,听说你今日又去见觉明大师了?\" 辛久薇心头一跳:\"只是送抄好的佛经。\" \"嗯。\"辛父若有所思,\"大师对你颇为赏识,这是好事。如今贵客将至,若能得到长公主青睐...\" 辛久薇心不在焉地应着,思绪却已飘远。皇室突然提前到访,觉明那句\"有人要来了\",还有他索要解药的期限...这一切绝非巧合。 接下来的日子,祁淮予像条阴魂不散的毒蛇,四处散播谣言。 茶楼酒肆里,总能听见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辛三小姐嫌贫爱富,把青梅竹马的表哥赶出家门...\" \"可不是!祁公子多痴情啊,天天在辛府外守着...\" \"觉明大师的佛缘之说?谁知道是不是借口...\" 这些流言甚至传到了闺阁之中。辛久薇去参加花宴时,几位小姐故意在她面前高声谈论: \"有些人啊,攀上高枝就翻脸不认人...\" \"佛门清净地,倒成了遮羞布...\" 辛久薇端坐如松,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等她们说够了才轻声道:\"王小姐上个月还夸薛应雪的翡翠镯子好看,可知那镯子的来历?\" 那位王小姐顿时涨红了脸。辛久薇微微一笑,起身离去,裙裾扫过满地落花。 回府的马车上,望晴气得直跺脚:\"小姐就该当众揭穿祁淮予的真面目!\" \"没用的。\"辛久薇掀开车帘,望着街上冲她指指点点的行人,\"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就像前世,无论她如何辩解,最终所有人都认定是她痴缠祁淮予,是她不知廉耻... \"去大少爷院里。\"辛久薇突然道,\"我有几日没见哥哥了。\" 辛云舟的院子静得出奇。辛久薇示意丫鬟不必通报,独自穿过回廊,却见兄长正坐在葡萄架下,面前摊开的不是经史子集,而是一本《孙子兵法》。 \"哥哥?\" 辛云舟慌忙合上书,见是妹妹,又松了口气:\"是你啊...\" 辛久薇在他身旁坐下,拾起那本兵书。书页边密密麻麻记着批注,字迹虽不工整,却透着股罕见的认真劲儿。 \"叶先生布置的?\" 辛云舟摇头,耳根微红:\"我...自己看的。\"他犹豫片刻,\"妹妹,,我可能真的不是读书的料...\" 辛久薇翻开兵书,看到其中一页被反复摩挲得发皱——正是《九地篇》中\"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那段。旁边还画了简易的阵型图,虽粗糙,却思路清晰。 辛久薇心头一震。前世兄长也曾提过想去军中,却被父亲一口回绝,最终郁郁寡欢。 \"哥哥想去参军?\" 辛云舟紧张地看着她:\"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读书不成,就想走捷径...\" \"怎么会!\"辛久薇握住兄长的手,发现他掌心有常年拨算盘磨出的薄茧,\"哥哥的算学连赵侍郎都称赞,这才是真本事。\" 辛云舟眼眶微红:\"可父亲...\" \"父亲那里,我去说。\"辛久薇下定决心,\"但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把这本书读完。\"她将兵书郑重放回兄长手中,\"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 离开兄长院落时,辛久薇仰头望天,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叶先生那番话的深意——不是所有人都要走同样的路,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才能走得更远。 就像她重生归来,不也选择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吗? 这边想着哥哥的事,另一边,姐姐的亲事也让辛久薇忙碌不已。 暮色渐沉,辛久薇坐在绣架前,面前摊开着十几幅青年才俊的画像。 她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将又一幅画像推到一旁。 \"这个也不行?\"她无奈地看着姐姐,\"木公子家世清白,文采斐然,连叶先生都称赞过的。\" 辛兮瑶歪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琵琶弦:\"太瘦弱了,风一吹就倒似的。\" 辛久薇叹气,又取出一幅:\"那这位李将军如何?武艺超群,体格健壮...\" \"粗鲁。\"辛兮瑶撇嘴,\"上次诗会上,他连《兰亭集序》都背不全。\" \"林秀才?\" \"太矮。\" \"赵公子?\" \"眼睛太小。\" 辛久薇哭笑不得:\"姐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辛兮瑶指尖一顿,琵琶发出清越的颤音:\"要...文武双全的,不能太粗鲁,也不能太文弱。最好懂些音律,性子嘛...温和却不失刚毅...\" 辛久薇眼睛一亮,立刻从画堆底层抽出一幅:\"这位如何?秦家三公子,擅骑射,会抚琴,去年重阳诗会还夺了魁...\" 辛兮瑶瞥了一眼:\"鼻梁太高了,看着刻薄。\" \"......\" 辛久薇扶额沉思片刻,\"能集这些优点于一身的……我想来想去,怎么好像只有怀鹤表哥了。\" \"啪!\"辛兮瑶的琵琶弦应声而断。 第78章 花宴说亲 辛久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姐姐的异常。 平日里,辛氏大小姐可不会这样心神不宁。 她琢磨了一下,忽地笑了笑。 “姐姐若是不喜欢这些,不如我写信给外祖,请怀鹤表哥……” “请他做什么。”辛兮瑶反对得飞快,秀气的远山眉轻蹙着,像是十分嫌弃,“许多年都未见了,又不是什么关系很好的表兄。” 辛久薇拖长声音“哦——”一声,撑着脸又些揶揄地笑起来,“可是我这次去匀城,觉着表哥已是十分可靠了,匀城好多姑娘都喜欢他呢。” 辛兮瑶的指腹拂过琴弦,像是在掩饰什么情绪。 “你觉得他可靠,你去认他做亲兄长好了,左右你也讨人喜欢,便搬到匀城去,免得平白在这里受祁淮予的气。” “哎呀,姐姐。”辛久薇连忙安抚吃味的辛兮瑶,“怀鹤表兄再好,哪有我跟姐姐亲呀,再说小的时候,分明是姐姐跟表兄更亲近呢。” “你也说是小时候。”辛兮瑶按了一下琴弦,没了弹琴的兴致。 辛久薇观察着她的神色,“那这说亲的事姐姐到底怎么想?这么多青年才俊,姐姐不是嫌这个太瘦,就是那个太矮的,对比起来,的确是怀鹤表哥十分优秀……\" “那也同他没关系!”辛兮瑶站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画卷,\"你...你继续相看着就是。\" 她将画像收起来,轻声嘀咕:“我的姐姐,也不知是随的爹还是娘,怎的这般嘴硬。” 三日后,辛府花园张灯结彩。 辛兮瑶选亲的事已经满颖州城知晓,辛久薇亲自操办的\"赏菊会\"如期举行,颍州城适龄的公子才俊几乎到齐。 五更鼓刚过,辛府的下人们便忙碌起来。 辛久薇立在廊下。 \"小姐,宾客名册。\"望晴捧着一卷竹简匆匆走来,\"按您的吩咐,颍州城适龄的公子都请了,只是...\" \"谢三公子亲自送来了帖子。\"望晴压低声音,\"还说...还说要与大小姐再续前缘。\" 辛久薇冷笑一声,冷静吩咐:“继续去忙吧,叫护院盯紧些。” 果然,谢长景要来,必然就得出什么事。 赏花宴过半,辛久薇正与几位夫人寒暄,忽听后院传来一阵骚动。 她告罪一声,快步穿过回廊,只见一个锦衣公子正拦着辛兮瑶不放,周围几位小姐吓得花容失色。 \"谢公子这是何意?\"辛久薇上前一步,挡在姐姐身前。 谢长景一身酒气,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轻浮:\"三妹妹来得正好,我与你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谢长景。\"辛久薇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冰,\"你还要我同你说几次,你与我姐姐从来都没有定过亲,我又怎担得起你一声妹妹?\" 谢长景脸色一沉:\"这些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辛兮瑶从妹妹身后走出,神情冷漠,“谢长景,你见识短浅,为人肤浅,我从不屑与你有误会。” 围观宾客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谢长景面上挂不住,竟伸手去拽辛兮瑶的衣袖:\"瑶儿,你听我解释...\" \"放肆!\"辛久薇一把拍开他的咸猪手,\"望晴,请谢公子出去。\"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谢长景却猛地推开她们:\"谁敢碰我!辛久薇,别以为攀上觉明大师就了不起!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谢长景的污言秽语。辛久薇甩了甩发麻的手掌,面若寒霜:\"谢公子醉酒失态,你们还不扶他出去醒醒酒?\" 这次四个护院一拥而上,架起谢长景就往外拖。他挣扎着还要叫骂,却被一个婆子用帕子堵了嘴。 \"诸位见笑了。\"辛久薇转向宾客,盈盈一礼,\"今日赏花宴本为雅集,不想被这等腌臜事搅了兴致。\" \"辛三小姐处置得当。\"林夫人第一个出声支持,\"谢家小子太不像话!\"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辛大小姐受惊了...\" \"三小姐雷厉风行,颇有家主风范...\" 辛兮瑶悄悄拉了拉妹妹的袖子,辛久薇回握她的手,示意丫鬟重新上茶。 在辛久薇的软磨硬泡下,辛兮瑶特意为这次宴会准备了两首曲子,自然也是获得了满堂喝彩,辛久薇正为姐姐高兴,一直在外院的眠风忽然匆匆进来,手里还捧着东西。 “小姐!”眠风将声音压得很低,淹没在琴声中,“匀城送了礼过来!” 辛久薇一怔,匀城的礼,那只有外祖家了。 “怀鹤表哥?” 她将眠风手里的匣子打开,顿时被闪瞎了眼。 只见匣子最上面是一组流光溢彩的玛瑙金饰,一看便价格不菲。 辛久薇拿起金饰旁的信纸,果然是祁怀鹤送来的。 金饰是给她的,而金饰之下,还有厚厚的两本册子,辛久薇没敢动手去拿,因为信纸上写着这是前朝琴圣所做孤本,有价无市。 比给她的金饰可昂贵多了。 辛久薇唇角越发上扬,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姐姐,吩咐眠风:“一会儿给姐姐送去。” 眠风有点疑惑,“这是给大小姐的吗?全都送过去?” 辛久薇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她,“都送过去又怎么样,这金饰算什么——” 她捂着嘴笑起来,“在怀鹤表哥心中,下面这些才贵重呢。” 赏花宴快结束时,辛久薇也有些累了,强撑着精神站着。 \"久薇。\"辛父突然出现在回廊下,冲她招手,\"过来一下。\" 第79章 秘密威胁 僻静处,辛父低声道:\"你姐姐人呢?\" 辛久薇无奈地指了指后院方向:\"说头疼,回房了。\" \"这丫头...\"辛父摇头,却不见多少怒意,反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办得很好。王大人刚才还夸你持家有方,比他家那几个管事都强。\" 辛久薇抿嘴一笑:\"父亲过奖了。只是...\" \"只是什么?\" \"女儿觉得,姐姐心里似乎已有人选。\"她犹豫片刻,将祁怀鹤送礼的事说了。 辛父眉头微皱:\"怀鹤?倒是好孩子,只是...\"他压低声音,“你外祖对怀鹤给予厚望,兮瑶又是个固执性子……只怕不妥。” 辛久薇正欲再劝,管事匆匆赶来:\"老爷,城南绸缎庄的账目送到了。\" \"你去忙吧。\"辛父将画像还给她,\"这事...容我再想想。\"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辛久薇轻叹一声。转身时,却听见两位管事在假山后低声交谈: \"...二小姐真是能干,这赏菊会办得多体面。\" \"是啊,自她接手家务,府里上下井井有条。老爷昨儿还说,可惜不是男儿身...\" 辛久薇垂下眼睫,悄悄绕路离开。前世她只顾追着祁淮予跑,何曾得过这般评价?重活一世,她定要护住这个家。 城郊竹林深处,一袭白衣的觉明负手而立。柳鸦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殿下,刚收到的消息。二皇子的人已到青州,三日后抵颍州。\" 觉明展开信笺,月光下俊美的面容如覆寒霜:\"果然提前了。\" \"属下怀疑,他们是冲着您来的。\"柳鸦抬头,眼中满是忧虑,\"这次长公主随行,恐怕...\" \"该来的总会来。\"萧珣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将密信焚为灰烬,\"事查得如何?\" \"白老与辛家的渊源的确如三小姐所说,她没有撒谎,但…….\"柳鸦欲言又止。 萧珣道:“直说。” “三小姐心思莫测。” 萧珣望向远处辛府的灯火,唇角微勾:\"她比你想的有趣得多。\" 一阵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柳鸦突然警觉地按住刀柄:\"有人!\" \"无妨。\"萧珣抬手制止,\"你去准备吧,三日后按计划行事。\" 与此同时,城南暗巷中,祁淮予被三个彪形大汉按在臭水沟旁。 \"祁公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的刀疤脸冷笑道,\"五百两银子,今日再不还...\" \"再宽限几日!\"祁淮予满脸是血,仍强撑着笑脸,\"我马上就要回辛家了,到时候...\" \"啪!\"一记耳光将他扇倒在地。 \"还做梦呢?\"刀疤脸啐了一口,\"辛家三小姐现在是有佛缘的人,会看得上你这丧家犬?\" 祁淮予挣扎着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你们不懂...我有办法...\" \"办法?\"刀疤脸大笑,一脚将他踹进旁边的河里,\"去跟阎王爷讨办法吧!\"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祁淮予拼命挣扎,却因受伤太重,渐渐力竭。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拽上岸。 \"这就放弃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祁淮予咳出几口污水,勉强睁开眼。月光下,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正俯视着他,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你...你是谁...\" \"那日在赌坊,我就看出你是个有意思的。\"男子轻笑,\"现在,有个贵人想见你。\" 祁淮予心头一跳:\"什么贵人?\" \"三日后,灵隐寺。\"男子扔给他一件干衣服,\"好好收拾收拾,别丢人现眼。\" 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祁淮予突然想起——那日他去赌坊寻冯氏时,这人就坐在角落,一直冷眼旁观…… 几日后。 辛久薇正在书房核对绸缎庄的账目,望晴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小姐,祁淮予又来了!这次他...他拿着个锦盒,说是夫人的遗物...\" 毛笔在账本上洇开一团墨迹。辛久薇缓缓抬头:\"什么遗物?\" \"奴婢没看清,但他说...\"望晴吞吞吐吐,\"说若是小姐不见,就把东西送到当铺去。\" 辛久薇指尖微颤。前世母亲留下的物件大多遗失,这是她两世为人的痛处。祁淮予此时提起,必有所图,但她不得不防。 \"让他在偏厅等着。\" 偏厅里,祁淮予一改往日落魄模样,换了身干净的靛青长衫,正端着茶盏细细品味。见辛久薇进来,他立刻起身,脸上堆满讨好的笑。 \"久薇...\" \"祁公子慎言。\"辛久薇冷眼看着他,\"东西呢?\" 祁淮予从怀中取出一个褪色的锦盒,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兰草纹。 辛久薇呼吸一滞。这纹样她认得,母亲最爱的首饰上都有这样的标记。 \"从哪得来的?\"她声音发紧。 \"冯氏交给我的。\"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说...这簪子关系到一个大秘密。\" 辛久薇伸手去拿,祁淮予却猛地合上盒子:\"久薇,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觉明手持佛珠缓步而入,素白僧袍在阳光下纤尘不染。他目光落在锦盒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祁淮予脸色骤变,下意识将锦盒藏到身后:\"大、大师...\" \"祁公子手中的物件,\"觉明声音平静,\"可否让贫僧一观?\" \"这是辛家私事!\"祁淮予强撑着不退,额角却渗出冷汗。 觉明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目光如古井无波,却让祁淮予双腿发软。僵持片刻,他终于不甘心地交出锦盒。 \"簪子是在冯氏床底暗格找到的。\"他匆匆道,\"她说...说夫人的死有天大的秘密!\" 辛久薇浑身一颤,手中茶盏\"啪\"地掉在地上。 祁淮予趁机后退几步,在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三日后午时,我在城南茶馆等你。若不来...我就把这秘密卖给感兴趣的人!\" 祁淮予走后,辛久薇仍盯着那支断簪出神。 母亲是生她时难产而死,前世她从未怀疑过什么,可如今... \"簪子是假的。\" 觉明的声音将她惊醒。 辛久薇猛地抬头:\"什么?\" \"这草纹方向不对。\"觉明指着簪头,\"你母亲的习惯是叶尖朝右,这支是朝左。\" 辛久薇心头一震。她接过簪子细看,果然如此。这样细微的差别,觉明怎么会知道? \"大师怎知家母习惯?\" 觉明不答,转而道:\"祁淮予背后有人指点。这局,是冲你来的。\" 辛久薇攥紧断簪,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重生后改变了许多事,却从未想过母亲之死或许另有隐情。 这个认知让她胃部绞痛。 \"慌什么。\" 第80章 毒发 \"慌什么。\" 觉明突然抬手,拇指抚过她紧蹙的眉头,\"自乱阵脚,正合敌意。\"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辛久薇僵在原地。觉明的指尖微凉,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翻腾的情绪。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长公主不日将至。\" 觉明眸光一闪:\"哦?\" \"大师说过有人要来。\"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我想请大师帮我查清母亲去世真相。作为交换...\"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盒,\"这是另半颗解药。\" 觉明没有接,反而问道:\"你为何认定与长公主有关?\" \"直觉。\"辛久薇苦笑,\"况且能让祁淮予这等小人有恃无恐的,必是了不得的靠山。\" 亭外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觉明终于接过玉盒,指尖在她掌心短暂停留。 \"三日后,我陪你去见祁淮予。\" 这不是请求,而是决定。辛久薇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利益交换。 \"多谢大师。\"她轻声道,却在心里补了一句:多谢你,萧珣。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隐秘宅院内,祁淮予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废物!\"一个茶盏砸在他额角,鲜血顿时流下,\"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不好!\" 主位上坐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身旁站着几个黑衣人。墙上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狰狞可怖。 \"属下没想到觉明会突然出现...\"祁淮予颤声辩解。 \"六皇子那边我来应付。\"面具男冷声道,\"三日后,你必须把辛久薇引到指定地点。\" \"可她若不来...\" \"她会来的。\"面具男扔给他一块真正的玉佩,\"这是她娘当年的随身之物。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祁淮予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一个\"宁\"字,背面还有道深深的裂痕。他忽然有些不安:\"二殿下为何对辛家旧事如此...\" \"闭嘴!\"面具男厉声打断,\"做好你的事,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窗外,一只乌鸦无声飞过,消失在暮色中。 寅时三刻,辛久薇独自踏出府门。 晨雾中的颍州城寂静得可怕,青石板上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小姐,再等等吧。\"青桃追上来拽着她的衣袖,声音发颤,\"觉明大师说了会来的...\" 辛久薇将一枚银簪塞进袖袋,摇了摇头:\"约定时辰已到。\"她望向长街尽头,那里空无一人,\"祁淮予只给我一个时辰。\" 轿子穿过七拐八绕的巷弄,最终停在一座破败的茶楼前。牌匾上\"清心斋\"三个字已经斑驳不清,门廊下结满蛛网。辛久薇摸了摸腰间暗袋里的匕首——这是今早姐姐硬塞给她的。 \"在外面候着。\"她对轿夫吩咐,\"若午时我还没出来,就去灵隐寺找觉明大师。\" 茶楼内弥漫着霉变茶叶的气味。祁淮予独占二楼雅间,正悠然品茗,见她独自前来,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久薇果然守约。\"他殷勤地斟了杯茶推过来,\"尝尝,上好的云雾。\" 辛久薇没有碰那杯茶,目光落在祁淮予手边的蓝布包袱上:\"东西呢?\" 祁淮予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袱,取出一支断裂的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兰草纹,断口处还沾着暗褐色污渍。 \"认得吗?\"他晃了晃玉簪,\"你母亲死时攥在手里的。\" 辛久薇呼吸一滞。这纹样她太熟悉了,母亲最爱的首饰上都有这样的标记。那污渍...难道是血? \"条件。\"她强自镇定。 祁淮予突然抓住她的手:\"嫁给我,把辛氏产业交给我打理。\"他手指如铁钳般收紧,\"否则,我就把这支簪子和它所代表的秘密,卖给更感兴趣的人。\" 辛久薇猛地抽回手,茶盏翻倒,滚烫的茶水泼在祁淮予手上。 \"贱人!\"祁淮予暴怒而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你以为觉明会来救你?他自身都难保了!\" 后背撞上硬木墙板,疼得辛久薇眼前发黑。祁淮予的脸近在咫尺,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知道你的''高僧''是谁吗?\"他狞笑着凑近她耳边,\"六皇子萧珣!一个中了蛊毒的将死之人!二皇子的人早就...\"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祁淮予的话。辛久薇趁机拔出腰间匕首,刀尖抵在他咽喉:\"放开!\" 祁淮予吃痛松手,却突然阴森一笑:\"你以为这就完了?\"他拍了拍手,两个彪形大汉立刻破门而入,\"今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城西竹林,觉明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 他脚边横七竖八躺着七具尸体,每具都是喉间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一剑封喉。 \"殿下!\"柳鸦终于突破重围赶来,见状大惊,\"您动用内力了?\" 觉明以剑拄地,唇角溢出一丝暗红:\"无妨。\"他抬眸望向城南方向,心口那道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辛久薇...\" \"属下这就去!\"柳鸦急道。 \"来不及了。\"觉明擦去唇边血迹,突然撕开僧袍前襟——黑线已蔓延至锁骨,\"你速去清心斋,我...\" 话未说完,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单膝跪地。 \"蛊毒发作了!\"柳鸦慌忙去扶,却被觉明推开。 \"走!\"觉明咬牙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仅剩的三颗药丸吞下。 柳鸦不敢再耽搁,纵身跃上竹梢。 觉明强撑着站起身,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共生蛊毒,此刻正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想来太子此刻也不好受,觉明还有心思笑起来? 不过,祁淮予的那句话却让他多思索了两分。 竟是此人都知晓了。 清心斋二楼,辛久薇被两个大汉按在桌上。 祁淮予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最后问你一次,\"他捏住辛久薇的下巴,\"答不答应?\" 辛久薇啐了他一口:\"做梦!\" \"好!很好!\"祁淮予怒极反笑,\"那就别怪我...\" \"砰!\" 雅间门突然被踹开。祁淮予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持剑而立,剑尖滴血——正是柳鸦。 \"你...\"祁淮予脸色大变,\"二殿下的人呢?\" 柳鸦冷笑一声,剑光如电。一个大汉应声倒地,喉间血如泉涌。另一人见状,竟直接跳窗而逃。 祁淮予仓皇后退,撞翻了茶几:\"你不能杀我!二皇子...\" 寒光一闪,祁淮予肩上已多了一道血口。他惨叫一声,竟也学着从窗口跳了下去。 \"辛小姐没事吧?\"柳鸦急问。 辛久薇摇头,强忍喉咙火辣辣的疼痛:\"觉明大师呢?\" 柳鸦神色一黯:\"殿下蛊毒发作...\"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柳鸦探头一看,脸色顿变:\"二皇子的人!走!\" 辛久薇抓起桌上的断簪,跟着柳鸦从后窗攀下。落地时她腿一软,差点跪倒——方才的窒息感还未完全消退。 \"这边!\"柳鸦扶住她,钻进一条小巷。 拐过几个弯后,辛久薇突然拉住柳鸦:\"等等!殿下在哪?\" \"城外竹林。\"柳鸦犹豫道,\"但您现在...\" \"带我去。\"辛久薇声音嘶哑却坚定,\"立刻。\" 竹林深处,觉明靠在一株老竹下,面色惨白如纸。那道黑线已蔓延至下颌,每次呼吸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脚步声传来,他强撑着抬眼。 模糊视线中,辛久薇正向自己奔来,发髻散乱,脖颈上还有明显的掐痕。 \"你...\"他刚开口,又是一口黑血涌出。 辛久薇跪在他身旁,手忙脚乱地取出一个小玉盒:\"解药!快服下!\" 觉明摇头:\"不够...\"他艰难地抓住她的手,\"听我说...二皇子已知我身份...你母亲的事...与当年宫变有关...\" \"先吃药!\"辛久薇不由分说将药丸塞进他口中。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辛久薇看着觉明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要动用内力?\" 觉明虚弱地笑了笑:\"担心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辛久薇眼眶发热。她小心地扶起觉明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竹叶沙沙,仿佛在见证这场生死之间的相偎。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柳鸦警觉地按住剑柄。 \"我知道一个地方。\"辛久薇突然说,\"跟我来。\" 第81章 同样的选择 大雨倾盆而下。 辛久薇的头发与裙摆都湿了,柳鸦将蓑衣脱给了她,她摇摇头,带着他们快步进了竹林。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另一个秘密。 柳鸦扶着觉明进了竹林深处的木屋,觉明胸前的毒已经蔓延得更开,但他皱着眉一句话也没有说。 任何人在痛苦的时候都会发出一点声息,觉明却没有。 只有苍白的脸出卖了他中毒之深。 辛久薇的手有些颤抖,她摸了一下滴着水的发梢,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直藏着的瓷瓶。 觉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像是无声的问询。 指尖紧紧用力,辛久薇站在原地没有动。 柳鸦有些着急,“辛三小姐。” 轰隆—— 大雨中忽地响了一声惊雷。 “奇怪。”辛久薇喃喃自语,“都深秋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雷。” 她想这或许是命数。 跟觉明——不,是萧殉——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事,好像都是命数。 可她重活一世,最不信的就是命。 “三小姐!”柳鸦急切的声音拉回了辛久薇的神智。 她回过神,看向萧殉。 今日她若是将手收回去,那么萧殉就死了。 她能这样做吗? 哪有祁淮予还没死,她的靠山就死了的道理。 可交出这半颗解药的话,她就再也没了筹码,萧殉会——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辛久薇的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光,有一瞬间将屋内照得亮日白日,也照亮萧殉已经毒发至青白的脸色。 前世新皇深不可测,今生辛久薇选择投靠他,无非是与虎谋皮。 可也是萧殉,是为了她才运功,才会毒发。 辛久薇的心猛然提起来,随后疯狂地跳动。 她好像只能再赌一把。 她用力握住瓷瓶,扒开盖子将剩下半颗解药倒出来,蹲跪到萧殉面前,伸出手,仰头看着他。 “殿下。” 辛久薇的声音有些颤抖,“从此后,我的生与死,全看您的良心了。” 萧殉安静地盯着她,他的毒似乎已经过了最痛苦的时候,又好像正是痛苦的时候。 辛久薇这下怕他真的死了,一旁的柳鸦也急切。 “殿下,快服药吧!” 萧殉又看了辛久薇很久,才拿过那关乎着他性命的半颗解药服了下去。 辛久薇跌坐到地上,竟出起神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萧殉睁开眼,眉头已不再因疼痛而皱起。 他看着辛久薇,语气变得有些沉,“你现在,已经的确没有筹码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她的耳发还是湿的,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脸上,眼睛瞪得有些大,像另一个有些相似的雨夜里的她。 像那天一样,她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殉,也是一样地釜底抽薪。 “是,我没有筹码了。”辛久薇轻声说,“我知道殿下的身世,又连二皇子可能也盯上了我背后辛氏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我现在,就是任你们宰割的羔羊罢了。” 她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又盯着萧殉,在夜色里隐藏着身体的颤抖。 “我汲汲营营这许多日,最终想要活下来,还是靠殿下的良心。” 她笑了一下,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 “靠一个男人的良心。” 柳鸦莫名感到她这话有些奇怪,看了萧殉一眼,默默地闪身躲去了屋外,当作自己不存在。 辛久薇没有理会她的离去,她只是看着萧殉,陷入了一种茫然中。 她重生一次,为了对付祁淮予而攀上萧殉,看起来好像走了一步正确的棋。 可有什么区别呢?跟她从前一厢情愿地相信祁淮予一样,她如今是死是活,难道在她自己手上说了算吗? 第1章 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日春光正盛,祁云舟终于迎娶了他的白月光,勇敢坚毅的薛氏孤女。 而一直被他嫌弃过于柔弱的辛久薇,正躺在床上呕血不止。 辛久薇想,难怪祁淮予让她搬来这个偏远的小院。 她已毒入肺腑,半死不活,任谁看了都觉得晦气。 屋外丫鬟听见她咳嗽后立刻推门而入,抓着她的头发,将一碗又臭又苦、含着药渣的汤汁灌进她口中。 “新夫人说了,大喜的日子不能死人,你就算要死,也得把今天过了!” 辛久薇差点窒息,咳出满脸血与泪,狼狈不已。 “既然怕我死……就将那颗解百毒的丹药还我。” 从前,她担心官场危险,从神医那里求得丹药,全都给了祁淮予,只希望危险时刻,能保祁淮予一命,其中就有一枚可解百毒的丹药。 丫鬟不屑道:“此等神药岂是你能吃的?新夫人身子孱弱,大人已将丹药给她调理身子了。” 辛久薇一怔,低低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流进口中,与呕出的鲜血混成了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用来救命的药,祁淮予给了薛应雪调理身子?! 薛应雪,不是一向自诩将门虎女,最看不起辛久薇娇气的小姐做派吗? 是了……一直都是这样。 辛久薇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给了祁淮予,而祁淮予总说薛应雪失怙可怜,转手就将好东西又给了薛应雪。 那时,辛久薇是颍州的世家小姐,祁淮予拥有的一切都有她的功劳,因此从未将薛应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祁淮予心善。 后来,祁淮予出人头地,辛久薇却失去一切,落入和薛应雪同样的境地。 她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说错话,在这吃人的京城里给祁淮予惹麻烦。 可祁淮予却嫌她太瞻前顾后,不如薛应雪坚强飒爽。 丫鬟摔了碗便走,辛久薇心口痛得麻木。 她等到窗外被夜色染尽,渐渐绝望。 “吱呀——” 摇摇欲坠的木门终于被推开,有人逆着月光站在门口,不肯踏进来一步。 毒在发作,辛久薇已经看不清了。 但她知道,祁淮予一定穿着大红喜服,就如当年他们成亲时一样。 辛久薇费了许多力气才勉强坐起身,“真难为你,洞房花烛夜还能来看我。” 祁淮予的声音很冷淡,“我来看着你,别在卯时之前死了。” 辛久薇不住咳血,“我从未想过拆散你和薛应雪,为何……为何一定要我死?” “阿雪不能为妾。”祁淮予淡淡道,“我此生,只娶她为妻。” 辛久薇愣住,随后猛地放声大笑。 她笑得嘶哑,笑得艰难狼狈。 “祁淮予,你不觉得可笑吗?只娶薛应雪为妻?难道当初入赘辛家的人不是你?” 祁淮予脸色微变,冷道:“若不是你爹以权势相逼,你以为我会娶你?” 辛久薇在黑暗中死死盯着祁淮予。 “你要娶她为妻,大可与我和离,哪怕是放妻书我也认!可你、可你……” “哈……是了,你如今是百姓爱戴的祁大人,新皇面前的纯臣,如何能做停妻再娶这样的事。” 所以她得死,薛应雪才能是祁淮予名正言顺的妻。 “祁淮予。”辛久薇耳边嗡嗡直响,快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了,“我爹如此看重你,尽全力扶持……没有辛家,你一辈子都是奶娘的儿子!祁大人饱读诗书,竟读成了白眼狼!” 当年的辛久薇,有做世家家主的父亲,有富商外祖留下的巨额家产,她原本是颍州最尊贵的姑娘。 直到她爱上祁淮予。 无论被兄长和姐姐指着鼻子骂多少次胳膊肘往外拐,她还是眼巴巴地捧着最好的东西给他。 央父亲给祁淮予和他娘放了奴籍。 送他去拜师,带他结识世交家的公子,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 兄长读不好书,她就求父亲把机会给祁淮予; 姐姐要议亲,她说对方曾与祁淮予交恶,不可结亲; 兄长大闹一场,失了父亲的信任,从此只知花天酒地,成了颍州有名的纨绔废物,那一年与人争执,生生被打死。 姐姐弃了婚事后,之后每每定亲,男方不是坠马就是染上重病,姐姐成了人人皆知的克夫命。她一气之下上山修行,马车却跌入山崖,尸骨无存。 而她们的父亲,也在将辛家和辛久薇交给祁淮予后,病逝了。 她从家人万般宠爱的掌上明珠,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想起家人,辛久薇心中剧痛。 她倾尽辛家一切,助祁淮予上青云,那时明明说好的,她助他成才,他护她安稳…… 而如今的祁淮予却冲进来,用力掐住她的下巴。 “辛久薇,我最恨你这副挟恩图报的嘴脸。” “你辛氏区区末流世家,你爹汲汲一生也不过是个颍州太守,拿什么帮我?” “拜入大儒门下,靠的是我自己寒窗苦读;门荫入仕,是老师对我欣赏信任;如今的官位与权势,亦是因我有从龙之功,你?” “你既无眼界,亦不贤惠,如何能助我?” 辛久薇疼得流下眼泪,“辛家的一切我都给了你……” 祁淮予冷笑,“你父亲老而无用,亲兄长不学无术,若不是我力挽狂澜,你辛家早没了!” 辛久薇不可置信。 眼前此人……真的是那个君子如玉的祁淮予吗?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蠢得有多可笑。 “辛久薇。” 祁淮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看,哪怕是要死了,你还是这般愚蠢模样。” “你连阿雪的头发丝都比不上,活着只会拖我后腿。” 祁淮予走了,他走到门口,拉起一直等在屋外的人的手。 辛久薇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了,却觉得薛应雪一定还是那副清高的模样,平静又傲慢地看着自己。 “辛久薇,下辈子做个聪明人吧。” 渐渐地,辛久薇五感尽失。 他们辛家,就像那话本子里的垫脚石,在祁淮予功成名就的路上被踩得粉身碎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蠢笨,就那么不听劝,就那样一意孤行地爱着祁淮予! 她失去意识,眼前却如走马灯一般。 最后,她看见很多年前,屋外大雨连绵,少女时的她端坐寺中,神情倨傲。 “你们弄错了,我辛久薇不可能抽中下下签。” 那解签的年轻高僧面容已在记忆中模糊,辛久薇却始终记得他雪白的僧衣。 “下下签并非坏事。” “万般命数,皆在自己。” 大雨渐停。 窗外传来鸡鸣,卯时已过,是新的一天了。 第2章 都以为祁淮予是少爷! “小姐,小姐!你说句话呀!” 少女生气的声音猛地拉回了辛久薇的神智。 辛久薇眨了眨眼,先看见的,是捧着镶金托盘,从小陪她一起长大,后来为她寻找解药失足摔死的丫鬟——望晴。 视线转动,辛久薇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辛家的春日宴上。 她回到了刚及笄这年,颍州春光灿烂,她年华正好,亲朋俱在。 “你这个小贱蹄子!嚷嚷什么?” 尖酸刻薄的话让辛久薇回了神。 吊梢眼,八字眉的老婆子站在两人对面,呸了一声,数落道:“薇丫头,不是我说你!你年纪小,又是个笨的,连个丫鬟都管不好。这下人啊,太纵着,容易爬到主子头上。” “日后你嫁给我儿,管家的事,还得跟我学着呢!” 说着,老婆子把手伸向托盘,朝那金光熠熠的簪子抓去。 下一瞬,辛久薇抓住老婆子的手腕,用力将人甩开。 “我辛久薇得的彩头,也是你能拿的?” 眼前这尖酸刻薄的婆子,其实是她兄长辛云舟的奶娘——冯氏,也就是祁淮予的生母。 上辈子,冯氏吃定辛久薇喜欢祁淮予,一直以婆母自居。 为了祁淮予,辛久薇对冯氏处处忍让讨好,让一个奶妈吃穿用度比寻常的贵妇人还要奢华,以至于每每赴宴,外人都以为冯氏是辛氏的长辈亲戚。 上辈子的春日宴,小姐们起了投壶的兴头,大家纷纷拿出物件添彩,最后被辛久薇拔得头筹。 而冯氏眼馋那些金饰,立刻就从望晴手上抢了去。 望晴不忿,争执了两句,结果冯氏撒泼打滚,闹得人尽皆知,为了维护冯氏的颜面,辛久薇只好当众罚了望晴一番。 而重活一世,辛久薇自然不会让旧事重演。 “反了天了,你敢推我?”冯氏先是震惊,而后便暴跳如雷,“小小年纪敢在长辈面前拿乔,你,你这是忤逆!” 席间贵女们被冯氏的大嗓门吸引,不明就里地看过来。 “辛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她姨母吗,两人怎么吵起来了?快去看看……” “长辈?你算我哪门子的长辈?”辛久薇冷笑道,“不过喂我兄长吃过几日奶罢了,一个奶娘,也敢冒充我颍州辛氏的长辈?” 望晴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小姐一向文静秀气,何时这般疾言厉色过! “你乱说什么!”冯氏脸色巨变。 辛久薇不是一向对她唯唯诺诺的吗?今天怎么吃错药了?难道不怕儿子不娶她吗? 想到这里,冯氏又挺直了腰板,压低声音道:“赶紧把东西给我,否则我告诉淮予,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不提祁淮予还好,一听祁淮予的名字,辛久薇怒火暗烧。 “一个下人,还敢以下犯上?望晴,捆了她动家法!” “是!小姐!”望晴立刻让小厮动手。 可就近的几个小厮,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一个老实长相的问道:“小姐,可是……祁公子……” “你是辛家的奴仆,还是他祁淮予的?”辛久薇一边冷笑,一边心惊,没想到这个时候,祁淮予在辛家的地位已经如此之高了。 小厮们只好动手,冯氏一边尖叫躲闪,一边梗着脖子骂道:“什么下人,我呸!小贱蹄子,老娘早就放籍了,是良民,你辛家的家法,管不了我!” 这话一出,气势上的泼是撒出去了,却也无疑承认了她曾是辛家的奶娘,而不是什么远房姨母。 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 “哦,这样?”辛久薇平淡地点点头,将冯氏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望晴,她身上哪些东西是咱们家的?” 望晴连忙道:“全都是!” “既如此,把她这身华服珠钗扒了,家法既管不了良民,那就将人捆了报官!”辛久薇笑了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罪名嘛,自然是偷盗辛家财物。” “我没有!我没有!”听到要报官,冯氏急得大喊,“你要做什么,这些明明都是你送我的!” “久薇,你们在做什么?” 也许是母子连心,冯氏才哭喊两三句,祁淮予便赶了过来。 辛久薇克制住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看过去。 一众公子哥中,为首的祁淮予格外打眼,一袭月白锦袍,束发金冠上镶的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他原本生得便龙眉凤目很是英俊,被辛家这些昂贵物什一衬,更显得芝兰玉树,周身都是贵公子的气派,人群中如众星捧月。 哪里是奶妈儿子会有的样子。 见他这副模样,辛久薇只觉讽刺。 祁淮予一到,冯氏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哭天喊地地告状:“辛久薇这丫头反了天了,当众扒我衣服!儿……” 祁淮予狠狠瞪了冯氏一眼。 冯氏这才想起什么,赶紧闭上了嘴,在一旁抽抽噎噎。 这些年,祁淮予一直打着辛家的名义读书和交友,外面没人知道他是奶妈的儿子,加上辛久薇的外祖正好也姓祁,人人都以为他是辛久薇的表哥。 甚至,上辈子他们成亲后,连知道祁淮予是入赘的人都很少。 辛家唯一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慢慢的,整个颍州都默认辛氏未来要靠祁淮予这位“表少爷”,他的出现,竟比辛久薇这个正经辛氏女,更让人放心。 “久薇,你又任性了。” 祁淮予摇了摇头,用一句话,将无理取闹的帽子扣在辛久薇脑袋上。 一直都是这样。 辛久薇为他争取时,他不声不响;辛久薇有事犹豫时,他说她胆小怯懦。 而一旦对他或他娘不利,他就说辛久薇任性,耍小姐脾气。 上辈子的辛久薇被说多了,次次都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辛久薇冷笑一声:“我任性?祁公子不如好好解释解释,我如何任性了?” 祁淮予一派正气凛然:“老吾老及人之老,这位……冯氏,年纪也大了,有什么道理不能好好言语?你又是家法,又是报官,叫人知道,会说你辛家三小姐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待人苛责,性格残暴。” 席上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祁淮予身后的公子哥们还暗道,幸亏这辛三小姐一门心思扑在祁淮予身上。 否则要是让他们娶这么个贵女回去,实在是家门不幸! 祁淮予又叹了口气,“罢了,你本就不爱读书,不懂这些。也只能由我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了……” 第3章 薛应雪要她的簪子 他这话说得,仿佛万般无奈,只让人觉得辛久薇朽木不可雕也。 一旁看热闹的赵家公子道:“是了,姑娘嘛,没读什么圣贤书,祁兄多教教便是!”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这辛家兄妹都不是读书的料,颍州谁不知道呢?” “辛氏若没有祁兄,恐怕前途艰难啊。” 辛久薇低着头,长袖下的双手早就掐出了血印,她告诉自己要忍住,千万不能失态,不然就真如祁淮予所说,是自己“任性胡闹”了。 忍下心中怒火,她笑着抬头看向众人。 “辛三受教了。不过,我虽不学无术,但也算通世情。请问李小姐,你会将你娘亲留给你的嫁妆,送给奶娘吗?” 被点名的李小姐理所当然道:“这怎么可能?被我娘知道,怕是要打断我的腿。”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辛久薇又看向了最先出声的赵公子。 “请问赵公子,你家放良的管事在今日宴会上撒泼呼号,你会如何处理?”辛久薇提醒道,“管事的年纪可比你要大哦。” 赵公子看了看脸色难看的祁淮予,抓了抓额头,没有回答。 “最后,我想问问祁公子。”辛久薇意味不明地看着祁淮予,“这位冯氏的穿戴,库房自有记录,都是辛家财物。如果不是冯氏偷盗,那就是真如她所说,是我赠与的了。只是,我为何会把家母留下的嫁妆,赠给一个奶娘呢?”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想来,她应当有别的身份,我才会如此吧?” 祁淮予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听出威胁之意的他,还是忽视了冯氏眼巴巴的视线,道:“既然事关你娘亲的嫁妆,我也不好置喙。只是……莫要太过了。” 闻言,辛久薇心中冷笑,说得那般大义凛然,祁淮予也不过如此! 既不能认儿子,又被辛久薇当众下面子,冯氏有苦说不出,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来呀,今日就算报官,这些也都是你送的!” “我看你就是想为难我一个老婆子,不然你以前怎么不发作,偏偏今日发作!有本事,今日你就把我打死!” 冯老婆子也有些急智,她已经跟着辛久薇混过好几场宴会,偏偏这个时候说她是偷东西的贼,怎么也说不过去。 辛久薇被她的大嗓门吵得头疼,她今日的确是要借题发挥,杀杀老婆子的威风,也是给惨死的自己出口气,真要送官和祁淮予撕破脸,却也不一定能摁死这对母子。 想到这里,辛久薇揉了揉眉心,吩咐望晴:“把她的首饰衣裳全扒了,留下里衣,扔出门去。” 冯氏张口又要高嚎,给辛久薇扣下欺辱老人的罪名。 可席间众人已知道她根本不是辛家什么姨母,谁会为了她得罪辛久薇? 不如多一事少一事,因此谁也没有站出来说情。 怕污了贵女们的眼,望晴与几位丫鬟一起,把冯氏拖走了。 而方才还纷纷嫌辛久薇不讲道理的公子哥们,此刻见状也只觉得是女人间的琐事,嫌弃地让开了路。 祁淮予更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老娘被拖走。 辛久薇看也没再看这边一眼,将那赢来的簪子戴在发间。 她的东西就得及时享用才行,再不会如上辈子一样,为了讨好祁淮予什么都送出去,最终却都落入薛应雪手里。 正想着,竟真的听见了薛应雪的声音。 “淮予。” 她被下人领进来,却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站在人群外等祁淮予过去。 众人看过去,便是她姿态傲然,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一来,一群贵公子的眼睛立即看了过去,还有人迎上去献殷勤。 祁淮予也连忙走过去,“应雪,怎的过来了。” “你们久久未回,茶都凉了。”薛应雪漫不经心般看了这边一眼,“否则我怎会来无聊的女席。” 她一直都是这样,每每赴宴都嫌贵女们赏花品画无趣,一向是去男席的。 偏偏还没人说她不知礼数,只因她是将门虎女,将军遗孤,众人都赞她有其父英雄之姿,与颍州别的女子都不一样。 祁淮予在薛应雪面前是一丝傲气也无了,十分温和,“女子间的琐事耽误了一会儿,这就结束了。” “对对对。”旁边的公子哥也附和,“薛姑娘,走,咱们继续将刚才的文章论完,莫要在无聊小事上耽搁了。” 薛应雪的视线却投向了辛久薇,轻轻皱眉。 祁淮予问:“应雪,你在看什么?” 薛应雪这时似乎不嫌女席无趣了,走到辛久薇面前。 “这簪子你是哪儿来的?” 辛久薇今日原本戴的是花钗,头上只有赢来的那只是簪子。 她盯着薛应雪,脑子里满是自己惨死那日,对方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的样子。 还有那句下辈子让她做个聪明人。 辛久薇敛了神色,心想,那我便如你所愿。 她知道薛应雪为什么要问,但面上只故意装傻,“这是叶四小姐给咱们赏花宴添的彩头,有什么问题吗?” 席间的叶四小姐闻言道,“我也是偶然购得的,这簪子样式独特,不怎么常见。” 薛应雪眼神忽闪,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之前那位附和的公子哥姓陈,对薛应雪一向殷勤,“薛姑娘可是喜欢这簪子?” “我素来不喜金饰这种俗物。”薛应雪傲然道,却忍不住又看了看辛久薇发间,神情变得失落,“只是这簪子似乎有些像亡母遗物,我才多看了一眼。” 陈公子顿时大声道:“竟是这般珍贵!不如同辛三小姐商量一下,想必她也愿意割爱。” 薛应雪道:“既是叶四小姐正经购走的,就算了吧。” 说着低头怅然一笑,“即使于我再特殊,也已被辛三小姐赢走了,我总不能夺人所爱。” 辛久薇心头发笑,果然如此。 上辈子冯氏将簪子抢走后没多久,辛久薇就听说被薛应雪看见了,只无意间说了一句那是她亡母遗物,就被祁淮予拿走送给了她。 冯氏为此又找到辛久薇面前闹了一场,从她那儿顺走更多名贵首饰。 而此刻薛应雪还是如前世一样,明明想要,却偏要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果然,祁淮予立刻就对辛久薇说:“久薇,将簪子给应雪。” 第4章 祁淮予挑拨姐妹关系 辛久薇拒绝:“不。” 没想到她会拒绝,祁淮予有些不悦,“这簪子之于应雪意义重大,你莫要这般自私。” 陈公子也道:“对对,三小姐何不成人之美呢?” 辛久薇冷道:“你们当我赏花宴的彩头是什么,一会儿给奶娘,一会儿又给根本没参与的薛姑娘。” “好歹也是别人精心挑选带来的,让你们如此轻贱?” 祁淮予眉头一皱,“你说话何必如此难听。” 辛久薇不语,一旁带来簪子的叶四小姐却怯怯开了口。 “既然是如此特殊的东西,不然……就给薛姑娘吧。” 辛久薇怔了怔,回过神,“现在东西是我的,当然我说了算。” 叶四小姐性子软,闻言不安地低下头,她身边的好友见状,不满道:“她只是同情薛姑娘,您何必咄咄逼人。” 辛久薇讶然:“我说什么了?” “辛久薇。”祁淮予压着火气,“她们谁都没得罪你,你不该这般无礼。” 辛久薇道:“你们强人所难就不无礼了?” “够了。”薛应雪终于开口,扬着细长的脖颈,“我对女子间的争抢没有兴趣,这簪子我不要了。” 辛久薇嗤笑:“本来就不是你的,何来要不要一说?” 薛应雪面色微僵,又看了簪子几眼,移开视线,“我不想做无谓争吵,有这时间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淮予,陈公子,咱们去将文章论完吧。” “好好好。”陈公子连忙道,“还是薛姑娘豁达。” 薛应雪对这类夸奖最是受用,矜持一笑,看了辛久薇一眼,提着裙子走了。 辛久薇冷眼见她离去,心中并不着急。 她辛久薇既然重活一世,自然是要先收拾祁淮予这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倒想看看,等薛应雪知道祁淮予只是个奶娘的儿子,还会不会上赶着嫁给他。 几人又回男席去了,祁淮予最后离开,走之前还对辛久薇说:“你今日太不懂事了。” 席上的贵女们神情各异。 她们当中不少人都羡慕薛应雪自在大方,这般场景下,也是觉得辛久薇有些小气了。 辛久薇并不在乎她们如何想,叫来管事的辛叔,“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男席那边也一并送客。” 辛叔犹豫,“祁少爷那边似乎还没结束。” “他们结不结束与我何干。”辛久薇道,“外面多得是酒楼,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非要在这里论?” “还是说辛叔你作为辛府的管事,只听他祁淮予的,不听我这个辛氏三小姐的?” 辛叔被她的话一怼自然什么也不敢说,只好带着下人们去送客了。 往常辛家设宴,祁淮予高谈论阔起来总不看时辰,无论多晚,辛久薇都是等到他们结束再让人收拾残局。 现在直接让他们散席,祁淮予肯定不会高兴,可如今辛久薇难道还在乎他高不高兴? 果然,待宾客散去,辛久薇被拦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 祁淮予面色冰冷,“你什么意思?” 辛久薇歪了歪头,“什么什么意思?” “今日你太不识大体了。”祁淮予皱起眉,“应雪不过是想要她母亲的遗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这般吝啬,外人会怎么想?” “还有我娘又没做什么,你为何当众给她难堪?” 说着,他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嫌弃,“你这样,日后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 辛久薇觉得好笑,祁淮予在辛家被捧得太久了,还真拿自己当姑爷了。 明明这一年她刚及笄,他们连亲都还没有定。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娘了,刚才怎么不敢认?” 祁淮予面色有些难看,“我当然要顾全大局。” 辛久薇嘲讽,“祁公子的大局一般人真是承受不起。” 祁淮予皱眉,“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辛久薇刚重生回来不久,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亲人,实在没心力与祁淮予纠缠。 “不想听更难听的就走开。”辛久薇抬了抬下巴,眉眼间自然流露出世家贵女的傲气,“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就要走。 “辛久薇!” 祁淮予皱着眉拦她。 骤然被拉住手腕,辛久薇用力想甩开。这动作却激怒了祁淮予,眉间怒气更盛。 “你今日到底耍什么脾气?!” 他问得理直气壮,辛久薇感到厌烦,却挣脱不开。 “这又是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辛久薇鼻尖一酸,猛然回头,“姐姐!” 声音的主人慢慢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生得一双远山眉,丹凤眼,面如白玉,身姿翩然。 正是辛氏的大小姐,前世被亲事蹉跎而死的辛兮瑶。 辛兮瑶是路过的,见着二人拉扯,并没有走近,只蹙着眉有些嫌弃地看过来。 “光天化日,要拉拉扯扯也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像什么样子。” 她一直都看不上祁淮予,觉得妹妹自从喜欢上对方之后就像被下了降头,在此前的几次矛盾中辛久薇都只站在祁淮予那边,辛兮瑶看见两人就烦,久而久之也懒得管了。 在别人面前,祁淮予总是装得人模狗样的,因此辛兮瑶一来,他就松了力气,一副因辛久薇任性而无可奈何的模样。 辛久薇趁机甩开他的手,跑到辛兮瑶身边,见她一身外出的打扮。 “姐姐,你要出门去?” 辛兮瑶有些警惕,“与你何干。” 见她的态度,辛久薇便确定了原因。 上辈子,辛兮瑶的第一门亲事在辛久薇的反对下作罢后,辛兮瑶就有了些意见。 现在是她第二次议亲,今日是出门相看的。 但辛久薇知道,那与辛兮瑶议亲的谢家三少会在今日回家途中坠马摔断腿,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亲事自然就算了。 也就是从这一次起,辛兮瑶的每一任议亲对象都会出事,她于是背上了克夫的名声。 辛久薇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这一切背后都有祁淮予的手笔! 辛兮瑶是她同母所出的嫡亲姐姐,若是嫁了个好人家,自然也会是辛久薇的靠山,这可不利于祁淮予蚕食辛家。 祁淮予不仅时常挑拨姐妹之间的关系,更是暗地里破坏辛兮瑶的亲事,蹉跎了辛兮瑶一辈子! 如今,辛久薇定然是要阻止的,“姐姐,你别去同谢公子相看了。” 辛兮瑶果然有些不悦,“你又想做什么?这次说亲是父亲同意的,你反对也没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辛久薇摇摇头,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正想着,却听旁边的祁淮予突然开了口。 他装得平和温良,甚至是苦口婆心。 “久薇,你别耍小姐脾气,谢家书香门第,谢三公子是人中龙凤,这么好的亲事要是错过了,岂不是耽误了大小姐?” 第5章 初遇佛子,姐姐相亲 事实上,他早已买通人在谢三公子今日要骑的马身上做了手脚,自然不能让计划取消。 而辛久薇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闭嘴,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祁淮予面色再变,辛兮瑶眸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辛久薇知道三言两语无法说服辛兮瑶,便决定亲自跟过去控制局面。 于是她拉拉辛兮瑶的衣袖,“既然一定要去,就带上我吧,姐姐。” “久薇。”祁淮予控制好了表情,又劝起来,“大小姐去相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去不合适。” 辛久薇的声音瞬间冷下来,“关你何事。” 祁淮予:“你莫要任性。” 此刻辛兮瑶已很是不耐烦,没心思看她们争执,转身就走。 辛久薇连忙想跟上,却被祁淮予一把拉了回去。 她想也不想,回身就给了祁淮予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打得祁淮予懵在原地,连已经走出去的辛兮瑶也停下了脚步。 辛久薇收回手,冷淡地看着祁淮予。 “是平日太给你脸了,敢管我的事。” 不等祁淮予有反应,她几步追到辛兮瑶身边,一改刚才的强势,笑得像只讨好的小狸奴。 “姐姐,你就让我一起去嘛,就当我好奇。” 辛兮瑶震惊了许久,心中有几分动摇。 但又想起辛久薇和祁淮予往日所为,她冷下脸,转身就走。 “辛久薇,你总想坏我好事,今日又何必假惺惺。” 辛久薇一怔,姐姐很快就带着人走远了。 她连忙跟出去,叫来望晴,“快给我备车!” 当下姐姐的事要紧,至于祁淮予,他们来日方长! 而祁淮予留在原地,完全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 他英俊的面上乌云密布,死死盯着辛久薇离去的方向。 辛久薇竟然当着别人的面打他,简直是失心疯了! 今日这般嚣张,待日后他将辛家捏在手里,看她如何后悔! 前往崇吾山的马车上,辛久薇掀起车帘,催促着车夫:“快一些,别将姐姐他们跟丢了。” 车夫笑道:“三小姐放心,咱们一定跟大小姐一起到灵岩寺!” 辛久薇想起姐姐的态度,心中还是有些涩然。 上辈子,她连姐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听到消息的时候,辛兮瑶已经死在了去带发清修的路上。 “姐姐,以前都是我蠢,这次我绝不让你们落得那样下场。” 这一次,她的家人都要好好的。 山路那头隐隐显出一方寺庙的轮廓。 崇吾山上灵岩寺,辛兮瑶与谢三公子相看之地。 亦是前世,辛久薇抽中下下签的地方。 脑海中浮现出一位面容模糊的白衣僧人,辛久薇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她比上辈子提前来了灵岩寺,今日会遇上那人吗? 车夫并非夸下海口,辛久薇到灵岩寺时,辛兮瑶也刚从马车上下来,正同到得早一些的谢夫人见礼。 谢夫人面目和善,她对辛兮瑶是满意的,毕竟辛氏大小姐是辛家唯一才名在外的,又生得这样好。 而她身后的谢三公子谢长景的脸色却不太好,神色间抵触明显。 谢长景与祁淮予交好,想也知道定是祁淮予明里暗里说了许多坏话,谢长景早已对辛兮瑶有了偏见。 谢夫人邀请辛兮瑶一同进去上香,辛久薇远远地跟着,辛兮瑶以为她又要闹什么事,可碍于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 辛久薇也没有上前打扰,见他们进了正殿后暂时无事,便悄悄带着望晴折回大门口。 中途停下来,同望晴耳语了几句。 望晴仔细听了有些诧异,但还是照辛久薇说的,爬上一颗歪脖子树,放了支簪子上去。 又到大门口假意称簪子丢了,请车夫帮忙找一下,将人引开。 辛久薇走到谢长景的那匹名驹旁,只见它虽看似温顺,实则格外躁动不安,前蹄不断刨着地下泥土,而一旁驾车的两匹马却没有异样。 很明显,祁淮予在这匹马身上做了手脚,待谢长景独自回家时,发狂的马就会将他摔下马背。 辛久薇思考着对策,身后忽地传来望晴刻意抬高的声音。 “多谢大哥了,那树我自己实在爬不上去,要是丢了簪子,定然会被小姐骂的……” 车夫随口说着没事,声音渐渐近了。 来不及再想,辛久薇解开缰绳,见马挣脱束缚消失在山林中,她才转身从另一边折了回去。 没了坐骑,谢长景回程时只能坐他母亲的马车,至少今日不会受伤。 车夫发现马不见了,连忙跑出去找,望晴也是有聪明劲儿的,三言两语引着人去别处寻了。 姐姐还在相看,辛久薇闲着无事,往寺院深处走去。 灵岩寺是颍州第一名寺,占地广阔,分殿众多,越往里走越僻静,渐渐地不见人影。 辛久薇在一处偏殿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牌匾上“大悲”二字,心中忽地一动。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求到一支下下签。 辛久薇提起裙摆,落脚处几乎无声。 大悲殿中供的佛像她并不认得,只觉法相威严,并不似那救苦救难的慈悲菩萨。 若菩萨真能救命,上辈子她也不至于惨死。 辛久薇自嘲地笑笑,拿起香案上的签筒。 “施主走错了,此处不求签。” 平静的声音似一道惊雷,让辛久薇才察觉到这大悲阁中还有第二个人。 佛像庞大,她进来时又满腹心事,竟没有注意到周围。 她看不见说话人的身影,但声音万分耳熟。 辛久薇强行镇定下来,问: “殿中既放了签筒,为何不能求签?难道菩萨也爱做那没用的事?” 四周静谧半晌,辛久薇得不到回应,固执地晃动签筒。 入定了一般的人却又在此时开口。 “刚做下不义之举,实难求到好签。” 声音平淡,辛久薇的手却忽地一抖,签筒中意外掉出一支签来。 她忽略掉因这句话忽然加快的心跳,飞快地说:“听不懂。” 那人也不说话了,大约觉得她不可理喻。 辛久薇却琢磨出,对方可能看到了她刚才做的事。 但这其实不重要,就算被发现是她放走了那匹马,大不了也就是装一回任性,再赔上些钱财,这些对辛久薇来说都是小事。 她在意的是这个人—— 辛久薇又抬头看了一眼闭目佛像,回忆裹挟着风雨在脑中闪过。 她竟紧张起来,伸手将那支签捡起来。 “这是它自己掉出来的,实为天意。” 她扬声说道,捏着木签站起身,“大师可能解签?” 又是静了一会儿,那人才说:“不解。” 像是实在懒得理她。 辛久薇缓缓地朝那边走去,“佛祖普度众生,灵岩寺这般受颍州百姓供奉,圣僧却连解签都不愿,实在小气。” 说罢,她故意不顾礼节,伸手掀开了眼前的一角帷幔。 叮铃—— 是风吹动了殿内的铜铃。 两人一站一坐。 辛久薇垂下头,对上一双无悲无喜的黑眸。 她的心又跳得快了,捏着木签的手不自觉攥紧,只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觉明大师,请为我解签。” 第6章 姐姐被羞辱 她认得他。 静坐于佛像后的年轻僧人身姿挺拔,白色僧衣纤尘不染,周身仿佛有皎月之辉一般。 重要的是,他有一张极好看的脸,却因置于清修之地,令人不敢直视。 除了辛久薇。十几岁的少女手里捏着签文,鼓起勇气直直看进那双寒潭般的眼中。 “觉明大师,您是不会解签吗?” “还是说,因为我抽的是下下签,圣僧也觉得晦气?” 觉明终于开口,声音清洌:“施主怎知是下下签。” 辛久薇的声音染上几分落寞:“当然,我总是没有那般好的运气。” 觉明手中的佛珠转了一圈,道:“施主心不诚,自然抽不到好签,无论我如何解读都不会如施主的意,不如早早归去。” 听他说完,辛久薇沉默了。 殿内只有隐隐的风声。 辛久薇眼神微动,面上立刻就换了副神态,无助一般跪坐到空着的蒲团上,白净小脸上露出凄切神情。 “圣僧是看见了我刚才做的,对吗?” “您有所不知,我实非是要恶作剧,那马主人是一纨绔恶少,今日来此就是想逼家姐嫁与他……” “小女生母早逝,处境艰难,对此实在毫无办法,放走他的马,不过是撒撒气罢了,圣僧就当可怜可怜我,千万莫要说出去……” 她演得真切,怕觉明听不仔细,说话间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着。 觉明微微侧了侧身,“施主请起。” 他说得客气有礼,辛久薇却敏锐地抓到他眼中闪过的不悦,这才惊觉自己离得有些近了,便连忙站起来。 辛久薇一时也有些慌乱,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大师不为我解读,如何知道这签文不会如我意呢?” 觉明道:“施主执念太深,过刚而易折。” “何意?”辛久薇咬着唇问,“就因为我非要解这下下签吗?” 觉明不再说话了。 殿内的檀香飘进鼻尖,辛久薇似乎听见远处其他僧人的诵经声。 殿外明明是晴朗的天,她却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那个雨夜,也是在觉明面前抽中的下下签,她一时恍惚。 “大师,什么称得上执念?”辛久薇的语气平缓了一些,“如果我只是想做我应该做的事呢?” 觉明闭着眼,无悲无喜:“你既称处境艰难,又如何行事。” 辛久薇柔柔地笑了,扬起纤细的脖颈,像风雨中摇曳的一朵小花。 “圣僧,难道您就没有被逼无奈的时候吗?” 不等觉明回答,她俯身从他手中拿回那张签文,轻声说:“如您在那样的时候遇上我,我定不会像您一般无情。” 说罢她如来时一般,轻盈没有声息地离开了。 觉明手中的佛珠缓缓停止转动,他俯下身,将辛久薇落在一旁的签筒拾了起来。 而辛久薇越走越快,直到回头见不到大悲殿了,才停下脚步,长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快就遇到觉明了! 颍州最年轻的得道高僧,辛久薇的父亲身为辛氏家主都要敬上几分的人。 辛久薇怕的,却是对方如今还不为人知的身份。 她走到一棵古树下,颤抖的手抚上枯老的树干。 觉明,觉明,不过是那男人一生中用过的,最短暂的名字。 几年之后,这个年轻的高僧就会脱下袈裟,黄袍加身,权势滔天。 圣僧觉明,其实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前世那个让祁淮予有了从龙之功、让祁淮予在京城炙手可热的—— 新皇萧珣。 辛久薇的颤抖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她先祁淮予一步遇到了萧珣! 祁淮予不是最嫌辛久薇柔弱无用吗,那她为什么不能效仿前世的祁淮予,攀上六皇子这颗大树? 她要让祁淮予看看,最是无用的柔弱小姐,究竟能不能断了他的命脉! 辛久薇平复了心情,走去正殿找姐姐,刚到门口却听见了谢夫人斥责谢长景的声音。 “景儿,如何这般同辛小姐说话!” 只见偏殿内几人都站了起来,辛兮瑶立于一张案几旁,手中还捏着一支细细毛笔,是描画用的,只是此刻没有动作,面色有些难看。 而谢长景远远站在另一边,神情不屑。 辛久薇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听见他说: “谁不知道辛大小姐多愁善妒,再画得一手好丹青又如何,性子这般尖锐,来日我若是欣赏不来你的大作,怕不是要落得一身不是。” 谢夫人气急,重重拍了他一下,“是为娘让辛小姐为佛祖作画以示咱们今日之诚心,你说这些不知礼数的话做什么?” 谢长景嗤笑,“娘,我都听说了,她可不是什么善茬,最是恃才傲物,你让她作画,还不是正中她下怀?” “我谢长景肚子里没几分墨水,与大才女说不到一块儿去,辛大小姐不如收了心思,去寻那无需你相夫教子的人家吧。” 他一口一个才女,却满满都是嘲讽,听得一旁辛久薇一肚子火! 这谢长景长得人高马大,竟是个脑子蠢的,被祁淮予下点眼药就先入为主对辛兮瑶没了好印象,还当众这般羞辱起辛氏的大小姐了! 辛兮瑶的脸色很难看,她是傲气的性子,素来不善与人争辩,又碍于议亲而压着脾气。 此刻被谢长景算是指着鼻子嘲弄了,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长景愈发不屑:“母亲,我们回去吧,我是不会娶她的。” 辛久薇修整了神情,拎着裙子迈进殿内,“谢三哥说笑了,咱们两家素有交情,姐姐陪伯母来上香也不过是寻常事,哪有娶不娶,嫁不嫁之说呢。” 第7章 替姐姐出气 殿内的人闻言纷纷向她看过来。 比起辛兮瑶,谢长景对日日纠缠祁淮予的辛久薇更看不起,看她的眼神更加轻视。 “谁不知道辛三小姐上赶着要嫁祁兄,说这话有什么说服力?” “早就听祁兄说过,辛三小姐愚笨,更是不堪为人妻。” 说着还重重冷哼一声:“辛世叔也是家门不幸,养的两个女儿都舔着脸要嫁人,又不好好学那贤妻行径,实在令人看不起。” “谢长景你……!”辛兮瑶几乎要捏断手中细豪,但她从没遇到过如此明显的轻视,憋得脸通红也说不出重话来。 辛久薇走到姐姐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这竟是有些安抚的动作,辛兮瑶的愤怒转变为诧异,看着这个之前和自己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辛久薇还笑吟吟地,问谢长景:“敢问谢三哥,去年上元节赛灯谜,您拿了几名?” 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谢长景怔了怔,旋即脸色有些不好。 辛久薇笑问:“三哥不记得了吗?姐姐,你记不记得?” 辛兮瑶已经反应过来,用袖子捂着唇斯文地笑了笑,“来赛灯谜的人那样多,我只记得前三甲了。” “我倒是比姐姐记性好一些。”辛久薇道,“但也只记得入围决赛的些许人,谢三哥你可在里面?” 谢长景脸色变了变,有些没面子,“不曾,那又怎样!” 辛久薇缓缓走到他面前,“不久前我听闻,公子哥们吃酒时谈起我辛家,说我姐姐辛大小姐一心要找那才子做夫君,也不知颍州城内谁能入得了她的眼——谢长景,这话是你们说的吧?” 不等谢长景说话,她笑吟吟地补充一句,“这世上哪有才子连灯谜都猜不出来呀。” 谢长景方才虽说着自己肚里没墨水,那也是讽刺辛兮瑶的,他先入为主,心里是看不起对方的。 可现下被辛久薇暗讽没才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气道:“放眼整个颍州,才华最盛者非祁兄莫属,辛大小姐想嫁才子,那便同你妹妹商量吧!” 这话说得已是极难听了,谢夫人连忙呵斥,“景儿,慎言!” 辛久薇暗道这人真是说话不经大脑的蠢货,她辛氏即使如今落魄,也尚在天下九大世家之列,颍州城内其他高门就算看不起她,又有谁敢放言自己不怕得罪堂堂世家? 辛久薇说道:“照你的意思,祁淮予的才华是天下第一咯,比京城的学子们更好,比皇宫中的太傅们更好?” 这又谁敢夸口! 辛久薇轻笑:“普天之下,多得是人杰地灵之处,谢三哥爱颍州的美人,可谁又说过我姐姐也只会在咱们颍州找夫家?”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面色各异。 这些年,都说辛氏的三个儿女挑不起担子,让颍州其他家族都不自觉有些轻视了。但他们却忘了,辛氏再怎么样也是世家,出去了多得是联姻的选择,轮得到他们来看不起? 辛久薇看看姐姐,又道:“虽说娶妻娶贤,可我记得咱们世家选婿,亦是要求极高的,况且我姐姐并非不贤惠,眼瞎之人却不一定治得好了。” 谢长景和谢夫人都脸色难看。 辛久薇往前走了两步,做出“请”的手势,“谢三哥就算再不爱读书,想必也不会知道山外有山的道理,今日天色已晚,早些陪伯母回府吧,旁的不说,做儿子总要体贴些的。” 她一顿阴阳怪气,谢长景真的没读进去什么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最后也只是憋着气去扶谢夫人。 “母亲,我们走!” 等人都走了,辛久薇快步回到辛兮瑶身边,“姐姐,没事吧?” “我没事。”辛兮瑶摇摇头,盯着辛久薇,“倒不知你这般巧言善辩。” 辛久薇笑道:“姐姐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骂我强词夺理、没理也要闹三分呢。” 辛兮瑶哼道:“你还知道。” 妹妹替自己解了气,她终是软下语气,“幸好你来了,你是不是知道那谢长景不愿议亲,才一定要跟来?” “不过是正巧听过些风言风语,不重要。倒是姐姐今儿怎么了。”辛久薇疑惑,“平日里骂起我来不嘴软,怎的让谢长景这草包欺负到头上。” 辛兮瑶叹了口气,“他虽是个草包,可咱们与谢家是世交,放眼整个颍州,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我原本就……” 她神色有些低落,眉头轻蹙起来,“已是退了一门亲了,我怎能再让父亲忧心。” “姐姐哪里的话。”辛久薇道,“我方才说的话不是吓唬谢长景的,姐姐你这般好,日后我和父亲定会为你寻一个更好的人家,你的夫君要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颍州没有,我们就去别处找、去京城找,你莫要妄自菲薄!” 辛兮瑶诧异,也有些被她的话震惊,好一会儿才道: “那你之前说什么都要父亲把我的亲事退了,难道是看不上颍州的……” 这倒是她误解了,辛久薇连忙卖乖,“那时是我不懂事,姐姐,你原谅我嘛。” 见辛兮瑶不语,又摇摇姐姐的手,“所以我更要弥补姐姐,给你找个顶好顶好的夫君!” 辛兮瑶终于笑起来,有些好笑地戳了一下辛久薇的额头。 “你才多大?就张罗我的事,而且就你那眼光……” 她冷哼一声,“我可不敢恭维。” 就算感觉妹妹转了性,辛兮瑶也依然不喜欢祁淮予。 知道不可能突然就让姐姐接受自己的转变,辛久薇也不急,只囫囵了几句,就挽着辛兮瑶的手往外走去。 望晴跟在后面,感慨姐妹俩许久没有这般和谐地相处了。 谁知几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吵闹声,正斥责车夫的谢长景看见姐妹两出来,更加生气,嚷着要痛打车夫一顿。 看来是为着马跑了一事。 他们吵得热闹,辛兮瑶多看了一眼,辛久薇拉着她上马车。 “姐姐莫看,咱们快点回家吧。” 正踩了脚踏上车,却忽听那车夫大喊一声—— “是她!定是她放走了公子的马!” 第8章 杀鸡儆猴 那车夫竟迸发出许多力气,三两步冲过来就扯住了望晴。 “今儿只有你这个小蹄子叫我找劳什子东西,定是你害老子!” 望晴被扯住了头发,痛呼一声,辛久薇连忙回身将人救回来。 “做什么!” 辛府的家丁也迅速挡在她们面前,将车夫推开。 谢长竟危险地眯了眯眼,打量着望晴,随后反应过来,指着辛久薇大喊。 “辛久薇,把我的马还来!” 辛久薇眨了眨眼,面上一派无辜,“谢三少莫不是糊涂了,我为何要还你马。” “定是你记恨我刚才下你姐姐面子,放走我的马让我无法下山。”谢长景气道,“祁兄说你蠢笨不堪,我看是心思歹毒才对!” 辛久薇面色一冷,“你前脚言语侮辱完我姐姐,后脚马就不见了,我一直在寺内,难不成还有分身,来害你的马?况且没了马,还有你谢府的马车在,难道谢三少就这么嫌弃自家马车,坐也不愿坐一回?” 谢长景气极:“强词夺理!” 辛久薇护着姐姐和望晴上车,回身看向谢长景,冷道: “谢三少有那个心思为难我们小女子,不如多想想是不是自己脑子太愚笨,什么人的话都信,自己的东西出了问题,还傻傻地什么都不知晓。” 她心想,虽然她的确是在强词夺理,可也算救谢长景一命,两项抵消,无需过多纠缠。 谢长景说不过她,眼睁睁地看着辛家的马车走远了。 车内,辛久薇嘱咐望晴:“那车夫大哥被谢长景教训一顿,定会吃些苦头,你从我房里取张银票差人给他送过去,权当补偿,记着别找咱们府上的人。” 望晴点点头,“奴婢记下了。” 辛兮瑶听见她的话,似是猜到什么,但只是看了看辛久薇,什么也没问。 回到辛家,辛久薇带着望晴回了自己的玉棠阁,刚走到门口却又听见一阵吵闹声。 守在门外的眠风正忍着气,一见到辛久薇,连忙委屈地喊了一声:“小姐!” 辛久薇目光一扫,正正地就对上方才正与眠风争执的人。 原来是那冯氏去而复返,吵着要进院子去! 眠风张了张口,很想告状,可想起往日种种,又说不出话来。 从前在玉棠阁,冯氏早已爬到所有丫鬟头上作威作福,俨然半个主子。 她想自己又得吃个哑巴亏,谁知一向忍让着冯氏的小姐却眉毛一挑,问:“怎地将外人放进来了?” “哎呀,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冯氏一改往日态度,像白日席上的事没发生一般,亲切地拉住辛久薇的手。 “薇丫头说笑了,我们之间怎么会是外人,是吧?” 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又找了一套衣服换上,虽不如原本那身华贵,却也不是下人所穿的料子。 辛久薇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出来,道:“内院只有辛家人与下人能进,你既说自己已不是下人,就快点出去。” “你这丫头,又在耍孩子脾气。”冯氏一副和蔼模样,“我知道,今儿都是因为淮予带了薛应雪来家里,你不高兴了。” “你放心,那姓薛的就是个孤女,哪里比得上你?只要有我在一天,绝不叫她进门来!” 辛久薇没说话,只觉得这冯氏脸皮真是极厚的。 冯氏的眼睛直往辛久薇发间瞧,谄笑道:“现在她们都走了,你若是气消了,便将衣服还我吧,我是淮予的亲娘,总不好穿成这样出去给你们丢面子不是?” “看来我今日说的话你是没有听明白。”辛久薇不愿与她费口舌,“望晴,不是叫你把人丢出去了么?” 望晴睁着圆圆的杏眼,“小姐,定是外边的护院放进来的。” 眠风委屈地接话,“这玉棠阁上上下下,谁还听咱们的呀,这老婆子进辛家跟进自己家似的。” 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连辛久薇自己的院子里,都有不少丫鬟是冯氏想方设法用裙带关系塞进来的。 辛久薇如今重生第一件事,便是要将这些毒瘤都拔掉。 她冷声喊来护院,“将冯氏扔出去,至于谁把她放回来的,自己来我面前领罚!” 几名护院面面相觑,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辛久薇神色一冷,望晴见状便厉声呵斥道:“怎么,小姐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护院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来将冯氏押走。 冯氏惊呆了,挣扎间还在不死心地大喊,“你们敢动我,等我儿子回来,罚你们俸禄!” “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辛久薇道,“愣着做什么,都不想干了?” 见状,护卫们终于狠下心来抓冯氏。 冯氏见威胁没用,又开始撒泼哭喊,“薇儿,你今儿是怎么了!往日里你待冯嬷嬷是最好的,是谁将你蛊惑了,要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啊——” 她状若癫狂,看着竟又有几分可怜,院内的洒扫丫鬟追出来看热闹,她们平日也受些冯氏的小恩小惠,竟升起了求情的心思。 “小姐,冯嬷嬷也没有什么过错,这样实在可怜,您……” 辛久薇冷冷地看过去。 看来她从前真是鬼迷了心窍,对祁淮予母子太好了,院里院外的人都听他们的,竟将这对母子当主子了! 她指着说话的丫鬟,“望晴。” “哎。”望晴清脆地应一声,十分机灵,“小姐,环儿与冯氏感情太深,应该是太担忧了,小姐最是心善的,不如将环儿放了出去,同冯氏一道吧,也能互相照应!” 叫环儿的丫鬟面色猛地一白,“望晴姐姐,我没有……” 辛久薇看看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还有这回事?真是善良的姑娘,那就按望晴说的……” “小姐!小姐!”环儿“噗通”一声跪下,“是误会,我同冯嬷嬷不熟的,求小姐别赶我走,我是被爹娘卖给人牙子,费了好大力气才进到咱们府上的,出去了只会受折磨,小姐,求求您……” 辛久薇原本也只想暂时威慑一下其他人,闻言也并没有为难一个小丫鬟,只看望晴一眼。 望晴高声对愣住的护院说:“怎么还不把人扔出去,难道你们也想和冯氏作伴?” 护院纷纷回神,连忙将挣扎得厉害的冯氏按住手脚,像过年抬猪一样将人抬了出去。 “辛久薇!你这个小蹄子——儿啊——救娘啊——” 冯氏的声音久久不散,听得院内一众小丫鬟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一层汗。 第9章 把祁淮予的东西丢出去 冯氏被扔出了辛府,见如何撒泼也没用,只好灰溜溜了回了自己家。 这间临街的小院子其实也是辛家给的,她们母子被放籍后,辛久薇又私下贴了钱,叫人置办的。 这辛久薇,明明之前对她儿子千依百顺,却不知今天这是发哪门子的癫! 且等着,等辛久薇后悔了,她这个准婆婆可没那么好哄! 祁淮予正在这时推门进来,冯氏一见他,立时便嚷嚷起来。 “回来得正好!辛久薇竟然不许我进院子,你快去将她骂一顿,免得反了天了!” 祁淮予原本就心情不佳,被老娘这一喊,也没了好声气。 “本就不是你的院子,她不让进我有什么办法。” 冯氏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将手中瓜子一扔,“这是在哪儿受了气,回来同你老娘撒野?” 祁淮予没说话,径直走回自己卧房。 冯氏追上去,道:“是不是辛久薇那小蹄子给你气受了?你同我甩脸子又有啥用,要不是你非要把那个薛应雪带去她面前,她也不会找到理由使小性子!” 祁淮予道:“跟应雪没关系。” “那关系可大了!”冯氏高声道,“老娘早就跟你说过,那薛应雪成天什么风花什么雪月的,不是个踏实的!还没爹没娘,别跟她走太近!” “你倒好,为了这么个货色,把辛久薇得罪了,气都撒到你老娘头上!” 祁淮予也来了气,“应雪是将门虎女,又素有才气,辛久薇如何跟她比?” 冯氏连连“哎哟喂”了好几声,“辛家的钱财把那薛应雪卖一百次也赚不来,我看你是糊涂了!” “应雪不是你可随意侮辱的女子!”祁淮予难得提高了嗓门,很快又压下来,只是脸色依然难看。 “她辛久薇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蠢笨得很,怕什么。” 冯氏道:“那她今日发那么大的脾气,上好料子的衣服都给我扒了,这咋办?” “谁知道她又发什么疯。”祁淮予冷笑一声,“放心,想来是像娘你说的,她容不下应雪罢了,且将她晾着几天,自己就眼巴巴地来求饶了。” “对对对!”冯氏恍然大悟,“这大家族的小姐就是性子怪,还是儿你有办法。不过她今日耍这么大的威风,几日才会消气啊?” 祁淮予的眼中是不屑与得意,“她能坚持几日,你且看着,结实再来讨好,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冯氏道:“那你也别拿乔太久,我是要快快回去吃香喝辣的。” “娘放宽心。”祁淮予挤出一丝笑,关了房门。 冯氏哼着小曲走远了,祁淮予心里闪过一丝嫌弃。 他娘也是个粗鄙不堪的,不知道应雪是多难得的女子。 他迟早是要成大事的,也只有薛应雪这般才情和性子才配得上他,至于辛久薇——辛家这些东西可不是他逼着辛久薇给的。 他这般才华,辛久薇会仰慕于他再正常不过了,既然她非要给,他还有拒绝的理由不成? 等他拿到了辛家,届时还愁没有办法踹了辛久薇娶薛应雪吗? 祁淮予兀自得意着,等着辛久薇来同自己道歉。 然而辛久薇这边风平浪静,这一觉还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她心中记着清理下人的事,起了一大早,叫望晴拟来一份名单,又拿来她院中所有下人的身契。 辛久薇上辈子糊里糊涂的不爱管事,如今一看,还真让冯氏插了手进来。 她院子里,竟在近两年内换了一大批人,新进来的丫鬟、厨子和杂役,要么是经冯氏手买来的,要么是冯氏这样那样的亲戚。 “我划出来的这些人,给了身契遣出府去。”辛久薇给眠风一份名单,又给了望晴另一份,“这些人先观察几日。” 两个丫鬟都应了,辛久薇又叫人拿来自己院中的账目。 她母亲早逝,辛家没有主母,辛父为了锻炼两个女儿,让她们自己管院子中的账。 清账花了大半日,一看竟是触目惊心。 辛久薇的外祖家是富商,她自然不缺钱,但其实她也不是喜爱奢华的性子,可自己院子里的银子每日竟是流水般地往外花。 不用想也知道,全都是花在祁淮予母子身上的! 祁淮予吃穿住行,出去同学子公子们吃茶品花,人情来往送礼,样样都是走的辛久薇的账。 甚至时常因为用完了辛久薇当月的月例,还会去管家那里支账,因着辛久薇喜欢他,自然是不会受到阻止的。 辛久薇越看,心中越是起火,叫来眠风。 “把书房里祁淮予的东西都扔出去,还有——” 她抬高了一些声音,因着房门是敞开的,她说的话能清晰地传进院子。 “我尚未成亲,祁淮予不是辛家的姑爷,更不是什么远房亲戚,日后他再外以辛家名义挂的账,通通不作数。” 眠风喜滋滋地应了,很快就带着人去了书房。 辛家正发生的事,祁淮予还一无所知。 他正陪着薛应雪逛街。 昨日他没有帮薛应雪拿到亡母遗物,心中十分没面子,又怕薛应雪心中忧愁,便答应带她出来置些胭脂水粉。 但逛了半日,薛应雪始终有些愁眉不展。 “可是没有中意的?”祁淮予贴心地问。 薛应雪叹了口气,“你是知道我的,也不爱这些俗物,无事,不过是心中对我娘有愧罢了。” “辛久薇强占你的东西不过是仗着家世显赫,你无需自责。”祁淮予道,“怪我,将你当做了寻常女子,以为胭脂能让你开心一二。” 他略一沉思,既是不想看薛应雪伤身,也为了找回昨日丢下的面子,便道: “应雪,你且放心,前些日子说过的那场鉴宝会,我会带你一同前去。” “当真?”薛应雪的眼神闪了一下,“那鉴宝会集齐颍州各家高门,是要贴子的,我如何能去得?” 祁淮予心中得意,面上却笑得含蓄,“有我的名帖,这些场合自是不难进,颍州还有能高过辛氏的高门不成?” 薛应雪笑了一下,点头,“还是淮予有办法。” 祁淮予心情明朗,带着薛应雪走进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 薛应雪好一阵挑拣,选中一块价值不菲的墨。 “应雪喜欢就包起来。”祁淮予风度翩翩,“以应雪的一手好字,就要配好墨才是。” 薛应雪微微颔首,露出矜持的笑意。 祁淮予习以为常地接过店家包好的墨,“老规矩,挂我账上就好。” 却听店家问:“是挂祁公子账上吗?公子何日来还账?” 祁淮予眉头一皱,用不懂事的眼神看着店家,“自然是往日怎么挂就怎么挂。” “抱歉,祁公子。”店家笑得温和,“辛府差人来交待过了,您的花费不能挂在辛府账上。” 第10章 辛家谁做主 “辛久薇!” 祁淮予闯进来的时候,辛久薇正坐在院子里,吃望晴手把手喂的葡萄。 她看也没看祁淮予,只对望晴道:“这护院是真没用了,明儿去换一批新的。” 祁淮予冲过来,开口便质问:“是你不许外面的店家让我挂账的?” 辛久薇慢条斯理地将葡萄籽吐进装果核的玉盘中,才正眼看了看他。 “你是什么人,我家凭何让你挂账?” “你……!”祁淮予忍着脾气,“往日是你叫挂的账,如今又不让挂,你什么意思?” 辛久薇道:“是啊,既然我能同意你挂账,自然也能收回这些权利,毕竟花的是我辛家的钱,难道还要你同意不成?” 见祁淮予阴沉着脸不说,她又道:“你想挂账,可以,写下字据再画个押,利息就按一成算,很低了。” 祁淮予:“辛久薇!” “你做什么!”望晴一步挡在辛久薇面前,“祁公子,这里是辛府女眷的内宅,你这般大呼小叫的真是吓人,我们可以报官的。” 祁淮予平日以谦谦君子自居,此刻意识到失态,只能生生忍下来。 “久薇。”他缓和了语气,“你还在生气?乖,莫要再闹脾气。” 辛久薇冷笑一声,“望晴,我好像听见有狗在叫,你把它赶出去。” “辛久薇,你到底要做什么?”祁淮予一而再再而三被辛久薇下面子,终于忍无可忍,“耍性子也要有个限度吧!” “你算什么东西,用得着对你耍性子?”辛久薇站起身,冷冷看着他。 “祁淮予,往日你仗着我忍耐,在我们辛府白吃白喝,出去仗着辛氏的面子被叫两声公子,还真把自己当辛氏子弟了?” “辛氏如今只有一个公子,那就是我哥哥辛云舟!” “至于你,那些用掉的钱财珠宝,不如我们来清算清算?” 祁淮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道:“这些东西可不是我求着你给的,你自愿的,与我何干?” 说着,神情又变得不屑,“辛久薇,是你成日跟在我身后,是你舔着脸说要同我成亲,如今又怪起我来了,难道因为你是女子,我便要受这般莫须有的指责?” “东西也是你自己给的,如今又要叫我还回去?什么辛氏小姐,我看是上不得台面。” 望晴听得心中火起,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被辛久薇拉住了。 没办法,之前的确是她脑子不清醒,生生去倒贴这个白眼狼。 事情既是自己做的,也只能认了,但祁淮予也休想再讨到一点便宜! 辛久薇笑起来,“行,往日的都不算。” “祁淮予,你也知道我从前的心思啊,可你一边享受着辛氏的好处,一边却绝口不提成亲之事,不提聘礼,你又是什么心思?” 她盯着祁淮予,笑意渐渐消失,“辛氏给你的已经够多了,再多,我怕祁大才子的肚子撑不下,砰的一声炸了!” 祁淮予阴沉地问:“少吓唬我,你能做什么?” “我当然什么都做不了了。”辛久薇慢悠悠地说,“可你再嫌我无用,我也是辛氏实打实的女儿,我父亲兄长皆在壮年,你又算什么东西?” 祁淮予被气笑了,连连说了好几个“好”,“辛久薇,你别后悔。” 他拂袖离去,辛久薇在他背后道:“对了,劝你别想去书房留宿,辛府书房外人进不去。” 祁淮予脚步一顿,转身阴沉盯着辛久薇好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什么,冷笑一声。 “辛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有一样东西,说到京城圣上那儿去也是我应得的,还请辛小姐还给我。” 辛久薇皱眉,“什么东西?” 祁淮予道:“昨日诗会上那方南方运来的墨,乃是我凭才学所得,还不快些归还。” 辛久薇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不过是一块墨,她才没有祁淮予那般小气。 很快就差人取了过来,望晴一把丢进祁淮予怀里。 祁淮予也不做多留,只临走前又看了辛久薇一眼,倨傲道:“钱财这些小事我拗不过你,但你既然知道你父亲和兄长还在,就别忘了这辛家大事是谁做主。” 见辛久薇眼神微变,祁淮予又缓缓笑起来,一副平日里的谦和模样。 “久薇,许多事是辛伯父亲派我去做的,你跟我闹闹脾气就算了,可别惹了伯父不悦。” 说罢便扬长而去。 辛久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祁淮予这是在警告她——堂堂世家辛氏,还轮不到她这个小女儿做主。 这几日也是因为父亲出了远门不在家,辛久薇才能这般雷厉风行。 前世,就是因为兄姐都废了,辛父才不得不将辛久薇和辛家都交给祁淮予,让他一步步将辛家蚕食,将辛家人的血肉踩在脚下做垫脚石。 而辛父如此信任祁淮予,不仅仅是因为辛久薇满心扑在对方身上。 更是因为这个人太会装、太有城府! 她必须得趁现在父亲对祁淮予的信任还不深,彻底了断祁淮予对辛氏的野心。 幸好,此时她的兄长和姐姐都还有救。 思及此,辛久薇问望晴:“两日没见哥哥了,他可在家?” “大公子去了盼月楼。”望晴道,语气习以为常,“好像昨儿一整夜都没回来呢。” ——盼月楼! 辛久薇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备车,我要出门。” 第11章 歌楼冲突 上辈子,在辛久薇跟着祁淮予进京之前,哥哥辛云舟就去世了。 辛久薇被祁淮予毒死前是想起了哥哥的,可对方年少时的模样早已在记忆里模糊,连辛久薇死前的走马灯里,都是哥哥临死前满脸满脸鲜血的样子。 哥哥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因着醉酒与人起了冲突,他不会武功,带的家丁也没用,生生被对方往死里打。 那时辛云舟已是颍州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打人的也是公子哥,围观的人只敢远远看着,无人阻止。 辛久薇得到消息匆匆赶去时已经晚了。 下着雨,辛云舟脸上的血混着雨水和泥水,眼睛都睁不开,变了形的手指几次想来捉辛久薇的手都落空。 “妹妹……” 辛久薇怕得浑身都颤抖,哭也哭不出来,自从祁淮予越来越受父亲重用后,辛久薇和哥哥的关系就没有小时候好了。 可看着血肉模糊的辛云舟,她心底悲痛又害怕,想去握住哥哥艰难抬起的手,又害怕触碰他的伤口。 辛云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不知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抓住了辛久薇的裙摆。 “妹妹,小心……” 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弥留前只留给辛久薇一句小心。 哥哥死后,父亲就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大半年也跟着去了。 辛久薇成了孤家寡人,恰逢萧珣六皇子的身份公开,起势回京,祁淮予深得萧珣信任,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出发的那天早晨,辛久薇回首看着辛府的大门,不知为何想起了哥哥弥留前的话。 那时她以为,辛云舟是让她小心那场大雨。 直到自己也死了,辛久薇才恍然,哥哥在那时就知道祁淮予的狼子野心,可他一个纨绔,说出去的话有谁能信。 思及前世,辛久薇心中悲痛,忍不住催促,“望晴,让车夫快一些。” 方才她一听望晴说起盼月楼辛久薇就急了,因为前世,哥哥在这里教训了一个歌女,这件事闹得很大,也是从那时起就坐实了哥哥纨绔的名声。 马车在传出靡靡之音的歌楼前停下,辛久薇径直走了进去。 门口的人认出辛氏的马车,也不敢拦着。 刚上楼走到雅间前,果然听见了熟悉的眼睛。 “怎么做事的!真是晦气。” 辛久薇的脚步一顿。 说是雅间,但为了让宾客欣赏到一楼大厅的表演,楼上的房间都是半开放的,一眼能望见歌楼全景,而雅间虽有一定遮挡,但若闹出的动静太大,楼下的人找到角度抬头,也是能看见楼上情景的。 此刻辛云舟正从躺椅上跳起来,一把推开了跪在面前的歌女,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 他像是被气到了,可始终是世家的公子,骂不来那些市井脏话,只一个劲儿说晦气。 旁边捧着乐器的歌女们都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只有那个跪着的歌女着了急,竟匍匐着就来抓辛云舟的衣服下摆。 “辛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消消气……” 辛云舟下意识就想甩开她,“你……” “哥哥!”辛久薇连忙高声喊道。 辛云舟和歌女都是一怔,只见辛久薇快步走了进来,却是先将歌女扶了起来,还对她笑了笑。 不等歌女回过神来,辛久薇已经将辛云舟远远拉开。 “哥哥,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辛云舟也顾不上生气了,有些慌张,“你来这里做什么,父亲叫你来逮我的?” “父亲还未到家,是我几日都没见你了,想你了。”辛久薇撒娇道,“我在家都闷死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咱们解九连环去。” 辛云舟有些奇怪地打量辛久薇,可他从小就最受不了妹妹撒娇,闻言道:“你先等等,我遇着个晦气事,烦都快烦死了。” 说完就拿着手中东西,看向旁边的歌女,“不长眼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叫你全摔烂了!” 歌女哆嗦一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不等辛云舟说话,她忽然又哭起来,哭得十分悲戚,“我知贵人们的东西都矜贵,是我该死,公子您罚我吧!” 恰逢楼下的乐音停了,她的声音瞬间传了出去。 辛云舟气急,往前走了一步,歌女猛地抬手护住脸。 “求求您饶了我吧,别打我!” 辛云舟一怔,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但他确实没想着要打她啊! 辛久薇见雅间外已聚集了来看热闹的人,心中暗道不好,快步绕过辛云舟走到歌女面前,想将她扶起来。 “你误会了,我哥哥怎么会打你呢。” 谁知扶了一下,那歌女的腿上跟绑了石头似的,拉也拉不起来。 辛久薇使了个眼神,望晴和眠风上前强硬地将歌女架起来。 歌女慌张地哭了,“这位姑娘,您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她。 前世,这个歌女是祁淮予的人。 今天演这一出激怒辛云舟,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留下辛云舟纨绔残暴的印象。 幸好自己来得及时。 辛久薇面上不动声色,声音抬高了一些,“姑娘别急,我兄长不会为难你的。” 说完转头看向辛云舟手里的东西,叹气道:“你有所不知,你打碎的这块玉佩是亡母遗物,我兄长思念母亲,一时着急,说话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歌女和辛云舟皆是一怔。 歌女是被辛久薇出现打乱计划而有些慌张,而辛云舟,却是意外于妹妹竟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辛久薇暗自扫了一眼外面围观的人群,走到辛云舟面前。 “哥哥,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失了仪态呀,都让姑娘误会,吓着了。”她轻笑着说,拉着辛云舟的手腕温声劝说,“你快给姑娘赔个不是。” 辛云舟还有些生气,“她打坏我的东西,我还给她道歉?” 辛久薇没说话,只认真看着辛云舟,眼底有明显的暗示。 谁知辛云舟根本看不懂,甩开了她的手。 第12章 化解 “少来管我。”辛云舟道,“母亲就给我留了这一枚玉佩,你成日跟那祁淮予卿卿我我当然什么都不在乎,我却就要我的东西!” 辛久薇被他凶了一句,也不生气,正要开口。 那歌女竟挣脱了望晴二人的束缚,又跪下了,“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 “辛公子,是我错了,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吧!” 她的动作太快太坚决了,辛云舟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 辛久薇不动声色地看着。 前世这件事传出来时,辛久薇其实并不太相信自己的哥哥会下重手教训一名歌女。 可事实就是,所有人都见到辛云舟在拉扯间踹了那歌女一脚,对方当晚就暴毙了。 虽说从时间上来说不能证明人是因辛云舟死的,可在外人眼里,这条命也算在辛云舟头上,纨绔之名也坐实了。 而前世的辛久薇在很久以后又见到了那名歌女。 对方根本没有死,还在为祁淮予效命。 辛久薇靠近辛云舟,轻声耳语,“哥哥,外面所有人都看着,你今日若是教训了她,定会留下不饶人的名声,以后外面有什么事,旁人难道不会第一个怀疑你、找你麻烦?” 见辛云舟神色微怔,她又道,“况且若是传到父亲耳里,他定会教训你的。” 辛云舟神情微变,嘴上还道:“我挨他的骂还少吗?不缺这一次。” “可我害怕你挨骂。”辛久薇搭上他的手腕,“哥哥,我们快些回去吧,我好怕她把自己磕头嗑死了。” 想到这个妹妹虽然任性,却也从小就胆小柔弱,辛云舟心中叹气。 “可我的玉佩……” “总归是她不小心的,母亲在时那样慈悲,也不会为难他人的。”辛久薇柔声道,“回去后我将母亲留给我的那副字给你吧。” 辛云舟的神色终于缓下来,“我要你的东西做什么。”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散了吧。” 歌女还跪在地上,忘了应对。 外面的人见无热闹可看,逐渐也散去。 辛云舟见歌女还跪着,皱了皱眉,“跪上瘾了不成。” 因站得高,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歌女敞开的衣领,很快别开眼。 歌女心中飞快思量着,缓慢地站起来。 正要想些办法,就听见辛云舟叫来了小厮,“把我带出来的药膏给她。” 手中被塞进一个青瓷的小瓶子,歌女一怔,再回神时,辛云舟已经带着辛久薇走了。 辛久薇出门前回过头来,歌女就这样与她对上视线。 随后她看见那矜贵的小姐冲她笑了一下,笑意很浅,向来敏锐的她却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等人都走了,歌女缓缓走到角落的铜镜前,摸了摸自己藏在衣领下的后颈。 辛云舟不是第一次来,她之前故意让对方看见了自己后颈的乌青,说是被那些纨绔公子打的。 原本只是想博取辛云舟的同情心的。 手里的青瓷瓶子像是忽然有了烫人的温度,歌女叹了口气,将药瓶收进袖子里。 辛久薇有很多话想跟辛云舟说,可也知道一时急不得。 前世哥哥是扶不起的阿斗,但本心不坏,她这次定要仔细看着,别让家人再落入祁淮予的圈套。 到了家门口,辛久薇被辛云舟搀扶着下了马车,兄妹两正要上台阶,门口等着的几人忽然围了过来。 “辛三小姐。” “你会来得正好!祁兄怎地还不出来?” 辛久薇眉头一皱,与辛云舟对视一眼,问这几名书生模样的人。 “诸位有何事?” 其中一位模样最年长的书生道:“是祁兄让我们今日来找他的,我们都是来颍州考学的学子,前些日子祁兄答应了给我们一处住处。” “对对。”旁人附和道,“他说了让我们来辛府找他。” 辛久薇笑了。 这祁淮予还真把自己当辛氏的主人了,大方得很! 她看着众人开口道:“诸位误会了,祁淮予并非辛氏子弟,做不了辛府的主,他今日也不在,先生们请回吧。” 几名书生闻言皆是一怔,随后面上皆有些难堪。 “这……怎地会这样?” 其中一名吊梢眼的青年哼道:“早说过不可受嗟来之食,你们非要来!” “怎地这般说话?”年长的那位道,“咱们也是跟祁兄论过文章的,知他胸有沟壑、才高八斗,才如此信任,况且也说好了日后相互学习,唯祁兄马首是瞻,怎么能算嗟来之食?” 青年道:“那还不是被骗了!” 他旁边的书生道:“怎地算骗,不能算骗!” 这人小心地看了一眼辛氏兄妹,小声道:“祁兄不是说过吗?辛氏的小姐有些任性,想来是跟祁兄闹了脾气,咱们不过是被波及的,怎地怪得了祁兄?”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小声附和,“这些高门大户素来傲慢,我们也别让祁兄难做了。” 他们的话隐隐传入辛久薇耳里,她冷眼看着他们议论,心中思索着。 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她才道:“诸位先生,方才是我唐突了。” 见几人看过来,她脸上变得笑吟吟的。 “先生们从别处来颍州考学,想必都是风尘仆仆,家父素来欣赏读书人,久薇也不该怠慢各位先生。” “家兄近日也要考学,不如先生们考学期间就住在辛府,有什么困难尽可开口,若是能为家兄指点一二,或是相约用功,久薇也感激不尽。” 祁淮予用她家的钱做人情,哪有这么好的事?不如她顺水推舟。 几名书生面面相觑,有人脸上露出心动的神情。 却听那位吊梢眼青年又说:“我们今天过来,是因为祁兄有令人钦佩之才,并非贪图你家的富贵!” 辛久薇道:“可先生们若是跟我兄长一起读书,既能有个好的环境准备考学,又能互相切磋进步,何乐而不为呢?” “进步?”那青年冷笑一声,“早便听祁兄说过,辛家少爷不堪为读书之才,你说这话,难道不是想我们来给你兄长做免费的先生?” 第13章 前世鉴宝会之乱 他这话一出,辛云舟比辛久薇先变了脸色。 “你算什么,以为我稀罕?看不起人就赶紧滚!” 吊梢眼青年大声道:“如此粗鄙,更是证明祁兄所言极是!” 辛久薇拉住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的哥哥,往前走了两步。 她先看一眼吊梢眼,又缓缓看了一圈几个人,含蓄地笑了一下。 “既然诸位先生如此信任祁淮予,那久薇也不强求了,只是他以后都不在辛府,也做不了咱们辛氏的主,所以诸位请回吧。” 一番争执下来,书生中有几人也早就觉得下不来台,闻言也不说什么,拉着同伴赶紧走了。 辛久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倒是被提醒了什么。 这几名书生走了并不可惜,但哥哥也确实需要找几位伴读一起考学了,也是为了监督一下向来不爱读书的哥哥,这事还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是。 一旁的辛云舟却没想到这里,他莫名其妙又被人看不起,自然一肚子气。 “你让他们走了做什么?狗眼看人低,合该让我叫人来打一顿。” 辛久薇挽起他的胳膊往里走去,劝道:“他们不过是布衣书生,一路来考学也不容易,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呀。” 见辛云舟不说话,她又道:“哥哥你这脾气也该改一改了,总是被人一激就上当,要是真出事怎么办?” “我能出什么事。”辛云舟满不在乎,“你今日怎地这般啰嗦。” 辛久薇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拉着辛云舟往一个方向走去。 辛云舟一看这是去书房的方向,立刻如临大敌,“做什么?” 辛久薇将人拉到书房前,笑吟吟地往屋内一指,“哥哥看看,喜欢吗?” 书房内祁淮予的东西已经都清走了,辛久薇叫人备了新的笔墨纸砚,还有辛云舟前些日子在读的书、要写的字帖等,又按照辛云舟的喜好铺了绒毯。 辛云舟只囫囵看了一眼,兴致缺缺,“我又没吃错药,书房有什么好喜欢的。” 辛久薇道:“祁淮予不会再来,以后这里就专属于哥哥了。” “要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读书的料。”辛云舟只觉得妹妹在白费力气。 辛久薇问:“今日那些书生看不起哥哥,却对祁淮予满口夸赞,哥哥难道觉得服气?” 辛云舟只觉得吃错药的是辛久薇,“那又怎样,反正你们都觉得姓祁的比我厉害,又逼着我读书做什么?” 往日里先不说旁人,最崇拜祁淮予的明明是他这个妹妹,有时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什么好的书籍,辛久薇都会说祁淮予用得上,先抢去了。 虽然他也不爱读书,可凭什么辛家的东西要全都给一个外人? 辛云舟想着就又生了气,愈发觉得妹妹不可理喻。 辛久薇也知道自己以前做得不好,连忙跟辛云舟道歉。 “我那是被他装出来的样子蒙蔽了,现在比你厉害又怎样,你可是我哥哥,这世上难道有你做不下来的事?不过是读几本书而已。” 见辛云舟神情狐疑,她连忙乘胜追击,“祁淮予往日占着这个书房,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所以才多了几分文采,哥哥难道就这样承认自己不如他吗?” 其实她心中知道,祁淮予的确是有几分才华,但她哥哥也不见得差,只是还没真正用功时就被祁淮予比下去,总被拿来比较,他愈发不爱读书,由此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此时被她一激,辛云舟果然上当,“谁说的?不过就是读书而已!” “对啊,不过就是读书而已。”辛久薇笑起来,跟后来的家破人亡比,读书的辛苦算什么?“哥哥,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被妹妹亮晶晶的眸子盯着,辛云舟一时脑热,拍着胸脯保证。 “那当然!妹妹你放心,我一定……”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在书房。” 一道清冷的女声打断辛云舟的话,辛兮瑶拎着裙子走进来,三人难得聚在了一起。 辛云舟看姐姐一眼,“我是要读书的,为什么不能在。” 辛兮瑶只当他一时心血来潮,也没有放在心上。 “姐姐,你来找书?”辛久薇上前,“找什么,我帮你。” 经过灵隐寺的事,姐妹两关系已经缓和许多,但辛兮瑶也依然对辛久薇的热情有些不习惯。 “不用,我随便看看。” “咱们家还有你入得了眼的书?”辛云舟吊儿郎当道,“辛大才女不是一向只读孤本嘛。” 辛兮瑶也知道祁淮予的东西被丢出去的事,闻言道:“往日不来是不想看到晦气玩意,如今我自己家的书房,我就算来走两圈又怎样?” 辛云舟点点头,“这倒是,我现在觉得这里的气味都好闻了许多。” “那是你妹妹新换的香。”辛兮瑶随口道,走到书架旁边。 辛久薇听着她们拌嘴,不知不觉竟觉得鼻子有些酸,差点就要流泪。 十几岁少年时与哥哥姐姐们相处的时光,曾经就像梦境一般遥远又模糊。 那些真实上演过的惨痛,此刻又被温馨的场面替代,让辛久薇感到无比庆幸。 正想着,又听见辛云舟说:“我在这儿读几日书也好,这样过几日去鉴宝会也方便一些,免得爹知道了又说我老想着玩。” 辛久薇一怔,下意识道:“不可!” 辛云舟口中的鉴宝会,前世可给他惹了大麻烦! 这鉴宝会是颍州城中的公子哥们搞出来的乐子,办过几届后也有了点名声,很是热闹,每年拔得头筹的人都会出一场威风。 前世,辛云舟原就日日被比较打压,又因歌楼一事被坐实纨绔之名,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 祁淮予就是抓住了辛云舟迫不及待想出头的心理,哄骗着他花了好大一笔钱买下一个前朝名贵玉器,在鉴宝会上大出风头。 可问题在于,那玉器是前朝皇子爱用之物,本朝开国初期,前朝遗民由不死心,曾拥护着侥幸流落民间的皇子要复兴前朝皇室,闹出了一场人人不敢提起的起复之乱。 要是辛云舟拿出的是别的前朝之物还好说,偏偏是那皇子的宝贝之物,就算明面上没什么,传到京城圣上的耳中,辛家也是要被斥责的! 第14章 哥哥被捧杀 辛久薇还记得,那次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哥哥被打了家法,半个月都没下得了床。 虽说不到叛党那么严重,可哥哥拿了头筹得意洋洋的样子许多人都瞧着了,人人都说这辛大公子不仅行为乖张,还是个蠢的,实在不看重用。 也就是那之后,父亲彻底打消了让哥哥继承辛氏的念头。 思及此,辛久薇连忙走到辛云舟面前,“哥哥,鉴宝会你不要去。” “为什么?”辛云舟不满,“你就算要劝我读书,也不能一点乐子都不让我找吧,那不就成书呆子了吗?” 知道不一定能劝动辛云舟,辛久薇只好换了说法,“去也可以,但是哥哥可想好了带什么宝贝去?” 辛云舟道:“妹妹放心,我拖表兄在青州给我找了好东西,明日应当就送过来了,保证惊艳四座!” 表兄与祁淮予八竿子打不着,辛久薇稍稍放心了些,却还是嘱咐,“那想必是绝好的宝贝了,哥哥你记住,打仗最忌讳阵前换将,那这鉴宝切磋也一样,你既定了宝贝就轻易不要换了,这样才有胜算。” 辛云舟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妹妹你不用啰嗦了。” 一旁的辛兮瑶听着她们的对话,只觉得这个弟弟像个小婴儿似地要人哄,又见妹妹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心下好笑,拿了书便自己先走了。 辛久薇并不放心,连着几日都让望晴盯着辛云舟那边的动静。 果然临近鉴宝会的前一日,望晴回来说见着哥哥身边的小厮阿永与一名叫寻墨的书童碰过头。 寻墨是辛久薇之前央着父亲给祁淮予配的,辛久薇不怎么管,对方就一直跟着祁淮予做事。 “他们在哪里碰的头?” “城北的当铺门口。”望晴道,“但我们的人没看清他们进去当了什么,小姐,大少爷对阿永不薄,他怎地要去当铺,不会是沾上什么事了吧?” 辛久薇心下生气。 这不是阿永沾上事了,是她那蠢哥哥! “真是劝不住。” 她猜到哥哥多半像前世一样,被半激将半哄骗地,当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去买那前朝玉器,而自己现在怎么劝肯定都是无用的。 便只好安排道:“望晴,你去整理一下哥哥院子里这几日的出入账目;眠风,明日带两个护院跟我一起出门。” 翌日,鉴宝会在颍州最大的画舫上举办,几乎全城的高门公子哥与一些爱好此道的文人雅士都来了。 鉴宝会进行到一半,有一男一女才姗姗来迟,携手登上了船。 众人一见,连忙纷纷迎上去。 “祁兄,总算来了!” “几日未见,祁兄还是英姿不凡啊。” “这种场合,就等着祁兄来呢!” 只见祁淮予这日穿了一身锦袍,端得是一副玉面公子的模样。 薛应雪依然是平日里清丽脱俗的打扮,矜持地站在一旁,不时回应公子哥们的称赞。 颍州城无论大大小小的聚会,只要祁淮予在的,他必然是众人追捧的中心。 有人起哄道:“祁兄今儿可来晚了,得有点诚意啊!” “是啊是啊。”其余人也纷纷道,“按照规矩,今日可得祁兄买单!” 谢三少谢长景也在人群中,插嘴道:“什么规矩,这规矩是谁拿头筹谁买单,怎么,你们就如此确定祁兄带来的宝贝最为出彩?” “那难道还有假?”有人道,“以祁兄的实力,什么宝贝没有,我等不过也就是来走个过场、做个陪衬罢了!” 其余人也附和,“是也是也,有祁兄在的地方,哪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祁兄龙凤之资,我等实在自愧不如啊!” 谢三少闻言也笑道,“那倒是!祁兄,今日可就多谢你买单了!” 祁淮予原本享受着众人的追捧还自觉良好,一听买单之事,唇边笑意便有些僵硬。 鉴宝会如此奢华盛大,这画舫还是颍州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在往日有辛氏的钱还好,现在他哪儿来的钱? 可这些人追捧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旁边薛应雪还欣赏地看着自己,叫他如何拒绝? 祁淮予给书童使了个脸色,对方点点头,趁人不注意下了画舫。 大不了就去叫辛久薇给钱,她再怎么闹脾气,难道还任他在外面丢脸不成? 想到这里,祁淮予温润地笑了,视线忽地瞥到辛云舟上了船来。 他心中又生出一计,朗声道:“诸兄也是折煞我了,要说财力,我怎敢比过辛兄?” 众人这才注意到辛云舟走了过来。 辛云舟身边带着阿永,见到祁淮予也没什么好脸色,但眼底有隐隐的跃跃欲试。 他已决心今日必将赢过祁淮予! 却见祁淮予大步走过来,十分亲切地朝他拱手,“大哥,你今日可来晚了。” “谁是你大哥。”辛云舟警惕地道。 祁淮予笑笑,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模样,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知道辛兄今日带了了不得的宝贝,那必然是要拿头筹的,如此,咱们不就都是小弟了?不敢与辛兄争辉罢了。” 辛云舟是个脑子直的,也听不出祁淮予话里的弯弯绕绕,闻言也忍不住有些得意。 “那是,待会儿定让你们大吃一惊。” 众人闻言,也起了好奇心,纷纷围过来,簇拥着辛云舟往席上走去。 “辛兄此话当真?是什么宝贝,快快让我们开开眼!” “要说还得是咱们辛兄,辛氏的实力自然不用多说。” “辛兄快快入座!” “辛兄,赢了可要请咱们吃饭呀!” 看着众人簇拥辛云舟,祁淮予反而没有因为被抢了风头而不高兴。 他了解辛云舟,也了解这些公子哥,有谁是真的看得起辛云舟的?不过都是好奇,加上要看热闹、看辛云舟的笑话罢了。 祁淮予笑而不语,甘心地站在人群外,一副谦逊温润地模样。 而辛云舟被吹捧上头了,连连夸着口,“都请,都请!今儿我全买单!” 众人又是一阵高呼,随后突然有人道:“那辛兄,你快快将宝贝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吧!” 第15章 救哥哥 辛云舟心中得意,“阿永,快让他们开开眼。” 小厮阿永带着人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席间安静了一瞬,随后众人哗然。 只见打开的木盒之内,是一个通体晶莹的玉器,玉身是寻常人肉眼也能看出的绝佳品质,底座有极为华美的雕饰,栩栩如生,精美非常。 “辛兄从何处寻来的玉器?放眼颍州可没有这般好的成色!” “今天就该辛兄夺魁啊!” 辛云舟瞬时就被赞叹声淹没了,脸上露出笑容,忍不住看了祁淮予一眼。 这下可把这人比下去了! 谁知一旁的祁淮予不仅不嫉妒气恼,甚至还对辛云舟笑了一下。 辛云舟刚觉得别扭,就听见一道突兀的声音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传了过来—— “这、这东西有问题啊。” 辛云舟转过头,却见说话的是林家的大公子,“乱说什么?本少爷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 林公子眉头紧锁,又细细将玉器看了一遍,忽地变了脸色。 “辛兄,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辛云舟不悦道:“问这个做什?” “这不是一般的玉器。”林公子道,“这是前朝三皇子的爱用物啊!”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多年前那场叛乱实在惨烈,在场不少人都知道。 祁淮予假惺惺地道:“林公子,你可确定?若真是前朝三皇子的用物,这可非同小可,你莫要看错了,为辛兄惹来麻烦。” “我绝不可能看错!”林公子大声道,“我幼时曾同祖父一起进京,见过那三皇子的画像,正是那副‘皇子品器图’,这玉器分明就与图上一模一样!” 有人也道:“前朝爱玉,前朝皇帝赏赐三皇子玉器的事还曾被说书人当做一段逸闻讲过,想来是没错的。” “既如此,还不快把东西收起来,这可是犯了忌讳的!” “正是!可别让我们来个鉴宝会莫名惹一身腥。” 祁淮予连忙道:“诸兄莫慌,想来辛兄也并非故意的,只是他……” 他欲言又止,众人立时被引导着,有了他同样的想法。 想来这辛云舟也没那个脑子起什么坏心,就是太蠢了! 堂堂辛氏唯一的公子,竟是个这般的蠢货! 辛云舟顿时有些慌乱,这玉器是顶级好货,他那日一见到就挪不开眼,当了房里好些东西才买到的,怎晓得背后还有这等子事? 他猛然看向祁淮予:“你……是你害我!” 祁淮予悠然道:“辛兄,东西是你自己带来的,又与我何干?” 辛云舟拍案而起,“分明是你……!” “辛兄莫不是疯了!”祁淮予后退两步,众人见状连忙过来将辛云舟按住。 场面一时混乱。 “天啊,谁把我哥哥的宝贝掉包了?” 清脆的女声传来,众人一回头,就见到辛久薇带着丫鬟快步走来。 辛云舟终于见到亲人,挣脱别人,几步走上前,“妹妹!” 祁淮予见到辛久薇,眸光微闪,正想说什么,辛久薇却目不斜视地路过他,走到了辛云舟的身边。 辛久薇看一眼玉器,面露惊疑之色,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辛云舟说: “哥哥,你今早出门时带的不是那樽金风玉露盏吗,怎么地变成一个玉器了?” 辛云舟一怔,没反应过来。 谢三少嘲笑道:“这玉器可是祁兄亲自叫人带上来的,还能有问题?” 众人纷纷点头,只觉得这辛三小姐蠢笨,不看场面说话。 还有人对祁淮予道:“祁兄,快些将辛小姐带回去吧,这里不是她该来的。” 祁淮予歉意一笑,看向辛久薇,“久薇……” “我为何不能来?”辛久薇矜娇地抬起下巴,一副高门小姐的模样,“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有贼人要害我哥哥呢!” 林公子先品出不对来,不悦地问:“辛三小姐这是何意,难道我还胡诌些话来栽赃辛兄不成?” “我又没说是你。”辛久薇道,“谁将我哥哥的东西换成了这害人的玩意儿谁心里有数,诸位都是高门大院里长大的,这种隐私手段还见得少了吗?” 谢三少道:“若真像你所说,那你说说咱们这里谁吃饱了没事干,还要大费周章地去掉包?” 辛久薇笑了笑,“自然是谁手上有我哥哥的金风玉露盏了。” 众人左看右看,面面相觑。 辛云舟悄悄拉了一下辛久薇的衣袖,“妹妹,金风玉露盏是我换给……嘶!” 话没说完就被辛久薇隔着袖子掐了一下,辛云舟强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乖乖地不说话了。 辛久薇看向祁淮予,“祁淮予,你来鉴宝会不会什么也没带吧?” 祁淮予眼神闪烁了一下,“说来惭愧,实是没寻到什么宝物,我就想着不在诸位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怎么会呢?”辛久薇一脸惊讶,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祁淮予面前,脸上露出明显的仰慕之色,“你前些日子不是说寻到了当世奇珍吗?你这般厉害,怎会空着手来呢。” 人群中有公子道:“对啊,祁兄,方才开场前我问你带了什么,你还说待会儿自会知道的。” 祁淮予的笑意有些僵硬,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辛久薇:“你到底要做什么?!” 辛久薇轻轻一笑,扬声道:“淮予,你为何不让大家开开眼界?” 祁淮予脸色沉下来,“我说了我没有带东西来。” “不对,不对。”谢三少忽道,“除了辛云舟来得晚,咱们带来的宝物都交上去统一备着的,你当真没带?” 林公子生怕别人觉得是自己要害辛云舟,见状也连忙说:“对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见真有人往放宝物的地方走去,祁淮予没了办法,立刻便改口道: “诸兄,诸兄!说来惭愧,实在是见诸位带来的都是上等宝物,我自愧不如,不想献丑,也只能如此谎称,还请诸兄见谅,见谅!” 辛久薇“哎呀”一声:“淮予,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呢?” “是啊祁兄。”林公子道,“你这就太自谦了!” 众人三言两语地说起来,祁淮予再找什么借口也没用了,眼睁睁看着人捧着贴有他名字的木盒走了过来。 第16章 暂胜祁淮予 祁淮予咬牙低声问辛久薇:“你到底想怎么样。” 辛久薇看也没看祁淮予,走上前将盒子揭开,惊呼一声:“哎呀!哥哥,这不是你的金风玉露盏吗?” 众人一看,面面相觑。 林公子又上前细细看了:“的确是金风玉露盏,这是祁兄带来的?” 祁淮予对辛久薇道:“就算我带来的是金风玉露盏,你又凭什么说是我掉包的?” “是啊。” 清冷的女声响起,一直没说话的薛应雪忽然开了口:“你不能因为你哥哥做了蠢事,就让淮予做替罪羊吧。” 祁淮予叹道:“久薇就是这般小孩子性子,恰逢前几日与我闹了些别扭,才会如此,诸位莫怪。” 辛久薇料到他不会承认,“既然这样,那诸位就听听金风玉露盏的原主人怎么说吧。” 话音落,眠风就带着一名穿锦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王掌柜。”辛久薇笑道,“您说说,前些日子是谁从您手中买走了这只盏?” 来的是城中锦缎铺子的王掌柜,颍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 他环视一圈,指着阿永道:“是这位小哥。” 阿永连忙道:“对,是公子让我从王掌柜手中收的。” 林公子道:“那这样一来,这东西的确最初应该是辛兄的!” “这是辛兄给我的。”祁淮予立刻道,“有什么问题?” 谢三少道:“的确,这也不能证明祁兄掉包呀。” “我没有给他!”辛云舟忽然开口,“金风玉露盏一直锁在我家书房中,定是他从我这里偷走的!” 祁淮予面色一变,“辛兄,话可不能乱说。” 辛久薇抬高声音:“看来就是祁淮予偷走了我哥哥的东西,还掉包成了这害人的玉器,祁淮予,你……” 她说得又快又利落,就是想趁人不备将罪名安在祁淮予头上。 说到后面又转换了语气,面上露出震惊与惶然的神色,眼角还挂了泪。 “淮予,辛家待你不薄,你怎地害我哥哥……” 祁淮予面色更难看了,“闭嘴,我没有!” 辛久薇像是被吓了一跳,眼泪立时落下来,晃晃悠悠地往辛云舟身上靠去。 “淮予,我不过是太伤心了,你吼我做什么?” 就算蠢笨的声名在外,可辛久薇有一张从母亲那里继承的秀丽脸蛋,此刻做出乖巧柔弱的姿态,立刻便引起了旁人怜香惜玉的心。 “祁兄,就算有什么误会也不能吼人啊。” “是啊,实在有失君子之风。” 祁淮予握了握拳,“掉包之事实在子虚乌有,这金风玉露盏是辛云舟得了玉器,看不上原来的玩意儿给我的!” 辛久薇擦了擦眼泪,“哦,那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我哥哥得了这玉器?” 祁淮予猛地一顿。 他说漏嘴了。 连忙又道:“我是提前知晓的,但我也不认得这玉器出自哪里,难道就因为这个就要胡乱攀扯我吗?” 辛久薇笑了一下,看向众人。 “据我所知。”她慢悠悠地道,“去年初的春日宴上,祁淮予有一篇策论,是被诸位争相看过的。” 今日来鉴宝会的除了世家纨绔公子,还有不少饱读诗书的,闻言也纷纷想起来。 有人道:“倒是有这回事,祁兄那篇策论中分明提到过皇子品器图。” “对对,我也有印象,当时还觉得祁兄真知灼见,见解独到,实在是我等学习的对象啊!” “那祁兄分明是看过那画的,应该认得这玉器啊!” 林公子大声道:“你既认得这玉器,还同意辛公子跟你换?这也太不厚道了!” 众人看祁淮予的眼神有些变了。 跟辛云舟傻乎乎把敏感的东西呈到众人面前比,祁淮予这种行为就更令人不齿了一些。 祁淮予强笑道:“我也不全认得,一时没想起来。” 辛云舟道:“你就是故意的!而且你说要借我一个宝贝,我让你去取的是另一个,你却偷走了我的金风玉露盏!” 祁淮予沉声道:“分明是你说任我随便挑选,我来鉴宝会,自然是要带最好的来,不然岂不是怠慢?” 辛云舟被他的厚脸皮气歪了鼻子,“金风玉露盏并不在让你挑选的东西里!” 眼见着辛云舟快跟人打起来了,众人纷纷来打圆场。 “罢了罢了,都是误会一场,辛兄喜怒。” “是啊,乌龙,都是乌龙!” “两位快快坐下,莫要坏了咱们的鉴宝会。” “左右宝贝都是出自辛氏,祁兄一向受辛世伯信任,拿这金风玉露盏也很合适!” 这话又说到祁淮予心坎上,忍不住露出谦逊但难掩得意的微笑。 “这话倒是对。”谢三少道,“谁不知道现在辛氏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得靠着祁兄出面,祁兄青年才俊,最配这名盏。”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要都如……一般蠢笨,辛氏可如何是好。” 他中间莫名的停顿令辛云舟不满,腾地又站起来:“你说什么!” 辛久薇冷冷看那人一眼,忽地又一笑,用有些天真的语气说:“既然金风玉露盏最配祁淮予,那今日的头筹应该是他拿吧?” 祁淮予眸光一闪,警惕地看着辛久薇。 谢三少道:“那是当然。” 辛云舟不服气,“妹妹,你又向着他!” 他还以为妹妹转性子了! 辛久薇笑吟吟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淮予做什么都能做好。” 她把辛云舟从凳子里拉起来,“今日都是一场误会,让大家看笑话了,还希望不会扰了诸位兄长的性子,我听闻这儿的膳食最为美味,淮予既然夺了头筹,便买了今日的单,让诸位高兴高兴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称好。 林公子道:“原就是魁首请客,这下要祁兄破费了!” 祁淮予原是心里一惊,但见辛久薇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又放下心来。 往日有辛久薇参与的聚会,也是她以他的名义买单,想来辛久薇是耍够了脾气,又讨好他来了。 祁淮予不禁又得意起来,风度翩翩地看向众人,“既是规矩,那淮予也定然不会食言。” 辛久薇心中一乐,差点笑出声来。 第17章 劝学 她也没有留下来看好戏的心思,反正祁淮予之后会如何下不来台也和她没关系了。 辛久薇推说家中还有事,拉着辛云舟一起走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哎,辛三小姐怎么就这么走了?祁兄还在这儿呢。” 祁淮予笑道:“无妨,久薇不在,我们倒能畅谈。” “正是。”谢三少翘着腿,“辛氏的小姐有什么意思,比不上薛姑娘半分。” 薛应雪矜持地笑了笑,“应雪怎敢与贵女相比。” 于是众人便七嘴八舌地夸起薛应雪来,辛久薇已经离席,自然是免不了被对比贬低。 祁淮予也没有制止,画舫上一群人吃喝畅聊到天色都黑了。 吃饱喝足就要散去,祁淮予却被画舫管事的叫住。 “祁公子,这是今日的账。” 祁淮予看也没看,挥挥手,“挂账吧,送到辛府。” 管事面露难色,“这,辛姑娘方才走时嘱咐过,今日的账不由辛府结。” 祁淮予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勉强道:“那记我账上。” “抱歉,祁公子。”管事道,“小店未曾有为您挂账的先例,因此今日只能现结。” 见祁淮予没说话,他好心建议:“别的公子是否能结?” 原要离去的众人听见了他们的话,“祁兄,怎么了?” 祁淮予早就夸下了海口,这时候让别人结,就算这些人表面上不说,日后也是有得嘲笑他的。 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叫来寻墨,“去我宅子里取些银票来。” 寻墨听从地去了,心里却嘀咕,一间小院子也算得上宅子了? 祁淮予以前吃喝用度都在辛府,这些银票都是他找各种机会攒下来的,看起来是有不少,但要结这些公子哥今日的花销,也几乎把他剥了一层皮。 可他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咬着牙结了账,心底几乎在滴血。 又被辛久薇摆了一道! 而另一边,辛久薇根本无暇关注祁淮予。 她勉强将辛云舟从今日的风波中拉出,此刻兄妹两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心里才升起迟来的恼怒。 “哥哥,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随便换宝贝吗?闯了祸都不知道!” 辛云舟也觉得理亏,梗着脖子道:“都是那祁淮予害我,他把这东西夸得天花乱坠,却不说它的来路。” “这就是你平日不读书的下场!”辛久薇气道,“你要是多读几篇文章、多长几个心眼,会上他的当?” “这跟读书又有什么关系。”辛云舟道,“祁淮予心眼子比墨都黑,我怎知会上当。” 辛久薇气结,她知道哥哥固执,可有时候也太蠢了! “那你总该听我的吧,你那日明明答应我了,到头来原来是应付我的!” 辛云舟见她气得脸都红了,现下也只能连忙服软,“好妹妹,你别气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其实辛久薇心中更多的是着急,父亲过几日就要回家,届时她还要费许多心思去瓦解父亲对祁淮予的信任,又不能时时刻刻看着辛云舟,哥哥如果以后还是这样不听她的话,又如何避开前世的命运? 辛久薇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辛云舟大气也不敢出,想着如何厚脸皮逗妹妹笑。 辛久薇知道哥哥本性不坏,就是跟以前的自己一样天真。 他是热忱之人,需得有合适的教导才行,譬如前世那位大儒。 算算时间,也该到对方来颍州的时间来。 思及此,辛久薇睁开眼,盯着辛云舟。 “妹妹你别这样看着我。”辛云舟缩了缩脖子,“怪吓人的。” 辛久薇又叹气,“哥哥,你可知道叶清正叶先生?” 辛云舟到底还是半个读书人,“这,认、认得吧。” “叶先生如今虽是白衣,但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肱股之臣都曾是他的学生。”辛久薇缓缓说道,“叶先生祖籍就在颍州,与咱们辛氏还有些渊源。” “此前父亲听说叶先生有回颍州安度晚年的意愿,亲自叫了人去接,不日就要到达。” 见辛云舟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辛久薇不仅加快了语速。 “哥哥,叶先生年纪大了,你知道父亲费了多大的劲才说动了叶先生,让他收辛氏子做学生吗?” “能跟着先生学习,哪怕只有两三日,于你也是灵丹妙药。” 辛久薇认真地看着祁淮予,“哥哥,你难道不想快些成长起来,扛起咱们辛氏吗?” 辛云舟喃喃,“父亲都说我没用,我拿什么担。” “那你就不能有骨气一些,让父亲刮目相看吗?”辛久薇道,“你若这般丧气,别说父亲,我都看不起你。” “那人家先生是当世大儒,也万万看不上我啊。”辛云舟还是那副丧气样子。 辛久薇无奈,“大儒既是大儒,又岂会同寻常人一般持有偏见?你就不能让他看见你的优点吗?” 辛云舟乐了:“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优点。” 辛久薇也快被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笑了,只好道:“小时候你保护我,不是很有大英雄的样子吗?你若一直这般自暴自弃,咱们辛氏怎么办,我怎么办,难道……” 她一顿,抬起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难道我以后真的只能靠祁淮予了?可是哥哥,你也看见了,祁淮予的心都快扑到薛应雪身上去了,他又一向看不起我,你不帮我撑腰,我以后岂不是只能被他拿捏?” 说着就凄凄惨惨地假哭起来。 辛云舟果然上当,也忘了说那些自弃的话,“你担心这些做什么,我自然是会为你撑腰的!” 辛久薇问:“你用什么给我撑腰?” 辛云舟简直想仰天长叹,只好道:“好好好,我明日一早就起来读书,绝不让那叶先生看低!” 也不奢求辛云舟立刻就发愤图强,辛久薇只是想要他一个表态,闻言便也笑起来。 “好,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见她笑了,辛云舟松了口气,见着辛久薇的笑颜,一时也有些恍惚。 妹妹小时候是黏他的,矮矮软软的小团子成天跟在他身后叫哥哥,总是听得辛云舟心软不已。 长大后妹妹不知道何时就爱慕上了祁淮予,从此也不亲近他了,还成天拿祁淮予跟他比较,无论他跟祁淮予因为什么起冲突,妹妹都会二话不说站在祁淮那边。 辛云舟其实暗自伤心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也无奈了,只能接受妹妹跟自己不亲了的事实。 最近却不知妹妹如何转了性,竟跟祁淮予做起对来。 罢了罢了,也不管她之后会不会又跟祁淮予和好,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妹妹。 两人气氛算是缓和了,到家后回了各自的院子。 辛久薇先看了一会儿账本,正要叫丫鬟进来洗漱更衣,就隐隐听见一阵嘈杂声。 “怎么了?” 望晴推门进来,“小姐,家主回来了!” 辛久薇一怔,“父亲?不是还要几日才回来吗?” “奴婢也不知,似乎是刚回来的,而且一回来就……”望晴顿了顿,才犹豫着说,“就把大少爷逮去祠堂罚跪了,对了,那祁淮予跟家主一起回来的!” 辛久薇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我过去看看。” 第18章 父亲 辛久薇匆匆去了祠堂,果然就见到哥哥直直地跪在祠堂中间,一旁辛父还拿着极少拿出来的藤木条,竟是要上家法! “父亲!”辛久薇快步走过去,挂起笑拦在辛父和哥哥之间,“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差人跟我说一声,我都想您了。” 辛父身材高大,面容冷冽,不太像一个文官,一双眼睛不怒自威。 看见辛久薇时,他神色稍微缓和。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你回去歇下,这里的事别管。” 辛久薇先看向了一旁,祁淮予刚在鉴宝会上被辛久薇摆了一道,此刻跟没事人一样,一派谦逊温和的模样。 对上辛久薇的目光,他还笑了笑。 可辛久薇一眼看去就知道,哥哥之所以撞在父亲提前回来的节骨眼,一回来就被罚跪,必然是这人的手笔。 她忍下对祁淮予的厌恶,笑着用平日里撒娇的语气对辛父说:“父亲,哥哥这几日学习可用功了,怎么您却一回来就要罚他,好没有道理。” “用功?”辛父冷哼一声,“他但凡真的有一分用功,也不至于如此愚蠢!” 辛云舟不服气,“我明明……” 辛父道:“你不必狡辩!淮予已将今日之事告诉我了,要不是他替你担下责任,保不齐你就要闯下大祸了!” 想也知道祁淮予定是在父亲面前颠倒黑白,辛久薇赶在哥哥说话之前道: “父亲,今日之事哥哥是有错,可他是错在轻信他人,最多是脑子简单了一些,万万不到您动用家法的程度呀。” 一旁的祁淮予又假惺惺地劝了起来,“久薇,这事不是你能管的,今日也出了许多风头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才刚大出血了一回,看着辛久薇说话时都有些咬牙切齿。 可在辛父面前,又戴上了风度翩翩的面具。 辛久薇心中冷笑一声,也不理他,对辛父道:“想来父亲都是从祁淮予那里听的今日经过吧,难道父亲不想听听我和哥哥的说法吗?” 往日辛云舟在祁淮予的挑拨下受罚,辛久薇都是事不关己地站在祁淮予这边,今日这般反常,也引起了辛父的注意。 他看辛久薇一眼,“你这是在替你兄长说话?” 辛久薇道:“女儿是妹妹,自然是要向着哥哥的,况且今日之事本就不算哥哥的错,我怎能看他受人冤枉。” 辛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女儿,对祁淮予道:“你且先回去吧。” 祁淮予一怔:“伯父……” 辛父却只挥了挥手,祁淮予无法,只好先走了。 他走后,辛父才让辛久薇说话。 辛久薇了解父亲的性格,也没有编造什么说词,将祁淮予如何哄骗辛云舟的事连同鉴宝会上的纠纷一同说了。 听完,辛父缓缓问:“云舟既是瞒着你更换物品,你又如何知道他上了淮予的当?” 辛久薇早已想好了说词,“是望晴无意间看见阿永去花银子了,女儿便有所猜测。” 辛父又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淮予拿了原本的金风玉露盏,此事连你哥哥都不知道。” 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之人,上辈子死前才看清祁淮予的手段。辛久薇谨慎地道:“女儿也是猜测的,以祁淮予的性格,想必会选择它。” 辛父沉默了一会儿,冲辛云舟挥挥手。 “今日你错在脑子蠢笨,不及你妹妹三分机警,回去好好想想吧。” 辛云舟如获大赦,感激地看辛久薇一眼,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走了。 等祠堂里只剩下父女两,辛父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问辛久薇: “你今日为何不向着淮予说话?” 辛久薇不自觉地拽紧了裙子,有些紧张,“因为他今日手段令我心寒,我始终是辛氏女儿,自然是要保护兄长的。” “保护。”辛父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微微一笑,“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辛氏的小姑娘竟有这般雄心壮志。” “父亲是笑我呢。”辛久薇做出从前的娇蛮模样,“哥哥心思单纯,容易勿信他人,我不替他兜着,他岂不是迟早被人害了?” 辛父惊奇,“你竟也有说旁人心思单纯的时候。” 辛久薇微怔,随后忽然提着裙子向父亲行了跪礼。 辛父皱眉,“这是做什么。” “父亲。”辛久薇收了笑,神情有些严肃,“往日真正轻信他人的其实是女儿,父亲不在的这些时日,女儿仿佛大梦一场,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今日鉴宝会上祁淮予所使手段实在令我心寒,女儿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咱们辛氏才是永远的血亲,女儿绝不会再盲信祁淮予了。” “这几日,女儿已从祁淮予那里收回了辛氏的东西,可祁淮予跟着父亲做事,许多事女儿还做不了主,只恳请父亲信女儿一回,提防着祁淮予一些。” 她知道凭三言两语,父亲不会信,但有些话若不早些直言,之后就来不及了。 辛父沉默地看辛久薇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先起来。” 辛久薇站起身,看见辛父背着手,缓缓在辛氏先祖们的牌位前走了两圈。 随后他对辛久薇道:“回去歇息吧。” 辛久薇不再多言,低下头行礼道别。 第二日,她听见了不太好的消息。 祁淮予又出现在了辛府,她前些日子刚给辛云舟布置的书房里。 第19章 哥哥打人被撞见 不必差人打听,辛久薇也知道祁淮予出现在家中是父亲的授意。 看来昨日之事,父亲仍然更相信祁淮予一些。 辛久薇知道这事急不得,毕竟从前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心扑在祁淮予身上,比起一个被恋慕之情冲昏了头的女儿,父亲自然更信任表面上表现得滴水不漏的祁淮予。 辛久薇出了院子,就听见祁淮予身边的书童寻墨的声音。 “这些都扔出去,祁公子不用这些烂货写文章的。” 辛久薇远远地站住了,让望晴去问寻墨。 寻墨见着她,连忙跑过来,脸上对着笑,“三小姐怎地过来了,是来找公子吗?” 辛久薇没说话,望晴代替她问:“祁淮予呢?” 寻墨笑道:“公子在准备为叶先生接风洗尘的事宜,是家主交待下来的,方才遇见了大少爷,他们说话去了。” 辛久薇眉头一皱,也不理会寻墨,转身就走了。 祁淮予从来都不安好心,辛云舟遇上他讨不到好。 果然在庭院外见着了两人,祁淮予脸上还是那种虚伪的笑意,而辛云舟气得不清。 眼见着辛云舟就要暴跳如雷,辛久薇连忙开口:“哥哥。” 辛云舟见到她,脸色不似昨日好,梗着脖子不看她。 却是祁淮予先开了口,“久薇,昨日可歇好了?” 他唇边带笑,眼神却阴沉沉的,一句平常的问候也让辛久薇听出几分讽刺来。 辛久薇冷笑道:“我不像你那般忙碌,自然睡得好。” 祁淮予又恢复了那副包容一般的语气,“你既来了,就劝劝辛兄吧,他心情不太好,我还有正事,就先走了。” 辛云舟气极,“祁淮予!” 但祁淮予理也不理他,很快就离开了。 辛久薇刚想同辛云舟说话,对方却转身背对着她,也想离去的样子。 “哥哥。”辛久薇绕到他面前,“怎么了,他又气你了?” 辛云舟道:“你少来假惺惺,不如抓紧时间去跟你的祁淮予卿卿我我。” 辛久薇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哪里跟他卿卿我我了,你是我兄长,说话也太难听了。” 辛云舟说:“你难道不是总这样?回回跟祁淮予吵架都是旁人遭殃,别人跟你同仇敌忾,转头你们就和好了,反而是咱们白白受气!” 辛久薇问:“你哪里看见我跟祁淮予和好了?” “若不是你站在他那边为他说好话,他能这么快就回来?”辛云舟满脸不满,“连带着寻墨斗作威作福,不知道是哪家的奴才!” 辛久薇认真道:“我没有同他和好,以后都不可能的。” 辛云舟冷哼,“谁信。” “是真的。”辛久薇说,“他能回来只能是父亲的意思,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昨日我都说得那般仔细明白了,父亲还是更相信祁淮予?” 辛云舟道:“还不是你成天说他好话。” 辛久薇道:“我承认这是我的错误,所以我现在会坚持想办法弥补,但咱们父亲真的是能被我一两句话左右的人吗?” “哥哥,祁淮予太会伪装了,他不仅要在父亲面前表现,还要让父亲觉得咱们辛氏的儿女不行,觉得你不行。” “你同他遇见,一定要多思多想,祁淮予心思缜密,你……” “够了!”辛云舟忽地打断她,“是是是,祁淮予最聪明,我脑子蠢笨,那能怎么办?” 辛久薇微怔,复盘着自己是哪句话惹到了辛云舟不高兴。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不觉得你比祁淮予差在哪里,只是从前没有用功读书而已。” 辛云舟被她说烦了,“读书读书,我本来读书就不如他,为什么非要我与他比?” 辛久薇顿了顿,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但还是温和着语气,说:“那难道你就想一辈子都不如他,把咱们辛氏拱手让出去吗?” “让就让,那又怎样!”辛云舟也话赶话起来,有些口不择言,“反正你们谁也看不起我,我又要这个辛氏做什么,他祁淮予想要就拿去好了!” 辛久薇看着辛云舟,顿时说不出话来。 辛云舟说完也后悔了,但又收不回来,干脆直接走了。 辛久薇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哥长期活在祁淮予的阴影下,心结不似姐姐辛兮瑶那般好解。 只能徐徐图之,而父亲那边更是要从长计议。 辛久薇站在院子里,看见头顶的树上掉下来一片绿叶。 她盯着那边叶子晃悠悠地飘落,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前世的祁淮予是多么步步为营。 他一步步地将她的兄姐逼至绝境,让他们从内心感到了绝望,从此不得安宁,落得惨死的下场。 这个仇,总是要慢慢报的。 辛云舟跟妹妹不欢而散,留在家里看着祁淮予就气闷,干脆出了门去。 他出门时寻墨见着了,回去告诉了祁淮予。 “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寻墨道:“小的远远听见了,好像是要去吃酒。” 祁淮予微微一笑,“知道了,你过来,交待你一件事。” 辛云舟是自己出门的,也没叫往日的狐朋狗友,他心里不畅快,就独自找了间酒楼吃酒。 一杯酒刚下肚,就在身后那桌人的议论声中听见了妹妹的名字。 他转过头去,只见靠窗的那桌坐着三个年轻公子哥,有些眼熟,辛云舟也叫不出名字,左右不是同辛氏交好的那几家。 其中一人的声音很大:“我反正是亲眼见着的,祁兄一早就坐着车回辛府了。” 另一人道:“昨日还听说辛久薇在同他闹脾气,今儿就哄好了?” “嘿,辛三小姐这姑娘你还看不明白?”那人笑道,“就是个无脑好骗的千金小姐,祁兄还不是哄两句就好了。” 同伴道:“还是祁兄命好,这辛久薇是性子任性点,架不住满门心思都在他身上,那还不是祁兄勾勾手就来了?” “可不是嘛,我看这辛氏迟早落到祁兄手上,不过也是,谁叫辛氏现在落寞了,什么辛氏的公子千金,个个都是扶不起的货。” “你们说……”那嗓门最大的人忽地一笑,声音猥琐起来,“辛三小姐这般听祁兄的,会不会是……”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两声,同伴闻言,也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砰——!” 一声巨响令他们的话题戛然而止,大嗓门的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后颈衣领就一紧,整个人被从凳子上拖了下来。 他正要呼救,眼前影子一闪,鼻子就重重地挨了一拳! 与此同时,酒楼外,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一名青衣书童拦在马车前,冲里面拱了拱手,“请问,里面可是叶先生尊驾?” 马车帘被捞起,探头出来的亦是一名书童,“正是,你有何事?” “小的是从辛府来的,叶先生远道归来辛苦了,要不要在此用膳,稍作歇息?” 马车上的书童回身问了一句,随后便下了车,紧接着,一名周身气度儒雅的老者缓缓下了车。 拦车的书童脸上堆着笑,走在前引路,“先生这边请。” 叶先生正要走上进酒楼的台阶,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有人大喊:“快叫人来!辛公子又打人了!” 叶先生眉头一皱。 第20章 再遇觉明 辛久薇匆匆赶到衙门,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望晴与家丁费了老大力气才帮着她挤进去。 望晴还语速飞快地同她解释:“打听清楚了,是咱们少爷先动的手,但是对方人多,少爷没占着好处,按理打完就算了,可那几人里有个刺头,非说少爷就算是辛氏的也不能无故打人,一行人吵着就报官了。” 辛久薇实在头疼,几个公子哥打架竟然闹到报官的地步。 因着是起因经过都明了的简单纠纷,衙门内堂都没升,原本那几人也理亏,并且堂上还有一名老者在从中做调节,辛云舟被判陪些银子,此事便也了了。 辛久薇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辛云舟出来。 她没有问辛云舟为什么打人,只叫望晴拿跌打损伤的膏药来,带着辛云舟上车将伤口处理了。 上车前,她看见那老者也出了衙门,上了一辆马车。 辛久薇自然认得那辆马车,是从她们家中出去的。 她心下一沉,问辛云舟:“方才同你们一起在堂上的老先生,哥哥可认得?” 辛云舟原本还在生早晨的气,但打了这一架再看见妹妹,也觉得生不起什么来了,反而因为被叶先生撞见了打架而心虚。 “正是你说的叶先生,别提了,还是他报的官呢。” 辛久薇倒是不意外,想来也是几人争执不下,谁也不饶谁,叶先生既然在场,大约就提议了报官解决。 可是,事情哪里就那么巧,哥哥罕见地打一次架就被叶先生撞上了,真有这么倒霉? 她脑中思考着,手上动作也没停,帮辛云舟抹着药膏。 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辛云舟见状,想着妹妹的名声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便心软下来。 正想着,脸上伤口忽地一痛,让他忍不住大声嚎叫起来。 “妹妹!轻点儿!” “还知道痛。”辛久薇收了力,“下次再打架,还会更痛。” 辛云舟捂着伤口不说话。 辛久薇叹了口气,不再同他说话。 “你放心。”辛云舟好半天才说,“那几人也没从我身上得到好处,不然哪能报官?哼,没种。” 辛久薇道:“是,哥哥你最了不得,干脆以后去做个打手,不,做那刽子手,专砍别人的头好了。” 辛云舟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辛久薇带着哥哥回到家,果然听说叶先生来了,父亲正带着祁淮予招待叶先生用饭。 打架的事必然会被父亲知晓,但这也不打紧,要紧的是恐怕这样一来叶先生对哥哥的印象就不会好了。 前世并没有打架这回事,在叶先生到达颍州之前,辛久薇就央着父亲直接定下了让祁淮予拜师,哥哥人都不在府上,连叶先生的面都没见着。 那么这一世,为何叶先生好端端地忽然中途去了那间酒楼呢? 辛久薇不难猜出原因。 这次没有定下到底让谁拜师,祁淮予自然会有动作。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其中多半又是祁淮予的手笔。 辛久薇对辛云舟道:“既然叶先生已经来了,无论如何哥哥你也应当去招待一下,况且,今日之事也要同先生表个态。” 辛云舟有些不愿,“我去做什么,平白又让父亲骂一顿。” 辛久薇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好好好。”辛云舟败下阵来,“我去,我去。” 他悻悻地往前厅去了,辛久薇派望晴跟上去,半顿饭的时间后,望晴回来了。 “奴婢看过了,叶先生没有同家主说大少爷打架的事,但看样子,似乎是祁淮予更讨先生喜欢一些,先生问过他读的书,还夸了两句。” 辛久薇点点头,起身去了花园中。 她在想事情时就习惯到户外走走,正低头想着,忽地闻见一道奇异的淡香。 不似花的香气,更像那日在灵隐寺中闻见的,檀香的气息。 她寻着香气远远望去,见到了池塘边一道清隽的洁白身影。 辛久薇脚步一顿,轻声唤道:“大师,您怎在此处?” 白衣僧人却没有动,视线落在池塘里,手中佛珠缓缓转动。 辛久薇没被打理也不恼,拎着裙子缓缓走过去。 “大师不记得我了吗。”她站到僧人身边,转头看向对方,“觉明大师?” 觉明这才抬起眼帘,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短暂,也很轻,像羽毛一般从辛久薇脸上拂过,便收了回去。 似乎是思考了一瞬,在想辛久薇是谁。 辛久薇好心道:“上次的那支下下签,大师还欠我一道解读。” 觉明终于开了口,声音仍然清冽,似冷泉,“施主出身辛氏,何必在乎一支签。” “为何不能在乎?”辛久薇歪着头问,“难道是那签有什么奇妙之处,否则大师为何就是不肯为我解签?” “未曾。”觉明平静道,“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辛久薇轻叹一口气,“好吧,我也不勉强大师了。” 她一副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眉间又升起一丝忧愁,以一种觉明能察觉到的程度将那丝忧愁压了下去,随后状似强颜欢笑地问: “想来也是巧,大师怎地在我家?” 第21章 叶先生要二选一 觉明是同叶先生一道来的。 叶清正来时没有直接进颍州城中,而是先去了灵隐寺拜访觉明,随后二人一起下山。 途中遇见辛云舟之事时,觉明在马车内没有露面,因此辛久薇也没有见到他。 但见他出现在自己家中,辛久薇倒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萧珣起复之前,的确与叶清正是忘年之交。辛久薇记得他登基后还命祁淮予回颍州请过叶清正出山。 但那时他不知道的是,叶清正早就被祁淮予暗中害死了。 叶先生也好,辛久薇的父亲也好,对祁淮予有提携之恩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此人就是这般卑鄙无耻。 辛久薇见觉明不说话,也不恼,又问:“大师出现在此处,想必是我父亲请来的贵客,为何不去席上,可是膳食上有怠慢之处?” 觉明道:“只是出来吹吹风罢了。” 辛久薇沉默一会儿,面露愁苦之色。 见觉明一点反应也没有,她长长叹了口气:“大师同叶先生一道来的,想必也见着了我兄长打人一事,大师是如何看的?” 觉明淡声道:“施主的兄长性子与施主不同。” “是啊。”辛久薇眉头轻蹙,状似愁苦地捂住心口,“兄长性子率直,容易受奸人所害,偏偏我又病弱无用,总是帮不上他的忙……唉。” 她又轻轻叹气,趁机悄悄地观察觉明的表情。 可惜他那张寒玉般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当真是无悲无喜。 辛久薇便也不知该如何演下去了。 上辈子萧珣起复回京后,她只见过他一次,但祁淮予受萧珣信任,她自然也时常听见他的传闻。 萧珣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这一世她想先祁淮予一步接近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是辛氏的女儿,许多事做起来都不方便,只能另辟蹊跷。 至少现在祁淮予还不知道觉明的真实身份,她是抢占了先机的。 正想着,她竟听见觉明问:“辛家主膝下仅两女一子,施主何以处境艰难。” 辛久薇意外,没想到觉明竟记得她当日胡诌的话。 她观察着觉明的神情,轻声说:“这天下各家之事,不过是如人饮水,外人看着光线,关起门来又有谁知晓。” “大师。”辛久薇看向池塘,那里养着许多鲤鱼,因着两人在说话,都远远地没有游过来,“你说我是辛氏女,因此不该在意小小一支下下签,是你说错了。” “倘若我说,我如今只能抽到下下签,大师该如何解我的惑?” 觉明道:“不曾有人一直抽到同样的签。” “是不曾,还是不会?”辛久薇问,“可我就是这样的,曾经我懦弱无用、愚笨不堪,勘不透下下签之意,可如果现在我想要反抗呢?” 辛久薇转过身,看着觉明的脸,“大师,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影响旁人的一生,而我如逆水行舟,这般挣扎,不过就是为了一句话。” “久薇愚笨,只盼日后若有机会,能得大师解惑。” 说完,她提着裙子向觉明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觉明又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安静了下来,那群鲤鱼缓缓游了过来。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越过围墙,从树上轻盈略过,无声落在觉明身后。 他落地时,那些锦鲤都没有察觉。 “这姑娘已是第二次接近主上了,话还这般多,主上,可需要暗中查一查?” 许久,觉明才说:“无妨。” 祁淮予将叶先生安排在辛氏名下的一处清雅别院,并不在辛府内,只也离得不远。 出了打架的事,原定给辛云舟的拜师名额也起了波澜。 叶先生显然更看好祁淮予一些。 辛云舟自己也自暴自弃,只当不过又是被祁淮予抢走一个好处,这些他都习惯了。 谁知当辛父提起拜师之事,叶清正却道:“我年纪大了,已不足以教导两名学生,然贵府两位公子皆在求学年纪,我亦不愿轻下决断,不知是否能分别考教二位的功课,也好择出更合适之人,因材施教。” 辛父有些意外,但叶先生肯给辛云舟机会,于他自然更好,便笑道:“那是自然,那现在就?” “不急,不急。”叶清正慢悠悠道,“便让他们各自准备三日吧。” 祁淮予站在一旁,笑意有些僵硬,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论起功课,辛云舟那个草包还能比得过他? 考察功课的事定在了三日后,届时叶先生选择谁,便当场进行拜师仪式。 此事可苦了辛云舟,之后才日头悬梁锥刺股,仍是乱成一团浆糊。 以他的才学,勉强能作诗写文,可碰上一些高深的文章,纵是读都嫌读不通顺。 辛久薇差望晴去打听了觉明的行程,他是被父亲一起请来的,却不知下山来是做什么。 不过颍州人信佛,觉明作为颍州第一高僧,不时也会下山,这倒是没什么稀奇。 打听清楚了觉明的行踪,她又关心起哥哥的功课来。 辛云舟已在书房里关了两日了,辛久薇去看过他两次,每次都见着辛云舟一脸愁苦,实是折磨得不轻。 “上次与哥哥发生了些口角,听他那意思,我还以为他不会把拜师之事放在心上。” 辛久薇靠在辛兮瑶卧房里的软榻上,也有些愁苦,“可见哥哥那模样,读书对他实在是困难,也不知后日会不会打击到他。” 辛兮瑶正在看书,闻言头也没抬,“用脚指头想也想得到的事,提前担心又有什么意义。” “但哥哥也是很努力了。”辛久薇道。 辛兮瑶笑了一声:“临时抱佛脚,怎么跟祁淮予珍惜古籍里泡出来的脑子比。” 辛久薇道:“姐姐你怎么长他人威风。” 辛兮瑶看她一眼:“祁淮予能学到这么多东西,是谁推波助澜的?” 辛久薇有些心虚,不敢说话了。 “你兄长原本就是个没脑子的。”辛兮瑶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届时也不过是丢脸的份。”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听在耳中还是不太舒服。辛久薇叹了口气,又与姐姐聊了几句,便回了自己院子。 等到天色暗下来,望晴进来说辛云舟没有去用膳。 “去看看吧。”辛久薇让人准备了食盒,探望用功的哥哥去了。 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口,竟远远地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抬脚走进书房里去。 不是辛兮瑶又是谁? 第22章 代笔 望晴也惊讶:“大小姐怎么在这儿。” 辛久薇“嘘”了一声,悄悄趴在书房窗户上往里看。 只见辛兮瑶站在辛云舟的桌案旁,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刚写满的纸张,而辛云舟坐在椅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写的什么东西。”辛兮瑶嫌弃道,“看一眼都嫌烦。” 辛云舟有些不服气,又没什么底气,“不想看你便出去,又不是我叫你来的,平白过来将我贬一顿,做什么!” 辛兮瑶却没走,只拿着那几张纸道:“你读书难道是只认字不成?文章练达,总要通其中道理,你就不能多想一分、多思一毫吗?” “人人都似你这般死记硬背生搬硬套,读书又有何用。” 辛云舟张了张口却无法反驳,又丧气起来,“可我就是读不懂背后含义,那能怎么办嘛。” 辛兮瑶冷声道:“平日让你多读一些书,像谁要害你一般,现在知道为难了。” 辛云舟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姐姐才学过人,正是指点哥哥的不二人选不是吗?”辛久薇笑吟吟地进来,走到辛兮瑶身边用充满崇拜的语气说,“姐姐既然读万卷书,那自然也知道不是时时都能勘透其中道理,可哥哥是姐姐的亲弟弟,想来定也有姐姐几分智慧,只是一时没想通其中关窍罢了。” 她夸着辛兮瑶,“那要是姐姐指点一二,定没有哥哥学不会的。” 辛兮瑶道:“少给我嘴蜜腹剑。” “姐姐!”辛久薇露出震惊又伤心的表情,“我嘴甜是真的,可哪里有腹剑了,姐姐才是平白冤枉人。” 辛兮瑶终于笑了一声,将纸卷起来敲了一下辛久薇的头。 “这么晚,还不去睡。” “我来看看哥哥。”辛久薇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却帮不上哥哥什么忙,心里实在难过。” 辛云舟和辛兮瑶都是一怔,辛云舟连忙道:“本就是我没用,妹妹你不要难过。” 辛兮瑶看了辛久薇一会儿,问:“你就这般希望他被叶先生选上?” “当然。”辛久薇很笃定,“自家兄妹,我当然希望好前途是哥哥的,而不是便宜了那祁淮予啊。” 辛云舟顿时敢动,看来妹妹是真的转性了! 辛兮瑶将手中卷成筒的纸重新展开,想着辛久薇的话,转头对辛云舟道: “坐没坐相,如何做文章?坐好,让个位置给我。” 这是要指点辛云舟的意思了! 辛久薇顿时开心,辛云舟亲自搬了椅子来,请辛兮瑶坐下。 望晴带着人将书房内的烛火又点亮了一些,辛久薇坐在一旁,看辛兮瑶指点辛云舟的文章。 书房外,祁淮予远远地见烛火还亮着,问寻墨:“辛兄还在里面?” “是啊,方才大小姐和三小姐也去了。”寻墨道,“大少爷定是在向大小姐求救呢,可惜,求一个姑娘有什么用。” 祁淮予没接话,静静地看着书房窗纸上映出的身影,严重有什么东西闪过。 很快,就到了拜师这天。 叶清正是天下闻名的大儒,要在辛府中收学生的事自然早已在颍州城中传遍了。 不仅是平日里那些祁淮予的拥护者,还有一些没事爱看热闹的公子小姐,连辛云舟的狐朋狗友都来了。 仪式和考教都在辛府院子里举行,辛父叫人摆了桌子,还上了膳食与美酒好茶,生生成了一场热闹的宴会。 辛久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紧张。 辛兮瑶在她身旁,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问:“有这般紧张?” “总归是哥哥的大事。”辛久薇笑道。 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祁淮予的赢面更大,辛久薇紧张的并不是辛云舟今日的表现。 她在等一个人来。 辛久薇的目光从院中扫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绢帕。 那日她的话说得直白又委婉,觉明如此聪明,定然不会听不明白。 可正是因为他聪明,又怎会轻易被她装出来的无助和编出来的说词哄骗。 辛久薇忍不住叹息。 觉明到底会不会来? 叶先生提前给祁淮予和辛云舟留了考题,是作一篇文章,等人都到了,两人便将各自的文章给叶先生看。 他先看了祁淮予的,点了几下头,似是还不错,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 反而是看到辛云舟的文章,他眉头微皱了几分,又很快舒展了开来,点了点头。 “辛公子。”叶先生含笑着问,“这篇文章,你为何这般写?” 辛云舟上前行了礼,正要回答,却忽地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大少爷的文章根本不是他自己写的!” 众人皆是一愣,辛久薇回过头去,见到一名面生的丫鬟冲冲走了过来,跪在了辛父和叶先生面前。 辛父皱眉,“你是何人。” “奴婢是大少爷院子里的洒扫丫鬟。”那丫鬟道,“奴婢昨日看到,大少爷这篇文章并非他自己所做,而是他人代笔!” 辛云舟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辛父道:“云舟!像什么样子!” 辛云舟似乎这才看清场合,捏紧拳退回一边。 “父亲,叶先生,这篇文章虽然算不上好,但千真万确是我自己所作,天知道她是哪里来的丫鬟,胡乱攀扯我!” 辛父与叶先生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丫鬟:“她当真是大少爷院子里的?” 管事的上前细细看了看丫鬟的脸,回道:“的确是的,年前进的府,叫铃碧。” 叶先生问:“你说是代笔,可能说出是何人代笔?” 铃碧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叶先生问,“可是代笔之人非你能得罪的?” 祁淮予上前一步道:“伯父,先生,她不过一个洒扫丫鬟,有些事说出来可能就再也无法立足府中,此事不然还是私下处理吧,至于辛兄的文章……” 第23章 攀咬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 辛云舟气极:“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辛云舟就算再不好,也断不会找人代笔!” 见众人神色怀疑,他大步走到玲碧面前,“行!你就说,是谁给我代笔,你说!” 玲碧颤抖了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 祁淮予道:“辛兄,你何必吓她呢?这样一来,她什么也不敢说了。” “云舟。”辛父沉声道,“过来。” 辛云舟咬牙,走回辛父的身边。 辛父脸上神情未变,一双像鹰的眼盯着玲碧,“你且说,这里没人为难你。” 玲碧犹豫几分:“是……” 她的目光略过席上几人,忽然转过了头,看向辛久薇这一桌的方向。 辛久薇心中一沉,便见玲碧忽然一抬手,指向了这边。 “是大小姐!” “奴婢亲眼所见,公子的这篇文章是由大小姐代笔的!” “胡说八道!”辛云舟最先反应过来,“谁教你乱说的!” 辛兮瑶皱起眉,脸上浮出一丝不悦,她是高傲的性格,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指摘。 但她没有说话,她没有辛云舟那样容易被激怒。 辛久薇却心中了然,知道这又是祁淮予的手段。 辛父问:“兮瑶,她说的可是真的?” 辛兮瑶道:“自然不是,父亲。” 辛父便问玲碧:“你呢,可有证据?” “奴婢……”玲碧似是十分害怕,又犹豫许久,从衣袖中掏出一物,“奴婢有证据!” 这下,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了起来。 只见玲碧拿出来的,是一张写满字的宣纸。 辛兮瑶的视线紧紧落在那张纸上,神情有些疑惑,与辛久薇对视一眼。 辛父让人把纸接过来,见过上面的内容后,他也皱起眉,又将纸递给叶先生。 “这篇文章,的确与辛公子交上来的内容一样。”叶先生沉声道,“但字迹不同。” 祁淮予主动接过来,震惊道:“这,这是大小姐的字迹。” “不可能!”辛云舟一把抢了过来,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神色变了又变,面露惊疑之色。 他鲜少看辛兮瑶的书画,其实认不出来辛兮瑶的字,但有没有代笔,他难道不清楚? “父亲,先生,这是诬陷!我绝对没有让姐姐代笔!” 辛父脸色有些难看,“那你如何解释这字迹?” “我……”辛云舟百口莫辩,转头去看辛兮瑶。 辛父问:“兮瑶,你来说。” 辛兮瑶快步上前,从辛云舟手中拿过纸页。 “姐……”辛云舟惊疑不定,“怎么回事啊?” 辛兮瑶见到上面的内容心中也是一惊,因为上面的字迹乍一看确实是她的! 玲碧道:“昨夜奴婢路过书房,见着大小姐和公子在里面,听见公子说,说……这命题他实在读不透,不知其中之意,大小姐责怪公子愚笨,便……” 她说到一半,又不敢继续了。 辛父沉声道:“继续说,不必吞吞吐吐。” 玲碧鼓起勇气:“大小姐所指点的内容,公子实在参不透,小姐没了耐心,就干脆为公子写了一篇,让公子誊抄了,今日交给叶先生交差。” 辛云舟吼道:“分明是你胡乱编造!是谁指使你来诬陷我和姐姐的!” 玲碧被吓哭了,捂着脸不敢说话。 “云舟!”辛父呵斥一声。 辛云舟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先生,我自知才疏学浅,但也做不出这等事,况且姐姐心性高洁,如何会帮我作弊!” 辛父脸色难看,所有人都观察着他和叶先生的神情。 众人见到玲碧拿出了证据,又对辛云舟往日的行为有偏见,自然是都信了九分,院中一时都是低低的议论声。 辛兮瑶道:“父亲,这字迹与我十分相似,但的确并非我所写。” 辛父没说话。 他早已对儿子有了七八分失望,因此心中其实已信了几分。但对辛兮瑶这个一向有才气和傲气的女儿,他还是不愿当众指责的。 叶先生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温声问:“辛小姐,你说这并非你所写,可能拿出证据?” 辛兮瑶捏了一下手中锦帕,道:“没有,但我问心无愧,绝不承认这莫须有的指摘。” 辛父叹了口气,眸中沉思。 辛久薇坐在人群中,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观察着祁淮予。 因为她知道,上辈子祁淮予在进京后,手下有许多能人异士,其中有一名书生,擅模仿字迹,能到入木三分的程度。 只是却不知竟然这么早就已经为祁淮予所用了。 而祁淮予的手段并不高明,但他全程没有明面上参与进来,就算之后反转,那也是玲碧要承受的后果。 就算玲碧反水指认祁淮予,只要他咬紧牙不承认,一个小丫鬟又如何将他拉下来? 此事的关键不是辛云舟有没有让辛兮瑶代笔,而是祁淮予能借此给众人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让大家自然地觉得辛云舟不行。 辛久薇缓步走上去,问玲碧:“你只是哥哥院子里的扫洒丫鬟,如何能进书房,拿到这张所谓的,姐姐写的文章?” 玲碧一怔。 听见她的声音,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了过去,便见辛久薇看向了祁淮予。 口中却问的玲碧:“哥哥的书房有专人打扫,一般人都不能进去,你又如何能在这么多的字画中找到这张纸,是何人给你的权限?”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辛府的主人不多,辛父和子女三人自然不会自己害自己,那还有谁能让玲碧进书房? 而辛久薇的视线,又落在了祁淮予的身上。 祁淮予目光微动。 跪在地上的玲碧有些慌乱,小声道:“奴婢……奴婢是在院子中捡的。” 辛久薇道:“代笔既然是作弊行为,我哥哥姐姐自然不想让人知晓,又怎会把证据胡乱扔在院子里?” 玲碧紧张道:“或许,或许是书房里的人粗心大意,不小心带出来的。” 辛久薇又问:“玲碧,你可识字?” 玲碧额前冒出冷汗,硬着头皮回答:“认识……认识几个字。” 辛久薇笑了一下。 辛云舟拿着纸大声道:“既然识字,那你说说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第24章 叶先生的选择 玲碧面色一白,“我……奴婢……” “你不认得吗?”辛云舟大声问,“一个字都不认得?!” 玲碧下意识看向祁淮予,又很快收回视线,硬着头皮道:“奴婢只认识几个字,这上面的都不认得……” 辛久薇问:“你既然都不认识,又怎么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又怎么知道是我姐姐的字迹?” 她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绕过一圈,又落回玲碧身上,放缓了语速,“你是我哥哥院子里的洒扫丫鬟,是从哪里见过我姐姐的字迹?” 玲碧支支吾吾,额前冒出秘密的汗。 “我,我是因为……” 辛久薇走到两位长辈面前,柔声道:“父亲,叶先生,据我所知,模仿他人字迹并非罕见之事,玲碧的话漏洞百出,明显是有他人指使,此事是诬陷。” 辛父看了看辛久薇,又问辛兮瑶:“当真不是你写的?” 辛兮瑶看了看辛久薇,又回头道:”父亲知道女儿的行文习惯,若是我代笔,怎会是云舟能比得上的水平。” 此话一出,有人忍不住笑了几声,辛云舟尴尬地揉了揉头。 祁淮予站出来道:“如此看来,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何人模仿了大小姐的字迹,但玲碧的话的确漏洞百出,此事既然理不清,便作罢了吧,辛兄做一篇文章不容易……” 他嘴上这般说着,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一副就算辛云舟是靠姐姐代笔,也不要深究了的语气。 辛久薇就知道他要来这一套,正要开口,一旁观察许久的叶先生却忽然出声了。 “才学是否属于自己,不是一篇文章就能决定的。”叶先生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此事暂且不论,不如我重新命题,两位公子在此再做一篇文章,现场考教吧。” 祁淮予自视远胜于辛云舟,闻言自然不怕。 辛云舟面色犹豫,看向姐妹二人。 辛兮瑶道:“你又不是胸无点墨,怕什么?再如何,写出来的也是你自己的东西,就算是输了,也光明磊落。” 辛久薇没说话,只对辛云舟点了点头。 叶先生抚着胡子思索了几分,缓缓出了一题。 “两位公子,请吧。” 下人搬来桌椅,摆放好笔墨纸砚,供祁淮予和辛云舟当场做题。 辛云舟在听见题目的时候就眼睛一亮,猛地看向辛兮瑶。 辛兮瑶微怔过后,竟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辛久薇也松了口气。 ——叶先生这道题目中,竟有八分内容与昨日讨论过的重合! 其中辛云舟不解之处,辛兮瑶也指点过几分,辛云舟虽不善文章,但领悟了还算不错,已将其中道理参悟透了几分。 果然,只见他拿起毛笔,眉间神色不似之前焦急。 只是祁淮予似乎更加胸有成竹一些,利落下笔。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停了笔。 辛久薇已和辛兮瑶坐回了席中。 叶先生仔细看了二人的文章,沉吟半晌,道:“二位公子的文章各有所长,祁公子文采斐然,擅引经据典,基本功十分扎实,实属优秀之作。” 祁淮予面露微笑,向叶先生一作揖,“先生谬赞。” 他对自己的文采十分自信,更是知道辛云舟有多草包,心中十分自信。 却见叶先生拿起辛云舟的文章,思考道:“辛公子的文章稍显稚嫩,看得出不足之处。” 祁淮予勾起唇角,面露得意之色。 辛云舟面色一白,颓然低下头。 他原本就觉得自己赢不了祁淮予,但前两日被姐姐和妹妹关怀鼓励后,其实心中也升出了斗志和希望,只是现在听见叶先生这样说,又丧气下去。 祁淮予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袖,等着叶先生宣布收自己为学生。 “不过。”谁知却又听叶先生道,“我出此题,其实并非为考察两位的才学,而重点在其中的解决之法。” 他沉吟几分,“祁公子文章行文干练,提出的方案是上上之策,能得到相对好的结果。” “不过,辛公子的解决之法虽然不完整,但其中核心将百姓放在了首位,我等读书之人,是为何读书?” “辛公子心系百姓安危,以人为本,老朽十分欣赏。” 祁淮予面色微变,笑意有些僵硬。 辛云舟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彩。 辛父沉思几分,问:“那叶先生决定选谁做学生呢?” 叶先生反复看着两篇文章,面露犹豫之色。 辛久薇与辛兮瑶对视一眼,两姐妹都有些紧张。 众人也等着叶先生揭晓结果,但似乎这位大儒并没有做出选择。 祁淮予开口:“叶先生,学生……” “家主!” 一个小厮忽然从门口跑进来,打断了祁淮予的话。 他跑到辛父面前,道:“觉明大师来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有些紧张地拽紧了袖子。 辛父连忙站起来:“快请进!” 小厮很快跑回去,将觉明引了进来。 白衣僧人缓步自庭院外走来,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觉明走到辛父和叶先生面前,略一行了一个佛礼。 辛父连忙拱手,道:“还以为大师不来了,快请入座。” 叶先生也笑道:“觉明小弟来得正好,我正为难之中,不如小弟给我几分建议。” 觉明侧耳听叶先生说了几句,点点头,接过两人写的文章,看了起来。 庭院内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辛久薇坐在席间,静静盯着觉明。 觉明神色淡然,似乎是将文章看得缓慢而仔细,然而无论他看到哪里,面上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看不出任何喜恶。 辛久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袖子,忽然对上了一道冷淡的视线。 是觉明墨色的眼睛。 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了一眼,正好与辛久薇对视。 辛久薇下意识停止了背脊,竟觉得呼吸有些紧张。 她拿不准,觉明对她那日的话是怎么看的。 他会信她吗?会帮她吗? 还是说,他也会如其他人那般,站在祁淮予那边,像前世那样,做祁淮予青云直上之路上的贵人? 第25章 薛应雪的心思 觉明看向辛久薇的这一眼很短暂,谁也没有察觉。 叶先生问:“觉明认为如何?” 宾客之中,薛应雪也在其间,她是祁淮予邀请来的。 向来对她殷勤的陈公子在一旁道:“也不知这有何好选择的,辛大公子的水平谁不知道,难道还能赢祁兄不成?” 薛应雪没有搭话,心中却和他一样的想法。 在场众人,自然多数都是这样想的。 祁淮予观察着觉明,心中仍有几分自信。 或许叶清正碍于辛父的情面,还会给辛云舟几分面子,但觉明一个出家人,与辛氏也没什么关系,自然是谁的文章好就选谁了。 正想着,便听觉明放下文章对叶先生道:“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叶先生接过辛云舟的文章,抚须而笑:“好好好,觉明与我所想一致。” 他转头问辛云舟:“辛公子,敢问你是为何而读书?” 辛云舟一怔,思及前几日妹妹的话,答道:“云舟为人而读书。” “好,很好。”叶先生站起身,走到辛云舟面前,“老朽一身布衣,能给予你的不多,只保证尽我所能,教你读书行文,你可愿叫我一声先生?” 语毕,众人皆是哗然。 辛云舟狂喜,连连道:“学生见过先生!” 叶先生虚抚辛云舟一把,转头对辛父道:“辛大人,贵公子一片赤诚,老朽愿助其成才。” 辛父起身笑道:“先生愿屈尊教之,实乃犬子之幸!” 台下席间,辛久薇松了口气,辛兮瑶也难得有些激动,笑了起来。 而其余人则是震惊意外更多,纷纷议论起来。祁淮予脸色铁青,又不敢发作,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脸上还要努力挂起和煦的笑容。 “辛兄,恭喜。” 辛云舟却理也不理他,满脸高兴。 既然当场出了结果,紧接着就要进行拜师仪式,叶先生受了辛云舟的拜师礼,从此二人就是师徒了。 辛云舟有了叶清正学生的身份,依然和从前的纨绔身份不同,也跟颍州城内其他的公子哥不同了。 辛久薇琢磨着该去同觉明道个谢,便朝觉明看去,对方旁观着这场拜师仪式,面上无悲无喜,好像只是一个人间的过客。 可无论是前世作为新帝的萧珣,还是现在德高望重的觉明大师,都总是轻易一句话就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辛久薇注视着觉明,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过头,正是祁淮予。 她冲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看似和煦有礼,实则挑衅的微笑。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移开了视线。 辛久薇懒得关怀落败者的心情,转头同辛兮瑶说起话来。 席间许多人来恭喜,言语间已经暗示着姐妹两通通风,让他们请辛云舟吃酒小聚了。 一时之间,辛氏兄妹成了人群的中心,薛应雪坐在角落,难得没有被注意到。 她看向祁淮予,对方正强笑着听辛父说话,因着败给了辛云舟这个着名草包,从前看着光彩照人的风度竟感觉也暗淡了几分,没有那般地引人注目了。 她还注意到,辛父对祁淮予说话的态度,看着不像对表侄,倒更像是下属。 薛应雪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不仅对祁淮予往日的话起了几分怀疑。 辛氏的旁支子,跟与辛氏毫无关系的外人,那可是两个概念了。 相比起来,辛云舟反而是实打实的辛氏嫡子。 薛应雪看向辛云舟,才发现这个往日里她看不上的纨绔,竟也长得有几分俊俏。 跟其他围着自己转的公子哥相比也不逊色,薛应雪心想,日后可以对辛云舟亲切一些,对方有了叶清正学生的身份,已经可以纳入考虑范围了。 拜师仪式结束后,两人的文章被传到宾客手中,众人自然是争相传阅辛云舟的文章。 看过之后,也都认为虽然祁淮予行文更工整,但满篇引经据典,的确看不出几分笔下思想,反而是辛云舟字字都从实际出发,日后若是为百姓做事,定然是实干型。 平日里爱约着祁淮予吃酒的几名公子哥拿着他的文章,都有些不服。 “明明是祁兄的文章更好,辛云舟不过是说了几句好话,这有何难?” 反而是从前追随祁淮予的读书人看了辛云舟的文章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祁兄纵然文采斐然,可这解决之法看似妥当,实则漏洞百出,未考虑到我等百姓。” “辛公子从民出发,不正是我等读书的初心吗?” “读书人满腔抱负,各有各的壮志,祁兄倒也不算错。” 他们对视几眼,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祁淮予是有些才学,可天底下的有志之士难道就他一个吗?他们跟那些公子哥不一样,都是布衣平民,祁淮予连写文章都考虑不到百姓,难道真的值得他们拥护追随? 日后若是一起考取功名,同朝为官,恐怕也并非同路之人。 第26章 薛应雪接近哥哥 宴席结束,宾客相继离去。 庭院不远处有一道侧门,出去便通往叶先生暂居的别院。 辛久薇等在往侧门去的小道上,觉明如果要回别院,这里是必经之路。 院里的垂丝海棠花开了,辛久薇抬头看似在出神,实则想着一会儿同觉明说什么,又如何不动声色地靠近他。 正想着,却先碰上了祁淮予。 “辛久薇。”祁淮予的脸色不好看,“觉明是不是你叫来的?” 辛久薇看他一眼,神情讶异,“我一个闺中弱女子,如何请得动灵隐寺的大师。” 祁淮予冷笑道:“那他怎地好巧不巧,就在叶先生抉择时出现,还选了辛云舟这个草包?” “祁淮予,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辛久薇笑道,“你总觉得除了你,其他所有人都是蠢货,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又算什么东西?” 祁淮予忍了忍,还是低吼道:“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若专心助我,好好地在我身后做个贤内助,又不止我一个得到好处,你有什么不满的?” 辛久薇心中冷笑,正要开口嘲讽回去,鼻尖忽地飘过一丝檀香的香气。 她对这香气十分敏感,亦已经很是熟悉。 下一瞬,她的身子晃了晃,脸上怒出仓惶神色,似乎敢怒不敢言。 “你便非要逼我吗?” 祁淮予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上前一步道:“分明是你在逼我!你为何就不肯像从前一样乖乖听话?” 辛久薇捂着心口,声音颤抖,“我是辛氏女,自然要支持兄长,为兄长高兴的,可兄长胜你,又并非我能左右,你能不能放过我?” 说着,她摇摇欲坠,仓惶无助。 祁淮予这下发现了异样,警觉地停下脚步。 正在这时,辛久薇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冲他身后高声道:“觉明大师!” 祁淮予连忙回过头,便见觉明站在庭院过来的方向,不知已来了多久。 祁淮予勉强恢复了神情,觉明在,他也不好跟辛久薇说什么,作了一揖便匆匆离去。 “觉明大师,让您看笑话了。”辛久薇擦了擦眼睛,走到觉明面前,“您来得正是时候,救久薇于水火之中,久薇在这里谢过大师了。” 觉明手中捏着佛珠,看了辛久薇一眼,“是施主正巧在这条路上罢了。” “大师,咱们已见过许多面,不如就唤我的姓名吧。”辛久薇笑道,“无论是谁来得巧,总归是我与大师有缘。” 觉明收回落在辛久薇身上的视线,“施主既无事,觉明先告辞。” 辛久薇还来不及说话,白色的僧袍自身边掠过,觉明已走了。 “真无情。”辛久薇小声嘀咕。 反正觉明这边也不能急于一时,她转身回了庭院,准备去找哥哥。 辛云舟却在散席后遇到了薛应雪,两人正说话。 辛久薇停下脚步,藏到了两人都看不见的花架后。 只听薛应雪声音柔和:“往日的诗会辛公子都鲜少露面,不知公子才华斐然,实是应雪有眼无珠。” 其实辛云舟之前好几次见薛应雪,对方都没拿过正眼瞧他,今日他刚赢了祁淮予,心中正高兴,又被薛应雪这般夸奖一番,顿时喜笑颜开。 “薛姑娘不必这样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薛应雪微微一笑:“公子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应雪并非拜高踩低之人,实是今日阅读公子的文章,心中感慨。” 辛云舟挠了挠头,傻笑两声。 薛应雪话语一顿,又道:“公子既也是爱读书的,想来也知道,行文论道,都需得有同好,才能互通有无,府中两位小姐平日鲜少出门,也不知能否与公子说到一起去,公子满腔才华无处发挥,应雪真是为公子难过。” 辛云舟挥挥手道:“这道不必担心,别说家姐博学多才,就算是小妹,也能与我聊上一二,我不是那等悲春伤秋之人。” 薛应雪眉间闪过一丝讶异,心中却不屑,辛兮瑶不过是因着有辛家大小姐的身份才被捧着罢了。 而辛久薇,更是个庸俗贵女,想来这辛云舟也不过尔尔。 但想到辛云舟之前没少因为祁淮予和辛久薇争执,薛应雪便用善解人意的语气道:“辛三小姐从前参加诗会,都是躲在祁淮予身旁的,她们这样的柔弱女子,胸无点墨,平日就聊些胭脂水粉的无聊话题,如何能与公子聊到一起?” 谁知,刚才还呵呵傻笑的辛云舟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妹妹如何招惹你了?” 薛应雪神情一僵,道:“是我的话让公子误会了吗?” 她迅速地自清高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怅然,似是十分过意不去,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谁知辛云舟全然像瞎了一样,只愤怒道:“我妹妹就是千金小姐,当然爱做什么做什么,况且就算她平日不说,也是从小受家父亲自开蒙习字的,你算什么,还看不起我妹妹了!” 薛应雪这下彻底挂不住笑了,“你……” “你什么你,听你说了半天早就够了,从前我们根本就不熟,现在来说这些做什么!”祁淮予一甩袖子,“宴席已经散了,你请回吧!” 薛应雪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多少贵公子与读书人都将她捧着,拿她与城中小姐们比的也不少,哪一次不是被那些庸俗贵女衬托得她清雅不俗?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甩脸子! 薛应雪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冷着脸走了。 辛云舟还气呼呼的,“什么东西!” 辛久薇这才从花架后转出去,“哥哥。” 辛云舟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刚才她的话你听见了?妹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是她乱说的!” “我知道的。”辛久薇笑道,“哥哥莫急,方才见哥哥这样维护我,我很是高兴的。” 辛云舟松了口气,“我就知道还是我妹妹大度。” 辛久薇看了看他,问:“哥哥从前觉得,薛应雪如何?” “从前吗?”辛云舟哼一声,“长得是挺好看的,可以前就不拿正眼看我,真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还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连我妹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辛久薇被她逗笑,心中放心了一些。 上辈子,她哥哥应该是对薛应雪有些好感的,可自从被祁淮予设计钉在纨绔的名声上后,他还被薛应雪奚落了好几次。 见祁淮予这么生气的模样,想来也不用怕他以后因薛应雪而伤心了。 辛久薇对辛云舟道:“哥哥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哥哥的文章今日连叶先生和觉明大师都夸赞,日后一定有天下最好的姑娘能看懂哥哥的。” 辛云舟的脸红了红,“说这些做什么,还早着呢。” 辛久薇笑起来,“哪里早了,哥哥今日是扬名了,恐怕明天就有媒人来说亲呢。” 兄妹两说笑着往回走,辛久薇想到此处,又想起姐姐辛兮瑶来。 谢家的亲事她还得去父亲那里说说,父亲作为家主要在儿女的亲事上多方考虑,但也不是全然不顾辛兮瑶幸福的人。 谢长景目中无人,对辛兮瑶充满偏见,说亲的事要尽快取消才行。 第27章 父女谈心 辛久薇还在想着怎么跟父亲提起这件事,第二日就听说姐姐和父亲起了争执。 “怎么回事?” 望晴回来答道:“好像是家主让大小姐去春日宴,大小姐不愿意。” 辛久薇心下了然。 姐姐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恐怕父亲不是只让姐姐去赴宴,而是要她趁机同谢长景继续接触。 辛久薇直接去找了辛父。 “薇儿怎么过来了。” 辛久薇行了礼,开门见山地问:“听说父亲让姐姐出席春日宴?” 辛父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不仅是兮瑶,你也一道去。” 这倒是可有可无,辛久薇琢磨了一番,将那日在灵岩寺上的事跟辛父说了。 谁知辛父竟半点不惊讶,“嗯,此事我已知晓,前几天你们谢伯母派了人来赔礼道歉。” 辛久薇一怔,忍不住问:“父亲既然已经知道谢长景的所作所为,为何还要姐姐去与他相处?” “你是不是在想,为父竟半点不疼你姐姐?”辛父站在案几后,提笔缓缓写着字,“同旁的世家一样,将女儿的婚事当做筹码。” 辛久薇沉默几分才道:“女儿不曾这样想,姐姐应当也和我一样,只是还是想问父亲为什么,可是有别的考量。” 辛父道:“你那日在谢家面前说的话我已知晓了,你有如此志气,且对你姐姐看中,我已很是欣慰。” 忽然被夸赞了两句,辛久薇却来不及欣喜,反而有些紧张。 她知道辛父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辛父早就发现这趟回家后,一向任性单纯的小女儿稳重了许多,还主动关心兄姐的事,他对此自然乐见其成,但也不忘思索这背后的原因。 “若是让你猜测,你可知道为父是如何思量。” 辛久薇思索了一番,却有些犹豫。 辛父道:“尽管说便是。” “父亲可是不愿姐姐远嫁?”辛久薇道,“父亲一定和女儿一样,是认为姐姐可配这世间所有优秀男儿的,只是纵观天下局面,若是要在颍州之外为姐姐寻夫婿,恐怕路途都有一些遥远了。” 辛父笑了笑,“那若是将兮瑶许给青峰,你认为如何?” 辛久薇一怔,“青峰表哥?外祖家虽然与咱们颍州距离不远,但姐姐似乎不曾同表哥相处过。” 辛父道:“我倒你记得,你小时候曾与青峰一起玩耍过一段时间。” “表哥年长,自然是要照顾女儿一些。”辛久薇道,“父亲,青峰表哥自是极好的,但女儿以为,姐姐要嫁的人,还是需要她心仪才是。” 辛父问:“那若是她心仪的是个泥腿子莽夫呢?” 辛久薇道:“若真是那样,女儿一定同父亲一起,为姐姐仔细把关,细细考量,定要确定那人是个可托付的良人才行。” “世家女儿,哪有那般多的良人。”辛父淡声道,“我若执意要你们联姻呢?” 辛久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父亲不是会置女儿的终生幸福不顾的人,若是到那种地步,想来也会为女儿和姐姐做最好的选择。” 辛父又问:“可你不是觉得谢家不是好选择吗?” 辛久薇鼓起勇气道:“父亲让姐姐去春日宴接近谢长景,其实不是要她跟谢家说亲的意思吧?” 辛父轻笑着摇摇头,“如今这个家里,最懂为父考量的竟是薇儿了。” “你姐姐自小饱读诗书,性子傲气,看着聪慧,其实同你兄长一般,过于天真。” “天真的同时,又过于懂事,受了侮辱也忍气吞声,这是所谓的识大体。” “薇儿,你说说,谢家除了谢长景性子不行,还有什么问题?” 辛久薇思索一番,道:“谢家与咱们是世交,家中子弟不算特别拔尖,但谢长景的几位兄弟都没有坏名声,几位谢叔伯亦是靠谱的长辈,除了谢伯母性子有些软弱以外,并无太大缺陷。” 辛父问:“那谢长景为何不堪为良配?” 辛久薇道:“就算谢家各方面都这般好,可日子是姐姐与谢长景两人过,谢长景从小被宠坏,性子愚蠢又傲慢,姐姐与他磨合不了,以姐姐的性子,长辈过于宽和反而是束缚,这会让她连谢长景的不是都不好说。” 辛父点点头,“薇儿通透。” “所以,父亲知道谢长景的为人。”辛久薇继续道,“却偏要姐姐去接触,好让姐姐知道,有些人不是忍一忍,就能一起过一生的。” “这是其一。”辛父道,“其二,你姐姐也该出去走走了。” 辛久薇道:“父亲,您可是有些着急?” 辛父放下笔,“此话怎讲?” “从前,女儿和哥哥都不成器,父亲一力支撑辛氏,很是辛苦。所以您不希望姐姐远嫁,而是想为她寻一个,在您……在您百年之后,也能保护好她的家族。” 辛父笑了笑,“薇儿真是长大了。” 辛久薇心中有些酸涩,“那父亲见我如今不喜欢祁淮予了,又是怎么想的呢?” 辛父不答了,只道:“日后你便知道了。” 辛久薇忽然缓缓跪下,对父亲行了一礼。 “父亲,女儿过去种种所为,如今想来都是太过天真,我知父亲认为祁淮予有可勘委任的本事,但请父亲相信我,就算没有她,女儿一定能让辛氏比现在更上一层楼。” 辛父有些意外,“你如何做到?” 辛久薇缓缓道:“至少,我定会让姐姐和兄长,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辛父长久地看着辛久薇,许久才道:“起来吧,咱们父女之间无需这样紧张。” “我一定要你姐姐去春日宴,你打算如何做?” “女儿会帮姐姐的。”辛久薇道,“这对女儿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 辛父笑着点点头,“好,薇儿,记住你今日所言。” 第28章 春日宴 在辛久薇与辛父交谈的时候,祁淮予也正与冯氏争执。 他在拜师比试上落败,丢了天大的面子,这几日人人都争着给辛云舟下帖子,往日众星捧月的他反而被冷落,祁淮予心中原本就不畅快,日日回家都拉着脸。 冯氏过着没人伺候的日子本也不快,指着祁淮予的鼻子骂道: “成天跟老娘摆脸色做什么,分明是你连累我没了好日子过,还不快去想办法!” 祁淮予不耐道:“能不能别吵了,要不是你成日使唤辛久薇,她会心生不满?” 冯氏瞪大了眼,“她要嫁给你,老娘本来就是她婆婆!婆婆使唤儿媳天经地义!” “要不是你太心急她又怎会受不了。”祁淮予道,“女人就是沉不住气。” “你不是女人生的?”冯氏将帕子一扔,“早知道老娘就该把你扔进粪桶里淹死!免得生个白眼狼,还怪起老娘来了!” 祁淮予话赶着话,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便沉着脸不再说话。 冯氏深知自己还要靠祁淮予回到辛氏去,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也消了气,对祁淮予道: “成天读书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对你老娘都这个态度,哪个姑娘受得了!” “辛久薇不就是耍点小性子,这回是气得久了一些,你不知道多哄几次?高门大户的姑娘反而好哄得很,你现在说哄不了,那都是没真的费力气!” 祁淮予道:“我已三番两次给她台阶下,若再低三下四,岂不是没面子。” “面子重要,还是咱们吃香喝辣的好日子重要!”冯氏捶胸顿足,“你拉不下脸,没了钱,过去日日读书的苦可是全要白吃的!” 祁淮予木着脸,“那要如何?女人就是麻烦。” 辛久薇为何就不能乖乖听话,为他是从? 冯氏道:“烈女怕缠郎,你把姿态做足了,还怕她没有台阶下?” 春日宴这天,正是春光大盛的好日子。 辛氏三兄妹分了两辆马车出门,辛云舟走得早一些,辛久薇和辛兮瑶打扮花了些时间。 出门前辛久薇差人去别院打听,却听说觉明昨日就出了城,回崇吾山上去了。 “真是可惜,还说再去拜会他一下。”辛久薇嘀咕着,“这和尚真难接近。” 辛兮瑶皱了皱眉,“你如此关心觉明大师作甚。” 辛久薇笑嘻嘻的:“哥哥如今有叶先生这个大靠山了,我难道不能也找个靠山?” “说什么胡话。”辛兮瑶震惊,“人家是出家人,你想什么呢。” “出家人不是正好吗。”辛久薇托着腮,“咱们颍州人最信佛,我看觉明大师说的话,比咱们父亲还有用上几分呢。” 辛兮瑶伸手摸摸辛久薇的额头,“也没发烫啊。” 辛久薇道:“姐姐难道不觉得觉明大师长得比祁淮予俊俏多了?我看颍州城内的公子哥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好了好了,快些打住。”辛兮瑶轻声斥责妹妹,“不要对出家人不敬。” 辛久薇想,她可没有说错,觉明做回萧珣后,想嫁给他的人那可是如过江之鲤的。 虽然她没有那样的想法——实际上,她接近觉明的目的可比嫁人可怕多了。 没想一会儿,姐妹两就到了举行春日宴的庄园外。 这园子是颍州最大的富商家置办的,几乎每年的春日宴都在这里。 因临着城门,待公子小姐们对诗赏画尽兴了,便会一同出去踏青,很是方便。 姐妹两到得不早,园子内人已经许多了,小姐们都盛装打扮,很是养眼。 辛久薇一眼就见到了薛应雪。 对方还是一身清丽的水蓝色衣裙,在色彩鲜艳的各式裙子中显得很是清新脱俗。 她素来都是这样,春日宴上诸位小姐都偏好打扮得应景一些,最是生机勃勃,她便偏要与旁人不同。 辛久薇走进了一些,发现她竟是在同哥哥说话。 辛云舟面色有些不耐烦,似是不想与她都交谈。 但薛应雪仿佛看不见一般,先是问辛云舟今日与叶先生相处之事,又问辛云舟今日为何破天荒来了这里。 “从前鲜少见到辛公子。”薛应雪道,“还以为你不爱来这吵闹的地方。” 辛云舟漫不经心道:“薛姑娘不也从来都嫌吵闹,不也还是来了。” 薛应雪看着他,脸上还是那副矜持模样,说的话却有些暧昧。 “因着知晓辛公子要来,应雪便来了。” 辛云舟干笑两声,没有回应。 薛应雪神情有些僵硬,她是一向爱面子的,自尊心极强,从前几乎不需要怎么费力,颍州这些公子就上赶着围绕在她身边献殷勤。 她何时这般主动过,这看似草包的辛云舟竟然不领情。 薛应雪有些不满,但又转念一想,今日她是做了准备来的,这满园子的贵女,才华能与她想比的实在寥寥,届时她大放异彩,只有辛云舟后悔的份。 待那时,何愁他不来哄自己。 薛应雪轻轻一笑,对辛云舟行了一礼,“那应雪就先告辞,不打扰工资了。” 辛云舟巴不得她快走。 薛应雪提着裙子转身,却正撞上辛兮瑶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清浅的笑意一顿,“辛三小姐。” “出门时我就在想,今日定然会遇上薛姑娘。”辛久薇似笑非笑,她说话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四周有许多贵女都被吸引了注意。 “我原想着薛姑娘会不会不来的,可转念一想,薛姑娘其实是个口是心非的,所以一定会来。” 薛应雪眸光微闪,“辛三小姐这是何意。” 辛久薇道:“往日宴会,薛姑娘次次都嫌吵闹,嫌俗气,嫌无聊,可又次次都来,这难道不是口是心非?所以往日有小姐妹同我问起薛姑娘,我都是说,咱们是可以放心大胆同薛姑娘交友的,毕竟啊,她只是嘴上嫌弃,身体其实是很诚实的。” 薛应雪面色一僵,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素来不喜女人间的无聊话题与琐事纷争,这难道有错?春日宴人人都来得,公子们更是会对诗行文,我一向喜爱此道,想来辛三小姐也能理解。” 辛久薇笑起来:“我的确能理解,只是觉得奇怪,薛姑娘从未与小姐们切磋过,如何知道她们的水平?难道薛小姐有火眼金睛,看过公子们的脸,就知只有他们能与你行文论道。” 第29章 春日宴,祁淮予献殷勤 话音刚落,附近有听见她们说话的贵女没忍住轻笑起来。 薛应雪第二次被辛久薇当众下脸,此时神情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偏偏旁边的贵女们也低声议论了起来。 “现在想来,若是咱们的聚会上没有男宾,从来都见不到薛姑娘人呢。” “人家嫌咱们矫情呢。” “可上回我兄长组织打马球,她也不过是坐在凉亭里远远看着,赵家的姐姐赢了彩头,她还拉着张脸。”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赵姐姐英姿飒爽,大家都夸呢,她薛应雪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们瞧见她今天同辛公子说话的样子了吗?上次鉴宝会她都还不是这个态度呢。” “左右不过是看辛公子成了叶先生的学生罢了。” “之前她还回回跟祁公子一起,今儿连祁公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要是这般朝三暮四,定会被我娘骂死。” 议论声让薛应雪彻底没了面子,她在这里待不下去,冷冷看辛久薇一眼,转身往园子里走去。 辛云舟连忙走到辛久薇身边,“你们可来了,她真难缠。” 辛兮瑶斜他一眼,“你现在倒是受欢迎了。” 话音刚落,辛云舟连反驳都来不及,就被来寻他的读书人们拉走了。 辛兮瑶与辛久薇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辛久薇注意到,那几位来找辛云舟的攀谈的读书人中,有一两位的脸有些熟悉。 应该是那日在辛府门口的几位书生中的,只是不知那最看不起他们兄妹的吊梢眼青年今日是否在。 没等她想太久,刚才议论的几名贵女走上前来同姐妹两搭话。 “辛大姑娘,辛三姑娘,许久没见到你们了,一起进去吃杯茶吧。” 为首的两位分别是柳府的七姑娘和与辛家人住在同一条街上的袁家小十,辛久薇同她们见了礼,一起相携往里走去。 这日微微起了风,贵女们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但衣衫都穿得单薄,不禁都感到了丝丝凉意。 “久薇。” 熟悉的令人生厌的声音突然响起,祁淮予竟然来了,在众目睽睽下向辛久薇走来。 他今日倒是穿得低调了,脸上的神情一点也看不出来前几日刚与辛久薇闹了不愉快,反而是一派深情温柔的模样。 “今日天亮,怎的不多穿一些出门。” 他的臂间搭着一条白色薄绒斗篷,说着就抖开来,要披到辛久薇肩上。 辛久薇心中一阵厌恶,也不可能给他留面子,退后了两步躲开了。 祁淮予也不生气,十分包容的语气问道:“还在同我置气吗?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几位贵女看见两人的互动,神色都有些惊讶,好奇地看过来。 辛久薇知道祁淮予不过是又在外人面前表演罢了,但她如今没有必要同他周旋,还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她厌恶来得直接。 “祁淮予,你都离开辛府了,还有银子买姑娘的衣裳呢。”辛久薇冷笑一声,绕过他要走。 祁淮予道:“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谁叫你总是不爱惜身子。” 辛久薇看他一眼,“真奇怪,颍州哪位小姐没几个丫鬟婆子打点吃穿,用得上你一个男人?” “你的意思是,我府上的丫鬟都玩忽职守吗?” 祁淮予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生气……” 一旁的袁小十好奇地看着他们,轻声问柳七姑娘:“辛三小姐这是怎么了,祁公子看着好可怜。” 柳七压低了些声音,“辛氏的事咱们少管,别问了。” 祁淮予还想在贵女们面前做出深情模样,却被辛兮瑶抢先开了口。 “站着实在无趣,咱们进去说话吧。” 柳七也连忙道:“对对对,其他小姐们还在等咱们呢。” 祁淮予的表演被打断,辛久薇也没理会他,几位小姐携着手一起走了。 他拎着那斗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色有些难看,拼命忍耐着不悦之情。 “祁兄,怎地站在此处?”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祁淮予控制住表情回过头去,正是那吊梢眼的书生。 “致远兄,你可算来了。”他笑得温润,又无奈摇摇头,“久薇刚同我闹了脾气,我担心她受风寒。” 书生林致远闻言皱了皱眉,“如此跋扈女子,祁兄又何必对她低声下气。” 祁淮予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咱们不说这些,快些去找沈兄他们吧。” 春日宴的活动丰富,虽也分了男女席,但大家总体都坐在一个庭院中,对诗论道、品画赏花,或切磋才艺。 按照惯例,姑娘们都会准备一项拿手的本领,赢了也有彩头。 近日来的大多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自然不稀罕什么彩头,只是春日宴例来都是扬名的好机会,城中大部分公子哥和青年才俊也都来了,众人到了适龄婚配的年纪,自然是要趁此机会赢一些名声的。 辛久薇从前成天跟着祁淮予跑,辛兮瑶自从被传了几次不好的评价后也鲜少出门,两姐妹已许久没参加过春日宴了。 “姐姐。”辛久薇探过身子,轻声问辛兮瑶,“我见你叫丫鬟带了琴,你可是准备上去?” 辛兮瑶点点头,“那日与父亲谈过后,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就是展示一下琴技,倒也不难。” 辛久薇笑道:“姐姐的琴技在颍州若是说第二,又有何人敢说第一?我等着看姐姐夺魁了。” 旁边正饮茶的柳七闻言,放下茶杯道:“我还没听过辛姐姐的琴呢,今日总算能一饱耳福了。” “我也是。”袁小十道,“我娘说,辛姐姐十二岁那年就会谱曲了,我很是期待呢。” 辛兮瑶在这方面从不藏拙,闻言也只笑了笑。 正说话间,表演舞剑的赵家小姐下了台去,一道水蓝色的身影抱着一把古琴,聘聘婷婷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第30章 薛应雪偷走姐姐才名 袁小十奇道:“她是方才被三小姐的话刺激了吗,竟也来露一手了。” 柳七轻笑:“难道不是因为今日男女席都在一起?咱们还是沾了男席的光呢。” 只见供众人展示才艺的台子上,薛应雪正摆好了古琴,姿态优雅地坐下了。 辛久薇与姐姐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她能猜到薛应雪的心思。 这姑娘平日里看起来傲气,对谁也瞧不起,可又时时在为自己筹谋。祁淮予对外误导众人以为他是辛氏的表少爷,薛应雪一边嫌弃他不是真正的辛氏子,一边又享受着祁淮予的殷勤。 可如今一来,祁淮予数次受挫,辛云舟成了大儒的学生;二来祁淮予今日忽然对辛久薇转了态度,想来也免不了冷落薛应雪。 她三番两次在外人面前强调祁淮予与辛氏无关,薛应雪不是个笨的,必然已经有所怀疑,自然也很快开始为自己另寻出路。 今日这春日宴,想来她也是有备而来。 琴音响起,原本有些吵闹的庭院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凉亭那边原本正高谈论阔的男席中,男子们也专心地听了起来。 薛应雪的确有几分琴技,众人竟都听入了迷。 然而—— 辛久薇敏锐地从琴音中听出一丝不对劲来,转过头看辛兮瑶,果然见姐姐神情有些难看,秀丽的眉头紧皱在一起。 “好!” 一曲终了,男席中的陈公子站起来,神情十分激动。 “我还是第一次听如此好曲!薛姑娘的琴技,在咱们颍州已是数一数二了!” 众人顿时鼓起掌来,其他人也不吝啬对薛应雪的夸赞。 “薛姑娘琴法娴熟,姿态翩然,实在是月上仙子一般的人啊。” “盼月楼的琴师也有几分功夫,但跟薛姑娘方才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了。” “我倒觉得她们的技艺不相上下,只是薛姑娘这曲子听着新鲜,琴曲婉约,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正是!这曲子之前从未听过,怎是惊艳二字就能形容的?” “姐姐。”辛久薇压低了声音,靠近辛兮瑶,“这不是你普的曲吗?你可曾让人传出去过?” 辛兮瑶捏着手中锦帕,“未曾,只有我院中丫鬟听见过。” 辛久薇皱起眉。 “薇儿。”辛兮瑶的声音有些沉,听着已是十分不悦,“我今日原本准备的,也是这首曲子。” 辛久薇一怔,道:“那姐姐可要换曲?” 虽然不知道薛应雪从哪里来的琴谱,但左右也早已被她抢了先,众人初次听到此曲,正是觉得惊艳的时候,就算辛兮瑶的琴技能压过薛应雪,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罢了。”辛兮瑶有些失落地摇摇头,“别的曲子也比不上此曲。” 她向来都是高傲的性子,今日与薛应雪撞了才艺,若是没有拿第一的把握,还不如就此作罢。 辛久薇却觉得并不甘心。 到此刻,她已全然想起来了。 前世的春日宴亦有这件事发生,薛应雪的曲谱是从辛久薇院子里偷来的,也如此刻一样,她抢先演奏了曲子,又拿准了辛兮瑶不会将就的性子,用辛兮瑶普的曲子好好出了一个大风头。 也是从这天起,颍州第一才女的名声彻底落在薛应雪头上,往后旁人提起,都是说辛兮瑶不如她的。 回忆至此,辛久薇自然不会让她再得逞。 “姐姐,你才华斐然,可一曲如此惊艳的琴曲,也不是脑子一想、手指一抬便能写出来的,那可是姐姐的心血啊,姐姐难道甘心就这样让人冒领了才名?” 见辛兮瑶不说话,眉眼间却有动摇之色,辛久薇赶忙趁热打铁。 “况且,就算姐姐不在乎什么才名,难道就甘心薛应雪什么都不做,就抢走姐姐的心血吗?” 她早已想起薛应雪这琴谱是从哪里来的了—— 前世,不只这一次,祁淮予时常买通家中下人,让人悄悄将姐姐的各种佳作偷走,要么是他自己拿到只有男席的聚会上,化作自己的作品,要么就是给了薛应雪,助她大出风头! 他一边在外传辛兮瑶性子不好,一边用婚事打击辛兮瑶的心性,辛兮瑶自然也就越来越不爱出门,反是便宜了这两个窃贼,成了这颍州的才子才女! 思及此,辛久薇更是气愤。 今日,她就要帮姐姐拿回失去的东西。 该是她们辛氏的,需得一样不差地都还回来! 庭院中,薛应雪已然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在一声声的吹捧声中,恐怕都要成天下第一琴师了。 “有那么好吗。”袁小十小声嘀咕着,“我姐姐也会琴,她还没我姐姐弹得好呢。” 柳七道:“她这曲的确十分惊艳,至少我在颍州已十年没听到过这样的琴曲了,若是今日流传出去,学习和演奏的人多起来,说不定还能传到后世呢。不过——” 她顿了顿,“若是你姐姐来,应该能比她弹得好些。” “是吧。”袁小十点点头,忽地想起辛兮瑶来,“辛姐姐,你不是也会琴吗?不如你也去露一手,定然比她弹得好。” 柳七拍了她一下,“辛姐姐这才听了那曲子一次,哪里能立刻就弹,你莫要胡闹。” 她们只是寻常说着,辛久薇却注意到辛兮瑶的神色慢慢变了。 “这倒是个主意。”辛兮瑶缓缓站起来,“这么好的曲子,我不弹一下也可惜了。” 两个姑娘都一怔,只有辛久薇笑起来。 “望晴,去取姐姐的琴来。” 望晴清脆地应了一声,很快就取了一把质感上乘的深木色古琴来。 辛兮瑶缓缓走到台上,也没有说话,望晴带着人麻利地摆好琴,便退了下去。 众人这才见到,辛兮瑶已神色平静地端坐在了古琴后。 薛应雪面上有些得意的神色僵硬了一下,明知故问:“辛大小姐可也是要弹琴?” 辛兮瑶看也没看她,只抬手轻抚过琴弦,姿态优美,目光专注。 薛应雪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只得跟那些前来丰城她的人一起下了台去。 “既然辛大小姐也要一展才华,那应雪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台上只剩下了端坐着的辛兮瑶,却见她虽手指已抚上琴弦,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第31章 姐姐正名 她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台下众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辛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有薛姑娘珠玉在前,她恐怕是心中担心。” “既如此,不上台就是了,现在这样岂不是骑虎难下。” “大约是心中不服气吧,从前总说她琴技乃颍州第一,不知多看不起人呢,如今且让她瞧着,什么是山外有山。” 而男席中,更是早有好事之人拍了拍谢三少。 “长景兄,这不是在同你说亲的辛大小姐吗?” 谢长景不屑一顾,又听众人猜测辛兮瑶没什么本事,面上顿时觉得有些挂不住。 “什么说亲,我可高攀不起。” 众人正议论着,琴弦忽地被缓缓拨动,琴音响了。 柳七先听出来,怔了怔:“这不是薛应雪刚才那首曲子吗?” 琴声渐其,其余人也听出来了。 “辛大小姐竟然跟薛姑娘弹的同一首曲子!” “那曲子不是薛姑娘写的吗,她怎的也会弹?” “这不是巧了嘛,没想到来春日宴一趟,也有这等好戏看。” 薛应雪的神情有些僵硬,但想起之前祁淮予对她说的话,又放下心来。 这个曲子的确是祁淮予给她的,但他打听过,辛兮瑶普曲时除了院子里的下人,并没有别人听过,琴谱也不曾留有备份。 就算辛兮瑶说这是她做的,也拿不出证据来,何况自己已经先声夺人。 琴音落到一个很缓和的阶段,辛兮瑶弹得婉转平静。 薛应雪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又自信了几分。 她对自己一向有些信心,从前家人尚在时,她也是饱读诗书,学过许多东西的,况且琴技也与一个人的领悟力有关,她的眼界岂是辛兮瑶一个锁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能比的? 果然,便听四周的人比较了起来。 “听着倒是与薛姑娘没什么不同。” “真是搞不懂,辛大小姐何必再弹一遍一样的曲子?甚是乏味。” 薛应雪勾了勾唇角,忽地感受到隐隐有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才想起自己必然受人注目,便抬起手想为辛兮瑶鼓掌,以此来掩饰自己眼中笑意。 手刚抬起来,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此处走势似乎跟薛姑娘刚才弹的不同了。” 话音刚落,就见辛兮瑶的手指缓缓停歇,琴音渐弱。 下一瞬,她又重新抬起手,忽地一拨琴弦,手指翻飞,琴音以一种凌厉之势划破长空而出。 “曲子变了!” 与方才令人沉浸的忧愁婉约不同,辛兮瑶接下来弹出的曲子气势磅礴,声声如利剑,又时如珠落玉盘,让人不自觉地战栗,心中升起感慨之意。 台下顿时没有人再发出议论的声音。 一曲终了,久久无人发声。 与众人的沉醉呆愣不同,即使刚弹完一曲堪称激烈的曲子,辛兮瑶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她眼中带着惯有的傲然,站起来微一行礼,便让人收了琴,下了台去。 直到她娉婷的身影重回席间,众人才想起来鼓掌,顿时掌声雷动。 “好!” 不知哪位公子激动地站了起来,“从未听过如此大气的琴曲了,与前朝破阵曲也不相上下!” “没想到辛大小姐风姿翩然,竟也有此等气势!” “她不是和薛姑娘弹的一首曲子吗?为何后面差距这样大。” “现在听来,倒是觉得薛姑娘弹的不像完整曲目。” “是也是也,前曲虽初听惊艳,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加上辛大小姐后加的这段才是完整!” “我听来倒是觉得薛姑娘不适合这首曲子,就算单论前一段,也是辛大小姐的技艺更加。” 薛应雪的神情渐渐僵了。 忽地,有人奇怪道:“这曲子不是说是薛姑娘谱写的吗?为何辛大小姐会弹?” “或许是薛姑娘给她的?” “可为何薛姑娘要给辛大小姐完整的琴谱,自己却只弹前半段呢。” 袁小十早已在两首曲子中听出端倪,她故意大声地问薛应雪: “薛姑娘,这曲子当真是你写的?” 薛应雪面色僵硬,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祁淮予。 却见对方默默坐在男席里,竟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显然是打算置身事外。 反而是陈公子站起来大声道:“薛姑娘才华横溢,自然是她做的!” “那为何辛姐姐弹的更完整?”袁小时道,“不如让薛姑娘自己说,曲子是谁作的?” 薛应雪不自觉握紧了拳,背脊挺得笔直而僵硬。 原本她是可以咬定曲子是她做的,但谁能想到辛兮瑶还有一段! 若是她嘴硬下去,她们定然会叫她将后半段弹奏一遍,她怎么可能会弹? 无奈之下,她只好做出选择。 薛应雪缓慢调整了神情,站起身道:“此曲是我偶然所得,当时不知谱曲人是谁,一直心向往之,想与之探讨一二,却没想到是大小姐。” 她冲辛兮瑶微微一笑,“大小姐深藏不露。” 正放下茶杯的辛久薇听了她的语气,觉得十分好笑。 明明是薛应雪擅自拿了她姐姐的曲谱,却说得好像是薛应雪看得起这曲子才弹的一般。 袁小时对薛应雪说:“可你刚才分明说这曲子是你写的,你怎么冒领别人的东西呢?” 薛应雪看她一眼,傲气地问:“我当真有说过半个字,这曲子是我写的?” 袁小时一怔,似是有些不确定,仔细回想一番,薛应雪竟真的没有说过。 不过是别人称赞时,她不否认罢了。 袁小时顿时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她这难道不是强词夺理吗?” 柳七冲她摇摇头,“罢了,此事再计较又有什么用,她不是从来都这样吗?还是得看辛姐姐如何想。” 辛兮瑶站起身,冲众人娉婷地略一行李。 “此曲是由我所做,至于旁人怎么得到的,我没兴趣知道。” 说完,她轻轻点头,缓步往别处走了。 “就算别人也拿到了曲子,也还是欣姐姐弹得更好!”袁小时大声道。 柳七也笑道:“是了,况且琴曲所有人都能弹,更难得的却是这写出这曲子的人。” “是是是,加上后来的那一段,此曲应当为后世传颂啊!” “想不到辛氏竟出了这样的天才,不愧是世家啊。” “辛大姑娘当之无愧为颍州第一才女!” 一旦有了议论声,便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对辛兮瑶的夸赞中,一时再也没有人想起薛应雪了。 谢长景怔怔坐在席间,直到林公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谢兄,你怎么了?” 眼前闪过方才那道翩然身影,谢长景回过神来,猛地起身追了出去。 “哎!去哪儿啊?”林公子在后面叫他,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了。 第32章 谢三少 辛兮瑶弹完一首曲子,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平静。 要将一首破阵曲弹出磅礴气势、直入人心,是需要弹奏者全身心投入的,也会费上许多体力。 她此时便感到有些疲惫与晕眩,走到池塘边想要吹吹风。 原是打算只站一会儿就回去找妹妹,没想到却被人缠上了。 “辛姑娘!” 辛兮瑶转过身,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维持了应有的礼节,微微一行礼。 “谢三公子。” 她因着灵隐寺里的事,并不怎么待见谢长景,说完就想转身离开,却被谢长景拦住了去路。 “没想到你的琴弹得这么好。”谢长景说,“刚才在台上,实在是跟平时不一样。” 辛兮瑶眉头一皱,“三公子又不知我平时是何等模样,又何出此言。” 谢长景还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是我一人这样觉得,旁人都是这样想的,你之前不爱到人前来,这么好的琴技藏着,我们自然是感到惊讶。” 辛兮瑶冷笑,“是我自己藏着,还是谢三公子先入为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她脸上有了不悦的神情,谢长景才迟钝地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我是说,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辛兮瑶懒得理会她,转身就要走,却被谢长景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 辛兮瑶吓了一跳,连忙甩开谢长景,忍不住疾言厉色起来:“谢公子,你越界了!” 谢长景却觉得她的反应过度了,道:“我们原本就在议亲,你何必这般反应?我又不是那登徒子。” 辛兮瑶被他如此厚颜无耻的态度震惊了,她不擅与人争辩,一时景说不出反驳的话。 “兮瑶。”谢长景已然改了称呼,脸上神情与当日奚落辛兮瑶时截然不同,“我们原就是要成亲的,那外面旁的人定了亲,也是与其他人不同,要更亲近些的,你说是不是?我看今日海棠花开得好,不如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吧。” 辛兮瑶心中怒火奔腾,简直想给他一巴掌。 下一瞬,清脆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谢三哥怎么每天都跟失忆了一样。” 辛久薇快步走过来,站在辛兮瑶身边。 辛兮瑶松了口气,“薇儿。” 辛久薇冲姐姐笑了笑,又转向谢长景,口中说的话却不再客气。 “谢长景,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般蠢笨、无耻、下流的登徒子?” 谢长景被她突如其来的指责骂懵了,随后暴跳如雷。 “你说谁登徒子?!” “说你啊。”辛久薇也提高了声音,“比谁声音大吗?谢长景,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个高门公子,从小被先生教着长大的,怎么,谢父的先生教习都是白领俸禄的,连这点礼义廉耻都没教会你吗?” “且不说你狗眼看人低,上次在灵隐寺就对我姐姐打死羞辱,我们都没跟你计较,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现在见我姐姐有些才华,又被众人夸赞,今后是要扬名的,转头就来纠缠,怎么,是终于见我姐姐有了颍州第一才女之称,勉强能配得上你了吗?” 谢长景大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少含血喷人!” “好啊,就算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辛久薇冷笑一声,“那你光天化日之下纠缠我姐姐,扰她清静,要不是我姐姐抵死不从,又有我及时赶来,你难道不会继续动手动脚?” 他们吵得大声,已有别的小姐路过,叫家丁过来看。 辛久薇道:“谢长景,我现在还给你留着面子,在我把你的事捅出去之前赶紧滚。” 谢长景阴沉道:“你以为你吓得到我?就算你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觉得你姐姐同我一起,也是你姐姐受的非议更多!” “你!”辛兮瑶气得脸都白了,这谢长景分明就全都懂,还是要对她动手动脚! 辛久薇也想到这一层,更加觉得此人下流无耻,当真是祁淮予的好兄弟! 不等她们说话,谢长景就想越过她去找辛兮瑶。 “兮瑶,我也并非真的要那样做,实在是你这个妹妹太过骄纵,无理取闹……” “快来人啊!” 不等他说完,辛久薇已经大声喊了起来。 “谢三公子要非礼我!快来人啊!” 她这一嗓子,不仅是谢长景,连辛兮瑶都愣住了。 谢长景连忙跳开,“你乱喊什么!” 辛久薇还要喊,被辛兮瑶一把拉住。 “薇儿你做什么!”辛兮瑶压低声音,“你拿自己名声开什么玩笑?” “这有什么。”辛久薇满不在乎,“我的名声还能更差吗?早就被祁淮予坏得差不多了,那还不如保全姐姐你,而且姐姐,像谢长景这种无耻之徒,就得用无耻的手段来对付。” 说着,她张口又要喊,“来人……” “闭嘴!”谢长景外强中干,还真的怕她的喊叫引来人,“辛久薇,算你狠,你记住!” 说完狠狠地瞪了辛久薇一眼,转身匆匆走了。 走时还与过来看情况的不知哪家的下人撞了一下。 “辛姑娘,你们没事吧?” 几个下人过来关心情况,辛久薇早已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子。 “没事,都是误会,是谢三哥在席上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 下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去回话了。 辛久薇转过头,就见姐姐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你啊,现在怎么这般胡来。” 第33章 煽风点火 “我才不是胡来呢。” 辛久薇挽起姐姐的走,两姐妹一起往回走去。 “姐姐你也看到了,这谢长景外强中干,不足为惧。况且就算闹起来,谢家也要顾忌咱们辛氏,不敢怎么样的。” “平日里姐姐你就是太给他们面子,才叫这些公子哥骑到咱们头上来。” 辛兮瑶叹气:“辛氏早已不是太祖父在时的辛氏了,如今就靠父亲苦苦支撑,这些小事,忍忍便算了。” “怎么能算是小事?”辛久薇不赞同道,“刚才谢长景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到了,岂止是看不起咱们那么简单,分明就是登徒子!父亲尚在,他就敢这样对你,若你们真的成了亲,等父亲百年去了,他还会将你放在眼里吗?” “届时,姐姐难道有好日子过?” “好了好了。”见她越说越生气,两道秀气的眉快飞到天上去,辛兮瑶连忙制止,“左右也不会同他议亲了,你气什么。” 辛久薇道:“姐姐你也是个面团子,看着雄赳赳气昂昂,怎么却是任人拿捏的。” “又说起我来了。”辛兮瑶假意掐了辛久薇一下,“是忘记我往日的厉害了。” 辛久薇也不痛,笑嘻嘻地说:“姐姐日后面对这些人,可也要欺负我一样硬气才行。” 辛兮瑶没好气地道:“谁欺负你。”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回到席间。 见辛兮瑶回来,方才沉醉在她琴声中的人纷纷上前来搭话,一时间辛氏姐妹又成了春日宴的中心,而薛应雪和祁淮予都不知所踪。 看着人群中的姐姐,辛久薇心下有些欣慰。如今哥哥成功拜了大儒为师,姐姐也没有被薛应雪偷去才名,以后,他们定然还能逢凶化吉,辛氏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消亡了。 另一边,谢长景被辛久薇不客气地摆了一道,心中怒火无处发泄,气得将湖边的矮脖子树踹了好几脚。 “长景兄,你这是怎么了?” 祁淮予的声音悠悠响起,缓步走到谢长景面前。 “什么事值得发这样大的脾气。” 谢长景气急:“你还好意思来,就是你那表妹辛久薇!” 祁淮予一脸讶异:“久薇又怎么了?” 谢长景沉着脸将方才的事说了,末了还气道:“以前她成日跟着你跑,我还嫌她麻烦碍事,怎的现在不追着你了,反而到处咬人,说话牙尖嘴利得很!你怎么连个姑娘都管不住!” “长景兄这就是冤枉我了!”祁淮予连忙喊冤,“你也只久薇性子从来就骄纵,又哪里是我能管得到的?” 谢长景道:“总之别说我不给你面子,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这是自然。”祁淮予道,“今日的确是久薇过分了。” 说着,他无奈地摇摇头,面上露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长景兄你是有所不知,就连她爹平日都对她没办法。” 谢长景连着两次领悟到辛久薇的厉害,闻言立即便同情地拍了拍祁淮予的肩。 “我懂我懂,她读书又不像她姐姐那般多,想来肯定不明白什么是非道理,就是个母夜叉,唉,祁兄,你真是辛苦了。” 祁淮予勉强笑笑。 谢长景的脸色又沉下来,“既如此,祁兄你也莫怪我不留情面,辛久薇今日辱我,我定要出了这口气才行。” “那是自然。”祁淮予道,“长景兄有所不知,就连伯父也经常同我说,久薇这性子是得磨一磨,否则来日是要吃大亏的!恐怕也是得摔个更头,才能收敛一些。” 说着又叹气:“可你也只,她自小娇养长大,家里哪舍得真让她摔了?唉,始终还是心软罢了。” “那便让我来。”谢长景道,“你们不舍得,我舍得!这个忙我就帮了,日后你们成了亲,也好叫她知道应该听谁的。” 祁淮予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只要能将她性子收敛些,叫我对得起伯父栽培,我已很是满足了。” 谢长景摆摆手,“放心,又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吓唬吓唬不就得了。” 祁淮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就劳烦长景兄了,对了,千万别伤到久薇……” “知道知道,哪里这般啰嗦。”谢长景不耐,“你就是过于纵容她了。” 祁淮予微微笑起来:“也是没有办法。” 席上众人并不知他们此刻密谋了什么,今日的彩头给了辛兮瑶,公子小姐们又张罗着进行下一项活动。 袁小十放眼望去没见着薛应雪,心中十分幸灾乐祸。 “叫她平日里总看不起我们,今日丢了个大大的脸吧。” 柳七看着她叹了口气,“你就算再不喜她,也收敛着些,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那又怎样。”袁小十满脸无所谓,“她的确是将门出生,可他爹分明是临阵脱逃,又被敌军抓回来才去世的,上面的大将军体恤她家人丁单薄,她娘又体弱,才将这事囫囵了过去,还上书给圣上,将她家加在了抚恤的名单中,这事咱们颍州城谁不知道呀。” “平日也是怜惜她爹娘都去了才不跟她计较,谁叫她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若真是才智过人便算了,还不是比不过辛姐姐,而且朝三暮四,她想做什么呀她。” 柳七轻声道:“她是遗孤,为自己谋个前程倒也没错,只是手段确实难看了些。” 袁小十道:“也就是你心软,以前被她阴阳怪气就不记得了?反正我不会忘,今日看她丢脸,我就高兴。” 柳七笑着摇摇头,“你呀。” “算了,平日也给她太多眼神了。”袁小十摆摆手,“以前我就想说,怎么她都骑到头上来了辛三还忍气吞声的,看着实在气人!今日见她三言两语怼得薛应雪说不出话来,倒是解气了。” 柳七也笑道:“你觉不觉得,辛三小姐最近说话中听了许多?也没有那般无理取闹了。” 袁小十道:“怎么也是辛氏的小姐,这又是旁人哪里比得上的,以前我还觉得她总跟在她那个表兄身后实在有些瞎眼呢,就算祁公子再有能力,那也不过是她外祖家的表哥而已,哪里能娶世家的姑娘。” “那不是她自己喜欢吗。”柳七道,“祁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好了,你莫要说了,越说越过分了。” 袁小十吐吐舌头,也不再言语了。 不远处,祁淮予正从外头回来,听见两位小姐的议论声,微微用力捏了捏拳,脸上的神情费力地压下去,随后才挂起如沐春风的笑,回到了男席中。 辛久薇同别的小姐说完话,抬头看了看天色,见着似乎还春光灿烂,但再往远处看一些,天空中已隐隐能看到一些乌色,只是很难被注意到。 “诸位!” 谢长景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时辰也差不多了,按照惯例,还想一同上山踏青的,就该出发往崇吾山上去了。” 春日宴的园子就在崇吾山脚下,往日众人在评出魁首后,还有精力的,都会一起到山上走走,进行下一项活动。 辛久薇问辛兮瑶:“姐姐,咱们回家去罢?” 辛兮瑶点点头,两人起身正要告辞,谢长景就一脸笑嘻嘻地迎了过来。 “兮瑶,上次灵隐寺上没求到好签,今日咱们再一起去吧。”他像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一样,一脸殷勤地来邀请辛兮瑶。 辛兮瑶面色冷淡,“不用了,我身子不是很舒服,就跟妹妹先回去了。” 谢长景连忙将人拦下,“别走呀,今日大家都正在兴头上,现在走了多扫兴?” “谢长景。”辛久薇也冷下来,“你没听见我姐姐说不舒服吗?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怪我,怪我!”谢长景连忙说,“但我也要帮兮瑶顾着大家的面子不是?兮瑶刚露了一手,已然是今日的焦点,大家定然是没尽兴的,就这样走了,不知多少人会对兮瑶不满,” 辛兮瑶道:“我不关心这些,请你让看。” 谢长景叹气道:“我是真心为你好……” 他们说话间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渐渐地,众人都看了过来。 “不然这样好了。”谢长景道,“辛氏总得留一个人下来吧,兮瑶身子不舒服,那便……” 他的目光搜寻向四周,“咦,辛兄呢?” 辛久薇也看了一圈,竟没找到哥哥的踪影。 一旁望晴上前轻声对辛久薇说:“方才小姐和大小姐出去时,二少爷差人来说他吃醉了酒,先坐马车回家去了。” 辛久薇有些无奈,哥哥分明就是个两杯就倒的,还正在这种场合喝起酒了。 谢长景见她正与丫鬟低语,笑道:“怎么,辛兄是走了吗?” 话音才落,就见辛久薇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 谢长景的笑僵硬了一下。 辛久薇其实早看出了他的不怀好意,猜到他在想什么。 今日她对谢长景不客气,这个公子哥平日最是傲慢,想来肯定是要出一口气的,而刚才他和祁淮予同时不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祁淮予又在背后煽风点火了什么。 辛久薇又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天。 是冲着她来的?那便来,她也不是不会见招拆招。 况且,觉明前几日回了崇吾山上,想来定然在灵隐寺中。 要抱住这棵大树,她也该出手了。 思及此,辛久薇微微一笑,道:“哥哥怎的这般不胜酒力,实在是太对不住各位了,这样吧——” 她环视一周,视线微微扫过人群外不言不语的祁淮予,最终落回谢长景身上。 “我姐姐身子不适就别去了,我同诸位兄长姐姐一起去,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谢长景顿觉她上了当,立时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辛三小姐还是识大局的!” 辛兮瑶皱起眉,低声对辛久薇说:“你方才不是还同我说要硬气些,顾忌他们做什么?” “我也是想继续玩的,今日还没尽兴呢。”辛久薇安慰姐姐,送她上了马车,“姐姐莫担心,回去记得看看哥哥怎么样了。” 辛兮瑶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像真的一夜之间变了许多,比她这个姐姐像姐姐,也比那不成器的辛云舟像兄长了。 马车往辛府离去,辛兮瑶回头看,见到辛久薇站在原地,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辛兮瑶走后,谢长景领着一群还愿意上山踏青的公子小姐,陆陆续续地往山上去了。 辛氏的马车被辛兮瑶坐走了,柳七是同袁小十乘一辆小车来的,在辛久薇去送辛兮瑶时,已有别家的小姐上了她们的车,此时也坐不下了。 谢长景故意大声道:“辛三小姐这是没有车了?可惜我骑马来的,咱们的关系,也不好邀请你同乘。” 辛久薇看他一眼:“谁要跟你同乘,也不怕摔断腿。” 谢长景瞬间沉下脸,“你又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是吧。” “长景兄!”祁淮予匆匆走来,“久薇说话率直,长景兄莫怪,莫怪。” “也就是你能给她好脸色看。”谢长景不悦道,“这般无礼的女人,要不是有你,怕是会留在辛家成老姑娘了。” 辛久薇道:“这就不劳谢三哥费心了,你还是注意一下你的马今日有没有吃坏肚子吧,别到时候从山上下来,谢三哥才是那个得到处找马车的人。” “你!”谢长景气得说不出话来,“有本事就快些上山,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有什么本事!” 说着就翻身上马,自己往山上去了。 辛久薇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身后许多公子小姐也陆陆续续上了马车,但因着刚才的对话,都在掀了帘子看热闹。 于是他们也清楚地看见了祁淮予状似十分包容地劝说辛久薇的场面。 “久薇,你同我坐一辆车吧。” 辛久薇看了看祁淮予的身后,轻笑一声,“哦,原来你竟是坐车来的,这车看着……” 她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嫌弃,“似乎有点小了。” “代步而已,小是小了些,还是能坐的。”祁淮予好脾气地说,“我总不能看着你徒步上去,你看看,没有我在家,他们连马车都未能给你安排好。” 第34章 新的下下签 辛久薇微微一笑,视线转向一边。 薛应雪正从园子里出来,有些尴尬地站在不远处。 辛久薇只看她一眼,就又转向祁淮予,“你不是同薛姑娘一起来的么,这车这么小,难道要抛下薛姑娘不成。” 祁淮予的笑僵硬了一下,他一直更欣赏薛应雪的性子,但如今情景,又不得不向辛久薇低头,原本心中就十分恼火。 “望晴。”辛久薇懒得理会他心中所想,转身往外走。 望晴笑嘻嘻地迎上来,“小姐,车夫已在前面等着了,咱们辛府不像有些人,一辆马车都叫不来呢。” 任谁都听得出话中讽刺之意,不远处有小姐“噗嗤”笑出声来,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放下帘子也出发了。 然而今日来的人多,许多人都见到了祁淮予对辛久薇极尽讨好的样子,心中也有不同想法。 “辛三小姐真是被她爹宠坏了,在外这般不给祁公子面子。” “祁公子不是她外祖家的表哥么?祁家可是巨富,有一个这般一表人才的表哥对自己百般关心,辛三竟还不领情。” “再是巨富那也是商人,辛氏堂堂世家,她难道害怕一个出身商贾的表哥?” “不就是仗着辛氏从前昌盛罢了,现在有什么了不起。” “嘘……你小声些,别让她听见了。” 辛久薇自然是听见了,但她懒得理会。 连他们也知道,辛氏再怎么样也还是世家,前世祁淮予害她家破人亡,难道她还要给他好脸色不成? 像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事事忍让,那她才是脑子坏了呢。 辛久薇自己坐着望晴新叫来的马车走了,留下薛应雪站在祁淮予的马车旁,上去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从前她仗着祁淮予的态度,享受了不少来自辛氏的好处,可说到底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共乘一辆马车原本就说不过去。 况且今日她还丢了一个大脸,辛久薇现下还故意点出她和祁淮予是一起来的,这不就是要她难堪吗? 薛应雪心中生气,想琢磨着找个借口干脆不去了。 可若就这么走了,错过之后的踏青,今日的脸面还怎么找回来? “薛姑娘,可是没有马车了?” 陈公子正从里出来,一见到薛应雪就殷勤地迎上来,“正好正好,坐我家的车吧!” 薛应雪不动声色地考量了一番,陈公子家世在颍州也是排前列的,她坐他的马车,也总比祁淮租赁来的那一辆好。 但她面上还是做出为难的模样,“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方便方便,哪有不方便的!”陈公子连忙道,“薛姑娘可是怕别人嚼舌根?你放心!原本就没有马车了,这样下去耽误到何时?事急从权嘛!” 他说话的声音大,周围的人也听到了。 薛应雪这才勉为其难道:“那就麻烦陈公子了。” 最终,薛应雪乘坐陈家的马车走了,祁淮予倒是剩下了一人,自己坐马车上了山。 他到时,大部队都已经到了灵岩寺的门口,谢长景到得早,又在找机会刺辛久薇两句。 辛久薇像听不到一般,理也没理他,只同柳七几位姑娘说着话。 被无视的谢长景自然更加生气,脸色沉得很。 祁淮予心中厌烦,只道这谢长景蠢得很。 可蠢人只要能帮助他达成目的,自然也有蠢人的用。 一行人进了灵岩寺,几位穿袈裟的小师傅出来接待。颍州城中的家族都是佛寺常客,他们也习以为常。 到了寺中就没什么比试的环节了,没了长辈在场,众人也放松了些,公子小姐们结伴去上香,有些原本就在议亲或已定了亲的,其余人也留出机会来给他们相处。 谢长景心中更是不爽利,他与辛兮瑶在说亲,要不是有这辛久薇碍眼,此刻他也能同辛兮瑶一起去上香了。 全然忘了上一次在这里自己是怎么侮辱辛兮瑶的。 辛久薇始终跟柳七几人作伴,不动声色地看着寺庙周围,琢磨着如果这时候找机会去大悲阁,会不会遇上觉明。 可若是遇上了,今日似乎又没有什么好的借口。 辛久薇跟着柳七一同上了一炷香,旁边有几位小姐在求签,辛久薇心中一动,也去求了一根。 木签落地后,她去换了签文,却没有让负责的小沙弥解签。 “辛三,你不解签么?”袁小十在她身旁好奇地问。 辛久薇轻轻一笑,“这签不好,以后会有更好的。” 谢长景走过来,看一眼她放在一旁的木签,嗤笑道:“下下签!辛久薇,看来你平日就该多积德了!” 颍州贵族大多信佛,闻言看辛久薇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薛应雪也正拿着木签过来换签文,也轻声道:“什么签不过都是求个心安,若心中太过计较得失,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公子跟在她身后:“可不是嘛!还是薛姑娘心胸宽阔,辛三小姐,你可千万莫要伤心,都是小事嘛!” “她抽到上上签了当然能说风凉话。”袁小十小声嘀咕,“还什么心胸宽阔,装。” 柳七轻轻拍拍她,“慎言。” 辛久薇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嘲弄,将签文装进袖中的口袋里,出了门去。 她绕了一圈,终于见到了扫地的小僧人,“小师傅,敢问觉明大师可在?” 小僧人向她行了一礼,“师叔今日出去了,尚未归来。” 辛久薇心中琢磨了一下,问:“那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僧也不知。”小僧人道,“但师叔往日天黑前都会回来的。” 辛久薇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只有一点点的乌色正在逐渐扩大,天色已没有他们上山时那般灿烂了。 “大师可是下山去了?你们寺中人下山,也是与我们同一条路上来吗?” 小僧人点点头,“山中只有一条路好走一些,师叔是下山去的,他走得早,应当也差不多该启程回来了。” 辛久薇笑了笑,谢过小僧人,又回到大部队去了。 回来时,祁淮予正同几位书生说话,感受到辛久薇的视线,他转过头来,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辛久薇迎来。 “久薇,听说你抽到了下下签,可是出去透气了?”他的语气还是一派温和,“你也莫要怄气,不过是一只签文罢了,下次定然就能抽到更好的。” 辛久薇此时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一改今日对祁淮予无视的态度,眉头一拧,十分骄纵地说:“谁要你在这儿说风凉话?不好就是不好,我难道还不能不高兴吗?” 第35章 将计就计 祁淮予微怔,没想到辛久薇竟对他发脾气。 他忍着心中不耐,“好脾气”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宽慰你几句。” 他们说话间已经引起旁人的注意,方才与祁淮予说话的那几名书生正想要上前来看情况。 却听辛久薇又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想到宽慰我了,你同薛应雪一起坐马车来春日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 书生们一听,原来只是姑娘家的拈酸吃醋,便摇头笑笑,丢给祁淮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又走到一边去了。 祁淮予实在是厌烦辛久薇这喜怒无常的性格,明明往日她对他言听计从,如今这是被下了什么降头了! 他心中不耐,面上却只能装得耐心,“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只是见着薛姑娘一个孤女,不忍心看他落单。” 听见他话的薛应雪脚步一顿,面上也有些不好看。 她被捧着习惯了,平时最烦别人将她孤女的身份拿出来说事。 可她今日被辛氏姐妹下了脸面,还要靠祁淮予给辛久薇一个教训,便也只能忍耐下来。 谁知辛久薇根本不听祁淮予的,只大声道:“你还有时间同情别人?我看你是盐水喝多了,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 她以前别说重话了,连祁淮予的话都不敢反驳,如今说这些话,祁淮予还要忍到何时? 祁淮予心中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可辛久薇实在不知好歹,他都这般哄着了,她还知足! 再也装不下去包容模样,祁淮予袖子一挥,转身走了。 “这……”柳七担忧地走过来,“辛三,你没事吧?” 却见辛久薇像是忽然回过神一般,有些后悔地看着祁淮予离开的方向,随后对柳七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没事,我……唉。” 她摇摇头,语气失落,“我这性子真是的,总是说些让人不高兴的话。” 柳七立刻便安慰她:“哪里的话,原就是他同薛应雪走得太近了,惹你不快。” “是啊,分明是他的问题。”袁小十也走过来,“他既是你表哥,你们又有婚约,难道不应该向着你么?成日说着什么薛应雪可怜,照顾孤女,一点都不顾及你的感受,还有那些陈公子林公子的,一个个都是这样,嘴上说得好听,却让旁人生气!” “你就该给他点脸色看看!” 辛久薇叹气:“可再怎么样我也不该发脾气,大概是抽到下下签心情不好……唉,待会儿去同他道个歉吧。” 袁小十道:“辛三你就是对他太好了!” 柳七也说:“小十这次说得对,你已够给他面子了。” 辛久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在几位小姐看到的角度,她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薛应雪离去,又看了看刚才祁淮予离开的方向。 视线又悄悄在殿内走了一圈,谢长景也不在。 轰隆——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闷雷,声音不大,有人注意到了,回头看向殿外。 “要下雨了么?” “刚才天气还好好的,不会吧。” 辛久薇勾了勾唇角。 祁淮予你们要做把戏,她不如就将计就计。 这声闷雷让祁淮予停了一下脚步,但只是一瞬,他没有在意,又往大门走去。 刚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他大惊失色,连连走上去。 “长景兄,你这是做什么?” 谢长景吓了一跳,低声呵斥:“小声些!你要害死我吗?” “抱歉抱歉。”祁淮予连忙道歉,又皱起眉,“可你这是在……” 谢长景将最后一点药粉倒进给马匹喝水的凹槽中,一边收起纸袋一边得意道:“早就说过要给辛久薇一点教训,我看她今后还敢不敢羞辱我。” “你竟是要这样教训?”祁淮予大惊失色,“不是说好的上山来,下下她的面子就行了吗?这搞不好会受伤的。” 谢长景道:“你这般胆小做什么?你看看她辛久薇抽到下下签还嚣张的样,在殿里拿什么下她威风,我看还是这个法子直接,看我不吓死她。” 祁淮予:“太危险了!” “好了,不要啰嗦!”谢长景嫌弃地推开他,“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也是,刚才辛久薇那样子不给你脸面你都忍气吞声,实在是好脾气啊,也不怪你,毕竟人家可是辛氏的小姐,你的表妹呢。” 他毫不客气地嘲弄着祁淮予,却见祁淮予仿佛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担心辛久薇的安全一般。 “长景兄,你莫要这般说,久薇不过一节女流,她性子也不坏,不是真的不顾你面子……” “她还不是故意的?”谢长景闻言自然更是生气,“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罢了,你莫要再说她的好话,不然我们连兄弟也没得做!” 说完又眯起眼打量祁淮予一番,“我警告你可别去告密,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我……”祁淮予一副无措模样,长叹一口气,“哎!” 等谢长景扬长而去,他面上的慌乱却尽数收去,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来。 他伸手摸了摸马,这匹马正是辛久薇乘坐的车上那一匹。 “渴了吧?”他低声说,按着马的头往水槽去,“那就喝水,多喝一点。” 轰隆—— 天空又一阵闷雷,这次是巨响,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 “是要下雨了吗?” “真是要下雨了,天都黑了!” 殿内的公子小姐们有些慌乱起来。 “这崇吾山晚上可有些危险,咱们还是快些下山去吧。” “对对对,快走快走。” “要是雨下大了,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很危险的。” “要是搞得那么狼狈,回去我娘一定会教训我的。” “快些上车!” 众人纷纷往外走,各自上车就要离去。 薛应雪也顾不得那么多,跟陈公子一起走了。 第36章 故意摔下马车 柳七匆匆拉着袁小十往外走,回头见辛久薇还站在原地张望,急道:“辛三,快些呀。” 却见辛久薇面色焦急,“淮予……我怎么没见着淮予?” 柳七一怔,“没见着,应当是先出去了?” “哎呀你们管他做什么。”袁小十跺跺脚,“他一个大男人还愁下不了山吗?快些走吧,崇吾山下了雨路最难走了,今天要是耽误了,以后我娘都不让我出来玩了。” 辛久薇急道:“不行,我得去找他,你们先走。” 她说着就匆匆要转身离去,柳七与袁小十连忙将她拉住,推拉着往外走。 寺庙门口一片慌乱,众人都匆忙上车,辛久薇却像着了魔一般,非要找到祁淮予才行。 柳七没将她拉住,辛久薇将身后的望晴推给她们就走了。 “劳烦姐妹们帮我将望晴带回去,我找到淮予就来。” “辛三!”柳七伸手想拉她,只碰到她离去的衣摆,“她这……” 望晴连忙想跟上去,又被袁小十拉了回去。 “罢了,你先跟我们走,到时候要是把你弄丢了,我们拿什么跟你家小姐交待?” 望晴着急,“可是小姐……” 柳七也一起将她拉上车,“她那个性子,怕是找不到祁公子不会罢休的。” 正说着,忽地听见辛久薇欣喜的声音。 “淮予!太好了,总算找着你了,快跟我一起走吧。” 几人探头望去,就见到辛久薇急匆匆拉住祁淮予的袖子,要将他往马车上拉。 却见祁公子这时候还想着君子礼节,连连说他与辛久薇同坐不合规矩。 辛久薇哽咽道:“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今日不该那样说你,可这大雨就要下下来了,这时候你还要同我怄气吗?” 祁淮予见她反复无常,心中升起不好预感,强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 “哎我的老天爷。”袁小十受不了地出声,“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祁公子你快些跟久薇上车吧!” 柳七也道:“是啊,事急从权,哪有人会说什么,待会儿天色黑了就真的危险了。” 祁淮予骑虎难下,辛久薇的车夫也急着想下山,帮着一起把祁淮予推上了马车。 这边几位小姐见事情了了,袁小时一把拉住要下车跟过去的望晴,关上马车门。 “换来换去的多耽误时间,放心,到山脚你再跟你家小姐汇合才是。” 望晴还有些担忧,袁小十见状,也叹了口气。 “还说今日你家小姐脑子清醒了呢,怎么这会儿又魔怔了,祁淮予有什么好呀。” 望晴也看不懂自己小姐了,愁苦着一张脸不说话。 柳七不太放心地掀开车帘,见辛久薇的马车远远跟在后面一同出发了,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轰隆一声巨响,随后水声哗然,大雨就这样落了下来。 后方的马车内,辛久薇靠车门坐着,脸上已然没有了在人前的焦急。 祁淮予心中担忧着被谢长景下了药的马,沉着脸看向辛久薇。 “你又想做什么。” 辛久薇脸上一派无辜,“我能做什么?担心你而已呀。” 祁淮予作势想要叫停车夫下车,“我有自己的马车,不需你担心。” “你那马车也不知哪里赁来的,寒酸得很。”辛久薇状似关心地说,“这样大的雨,你下去折腾什么,说不定你那车没几步就被雨冲散架了呢。” 说着还十分贴心地补充,“你别担心,若是租赁方那边要赔钱,我给你出了便是。” 有一瞬间,祁淮予几乎觉得辛久薇知道了什么,一定是故意拉他上车的。 可见辛久薇面上带笑,眼中满是关切,跟从前倒贴自己的样子一模一样。 罢了,她哪里有这个脑子。 正想着,马车忽然猛烈一晃,祁淮予整个人往后倒去。 “啊!”辛久薇害怕地抓住车窗,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车就不受控一般,不停地左右晃动。 车夫在外面急急喊道:“小姐莫怕!只是这马有一点异常而已……” 话音还未落,就听马发出一声长啸,忽然往前狂奔而去! “糟糕!” 车夫拼尽全力也控制不住,那马只顾狂奔,根本不辨认方向,横冲直撞之间,车内已是天旋地转。 祁淮予咬牙拼命稳住身形,余光中见到辛久薇颤巍巍地抓着窗框,整个人簌簌发抖,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哗啦—— 车门被风吹开,狂风携着雨丝扑面而来。 “啊!” “小姐!您没事吧!”车夫拼命想要挽救,却无济于事。 辛久薇半面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马车又一个剧烈摇晃,她躲闪不及,整个人被扔到了祁淮予坐着的这边,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拉住他。 祁淮予眸光微闪,心中先升起的是恶念。 辛久薇这段时间对他做的事实在是过分,今日他借谢长景的手,原就是想让辛久薇长个教训。 车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车夫一手控制缰绳,一手想回身过来关上门,然而两边都无济于事,他回头的瞬间见到辛久薇小半个身子都滑了出来,急道: “祁公子,你搭把手拉一下小姐啊!” 祁淮予心中一沉。 转念一想,若是辛久薇今日落下马车出了事,他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不好在辛氏获得更多好处,况且有车夫在,到时也不好对辛父交待。 辛久薇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胡乱贴在脸上,在马车猛烈的晃动中拼尽全力也坐不稳,如果祁淮予再不出手,她就真的要摔出车去了。 罢了。祁淮予心中计较着,这时拉辛久薇一把,以她的性子,定然会对他感激不尽。 况且两人身上都湿了,只要他趁机与辛久薇贴近得亲密一些,待会儿到了山下让其他人看见,辛久薇就算之后还想闹脾气和她割席,那也很难了。 祁淮予谋定一笑,伸出手去。 下一瞬,却见辛久薇冲他露出了一道难以揣测的微笑。 不等祁淮予反应过来,她脸上又被惊惧占领,惊呼一声—— “淮予,你别生气——啊!” 辛久薇的手一松,整个人摔出马车去,瞬间滚落进树林,消失在了暴雨中! 第37章 赌一把 下着暴雨,天色已经提前进入黑夜,顺利下山的公子小姐都各自回了家。 只有望晴急得厉害,柳七与袁小十也实在放心不下,这一辆马车的几位姑娘都等在山下的茶肆里。 望晴急得团团转,“咱们前后脚走的,小姐怎么还没下来?” “你莫急。”柳七安慰她,“雨这么大,定是车夫走得稳妥些。” 正说着,袁小十忽地惊呼一声:“有人下来了!” 几人纷纷站起身,却见远处的山路隐隐走来两道身影。 袁小十一怔,“这是?” 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近了,却是辛久薇那辆马车的车夫,还搀扶着形容狼狈的祁淮予。 两个人都湿透了,祁淮予哪里还有平日翩翩公子的样子,衣服上沾满泥泞,手上也不知是血还是泥。 “天老爷,这是怎么了?” “我家小姐呢!” 祁淮予看起来十分虚弱,眉头紧皱,却还想挣脱车夫的搀扶往回走。 “久薇,久薇她……” 但他声音沙哑,竟是说话都困难。 望晴急道:“小姐怎么了?” 车夫解释道:“咱们走到半路,那马不知怎么发了狂,小姐……小姐从车上摔下去了!” 望晴一阵晕眩,脸瞬间就白了,“那你们怎么自己下来了!” “你当我们没努力吗?”车夫道,“那马狂性大发,小姐摔得猝不及防,我们在马车上跑远了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后来我也没办法,弃了车回去找小姐,可雨太大,天又黑,小姐定然是滚落到崖下面了,根本找不着!” 望晴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几位小姐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 袁小十道:“那你们也不能就这么回来了啊!山上那么危险,辛三一个姑娘家,她……” “小的也没有办法啊!”车夫很是绝望,“我们也是弃车跳下来的,祁公子还受了好重的伤,带着他我也没办法去找小姐啊。” 柳七叹口气,将袁小十拉回来。 “罢了,咱们挤一挤,先将祁公子和望晴带回去,得赶快去辛府报信才行。” “对对对,快些走!”袁小十催促道,“辛三在山上多待一会儿就危险一分,咱们赶紧回去叫人!” 茶肆内都是几位小姐,这时也没了办法,跟车夫一起手忙脚乱地将人抬上车。 祁淮予虚弱极了,却还在呢喃,“久薇,快救久薇……” 众人上了车,另一位小姐感慨道:“虽然看着今日像是在闹别扭,但祁公子对辛三姐姐还是很挂念的。” 袁小十不屑,“这时候挂念有什么用。” 车夫坐在马车外,回头看了一眼祁淮予,忽地想起辛久薇摔下马车前的话,还有祁淮予看着小姐摔下车却没有伸手,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 雨下得小了一些了,崇吾山上已经完全笼罩在了黑暗中。 辛久薇滚落时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雨水混着泥水进了眼,让她完全无法睁开。 她动了动身体,四肢剧痛,她只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趴了一会儿,才勉强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朦胧的视线里,只有笼罩在黑暗里的竹林,隐隐等看到远处一点月色下的亮光。 辛久薇正处在一局豪赌中。 但赌局之所以是赌局,就是谁也无法真正预料到结果。 她知道祁淮予和谢长景会对她的马车做手脚,她也能将计就计看准时机故意松手阴祁淮予一把。 甚至她还是用余光观察到了方向,在马车彻底偏离唯一一条下山的路之前松的手。 但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会摔成什么样子,更无法确信觉明就会路过这里。 辛久薇尝试着动了一下身子,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根本遇到觉明,她得靠自己走回去。 她呼出一口气,正要爬起来,忽地听见了隐隐的说话声。 是从她头顶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的。 辛久薇屏息努力听了一下,虚弱地开口:“救命……” 喊了数声,说话声消失了。 雨声干扰了她,上面的人应当也没有听见。 辛久薇皱了皱眉,心想自己运气不是很好。 罢了,反正也只是将计就计,想试试能不能顺便遇上罢了,光是祁淮予把她丢下这件事,也够她回去摆祁淮予一道了。 辛久薇正要放弃,却忽地听见了脚步声。 头顶的雨消失了,落在油纸面上,发出珠玉一般的声响。 一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黑夜中隐隐透出一方僧衣的下角。辛久薇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伞下一双慈悲的黑眸。 辛久薇虚弱地笑起来,“大师,好巧……” 话未说完,她便面色苍白地晕了过去。 雨渐渐停了,颍州城被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各个门前挂着的灯笼隐隐亮着微弱的光。 一群人匆匆在辛府前下了车,辛府的家丁跑下台阶,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望晴抬进去。 辛兮瑶等在门口,只看见被众人搀扶进来的祁淮予,急道:“久薇呢?” 谢长景一人骑马下了山之后就跑来纠缠辛兮瑶,还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闻言便幸灾乐祸地问:“对,辛三小姐呢?不会是吓傻了,躲在车上不敢下来吧。” 辛兮瑶眉头一皱,看也没看他就往马车走去。 柳七苍白着脸道:“辛姐姐,快些派人上山去,辛三落在山上了!” 辛兮瑶一怔,脸色蓦地白了:“什么?” 柳七将事情简单说了,辛兮瑶身子晃了晃,又勉力站住,连忙回头吩咐人。 “去跟父亲说一声,辛叔,马上派人上山去!对了……” 她一顿,对几位小姐道:“诸位,今日之事还莫声张。” 袁小十看一眼旁边的谢长景,欲言又止。 这么多人看见,而且谢三这个大嘴巴还在,她们不声张有什么用呀? 但她没有说,辛久薇的安危在此刻才是更重要的。 辛兮瑶匆匆安排了一番,提了灯就要往外走去。 “兮瑶!你做什么去?”谢长景连忙将她拉住。 谁知一向忍让的辛兮瑶却用力将他甩开了,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第38章 觉明的安排 谢长景一怔,他从来没有被辛兮瑶用这种冰冷的眼神看过,起初先是一慌,随后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骨子里的傲慢并没有因为辛兮瑶才华的展露而真正消失,就好像他一边纠缠着辛兮瑶,一边却与她的妹妹作对,还将妹妹一个人丢在危险的雨夜里。 辛兮瑶要深知这一点,她不想与谢长景纠缠,提着灯与家丁一起先出发找人去了。 府里得了消息,辛云舟急匆匆从自己院子里出来,找到被家丁扶进来的祁淮予,辛父也在。 “怎么回事?我妹妹呢?” 祁淮予虚弱地都站不住了,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辛父面前。 “伯父,都是我没有拉住久薇,您罚我吧!但请您先让我去将她找回来……” “不怪你怪谁!”辛云舟气道,“她同你们一起上的山,回来怎的就被落下了,祁淮予你还是个男人吗!” 祁淮予脸色苍白,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一副铁了心要去找辛久薇的模样,家丁拦也拦不住。 “罢了,先回来。”辛父一挥手,“你也受了伤,就别去添乱了,辛叔,你再多带些人出去。” 管事辛叔连忙去点人,辛云舟既担心妹妹,又怕姐姐出去也遇到什么意外,狠狠瞪了祁淮予一眼,跟着出去了。 山下的鸡飞狗跳没有传到崇吾山上。 翌日清晨,空气里都是落雨后泥土的清香,辛久薇在隐隐传来的鸟啼声中醒来。 她身上还是很痛,摔下来时撞出不少淤青,但身子是干爽的,头发被清理过,也换了衣服。 她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是一套干净的旧麻衣,有点宽大,她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辛久薇眨了眨眼,心底破天荒闪过一丝慌乱,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却不像是灵隐寺安置客人的厢房。 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大婶,后面跟着一个个子很高、身形瘦削的姑娘。 辛久薇的眸光一顿,她见过这个姑娘,在前世的时候。 “辛姑娘,你醒了。”大婶笑呵呵地端来一碗药,“正好,这是治风寒的汤药,你昨夜淋了雨,先赶紧喝一杯。” 辛久薇接过药碗道了谢,先问:“您是?” 大婶道:“我就是住这儿的猎户,你就叫我刘婶吧,昨夜觉明大师将你带过来的,你一个姑娘,受了伤又淋了雨,他带回寺里去不方便,你若想跟他道谢,等好些了再过去吧。” 辛久薇点点头,看着安静般喝药,实际心里还在琢磨。 她赌了一把大的却万万没想到这山上还有女猎户,觉明会把她扔在这儿。 辛久薇心里叹了口气,悄悄看了大婶身后的姑娘一眼。 “刘婶,这位是?” 刘婶将那姑娘拉过来,笑道:“这是我闺女,小丫。” 小丫做一身普通的布衣,露在外的脖子和手指都修长,手腕一看就很灵活。 她已经很尽量做出温和友善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是常年杀人的锐利。 上辈子辛久薇只在祁淮予身后见过她一次,那时候他们在跟萧珣一起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暗杀。 她杀了一个冲到他们面前的巨人一般高的刺客,手中弯刀直直插进对方的脖颈,一刀毙命。 辛久薇那时吓得要死,祁淮予在生死关头松开了她的手,若不是这个年轻女人出现,她应该就是这场暗杀里最无辜的死者了。 那之后辛久薇做噩梦,都时常会梦见这女人救下她之后,月光下冷漠的脸。 她不叫小丫,她是萧珣还没起势时就跟在身边的暗卫和杀手。 柳鸦。 辛久薇借着喝完药将药碗递还给刘婶,悄悄将两人都打量了一下。 萧珣的暗卫都没有父母亲人,这个刘婶恐怕也是他的人。 这里也是萧珣的地盘。 辛久薇放下心来,捂着心口轻咳两声,“实在是叨扰刘婶了。” 刘婶笑眯眯的,端着碗起身时辛久薇注意到她比一般农户的女人都还要壮一些。 “哪里的话,你一个姑娘,大雨天受了伤,我们怎么会坐视不管。” 她似乎十分关心地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山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辛久薇闻言,脸色更加苍白,双眼也红起来,泫泫欲泣。 “我同未婚夫一起上山来踏青的,回去的路上遇到暴雨,那马不知道怎地发了狂,马车不受控制,我的未婚夫他……” 她像是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害怕极了。 刘婶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与柳鸦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安慰辛久薇:“那他也真是可恶!你莫怕,在这里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婶子送你下山去,回家了就好了。” 辛久薇擦擦眼泪,又好是一番道谢。 她伤到了脚,轻易下不了床,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辛久薇靠在床头琢磨着,看着刘婶和柳鸦出了门,两个人的身影在窗外晃了一下,随后响起隐隐的说话声。 她听不清楚,但听出来说话的不只两人,还有一个人像是在听她们汇报。 辛久薇的心落下来,闭着眼又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了。 她小心下了床,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出了门,才发现这屋子里面看着简单,外面的院子却很大,三面都有房屋。 院外有一棵垂丝海棠树,起风的时候海棠花瓣被吹下来,落在觉明雪白的僧衣上。 好像遇见他的时候总有海棠。辛久薇想。 一道纤细的影子落下来,觉明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却笑吟吟的姑娘。 “觉明大师,您也在这里。” 第39章 觉明不是慈悲的人 一场大雨洗刷掉了所有的泥泞,觉醒却从来都纤尘不染。 就好像昨夜暴雨中,辛久薇浑身狼狈,雨水与泥水混在脸上,吃力地抬起手腕向觉明求救。 而白衣僧人从容撑着伞,衣摆都不曾沾上半点雨水。 辛久薇想,一个这么狼狈的人,要如何让从来都作壁上观的执棋人,了解到她的用处呢? 她心中想着,脸上笑吟吟的,低头去看坐在树下的圣僧。 觉明无悲无喜地与她对视,好像世上没什么事能让这个崇吾山上高洁的佛子拨动心绪。 但辛久薇不知道的是,觉明的视线落在她白皙干净的脸上,想到的却是昨夜她脸上的泥, 还有闪电短暂掠过她的脸上,泥水下那双惊人明亮的眼睛。 觉明收回视线,“施主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脚还疼。”说着,辛久薇不客气地在觉明身边坐下,抬头就着他视线的方向往上看,“大师在看什么?你们出家人,总能看见与我们不同的东西吗?” 觉明淡声道:“出家人也没有阴阳眼。” 辛久薇微怔,笑起来,“大师也会说笑。” 她伸手接过一片落下来的海棠花瓣,“我的意思是,佛应该能看到我们凡人纠结之外的、更美好的东西吧。” 觉明没有说话。 辛久薇将那片花瓣捏在手心,“大师,你说我是不是与佛很有缘?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遇见你了。” 觉明闭着眼,像是在默念佛经。 辛久薇觉得无趣,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不说话吗?那灵隐寺里的小弟子要与你请教时你也不说话吗?与人论道也不说话吗?” 她时常想起前世的萧珣,很难将那个阴冷的新帝与眼前的觉明联系起来。 “诚心信的,自然是有缘人。”觉明淡声说,“辛三小姐想找佛寻求庇佑,不是一条好路。” 心思直接被他点破,辛久薇不自觉地一僵,随后鼓起勇气问:“大师凭何断定这不是好路?佛渡众生,难道菩萨都是这样冷眼看着人受苦吗?” 觉明没有回答,仍然闭着眼不搭理她。 辛久薇心有不甘,眼睛又红起来,凑过去离觉明近了一些。 “大师上次在拜师宴上帮了我哥哥,我还以为大师是心善的人。” 觉明淡声道:“不过是实事求是。” “那为何大师不肯帮我呢?”辛久薇盯着觉明的脸问,“签文大师不肯为我解,我被祁淮予丢在山上,身上好痛,大师也不肯让菩萨保佑我。” 觉明破天荒地叹了口气:“你想菩萨如何保佑你。” 辛久薇又凑近了一点,眼里像盛着一汪秋水,看起来柔弱无助,又带着很隐晦的、藏匿在午后阳光下的狡黠。 “我不知道。”她声音虚弱,“或许大师没有想过,我早已走投无路了。” 见第一面时,她握着下下签,也是用这般语气对觉明说。 “大师,我处境艰难。”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量这么纤细,大雨天从马车上摔下来,换做别人可能命都没了。 但她却还在剧痛中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衣摆,雨水也冲不走她眼里明亮的光。 “佛能普度众生,可是菩萨在哪里,我去哪里寻找她的庇佑。” 辛久薇轻声说着,似乎无助,“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觉明,“大师,颍州城所有人都敬你,久薇自然也是。” 少女的眼睛一眨,落下泪来,“求您帮帮我。” 话音刚落,她的眼前猛地晃过一道虚影,是觉明睁开眼,转过了头来。 他可能是想跟她说话,无意间转的头,但辛久薇刚才不自觉地探过了身子,离他很久。 这样一转头,他们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 辛久薇猛地一怔,觉明脸上没什么情绪的波动,转回头去,又缓缓站起身。 “世上走投无路者千千万万。” 觉明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冷漠。 “我又如何帮你。” 辛久薇还坐在原地,不知为何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她抬起头,觉明的身影逆着阳光,她只能看清一道轮廓。 原来觉明生得这么高大,平日里只注意到他无悲无喜的神情和那一袭僧衣,却忘记了他比颍州城里所有男子都生得英俊好看。 辛久薇看着那道背影,缓声问:“若我日后也能帮到大师呢?” “将这看成一场交易,是不是就很公平。” 觉明没说话,抬脚走了。 辛久薇又在原地坐了很久,有些泄气,觉得觉明这个家真是白出的,一点也不慈悲。 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萧珣怎么可能是慈悲的人。 她要对他有用,就像前世祁淮予对萧珣有用一样。 辛久薇坐着思考了一会儿,余光看到柳鸦走了过来,便起身对她笑了笑。 柳鸦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对辛久薇点点头,去到院子的角落喂鸡。 但她喂鸡的动作很生疏,辛久薇察觉到她在观察她。 看来觉明也不全然无视她。辛久薇想。 刘婶刚才对她的试探,还有现在柳鸦的观察,应该都是觉明授意。 辛久薇的脚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她在山上住了几日,奇怪的是觉明竟然也一直没有回灵隐寺去,住在另一边的屋子里。 换了一个没有佛经与供香的地方,辛久薇觉得他好像接了一点地气。 刘婶每日都出门,说是去打猎,却不是每次回来都有猎物,柳鸦喂鸡和打扫屋子都很生疏,但抓鸡的时候面色淡定,身手利落。 辛久薇每天在院子里白吃白喝,有点不好意思,自告奋勇地给刘婶和柳鸦洗衣服。 “不用不用,哪里能让你一个伤患动手。”刘婶笑着推辞,三两下就在井水边把衣服捶干净了。 柳鸦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把自己的衣服从辛久薇手里拿回来就走了。 辛久薇实在无聊,就只能坐在檐下数蚂蚁,数落下来的花瓣。 刘婶和柳鸦只当她在等伤好了回家去。 辛久薇的确在等,可她等的,是一个具体的日子。 萧珣手下的头号暗卫,来同他议事的日子。 山下颍州城里,整个辛府也一直在等。 “山上也去找过了,也差人去灵隐寺问过了,怎的就是找不着人?” 辛云舟着急地在走来走去,“找不到人你们回来做什么,还不快再去!” 管事擦着额头的汗又带人出去了,辛云舟急道:“父亲,要不然就报官吧,官差找人总比咱们方便。” 辛父沉着脸,也在思索。 辛兮瑶眉间担忧,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找不到人,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头绪。 “不行的,不行的。”祁淮予叹着气,“久薇在山上失踪好几日,若是报了官,旁人怎么说她?她那样高傲,恐怕心里也不高兴的。” 辛云舟一拍桌子,“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名声?” 他脸色一冷,盯着祁淮予,“我看你就是不想我妹妹回来吧。” 第40章 撞破觉明的秘密 祁淮予顿时一脸被冤枉的表情,急道:“我怎会这样想!” 他面向辛父,言辞恳切,“伯父,久薇没有消息,我比任何人都着急啊!她若是回不来,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只是……”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废话!”辛云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我只要我妹妹回来!” 辛兮瑶点了点头,若是辛久薇失踪的当天就罢了,她们可能还有些顾虑,可人都消失几天了,这时候还管什么名声? 辛父面色沉重地来回走了几步,对祁淮予道:“无论如何,久薇是与你同乘时出的事,我今日就提醒你,待久薇被找回来,无论外面有什么流言蜚语,你心里怎么想,都给我压下去!我辛氏的姑娘就算出了事,也不是你能嫌弃的。” 闻言祁淮予眸光一闪,是计谋得逞时自然流露出的得意。 但面上却一脸惶恐与焦急,随后又十分坚定地保证:“伯父,久薇天真率直,外人的评价不会影响她在我心中分毫,我定然不会这样想啊!” 辛父挥挥手,“行了,都出去吧,别在这里做无谓的争吵。” “我再去山上找找。”祁淮予一脸急切,行了礼就匆匆走了。 辛云舟正要出去,就被辛父叫住,“回来。” “我知道你们一向看不惯祁淮予。”辛父对两姐弟道,“但事已至此,久薇的名声多半要坏了,他再怎么样,才能也是很好的,久薇以前也中意他,这事就这样吧。” 辛云舟道:“可妹妹现在不喜欢他啊!” “旁的以后再说。”辛父挥挥手,“先把人找回来。” 辛云舟怒气冲冲地走了,辛兮瑶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父亲。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对上辛父的视线,还是沉默下来,行礼离开。 春日宴之前她与辛父争执过,后来与妹妹聊起,她也能从妹妹的话中猜到父亲所想。 父亲一方面还对祁淮予有一定的信任,加上妹妹以前一门心思地喜欢祁淮予,他自然认为妹妹如今对祁淮予也不是全然无情。 另一方面,父亲其实也在妥协,他怕的不过是自己百年之后,没有人撑起辛氏,没有人能护住她和妹妹。 辛兮瑶叹了口气,出门寻人去了。 是夜,辛久薇从睡梦中醒来,听见了隐隐的风雨声。 鹧鸪鸟的叫声混着风雨传进来,起初是一声,停顿稍许,又叫了短促的两声。 辛久薇翻身坐起,有些紧张地盯着门外。 ——来了。 觉明在等的人,她在等的时机。 辛久薇悄悄走到门口,要推开门时却犹豫了一瞬。 这一世她与觉明统共就见了三次,连她装出来的柔弱表象对方都不一定相信,若是此刻出去撞破他的秘密,她还有命活着吗? 可若错失今日时机,之后再难接近觉明,要取得他的信任就更难了。 辛久薇闭上眼,仔细地回忆起前世所知道的信息。 随后心下一沉,终于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又下雨了,院子里的海棠花被雨水打落。 觉明住的那间屋子里只点了很微弱的一盏灯,窗户纸上映出他朦胧的影子,不见第二个人。 一只通体黑色、只有前脚生着白色斑点的狸奴穿过雨水躲到了檐下,辛久薇快步走过去将它抱起,狸奴充满警惕地挣扎了一下,被辛久薇用力按进怀里。 狸奴锋利的爪子从她手背上抓过,辛久薇忍住疼,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随后她悄悄走到窗户下,听着里面的对话。 屋里果然有第二个人。 “……儋州……没有消息……或许已经出海……” 隐隐地听见关键词,辛久薇心下一横,将手放到狸奴的口中。 狸奴本能地咬向辛久薇的手指,疼得她“啊”了一声。 屋内说话声戛然而止,人影晃动。 烛火的微光将觉明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变了形,像令人畏惧的妖怪。 房门被一人猛地推开,长剑出鞘,架在了辛久薇的脖子上。 辛久薇仓惶跌落在地上,吓得面色惨白,看着眼前的杀手说不出话来。 杀手冷冷看一眼跑开的狸奴,又看向辛久薇,“你听到了什么。” 眼前的小姑娘像是吓傻了,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觉明缓缓迈过门槛,低头看向辛久薇。 “我……”辛久薇像是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听见雨声……看见、看见这只小狸奴,怕它……怕它淋着雨。” 说着,像是怕极了,眼里落下泪来,“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大师,我什么都不知道!” 杀手看向觉明。 他认定这是一个愚蠢的傻姑娘,真正什么都没听见的人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觉明静静地看着辛久薇。 一道刺眼的闪电闪过,将他的脸照亮了一瞬。 那么清俊好看,辛久薇却只看见他眼底的杀意。 第41章 秘密 杀手跟了他多年,已然在沉默中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了这个姑娘,下辈子再同她道歉吧。 惊雷与挥剑的声音同时响起,辛久薇猛地闭上眼,急道: “神医没有出海,他一直都在匀城!” “青鸢。” 辛久薇喊出这句话后,杀手的动作被觉明制止,剑尖堪堪停在辛久薇眉心。 青鸢震惊地看向觉明,不知这个柔弱无用的姑娘怎么知道神医的下落。 辛久薇死里逃生,忍不住大口喘气,却不敢松懈,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强撑着看向觉明。 觉明还穿着白色的僧衣,可再也没有白日里高洁出尘的圣僧模样。 此刻他是萧珣,冷酷的、阴鸷的六皇子萧珣。 他站在辛久薇面前,原本就高大的身影投下无边的影子,将辛久薇笼罩在危险里。 “听见了多少。” 他不急着问神医的下落,也不说信不信。 辛久薇努力平复着呼吸,“我、我能先站起来吗……搭把手行吗?” 青鸢冷冷道:“你不说,就是死路一条。” “可我说了,又重要吗?你们信吗?”辛久薇还是自己撑着墙站了起来,“无论我说听到了多少,你们、你们都要杀我,不是吗?” 觉明淡声说:“我不滥杀无辜。” 辛久薇悄悄看他一眼,嘀咕一声:“骗人。” “你说什么?”青鸢呵斥一声,又要举剑。 “殿下,你看他!”辛久薇吓得大喊。 四周又是一静。 青鸢这回真的再次拔了剑,“她果然什么都听见了!” 辛久薇也不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看觉明,“殿下,你们要找神医拿解药,一直以来都找错了方向,为了逃避追杀,他一直对外留下蛛丝马迹,引导所有人都觉得他在一路往东,你们会认为他去了儋州,也是因为他留下了要出海的暗示,而出海只能从儋州走。” 她说得飞快,生怕还没说完就被青鸢砍了脑袋。 “但这些都是他故意的,所谓灯下黑,实际上他过去十多年一直在京城,前不久才去了匀城,就在颍州城旁边!我的消息绝不会错,千真万确!” 话音落下,她定定看着觉明,身体却在细密地颤抖。 很轻微的吱呀一声,黑夜里多了两道影子,是刘婶和柳鸦悄然走了出来,分别站在院子里,和辛久薇的身后。 她已无处可逃。 觉明看了他许久,才说:“没想到,辛氏也知晓皇室辛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此事只有我知道,辛氏其他人一无所知。” “你一介弱女子,如何得知这些事。”青鸢冷冷地说,“少在这里诓骗我们。” “千真万确!”辛久薇没有看青鸢,只盯着觉明,“殿下,我同你说我在家里处境艰难,这是真话,父亲要将我嫁给祁淮予,他只觉得我蠢笨,如果真的知道这些事,怎么会愿意告诉我?” 觉明淡淡看着她,“你既处境艰难,如何得知神医消息。” “我……”辛久薇用力抠着手指,“我外祖家有个表哥,从小向往闯荡江湖,因此认识不少能人异士,我父亲……我父亲与外祖关系不好,两家这些年已不怎么来往,但我与表哥暗中有通信,因此、因此知道一些我父亲也不知晓的事,我是说,神医的下落。” 觉明没有说话,看不出来信还是不信。 青鸢道:“你表兄神通广大,连殿下的秘密都知道?” “表兄不知!”辛久薇连忙道,“殿下,您可还记得尧娘?” 觉明眸光一沉。 见辛久薇紧张地盯着自己,他才慢慢开口,“说。” 辛久薇悄悄松了口气,放缓了速度,一边说,一边迅速地思考着。 “当年,尧娘奉圣上的命令,带您来到颍州城……” 今日辛久薇是独孤一掷,她之所以选择主动撞破萧珣的秘密,就是在赌自己能拿出筹码。 而这个筹码,就是她前世的记忆。 对于现下的人来说,此事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秘密。 可前世,圣上的其他儿子在争斗中死光了,为报萧珣得到民心,先皇在驾崩前就公布了这个全天下人都即将知晓的秘密。 当今圣上其实有九个儿子,真正的六皇子萧珣出生时,天降异色,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拿不准是什么意思。 当年,皇后买通当时的国师,称此为不祥之兆,六皇子是带着诅咒出生的血脉,为保国运长隆,应当在其长大之前处理掉。 可六皇子的生母是圣上登基前就两情相悦的恋人,他怎么会舍得杀与最爱的女人的孩子? 权衡之下,圣上秘密下令,谎称六皇子已死,实际上暗中命人将他送到颍州,交给灵隐寺当时的住持大师抚养。 圣上深深地了解皇后,知道对方也一样了解自己,担心皇后知晓六皇子未死,会在路上动手脚,圣上命人寻来了一位怪医,怪医给圣上提供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对蛊毒。 一对罕见的、令人同生共死的毒。 辛久薇盯着觉明,低声说:“当年,尧娘亲自喂您喝下了毒药中的一部分,随后带着您来到颍州,可您那时太小了,毒药何其危险?还没到颍州,您就发起了高热,差点就离世了。” “尧娘非常慌张,可又不敢随便找大夫,怕此事被揭发出去。” “那是一个雷雨夜,就像那日我滚下山坡时一样,也像那日您救了我一样,那天,尧娘遇见了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是富商家的小姐,但从小就爱看一些书,因此略通岐黄,她救了尧娘和您,将尧娘带回家,为您解了高热。” “但因您症状奇特,她也十分好奇,尧娘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却不敢告知真相,于是这姑娘觉得奇怪,就一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后来,尧娘要带您离开时,再次遭到追杀,又恰巧被那追出来的小姐救下,千钧一发之际,小姐阴差阳错,知晓了尧娘的秘密。” “尧娘为了您,想要杀掉那小姐灭口,小姐为自保,告诉尧娘,二十年后,会有一名神医为您研制出解药,但神医只会听她的话。” “尧娘没有您那般聪明,她信了小姐的话,放了她一条生路,幸好,小姐是能饱受秘密的人,她始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送尧娘走时,那位小姐对她说——” “死何其容易,活着艰难,可我们都有拼死也想要他活下来的人。” 说到这里,辛久薇停下来,定定地看着觉明。 “殿下,那位小姐,就是我的母亲。” “后来她嫁给我的父亲,生下三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一面,而她,在后来的年岁里,一句关于您的秘密也没有说过。” “但是我知道,对于我娘来说,我就是那个她拼死也要我活下来的人,正如我出生,而她离开了。” 辛久薇真切地落了泪,看着觉明,“这就是我娘让我活下来的方式,像十六年前一样,十六年后的今天,她留给我这个秘密,也是让我活下来。” 在这件事上,辛久薇没有说谎。 她娘原本打算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又怕日后此事牵扯到辛氏,于是将她知道的秘密,和当初因缘巧合下得到的神医的信物一起,藏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第42章 独孤一掷 上辈子,辛久薇偶然得到母亲留下的信物,做了一个最愚蠢的举动—— 由于过分盲目地信任祁淮予,她将此事告知了他。 知道这个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母亲为辛氏其他人留下了保命的关键,而若运用好这个关键,最好的结果就是像前世的祁淮予一样,位极人臣,飞黄腾达。 这个关键就是—— “当年,为让皇后投鼠忌器,圣上命尧娘给您喂下的毒药,叫同生蛊。” “此蛊分子母蛊,母蛊在您身上,而子蛊,被下给了皇后的亲生儿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雨又下得大了,风雨携着雨丝飘进来,但在场谁也没有动。 辛久薇冷得颤抖,心中仍然紧张,语气却随着叙述逐渐镇定了一些。 他能感觉到,觉明眼中的杀意没有方才重了。 取而代之的是,多了几分对她的打量。 “你知道得不少。”觉明淡声说,“若真如你所说,令堂倒是足智多谋。” 辛久薇轻声:“母亲不过是为我计深远罢了。” 共生蛊名为共生,实则的效用却在于反面,一旦中蛊的两人中有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受到加倍的侵蚀,一人死,另一人也无法独活。 如此,就算皇后知道了萧珣的下落,也不敢冒然下手。 而萧珣身上种的是母蛊,比子蛊多了一层毒,一直埋藏在萧珣的身体里,令他无法习武。 圣上爱他与他的母亲,却又怕他起异心,对太子不利。 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就这边两边都护着,也两边都防着,让他们互相顾忌,谁也不敢动手。 “世上能解此蛊者,只有一人。” 辛久薇挺直了背,抛出最后的筹码。 “这些年,您和皇后一党都在寻找那位神医,但你们都被误导了,神医既没有去儋州,也不在南疆。” “殿下。” “我母亲出嫁前曾有恩于神医,我能将他找出来。” 辛久薇从衣服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抬手捧至觉明的面前。 “久薇愿为殿下效力,只求殿下饶久薇一命。” 雷声消失,雨势平稳下来。 觉明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多么柔弱无依的一位贵女,看起来可怜极了,就像她数次对他说的那样,处境艰难,走投无路。 十多年前,尧娘为他呕心沥血而死,临死前为他留下一封信,写信人却另有其人。 那个被圣上爱着,却也最终忧思过虑、死于深宫的女人,只给他留了一句话。 “死何其容易,活着艰难,正如此,才更要活下去。” 闪电短暂地照亮辛久薇的脸的时候,觉明想,那个连自己的孩子也无力保护的女人,应该也像她这般挣扎过。 觉明长久地看着辛久薇。 辛久薇原本镇定了一些的情绪又不免紧张起来,或许还因为寒冷,她不住地颤抖,牙齿打颤。 许久之后,她听见觉明问:“我如何信你。” 辛久薇心中一凛,攥紧了双手。 “殿下……可以给我一月为限。” “一个月内,我为殿下寻来解蛊之法。” 青鸢并不信她,“你随口说两句就让我们饶了你,若你逃回家闭门不出,或者你根本不认识神医,那又怎么办?” “你刚才要杀我,不是很干脆吗?”辛久薇看向他,“若一个月之后我交不出解药,你来辛府杀我便是。” 她还抬着双手,手里捧着那样想给觉明看的东西,举得手都有些僵了。 辛久薇重新看向觉明,“殿下,您不敢信我吗?” 罕见地,觉明的眉心动了一下。 这个看起来没用的小贵女,在对他用激将法。 觉明难得来了兴趣,看青鸢一眼,青鸢将辛久薇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 “下下签。”觉明展开那张小小的签文,“辛姑娘总有好运傍身。” 辛久薇那日白天在众目睽睽下抽到的第二支下下签,跟之前在觉明面前抽到的一样,她留下了签文,却迟迟没有去解签。 “连续两次抽到下下签,何谈好运。”辛久薇道,“这种时候了,殿下还要挖苦我吗?” 觉明很淡地笑了一下,“连续两次抽到同样的签文,为何不算好运。” 他的笑很快就消失,用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能看穿辛久薇心中所想的目光看着她。 “你心中分明知晓,我并非挖苦你。” 辛久薇想:难道是因为常年修于佛祖座下,才让觉明生了这么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眼。 她鼓起勇气看向那双眼睛,道:“既然如殿下所说,那我偏不信这下下签。” “如今我才觉得,觉明大师不帮我解签,或许正是因为今日,我之生死,皆在殿下一念之间。” 春夏十分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雨渐渐变得小了。 觉明忽然难得地升起了一点好奇,这种好奇心促使他想要知道,眼前这个怕得浑身都在抖、却倔强地扬着脖颈的小贵女,为了自保,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最后一滴雨落下,将海棠花打落。 辛久薇听见觉明说: “那便一月为限。” 第43章 污蔑她失清白 祁淮予站在衙门外,左右来回踌躇,很是犹豫。 辛云舟从马车上跳下来,将他一把推开,“不进去就少在这里拦路,赶紧滚!” “辛兄!”祁淮予急切,“我仍觉得报官不妥,还是再思量一下……” 辛云舟气得想揍他,正要将他掀翻,阿永一边喊着一边追过来。 “二公子!二公子!三小姐回来了,家主叫您快些回去!” 辛云舟一怔,顿时狂喜,丢下祁淮予就往辛府方向跑。 “公子!公子!坐车回啊!”阿永跟在后面追。 祁淮予站在衙门的牌匾下,缓缓眯了眯眼,随后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笑。 他理了理衣服,也朝辛府的方向走去。 听说辛久薇从山上失踪数日后终于回了家,住得近些的人打着关心的旗号,竟都来看热闹。 祁淮予到时,连薛应雪都在。 辛久薇正被兄姐拉着上上下下地打量,辛兮瑶没说什么,只检查辛久薇身上的伤口。 “手上都留疤了,这是摔得多重啊。”辛云舟在旁边上蹿下跳地心疼,“还有这衣服,妹妹你穿的什么破布,磨不磨,疼不疼?” 辛久薇却笑得无所谓,“就是掉下去时有些疼,现在已经没感觉了,衣服是救我的大婶给我的,其实穿着很舒服的。” 听她说完,辛云舟和辛兮瑶都松了口气,周围人听见也了然,被女子救了,那似乎倒也还好。 祁淮予一脸关切地匆匆过来,“久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寻墨跟在他身后,满脸堆笑地替他邀功,“三小姐,您失踪这几日,祁公子急坏了,日日都上山去寻您,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两圈了!” “说这些做什么。”祁淮予将他斥责一番,又满脸关心地看着辛久薇,“那日你落下马车,真是将我吓坏了,我赶紧回去寻你,奈何受了伤,我心中真是……” 说着,余光见到辛父远远走近,他眼眶一红,忽地“噗通”一声跪下了。 “久薇,都是我没用,将你弄丢了,这几日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实在难以忍耐!都是我还你吃苦了,你骂我、打我吧!” 众人皆是一惊,连辛久薇都难得震惊了。 前世,在她惨死的那一刻,祁淮予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 哪怕今生还没有正式起势之时,他对外都是翩翩公子的形象,自有一番骄傲,何时做过这副模样? 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差,才令周围来看热闹的人哗然。 “那日雨下得那么大,这事怎么能怪祁公子?”一旁的薛应雪淡淡道,“辛小姐既然没事,又何必迁怒无辜之人。” 辛久薇笑了一下,“我好像还什么都没说吧。” 陈公子也来了,连忙过来劝说:“祁兄快些起来吧,你这几日的焦急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以给你作证!” “辛三小姐,此事千真万确,祁公子真是急坏了啊!” 旁边的姑娘们更是窃窃私语起来。 “祁公子对辛小姐真好,人都急瘦了。” “如此深情,实在令人感动,唉,若是我失踪了,我家人恐怕才不会管我呢。” “是啊,换作旁人,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根本不会全力寻找。” “祁公子不在乎辛小姐的名声,只在乎她的性命,这般情谊真令人羡慕。” 议论声传进几人的耳朵里,辛云舟先不高兴起来。 这几日又不是只有祁淮予一个人在找人,况且人是他和辛叔带上去的,寻人的告示是辛兮瑶写的,日日出门打听的也是他们姐弟和望晴几个丫鬟,他祁淮予做什么了? 辛云舟当场就要开口,手被辛久薇拉了一下。 辛久薇含笑看着祁淮予,却没有说话,也没叫他起来。 就这样,祁淮予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但他自然也不是笨的,见辛久薇不动,他便深情地来拉她的手。 “久薇,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辛久薇微微侧身,躲过了他的手。 祁淮予动作一顿,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不耐。 “辛小姐今日怎么有些反常。”薛应雪忽然说,“那日在灵隐寺中,辛小姐还在四处寻找淮予,说是要同他道歉,怎地现在却十分冷淡,小姐是在山上遭遇了什么,受到了惊吓吗?” 她的话音一落,四周忽然安静了一下。 一个金尊玉贵的贵女,独自一人从山上失踪好几日,原本就已经令人忍不住猜测。 而薛应雪充满引导性的话更是让众人加深了这种猜测。 再看辛久薇,完全没有往日笑吟吟的模样,可不就跟那些被糟蹋过的姑娘心如死灰的模样差不多吗? 顿时,看向辛久薇的目光里多了许多同情。 祁淮予猛地呵斥薛应雪:“薛姑娘,莫要在此胡言!崇吾山上就是灵隐寺,高僧坐镇,久薇能发生什么事?” 薛应雪骤然被吼了一声,也有些不高兴,眉头一皱便说: “我说什么了吗?况且据我所知,我们上山那日觉明大师并不在山上,崇吾山这么大,他能管什么?而且你们日日派人去灵隐寺,不也都没有辛小姐的消息吗?” 她冷哼一声,“虽说辛小姐自己倒霉,却也没道理迁怒到我们说话的人身上吧。” 她这话一出,辛云舟顿时怒火中烧,“有你什么事?这里是辛府!” “云舟。”辛父叫住他,“不得无礼,青天白日的。” 辛云舟忍了又忍,还是生气,但父亲在场,他也不敢说什么。 辛父没理会薛应雪,而是先叫了祁淮予,“跪着像什么样子,先起来。” 祁淮予终于站起来,仍是一脸愧疚,对辛久薇嘘寒问暖。 而辛久薇自是没有理会他。 辛父先看了辛久薇一番,“身子可有不适?” 辛久薇摇摇头,“多谢父亲关心,摔下来时的伤都上过药了。” “嗯,回去再叫大夫来看看。”辛父叹了口气,“既无事,就都回吧。” 辛久薇却站在原地,“父亲。” 她看着辛父停下脚步,视线在在场所有人眼里转了一圈。 前有众人猜测,后有薛应雪刻意引导,旁边还有一个祁淮予在演戏。 她今日若不直接说清楚,这名声恐怕就真的坏了。 而若她名声坏了,以她父亲的性格,最终受益的是谁呢? 自然是一脸深情的、不在乎她名声的祁淮予了。 届时他“不得不”娶她,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侵蚀辛氏了吗? 辛久薇心中冷冷一笑,祁淮予,你以为今日你能得逞吗? 她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对辛父说着,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父亲,其实女儿这几日,的确是在灵隐寺中,正好,有人想见父亲。” 她话音落,辛父有些意外,“谁?” 众人也是好奇。 辛久薇看向门外,“小师傅,请近吧。” 所有人往门外看去,只见一道穿着袈裟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沙弥,他面上神情淡定,朝辛父行了个礼,随后说: “辛施主,这是我家师叔请我交予你的。” 辛父接过来,一看,神情有些意外,又闪过一丝什么,随后看向小沙弥,又看了看辛久薇。 辛久薇缓缓笑起来。 第44章 他推了辛三! 那小沙弥交给辛父的,是一本手抄的佛经。 小沙弥道:“师叔说,辛施主心诚,佛经抄得很好,忘在山上实在可惜,因此差我将此经送回。” 辛父翻开,认出是辛久薇的字迹,“这……竟都是薇儿抄的?” “是呀,抄得女儿手都疼了呢。”辛久薇撒娇道,“看着还不错吧,父亲?” 辛父笑着摇摇头,“平日里你哪里坐得住,看来还得是把你送去寺里。” 辛久薇道:“圣僧受人敬仰,女儿自然也信他的话,他说我遭此一难,心中必然惴惴不安,担心我日后不得安生,因此叫我抄了些佛经静心,所以女儿这几日一直在山上抄经呢。” 她这话是对着辛父说的,却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闻言,果然有人被说服。 “辛三小姐真是幸运,遭了这个大难,还能得圣僧点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辛小姐是有福之人啊!” 忽然,祁淮予的声音又插了起来,带着几分疑惑,“既然是在灵隐寺中,为何我们差人去寻时,却说不在呢?” “是啊。”谢长景站在旁边看热闹,闻言也帮腔,“这种事发生了就发生了,辛三,有什么必要说谎嘛。” 辛久薇冷眼看他,“谢三哥的意思是,这位小师傅也在帮我撒谎了?” 小沙弥口中念着“阿弥陀佛”,道:“此事是贫僧疏忽了,辛施主被我家师叔救下后,因是女眷,便安排在寺外一处别院,贫僧与其他师兄们起初不知此事,由此误导了诸位,还望见谅。” “此事又怎能怪小师傅。”辛父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连忙虚扶了小沙弥一把。 小沙弥微微行礼,“东西既已送到,贫僧就先告辞了。” 辛久薇也笑,“小师傅慢走。” 他冲辛久薇点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去了。 祁淮予又换了一副面孔,很是感激,“原来是灵隐寺的大师们救下了久薇,改日一定要去道谢才行。” 辛父看他一眼,道:“既然薇儿已没事,就快些回去歇息吧,换身衣服。” 辛兮瑶想上前带辛久薇离开,却被祁淮予抢了先。 “久薇,吓着了吧?”祁淮予一脸关心,“我送你回去。” 众人眼见就要散去,辛久薇却往后退开一步,躲开祁淮予的手。 她先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真奇怪,你此刻如此关心我,那时又为何要将我推下马车呢?” 四周安静一瞬,祁淮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道:“久薇,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妹妹,你说什么?”辛云舟大怒,“是这家伙把你推下去的?” 祁淮予高声道:“我没有!久薇为何如此说我?” 见众人都看过来,他连忙对辛父道:“伯父,这几日我寻久薇之心觉不作假,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久薇失踪那几日,我恨不得出事的是我自己!我怎么会推她呢,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人群中有人也不相信,“祁公子与辛三小姐情谊甚笃,咱们都是知道他们日后是要成亲的,若是辛三小姐出事,祁公子能有什么好处?这可说不通呀。” “祁淮予。”辛久薇淡声说,“你着什么急呢?” 祁淮予皱起眉,“我只怕你受他人蛊惑,你我之间升起误会而已……对,久薇,想来是你受到了惊吓,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辛父看了看二人,沉声道:“此事,等久薇休息好了再说吧。” “是,久薇还是快回去歇息吧。”祁淮予关切地说,“大日雨这么大,你身子骨弱,想来还得养几日,等之后精神好些了,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辛久薇被吓糊涂了,在说疯话。 辛久薇冷冷一笑,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不是误会!” 祁淮予一怔,猛然回过头去。 只见说话的是匆匆赶来的袁小十,她手中拉着柳七,她们身后除了各自的丫鬟外,还有一个穿着灰色麻衣低着头的男人。 袁小十匆匆向辛父行了礼,拉着柳七说:“柳姐姐,快把你查出来的事说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这下连辛久薇都有些意外,她看向两位小姐,柳七先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细细看了一番。 “你没事便好。”柳七叹道,“这几日我也是担心坏了。” 辛久薇有些感动,真心地说:“多谢你,我已没事了。” 柳七叹了口气,眉头还皱在一起。 袁小十急道:“柳姐姐,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要由着他沽名钓誉,欺骗辛三和幸伯父吗?” 其他人也疑惑,“这中间又有柳七小姐什么事?” 柳七有些紧张,她一向被培养得知书达理,笑不露齿,要她在人前说这些事,并不是十分容易得事。 忽然,一只手软的手将她握住,她转过头,看见辛久薇对她鼓励地一笑。 “你别怕,今日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帮了我大忙,我都承你的情,日后定会报答。” 柳七摇摇头,“我图你什么报答,不过是察觉到端倪,又去问询真相,若不说出口,我心中难安罢了。” 她这番话,加上出现的时机,顿时有人反应过来。 “难道真是祁公子把辛小姐推下去的?” “这怎么可能,祁公子不是那种人……” “是。”柳七忽然开了口,声音比平时说话的声音高了些。 她缓缓抬手,手指有点颤抖,但还是指着祁淮予说:“那日,就是祁淮予将辛三小姐推下马车,致使她摔下山坡,与我们失去联系的!” 众人哗然,祁淮予急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含血喷人!” 见议论声四起,他连忙高声道:“诸位!那日在灵隐寺中的,应当都见到过,久薇与我闹了些别扭,柳七小姐素来与久薇交好,她们姐妹之间,互相为对方出气也能理解,但我确实没有做过这般丧心病狂之事,实在冤枉啊!” 第45章 祁淮予百口莫辩 袁小十立刻道:“你乱说!我柳姐姐书香世家出生,最是讲原则,怎么会胡乱扯谎害你!” 祁淮予道:“那日是我不好,不该同久薇说重话,想来伤了久薇的心,自然也让柳七小姐气愤……” “我那日,的确看不惯你用那样的态度对辛三。”柳七打断他的话。 祁淮予笑了一下,“是,我不该对久薇说重话,我一定向久薇赔礼道歉,你们就不要……” “但是。”柳七看向他,“若我真的那般看不惯你,又怎么会放任辛三回去找你。” 祁淮予一顿,“那是因为你们拦不住她。” 柳七道:“是啊,我们是拦不住她,辛三那么担心你,哪怕被你恶言相向,下大雨前一心想着你,你呢,你用什么回报她的?” 祁淮予面色一僵,就听袁小十在旁边大声助阵起来。 “你别以为我们是信口胡诌的,我们有人证!” 她说着,身边的丫鬟就将那灰衣男人往前推了一下。 男人抬起头来,却没看祁淮予,而是先看向了辛久薇和辛父的方向。 辛久薇微怔,随后轻笑。 这人赫然就是那日驾车的车夫! 她今日直接在众人面前说祁淮予推她,就是笃定那日车夫听见了她摔下去时故意喊的话,原本就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去寻车夫来作证的,却没想到柳七直接将人带来了。 她并没有将心中计划告诉任何人,柳七又是如何知道的? 正想着,便听柳七解释道: “那日,我们在山下没等到辛三回来,送了望晴和祁公子回辛府,辛姐姐担心妹妹安危,急着去找人,我却无意间发现车夫大哥神情有异样,便悄悄多问了几句。” 她看向车夫,柔声说:“大哥,您来同诸位说吧。” 车夫是个老实人,在辛氏赶了好几年的车了,他人已到了这里,虽然还有些紧张,但也选择了说出自己见到的。 “那日我们那车的马不知为何发了狂,我拼命想将它制服住,但雨下得太大了,马车受不住又是风吹又是撞击的,门被吹开了,我想去关门护住小姐,但实在没办法……” 他顿了顿,声音高了一些,“我听见小姐让祁公子拉她一把,担心小姐安危,就回过头去想帮忙,没想到却看见,看见……”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 袁小时道:“看见什么了,你莫怕,把你告诉我们的也跟大家说说,看看这伪君子的真面目!” 车夫一咬牙,道:“看见祁公子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摔出去!” “你说谎!”祁淮予气得忘了伪装,“我何时拉住过她!” 袁小十立刻瞪大眼,“如此危急时刻,你竟然都不去拉住辛三?” 祁淮予一滞,“不,我的意思是……” 车夫道:“我说的全都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小姐摔下去没多久,我让祁公子一起跳车求生,虽是万般无奈之举,但跳车前我是选好了时机的,当时的情况跳下去,并不会受太重的伤,但我爬起来想回去找小姐,却发现祁公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时雨太大,天又黑,我担心祁公子有危险,只好先带他下山。” “后来,我却觉得有些不对,祁公子虽是读书人,可我之前也时常听小姐说起,公子在哪个哪个马球赛上又赢了,既然是这样,怎么我跳车都没事,他就伤得那么重?” “但我也没有多想,只是回去之后,小姐出事前喊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我怎么也忘不掉,实在难熬……随后,便被柳小姐差人来找,小姐们聪慧,被她们提醒,我才知道其中深意啊!” 祁淮予猛地走过去,“都是你们串通好的!” “做什么!”辛云舟拦在车夫面前,“祁淮予,你还想灭口吗?” “我!”祁淮予一怔,又说不出话来。 辛父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看了车夫一会儿,又看向辛久薇,“久薇,他说的可是真的?” 只见辛久薇神情怔怔的,脸色比回来时还白了几分。 “父亲,我……我没想到……” 她摇了摇头,忽然落下泪了,“那天我真的好害怕,我直接在那马车里好晃,我什么也抓不住,我让淮予拉我一把,可他也没来得及,我就摔下去了……我不知道……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她捂着脸哭起来,被辛兮瑶抱进怀里。 “我没想到淮予还在生我的气,连拉我一把都不肯……” 话音刚落,连一向喜欢跟着祁淮予转的林公子都听不下去了。 “祁兄,你这就太过分了,怎么能看着辛三小姐掉下去呢!” 其他人也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祁淮予。 “是啊,辛小姐虽然平日骄纵了些,可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弄不好命都没了!” “那日我也看见了,在灵隐寺里,祁兄生气得很,后来辛小姐四处寻他道歉呢。” “虽说他是辛小姐的表兄,可商贾之子怎比得上世家小姐?他还给辛小姐甩脸子,真是不知好歹。” “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看着姑娘家出事啊,实在是太没有风度了。” “什么风度不风度的,听那车夫的意思,他分明是故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祁淮予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连连高声道:“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她会掉下去,这一切都是意外!” 他猛地走到辛父面前,“伯父,请您明察啊,这几日我最是担心久薇,担心得茶饭不思,又怎么会害他!” 此时此刻,他已经反应过来,那日辛久薇一开始就在给他下套! 难怪她先是对他疾言厉色,故意惹他对她生气,后来又破天荒地软了态度。 他还当是她知道这些时日做错了,要向他低头! 却没想到她是故意让所有人都看见,尤其是在柳七和袁小十两位小姐妹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闹了矛盾,所有人都知道辛久薇在讨好他! 这样一来,自然众人就会信车夫的说词! 第46章 把祁淮予请出去 “辛久薇。”祁淮予阴沉地看向辛久薇,“你好算计。” 辛久薇却不理他,只捂着脸哭,像是还有些害怕。 辛云舟立刻拦在他们之间,“你还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一时之间,祁淮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伯父,此事真的是我冤枉!” 辛父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在胡乱攀扯你?” 祁淮予咬紧了牙。 这也是辛久薇的心机之处!她对外形象素来都是骄纵又柔弱,自然说什么都可以,他却不能直白辩解,毕竟辛父不是他的爹。 见他不说话,四周人的议论声逐渐大了。 “想不到祁公子竟是这种人……” “实在太过分了,辛小姐一柔弱女子,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平日里看着是端方君子,怎的能因为置气就推姑娘下马车呢?实在太没有风度了。” “搞不好平日里都是装出来的。” “别说辛小姐了,连我们都被他骗了。” 之前那几名跟随祁淮予的书生今日也在,原本这几天他们见祁淮予为了寻找辛久薇而茶饭不吃,都还在感念他的深情,却没想到变成了这般局面。 一时之间,他们虽然没有说出议论祁淮予的话,却也都对他的品性产生了怀疑。 祁淮予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还在想着应对之法。 而另一边原本看热闹的谢长景怕他情急之下供出自己,早已偷偷溜了。 辛父叹了口气,“兮瑶,带你妹妹回去歇息。来人啊,把祁淮予请出去。” 祁淮予一怔,忙道:“伯父!我真的是冤枉的!” 可在场已经没有人会信他了,连薛应雪都别开了眼,似乎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祁淮予被人拉出了辛府,虽然辛氏的人都还算客气,没有像当初辛久薇扔冯氏一样直接,但众目睽睽之下,对祁淮予来说也是奇耻大辱了。 众人散去,柳七与袁小十陪着辛久薇两姐妹回了院子,在等待辛久薇换衣服的时间里,辛兮瑶又同她们道谢。 “辛姐姐不必客气。”柳七温柔地说,“实在是此事蹊跷,我心里放心不下,才追问了一番。” 袁小时道:“幸好我们来了,不然久薇还不知道要被那祁淮予欺骗到什么时候呢!” 辛兮瑶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恐怕被欺骗的另有其人。” 袁小十茫然,“谁啊?” 辛兮瑶笑笑没说话,柳七还有些忧虑。 “再如何,祁淮予也是辛三的表兄,就算今日闹开了,日后也免不了走动,辛姐姐,你们可要提防着他一些。” 袁小十附和:“对!一定要当心这个伪君子!” 辛兮瑶皱了皱眉,“谁说他是久薇的表兄?” 两位姑娘一怔,又听辛兮瑶道:“我外祖家与他不曾有半分关系。” “可是他……”袁小十还想说什么,被柳七拉了一下。 “那便更好了,我就不用担心辛三了。”柳七笑道,“天色不早,我们就先回了,辛姐姐代我们问候辛三一声吧。” 辛兮瑶与她们道了别,没过多久,辛久薇换完衣服出来,却说要去见辛父。 “父亲一个人去了书房,不知是要做什么。”辛兮瑶道,“你可是有事同他说?” 辛久薇点点头,“姐姐,你且等着,过了今日你就彻底不用嫁谢长景了。” 没有向辛兮瑶解释,辛久薇径直去找了辛父。 辛父坐在案几前,面前没有摆笔墨纸砚,也没有翻什么书,就那样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辛久薇行了礼,“从明日起,姐姐可以不用再与谢家接触了吧?” 辛父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受了惊吓,不去休息,来见我第一句却是说这个?” 辛久薇笑了笑,“因为我会受这惊吓,源头不就在谢长景吗?” 顿了顿,她将谢长景在园子里骚扰辛兮瑶的事说了,一直说到对方激她上山的事。 “父亲,您让姐姐多出去走走,她经历前几天的事,想必也已经想通了,而且那日她展示过琴曲,名声已打出去了,日后要藏拙也不一定有机会。” “比起谢长景,姐姐应当会将目光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况且……” 辛久薇犹豫了一下,“谢长景素来与祁淮予交好,动不动就受蛊惑,实在没必要与他过多纠缠。” 听出她话中有话,辛父微笑道:“祁淮予刚对你做出这种事,你却先关心起你姐姐了。” “因为姐姐与谢长景不过是说了一回亲而已,连庚帖都没交换,及时止损难道不好吗?”辛久薇抬起头,“而且,我落下马车之事,父亲也并不完全信了我,对吗?” 辛父沉吟一番,问:“自从我这次回来,你对祁淮予的态度实在转变过大,这是为何?” 辛久薇咬了咬唇,“女儿不过是看清他的真面目,不想再受他蒙骗。” “今日若是没有柳家的姑娘,你待如何?”辛父又问,“你失踪这几日,他祁淮予可是尽心尽力得很,放在往日,你恐怕早已感动万分。” 辛久薇道:“那日山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同我一辆车下山的,虽然常人的思维里,都不会往他身上怀疑,毕竟我失踪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可对他来说这根本不够,因为他必须非常担心我,担心得茶饭不思、不顾自己身体,担心得好像没了我,他也会跟着去了,才会显得他对我多么特殊。” “这样只要我回来了,人人都赞他是深情好儿郎,再将事情到我面前说几番,我感动之下,岂不是非他不嫁?” 说到这里,她看向辛父的眼睛,笑了笑,“父亲,穷小子想娶世家女,无外乎就是小姐的倾心,和岳丈的另眼相看,不是么?” 辛父也笑,问:“现在小姐不倾心了,那就只剩我这个岳丈的眼了?” 辛久薇有些紧张,“那父亲以为如何?” 辛父缓缓收了笑,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你不曾研读兵法,但应当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此事你急不得。”许久之后,他挥了挥手,“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些事,不要急于一日两日。” 辛久薇低下头,朝辛父行了礼,“是,女儿知道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辛父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一本册子。 赫然是刚才那位小沙弥交给他的,辛久薇这几日抄的佛经。 许久之后,他又笑了笑。 他这个小女儿,倒是有了几分辛氏子女应当摆在明面上的那种聪明。 第47章 白努力的祁淮予 那天许多人都看了辛府的热闹,自然是很快就将祁淮予推辛三小姐下马车的事传得整个颍州城都知道了。 “这下好了,叫他平日装来装去,现在一夜之间名声全变臭了。”望晴跟辛久薇讲着外面的传言,很是高兴,“不保护小姐就算了,还想害您!实在可恶!” 辛久薇躺在躺椅上,等眠风给她开坚果吃。 “你歇会儿吧,说了一上午了,也不口渴。” 望晴笑眯眯的,“奴婢高兴啊,祁淮予这几日都没脸来咱们府上,那混蛋寻墨以前见我多高傲啊,这两天都躲着咱们走。” “可不是,冯氏最近也没来咱们府外晃了。”眠风也道,“小姐你不知道,之前奴婢听门房说了好几次,那老妈子还想找他说好话,将她放进来呢,做她的春秋大梦,真以为咱们辛府是她家了。” 辛久薇闭着眼摇扇子,好不惬意,“这母子两最近在做什么?” 望晴想了想,道:“冯氏这两日没见着,至于祁淮予,奴婢按您的吩咐叫人盯着呢,他这几日往城郊的善安堂跑了好几次,还出去摆了几次摊。” 辛久薇睁开眼,“摆摊?” “对,摆摊!”望晴像是想到好笑的,“第一次是去了城外的守城营,说什么将士们辛苦,他可免费为他们写家书,结果您猜怎么着?” 眠风给她捧哏,“怎么着?” 望晴笑出声,“他连营门口都没挨着!巡逻的卫兵说,他们营里有专门的先生为他们写书信,用不着他一个布衣书生!” 眠风哈哈笑起来,“他以为他是谁啊。” 辛久薇笑着摇摇头。 “还有呢。”望晴继续说得绘声绘色,“第二日他又去了城西的菜市口,咱们跟着的人还以为他真是走投无路了,要放下身段摆摊呢,结果呢——” 她顿了顿,见辛久薇和眠风都在听,又继续道:“他跑去给菜贩子们说,孩子到了年纪就要读书,他可以为他们解惑,还不要报酬。” 眠风噗嗤笑出声来,“他不会以为他特别高尚吧?” “可是大家都忙于生计,谁会理他呢。”望晴摇摇头,“原本这就算了,好歹也算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就有小孩子想习字呢?他要是真做下去,我还尊他是条好汉。” 辛久薇摇着扇子,“想来他应该没有坚持吧。” 望晴点点头,露出一种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什么就觉得好笑的神情。 “他接连问了几个摊贩都没人理他,就回了巷口,菜市口的巷口常年有个算卦的老先生,一直在那里摆摊。” “那天祁淮予去时,正好看见老先生在给几个小孩子算卦,你们猜他又怎么着?” 这回不等两人有反应,望晴就迫不及待地讲道:“他竟然跑去指责那老先生,说他诓骗小孩,说什么子……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辛久薇帮她补充,“然后呢?” 望晴道:“对对对,他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头天天在这里算卦,都是骗人钱财的!现在还要诓骗无知幼童,耽误他们读万卷书,实在可恨!” 她学着听来的消息里祁淮予的样子,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他还说什么,看在对方是老人的份上就不报官了,叫他快些离开,不要在这里骗人。” “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吧!”眠风说道,“那然后呢?” 辛久薇笑了笑,已然猜到后面的结果。 果然,就听望晴说:“然后旁边冲出来一个卖菜的大婶,直接把菜篮子扣他头上了!” 望晴哈哈大笑,眠风也忍不住笑起来。 “那大婶带着其他摊贩把祁淮予好一阵骂,因为原来那个算卦的老先生是个瞎子,人家年轻的时候是正儿八经道馆里修行的道士,后来瞎了,身体也不好,就在菜市口巷口摆摊维持个生计,邻里都照应着他,没生意的时候,就叫家里孩子去陪他说说话。” 眠风感慨:“人家在那里过得好好的,他非要去说大道理,不就是找打么?” 望晴也道:“是嘛,自己都是奶娘的儿子,跟咱们一样做奴才的,得了些咱们府上好吃好穿的供着,就真以为自己是大少爷了。” 辛久薇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就算是我哥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对,就是他本性不行。”望晴道,“二公子就不会这样对咱们,虽然二公子有点……” 她嘴快了,被辛久薇看了一眼,又被眠风笑着打了一下。 “胆子大了,敢编排二公子。” 望晴连忙打住,笑嘻嘻地说:“咱们二公子虽然不爱读书,可对我们都是极好的,是顶好的儿郎!不像祁淮予,跟颍州城其他家的公子哥混了两年,平日看咱们,鼻孔都对着天上去了!小姐你也真是的,还央着家主给他和他娘放籍,那他就更看不起咱们了。” 辛久薇笑笑:“我给他们放籍,让你委屈到了?” “倒也不是这种委屈。”望晴道,“我愿意伺候小姐一辈子。” 眠风道:“就是那个祁淮予和冯氏,本来就看不起咱们,这下真是鼻子翘到天下上去!哼,放籍当了良民,就以为能娶小姐,做我们的主子。” 说着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说得有点多了,悄悄看了辛久薇一眼。 “小姐,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辛久薇笑着一人摸了一下头,“望晴,你刚才说祁淮予这两日去了哪里?” 望晴答道:“善安堂,咱们颍州城安顿孤儿寡母的地方。” 辛久薇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走,去找姐姐。” “找大小姐做什么?”望晴好奇地问,“小姐,您又想做什么呀?” 辛久薇笑而不语,起身出门去了。 第48章 赌坊赎人 京郊。 祁淮予像前两日一样,偕同几位交好的书生来到善安堂。 “祁兄,咱们还要来几日?”进去之前,其中一位书生问,“虽说做善事我也是愿意的,可这两日整天都耗在这里,我的功课已落下许多了,或者再多找几位同僚,咱们轮着来也好呀。” 其他几人都没说话,但眼里流露出赞同。 祁淮予笑道:“诸兄放心,再过两日便不来了。” 另一人有些疑虑,“可你叫我们来为孩子们开蒙,此事怎是一两日就能结束的?” 祁淮予叹气,“我等读书人虽有天下大同之心,但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知道读书之重,能帮到哪里就帮到哪里吧,之后的事,便只能劳烦善安堂的其他人了。” 书生们赞叹道:“还是祁兄心善。” 众人说着踏进善安堂,却发现往日读起书呆呆愣愣的孩子们此时都兴高采烈,善安堂里一片热闹非凡。 祁淮予挂着和煦的微笑,快步过去抱起一个小男孩,似乎一点都不嫌弃他手上脸上的泥土。 “小石头,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小男孩猝不及防被抱起来,却并不喜欢的模样,挣扎着从祁淮予怀里跳下去,跑到另一边去。 祁淮予无奈地摇摇头,“是个皮猴子。” 善安堂的两位主事见到他们来,原本笑着的脸上,笑意淡了一些。 “祁公子,你们又来了。” “今日也来看看孩子们,想着再教几个字。”祁淮予风度翩翩地说,“这是怎么了,孩子们看着如此高兴?” 两位主事对视一样,其中年轻些的李姑娘说:“您有所不知道,今天早晨辛氏的两位小姐差人送来了好大一盒善银,说是给孩子们做衣裳、买吃的,这样一来,咱们至少能撑过今年冬天呢。” 祁淮予笑意一僵,“辛氏?她们怎的忽然送银子来。” “没什么突然的,辛三小姐一直在为善安堂捐善银。”李姑娘道,“都亏了她,善安堂才开得下去,辛小姐是活菩萨呢。” 祁淮予勉强笑笑,“吃饭是重要的,不过也别让孩子们落了功课……” “祁公子你放心。”另一位管事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咱们要是能活下来,定不会落了孩子们的功课。” 祁淮予没有心情再逗留,带着几位书生匆匆离开了。 他走后,两位管事回头看身后的孩童,见他们都开心地分着果子吃,忍不住纷纷松了口气。 “幸好今日没来做什么,真希望他们以后也别来了。” 李姑娘轻轻拍了拍管事,“算了,人家也是好心。” “我当然知道他是好心。”姓刘的管事说,“可这好心里有几分是真,你能说得清吗?” 开了口,这几日憋在心里的话就都被他倒了出来。 “是,读书是很了不起,可咱们善安堂饭都吃不起了,小秋好几个夜里饿得自己出去舀河水喝,活下来都难,拿什么读书?” “况且咱们又不是没有教认字的先生,之前陈先生也日日都来,那教的都是有用的呀,结果祁公子他们来了两日,就说陈先生学问不行,把人家都气走了。” “结果他们能教些什么?之乎者也的孩子们也听不懂,楠楠倒是想学,拿着旧字帖去问祁公子,他却说家中有事要回了。” “说实话,我真的宁愿这些高门大户的贵人不来,每次来了抱一抱孩子们,他们的善心是发了,可孩子们怎么办?从小就没爹没娘的,有大人抱了一次,就哭着想一直被抱,我们两个哪里抱得过来啊。” 李姑娘也叹了口气,“也不错了,幸好有辛氏两位小姐年年都送善银来,咱们还能支撑得下去。” “我看辛小姐才是真的心善。”刘管事说,“给的都是孩子们需要的,也从不做那些面子功夫,我记得有一次听见她身边的丫鬟建议她带孩子们去茶楼吃顿好的,结果辛小姐说,既然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就别让她们一直惦念了,后来还又添了银子过来,叫我去给孩子们多备些梁面。” 李姑娘笑起来,朝辛府的方向做了个拜佛的动作,“辛小姐是活菩萨。” 刘管事也感慨,“咱们颍州城的世家,还是有善人的。” 颍州城内。 祁淮予原本打算做些善事挽回那日在辛府丢下的名声,却事事都不顺,在菜市口被那些刁民胡闹一场就算了,善安堂这么容易扬善名的机会,却被辛久薇抢了先! 他心中烦闷,随口敷衍了同行的书生,就要回家去。 谁知还没到家,就在巷口被人拦下。 “你是祁淮予?” 祁淮予皱眉,警惕地看着走来的几位高大男子,“你们是?” 为首的刀疤男人不回答,只是问:“冯氏是你老娘?” 祁淮予面色微变,想到他娘多半又在哪里欠了钱,正想着如何应对。 那刀疤男子却冷笑一声,“这副反应,看来就是你,带走!” “做什么!”祁淮予大惊,但挣扎不过,被推上了一旁的牛车。 来的这几人是赌坊的打手,他们将祁淮予带进赌坊大厅,里面正热火朝天,开盘声络绎不绝。 冯氏额头上挂着大把的汗,战战兢兢地缩在赌桌旁,一见祁淮予来了,连忙扯着嗓子喊: “来了,我儿来了,我儿有钱!我儿帮我给!” 祁淮予脸色难看,转身就想走。 刀疤男人身形像座小山,拦了他的去路。 “祁公子大名鼎鼎,不会不认老娘吧。” 祁淮予勉强笑了一下,“这位兄弟可能误会了,我从辛氏出来,她怎会是我娘。” 冯氏瞪圆了眼,“祁淮予,你不管老娘死活啊!” 话音刚落,就被祁淮予使了个眼神,冯氏哆嗦着,知道身份不好认,可若不认,她今天还不上赌债就要交待到这里了! “我、我……”她哆哆嗦嗦半天,干脆两眼一翻装晕过去,却被赌坊打手眼疾手快地拎着后领又站好了,样子好不滑稽。 第49章 给觉明的信 祁淮予觉得丢脸,脸色难看。 刀疤男人冷笑道:“祁淮予,咱走江湖的什么没见过,你的事我们管不着,但今日你老娘欠了银子,你就得帮她还了,否则别管我们不客气了。” 祁淮予的脸色变了又变。 虽然外面知道他和冯氏真正关系的人不多,但好歹也是他娘,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不管,还不知埋下什么祸患。 思及此,他咬牙问:“她欠了多少?” 刀疤男人伸手比出一个数。 祁淮予几乎要急火攻心,猛地转头瞪向冯氏。 冯氏缩了缩脖子,不敢看他。 “怎么,祁公子在辛府没捞着银子吗。”刀疤男嗤笑道,“这点钱,对大名鼎鼎的祁公子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祁淮予忍着怒气,狠心取下腰间的玉坠,“我出门没带着银票,你叫人去把这个当了,应当是够的。” 刀疤男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小厮上前来一把夺走祁淮予手中玉坠,交给他看了看。 “快些当了回来。”刀疤男嘱咐着,眼睛盯着祁淮予,“当铺就在旁边,祁公子且等着吧。” 祁淮予沉着脸没说话。 他上次在鉴宝会被辛久薇摆了一道,原本就没钱了,要不是后来又取得了辛父的信任回辛氏去,今日连个玉坠子都拿不出! 想到这里,他又恨上冯氏脑子拎不清来。 照这样下去迟早流落街头!必须得想办法再让辛父相信他一次才行。 祁淮予冷着脸思考着,没注意到那小厮拿了玉佩匆匆出门时,正与一个进门来的锦衣男子撞了一下。 那男子看着赌坊内场景,视线落在祁淮予身上,若有所思。 另一边,辛府内,辛久薇刚跟姐姐说完话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和姐姐一起出了钱送去善安堂,虽说主要是为了给祁淮予使点绊子,但好歹也让孩子们能温饱着过完今年,她的心情也好了些。 辛父差人将她抄的那本佛经送了回来,辛久薇随手放下,又忧愁起来。 眼下祁淮予的事都是小事,更棘手的还是她在山上答应觉明的事。 当时为了保命,也是为了取得觉明的信任,她其实撒了谎。 母亲留下的秘密是真的,神医在匀城也是真的。 但辛久薇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神医,也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匀城哪里。 她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闭眼回想着前世知道的信息。 萧珣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要说有什么弱点,唯一就是这共生蛊带来的蛊毒。 这种毒是一个未知,有可能一辈子不会发作,却也有可能下一瞬就毒发身亡。 圣上万般无奈之下为保萧珣,给他下了救命的蛊,却谁也没想到,它同时也是催命符。 其实按照前世的发展,这毒至少在祁淮予献上解药之前是没有发作的,后来一直到辛久薇死,都没有听说新皇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应该都是解药的功劳。 但前世辛久薇只是将她知道的告诉了祁淮予,而祁淮予是怎么找到神医,又怎么拿到解药的,他从来没有对辛久薇说过。 他拥有辛久薇给他的资源,踏上青云之路时却将辛久薇抛下了。 不,不只是抛下,还将她和她的家人踩得粉身碎骨。 辛久薇睁开眼。 今生就算祁淮予不知道觉明的秘密,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阴差阳错得到解药? 总之,她得快一些行动。 辛久薇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叫来望晴拿了纸墨出来。 佛经是在山上时,觉明让她抄的,当时她还不知有什么用,回家时便想到了。 看来觉明至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辛久薇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感谢的话,打算好好地感激觉明一番,让对方觉得自己已被她折服,定会好好为他卖命。 辛久薇不禁佩服自己的天才想法。 ——啪嗒。 好容易写完几行,一滴雨滴却落在纸上,幸好是落在空白处,没有晕了她的字。 “小姐,下雨了,快进屋去写吧。”望晴撑着伞过来接她。 辛久薇收了纸墨,进屋继续写完这封信。 纸虽然湿了一角,可她写都写了,重写又得费些时间。 辛久薇盯着那一角水渍,忽然笑起来,心中想到一个办法。 她提起笔,在感谢觉明的话后面又加了几句。 随后等墨迹晾干,仔细地将信封好,递给望晴,“等雨停后送到灵隐寺去——对了,叫送信的人脸上愁苦些。” “啊?”望晴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呀小姐。” 辛久薇笑笑不说话,“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望晴哦一声,反正小姐总有她的道理,捧着信出去了。 春夏的雨像那日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雨声就停了,空气里有清新的泥土味。 辛久薇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又去找辛父了。 辛父已经听说了她和辛兮瑶去善安堂的事,正在同辛兮瑶说话。 见到她来,辛兮瑶招呼了一声,脸上带着笑。 见姐姐高兴,辛久薇便猜到什么,笑问:“父亲这是同意取消姐姐和谢家的说亲了?” “已派人去给谢府送信了。”辛父道,“薇儿过来,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事要嘱咐你。” 辛久薇走过去,便听辛父道:“为父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想法多,你们与颍州城中的年轻人也更熟一些,你姐姐的亲事,便交给你张罗吧。” 辛久薇一怔,倒不是没想到,其实这在她的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父亲这么爽快。 倒是辛兮瑶有些哭笑不得,“父亲,我是长姐,哪有妹妹张罗我的亲事的道理。” 辛父笑道:“你看看你这小妹,难道不行么?” “我行。”辛久薇连忙说,“在这个家,恐怕只有我行了呢。” 她笑得有些狡黠,有了点以前的样子。 辛兮瑶摇摇头,“我看你不是我妹妹,倒像我奶妈。” “姐姐说得这是什么话,有我这么年轻的奶妈吗。”辛久薇笑嘻嘻地,凑到辛兮瑶面前,“姐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第50章 收信 辛兮瑶斜睨妹妹一眼,“你不是说我得找个顶好的男儿么?” 辛久薇笑道:“那也得姐姐中意呀,若是姐姐中意的,就算是土匪,我也帮姐姐绑来。” “说的什么话。”辛父佯装严肃,“也要家世配得上我辛氏才行。” 之前和辛父的谈话里,辛久薇已经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知道他担心自己百年后无人能做他们姐妹的依靠。 由此也可见,表面上说一不二的父亲之前有多迁就她,由着她用辛氏的资源为祁淮予做嫁衣。 那时父亲也是太信任祁淮予了吧,以为他会给女儿幸福。 辛久薇心中酸涩,趁着这个时机,她也想跟父亲说出自己的想法。 于是她半开玩笑地说:“父亲说得是,女儿以后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闻言,辛父和辛兮瑶都有些诧异,辛父若有所思,并没有说什么。 父女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两姐妹便告别了父亲离开了。 那日之后,辛久薇就研究起了给姐姐说亲的事,也叫望晴派人出去收集了许多适龄男子的信息。 辛氏大小姐要选亲的事就这样传了出去,自然也传到了谢长景的耳里。 他急了,当下就冲去辛府想一问究竟,但门房说他没有拜帖,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去。 谢长景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心中又后悔不已,都是祁淮予误导他,让他错过了辛兮瑶! 他在辛府外晃荡了几日,终于碰见了辛兮瑶和辛久薇一起出门。 “兮瑶!” 谢长景突然冲过去,将辛兮瑶吓了一跳,眠风眼疾手快,先一步挡在两位小姐身前。 “兮瑶,我没有恶意,我有话问你!”谢长景急切地说,“你为何要选亲?我们两家还在说亲!” 辛兮瑶面色平淡,“令堂没有告诉你吗?我们的说亲已经取消了,我选亲之事,又和谢公子有什么关系呢?” 谢长景大声道:“我不同意!你这是始乱终弃!” 辛兮瑶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还没想好如何反驳回去,已被妹妹抢先开口。 “谢三公子,你做了什么事莫不是自己都忘了?”辛久薇拦在姐姐面前,“我姐姐跟你没有关系,你若是有癔症就去找大夫治,莫要在我们这里发疯。” 说完,便拉着辛兮瑶要走。 谢长景连忙道:“过去的事是我冒犯了,我认错!兮瑶,选亲之事你重新考虑我也可以啊。” 辛兮瑶冷笑,“你如此对我妹妹,我为何要考虑你?” 谢长景一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向辛久薇,情急之下忽然说: “辛三小姐,是我对你不起,我糊涂!但我那都是受了祁淮予的唆使啊!是他说你需要一个教训长记性,我才给你的马车动手脚的!” 话音一落,辛兮瑶面色猛变,气道:“祁淮予这个混账……” 辛久薇却并不太意外,原本就跟他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祁淮予,此时就已如此心狠手辣。 辛兮瑶却气不过,她不是情绪外放的人,也不想再与谢长景纠缠,拉着辛久薇不顾谢长景的呼喊,在家丁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这事要告知父亲。”车内,辛兮瑶皱着眉对妹妹说,‘不能让父亲再被他蒙骗。” 辛久薇道:“此事不急,姐姐,我有数的。” 辛兮瑶迟疑,“难道你还对他……” “自然是不可能的。”辛久薇握住姐姐的手,“你就放心吧,不用担心我,这段时间你就安心物色一个好看的夫婿吧。” 辛兮瑶脸色微红,“还学会拿我打趣了。” 两姐妹说笑起来,出去逛了半日的街。 是夜,辛久薇叫来望晴,叫她去打听一下祁淮予离开善安堂后去做了什么。 第二日望晴就来回了消息,说祁淮予不知为何典当了一枚玉佩,这几日也没有出去应酬,应当是没钱了。 “那看来我们又快见到他了。”辛久薇平静地说,“他可不会老实地过没钱的日子。” 望晴有些不高兴,“真把小姐当他的什么了,这么没脸没皮。” 辛久薇笑了笑,“昨天的信送到了吗?” 望晴道:“今早就送到了,也照小姐吩咐的,叫那送信的小哥别笑呢。” “好,辛苦了。”辛久薇笑着给了望晴和送信人打赏。 找神医的事不能拖,她需要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匀城—— 辛久薇站起身往辛父的书房走去。 辛久薇的外祖家就在匀城。 另一边,崇吾山上,觉明仍然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衣,站在檐下拆开了一封信。 信纸上字迹娟丽,寥寥几行感谢之言,接下来的字字句句却是道尽了凄苦委屈。 似乎是一个困于囚笼中的柔弱贵女绝望的求救。 信纸一角有水渍干涸后的痕迹,像是写信人在提笔时哭了,自己也没有注意。 这般委屈,又数次需要他出手相救,看来的确日子过得不好。 觉明拿着信看了一会儿,出尘的眉眼间似乎没有一丝情绪变化。 半晌,他将信纸沿着原本的痕迹者了起来,放回信封中。 “柳鸦。”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后。 觉明淡声吩咐,“你去一趟颍州城。” 柳鸦什么也没说,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51章 表哥怀鹤 辛久薇去找辛父,说的是去外祖家祝寿的事。 当年母亲是执意要嫁给辛父的,外祖家从商,深深担心高嫁无法给她母亲提供庇护,奈何母亲对辛父一往情深,外祖也只好置办了极其丰富的嫁妆为她做保障,让她嫁进了辛氏。 母亲去世后,两家的来往淡了,虽然辛父每年都差人送东西过去,但外祖心中对他始终有怨,认为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由此,辛府与外祖家的关系其实岌岌可危。 前世,祁淮予一直殷勤劝辛久薇与外祖修复关系,辛久薇听话地去了,然而外祖看她就像看当年的母亲,老人家眼光毒辣,直言祁淮予人品比辛父更差上许多,绝非良人。 那时辛久薇说什么也不信,只当是外祖父固执己见,外祖父恨其不争,对外孙女还好,对着祁淮予就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后来,外祖父病重去世,祁淮予去了京城后,竟查出外祖家的表哥违反律例,将外祖家抄家了。 在颍州时,他日日误导别人他是祁家的公子,等自己势力壮大了,又毫不留情地要铲除这个眼中钉,只因外祖父当年不同意他与辛久薇的亲事。 而那时辛久薇还不知他的真面目,得知祁家之事后哭晕过去,祁淮予还假惺惺地安慰他,感慨表兄为何如此糊涂。 却原来,不过都是祁淮予睚眦必报罢了! 如今,外祖父寿诞在即,因着今年是整岁,辛父大约会派哥哥辛云舟过去。 辛久薇以哥哥考学在即为由,找到辛父提出由她去送贺礼。 辛父沉吟一番,却忽然说起别的:“今日,祁淮予来找了为父,你猜他是如何说的?” 辛久薇淡笑道:“定是痛哭流涕,大喊冤枉。” “我儿聪慧。”辛父道,“你待如何?” 辛久薇道,“父亲想如何就如何,祁淮予野心不小,我若说他狼子野心,想来也无法完全令人信服,父亲有自己的考量,女儿心无怨言,左右父亲现在对他已看清一二,想必也不会被他蒙蔽。” 辛父看她一眼,“如今说话越发不客气了。” 辛久薇笑起来,撒起娇,“那是因为我知道父亲英明。” 辛父一笑,挥挥手,“那便回去准备吧,明日就启程。” 翌日,望晴和眠风帮辛久薇收拾了一堆行囊,带着辛府准备的贺礼,一件件地往马车上装。 “久薇。” 阴魂不散的声音传来,辛久薇回过身,果然看见祁淮予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常穿的月白锦袍,腰间的玉坠子不见了,比平日素上许多。 几日不见,他就像没有发生那日的事一眼,面带微笑,熟稔地走向辛久薇。 “抱歉,我来晚了,这就出发吧?” 辛久薇早就料到了他要来,但还是淡声问:“你来做什么?” 祁淮予又是那副温和语气,“不是要去匀城给外祖父祝寿吗?往年都是我陪着你们去的,今年你亲自前去,我自然是要相伴的。” 事到如今,他竟还以辛氏人自居,真当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姑爷了。 辛久薇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你要去就去吧。” 说完就自己上了马车,祁淮予理所应当地跟上去,却被眠风拦了下来。 “祁公子,小姐带了许多东西,马车已坐不下了,你另想办法吧。” “什么?”祁淮予的笑意一僵,“其他车呢?我坐别的也行。” 眠风一脸为难,“这次带了许多东西,也全都装满了呢。” 祁淮予忍了忍,“去匀城有一日的车程,我如何过去?”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眠风笑着说,“公子这般聪慧,定是自己有办法的。” 说完,她也不再理祁淮予,蹬上马车关上了车门。 祁淮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沉着脸租马车去了。 昨日他去找辛父陈情了一番,对方分明是相信了他的,还叫他护送辛久薇去匀城,说明他的地位并没有因那天的事动摇。 想来是辛久薇还在使小性子,故意为难他,呵,女人就是狭隘。 无妨,只要还能取得辛父的信任,辛久薇再怎么耍小性子也是无用。 就像这次祝寿,辛氏怎么可能只让一个女儿去?不还是需要他这个未来姑爷陪着吗,届时到了匀城,各种交际应酬,难道让辛久薇一个深闺贵女出面? 她行吗?还不是要乖乖来求他。 想到这里,祁淮予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租了辆便宜马车跟在辛氏的车队后面。 然而,一路上辛氏的家丁护卫都像看不见他一般,中途车队停下来用膳,竟是一点他的吃食都没有准备! 祁淮予去问,对方却说这次出行本来就只有他们和三小姐,吃食都是按人头准备的,他硬要跟来,自然没有多余吃的。 就这样,祁淮予一路饿着肚子到了匀城。 辛久薇的外祖家也姓祁,是匀城一代最闻名的富商,整个颍州城的商人家族也不及祁家家底丰厚。 能看见匀称的城门时,已是黄昏了。 天边的云如火烧一般,绚丽夺目,将辛久薇的发丝都染成了朦胧的红色。 马车刚停下,就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玄衣青年策马前来,停在马车窗旁。 “车里可是阿薇妹妹?” 青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并不浑浊,带着一点明朗意气。 望晴掀开马车帘,辛久薇看出去,看到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怀鹤表哥。”她笑得乖巧,“许久未见了。” 祁怀鹤也笑,他看起来比辛兮瑶年长一两岁的模样,五官生得有些冷,笑起来却和煦。 “还好接到你了,祖父命我一定好好接你回家。” 辛久薇道:“辛苦外祖和表哥了。” 祁怀鹤拉起缰绳,“那就快进去吧,祖父和母亲婶婶们都在等你回去用膳。” 辛久薇有些意外,正要说话,却见祁淮予下了车匆匆走来。 “这是怀鹤兄?”祁淮予又露出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见过表兄,还劳烦表兄来接,淮予真是过意不去。” 祁怀鹤眉头微皱,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地将祁淮予打量了一番,似乎这才想起他是谁。 他看一眼辛久薇,却见辛久薇神色淡淡,再看两人都没有同乘一辆车,心中有了计较。 “我是来接阿薇的,你有何过意不去。”祁怀鹤冷淡地说,转头又温和了语气,亲手替辛久薇放下马车帘子,“妹妹且在车中休息,一会儿就到家了。” 辛久薇点点头,感觉到马车重新动起来,车队在祁怀鹤的带领下进了城。 祁淮予的声音听不见了,想来又灰溜溜地回了车上。 说来也巧,祁淮予不仅与外祖家同姓,名字读音还与表哥有几分相似。 冯氏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是怎么给祁淮予起的名字。 漫无目的地想着,马车渐渐停下了。 祁淮予匆匆过来打算站到辛久薇身边,毕竟他是以未来姑爷身份来的,可不能跟在后面,像个小厮。 却见祁怀鹤已翻身下马,没让家丁帮忙,自己亲手扶了辛久薇下车。 第52章 祁淮予的嫉妒 而辛久薇更是看也没看祁淮予一眼,扶着祁怀鹤的手下了马车,便与他一起进了祁宅。 外祖家的宅子很大,清静致雅,前厅与大门隔了一片池塘,需要从两三人宽的桥面上走过去。辛久薇与祁怀鹤并肩走在前头,眠风与望晴并着一个祁宅的家丁将祁淮予的路挡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无法走到辛久薇身边去。 到了前厅,外祖与长辈们都在等着,门口的门槛有点高,祁淮予终于找到机会快步到辛久薇身旁,正要伸手扶她,眠风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前面,搀着辛久薇跨了过去。 而祁怀鹤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注视着辛久薇稳当地进了门,才领着她向长辈们行礼。 坐在左侧的一名蓝衣妇人将祁淮予的动作看在眼里,笑问:“这位是?” 前几年祁淮予来送贺礼,回回都没被领进门过,因此祁宅的长辈几乎都不认得他。 外祖却时常收到颍州的消息,是知晓祁淮予这个人的。 见他殷勤模样,也猜到个几分,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却听辛久薇乖巧地回道:“外祖父,大舅母,祁公子是在父亲手下做事的。” 屋内几位长辈听了都没做他想,只有外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意味深长地问:“你那闹着要嫁的未婚夫没随你一起来?” 祁淮予正要抢先说话,却听祁怀鹤笑道: “祖父,阿薇妹妹尚未定亲,哪里来的未婚夫。” 祁淮予道:“怀鹤兄……” “久薇好几年没来过匀城了,一来外祖父却开这样的玩笑。”辛久薇撇撇嘴,很是娇憨的模样,“这还叫久薇之后如何说亲,以后不来看外祖父了。” 外祖心中彻底了然,清瘦的脸上露出一点慈爱的笑容。 “是外祖父的不是,薇儿过来,让外祖父看看。” 他虽不喜欢辛父,这些年与其来往很淡,但三个孩子是女儿的亲骨肉,辛久薇更是出生便没了母亲,他还是对他们十分怜惜,年年都关注着的。 辛久薇快步走到外祖面前,说了几句吉祥话。 那蓝衣妇人正是祁怀鹤的母亲,辛久薇的大舅母——沈萍。 她笑道:“咱们阿薇如今出落得这般标致,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就算找不着中意的,还有怀鹤呢。” 小时候辛久薇来匀城,次次都是祁怀鹤带着玩,大人们开玩笑习惯了,沈萍不一定走了心,听的人却有了意。 祁淮予心中不悦,这祁家只是区区一介商贾之流,可祁怀鹤到底堂堂正正是辛久薇的表哥,占了一层亲近的关系,又见对方仪表堂堂,对辛久薇也关切,他顿时感到了危机。 在颍州,人人都知道辛久薇缠着他、倒贴他,他早已习惯了辛久薇非他不可,如今看她外祖家这架势,祁淮予就将这句无心的玩笑听了进去,有些阴沉地看着祁怀鹤。 祁怀鹤却也只当母亲在开玩笑,“母亲莫要说笑,坏了表妹名声。” “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外祖却淡淡道,“亲事尚且不说,你做兄长的,还能不关照妹妹不成?” 祁怀鹤拱手道:“祖父放心。” 沈萍身边坐着今日特意回娘的祁芯,她是辛久薇母亲的亲姐姐。 “我倒是觉得此事可以正经一谈,久薇也长成大姑娘了,从小就跟怀鹤亲,怀鹤去岁刚考完乡试,日后考中了官,也好照料久薇。” 辛久薇有些惊喜,“怀鹤表哥,你考中了?” 祁怀鹤笑了笑,“乡试而已,现在我不过就是秀才。” “那也很厉害了,你这么年轻。”辛久薇真心地为他高兴,“怀鹤哥哥从小读书就好,还爱习武,现在真是文武双全了,什么时候进京考试呢?” 祁怀鹤还没说话,沈萍笑道:“看看,怀鹤都被妹妹夸得不好意思了。” 祁芯道:“咱们家做商人这么多年,出个读书人多不容易,想来久薇也知晓的,夸夸自家表兄怎么了?” 辛久薇也说:“却是如此,我哥哥最近也在准备考学呢,所以才无暇抽身来为外祖贺寿,还望外祖和长辈们见谅。” “那皮猴子还愿意读书了?”外祖十分欣慰,“想着考学便是好事,无需为这些小事分心。你回去叫他好好读书,早些参加乡试,以后也进京去。” 辛久薇道:“哥哥还早着呢,只是他最近也十分勤奋,叶先生夸他有毅力。父亲也说了,不求哥哥考取什么功名,能撑起辛氏便是十分的好了。” 她这话既是说给长辈们听的,更是说给祁淮予的。 他不是仗着辛氏如今人丁单薄,想方设法要毁了她的兄姐,好叫辛氏后继无人,他可以上位么? 偏偏她不让他如意。 想到这里,她朝祁怀鹤站近了一些,笑道:“表哥特意来接我已很是劳累了,外祖,薇儿也觉得肚子饿,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呀?” 外祖哈哈笑道:“就知道你还像小时候一样馋,好好好,这就用膳吧。” 辛久薇陪在外祖身边,一行人一起去了饭厅。 下人们鱼贯而入,摆好一道道晚膳,祁宅几位长辈先坐,围了大半桌,剩余几个座位便是小辈们的。 祁怀鹤让辛久薇先坐下,祁淮予正准备坐到辛久薇旁边,又被别人抢了先。 祁家还有几个姑娘和小子,是祁淮予的亲妹妹和堂妹堂弟,今日都在,她们这一坐,祁淮予就彻底没了位置。 祁淮予忍着心中尴尬,去叫辛久薇。“久薇……” 辛久薇却不理他,那抢了他座位的姑娘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表妹,你家帮着做事的下人也是一起坐下用膳的么?” 她像是若有所思,“那要不要给他添张凳子和碗筷?” 她说得这样直白,祁淮予脸色有些难看,感觉受到了轻慢。 谁知辛久薇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对那姑娘道:“不会的,平日望晴她们自己吃一桌,不过到这边不用那么讲究,她们跟其他人一起吃就好了。” 望晴立刻笑嘻嘻地说:“奴婢们待会儿自己会解决的。” 祁小姐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位帮着做事的公子跟他们一个姓有些巧合,长得也还可以罢了。 而她的另一边,祁家的另一位小姐、比辛久薇只小两个月的祁画月却忍不住多看了祁淮予几眼。 祁淮予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但桌上的人都不理他,他只能忍着一肚子气先出去了。 辛久薇短短时间内否定了数次他们的关系,分明就是又想搞什么事! 祁淮予心中一沉,又回头看看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怀鹤,心情更是不悦。 而辛久薇根本不在乎祁淮予怎么想,他自己非要跟来,妄想在外祖家将他的身份坐实,真当她这么好拿捏? 她默认让他跟着,不过是因为—— 前世她也不知晓祁淮予是如何说服神医拿到解药的,今生没了她提供的消息,她还要看看祁淮予到底能不能知道觉明的秘密,又是否可能会去找到解药。 当然,能在这里羞辱祁淮予一番,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想到这里,辛久薇垂下眼,同时,一块鱼脍被放进了她的碗里。 “阿薇妹妹,尝尝这鱼。”祁怀鹤温声说,“昨日外祖特地寻人去码头买的,活着买回来,养到今日午后猜你快到了才杀了,新鲜的。” 辛久薇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外祖对薇儿真好。” 外祖哼笑一声,“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替我邀功。” 祁怀鹤笑得包容,又站起身给长辈们都夹了一筷子鱼。 祁芯笑道:“看看,怀鹤想给久薇夹鱼,夹就便是了,还给咱们都夹,累不累。” 沈萍也淡淡地笑,看辛久薇的目光也是慈爱。 “姑母今日怎的这么爱说笑。”祁怀鹤道,“表妹刚来,自然要照应一些。” 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星绘凑过来对她说:“你别看我哥说得冠冕堂皇的,平日里哪这么爱笑,唉,都是妹妹,怎么不这么对我。” 话音刚落,就被祁怀鹤盯了一眼。 辛久薇笑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长辈们有撮合的意思,但她也更知道,祁怀鹤和她本人都互相没有意思。 祁怀鹤这个人,是祁家的长子,小孩们的大哥,从小天资聪颖,外祖教他从商之道,他学得很好,可也爱读书,很是勤奋。 前世他自己并没有一定要做官的想法,只是因为书读得好,就顺其自然地去考了学,之后不到二十五岁就中了进士,原本是有大好的前途的。 然而就在他快要殿试时,外祖父去世了,祁怀鹤快马加鞭地赶回匀城,也没有见上外祖最后一面。 那之后,祁怀鹤照顾着体弱的母亲、拉扯着还没长大的弟妹,投身了商海,独自扛起祁家。 前世因着祁淮予的缘故,辛久薇与外祖家没有现在这般和谐亲密,但知晓辛久薇要随祁淮予进京,祁怀鹤还是专程去了一趟颍州,劝说辛久薇留下。 “你同他还未成亲,这般跟去算什么?况且,他并非良人。” 那时辛久薇的兄姐都已去世,辛久薇更加觉得祁淮予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对表哥的劝说根本听不进去。 “淮予说过的,等到了京城,他的官职下来,我们就成亲了,况且父亲那边我们也已过了明路了。” 那时祁怀鹤对她的冥顽不灵很无奈,却深知劝解无用。 离开时,他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辛久薇,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一见便是永别了。 后来祁家被祁淮予害得家破人亡,辛久薇连表哥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小时候她跟着兄姐来匀城玩,祁怀鹤就很有长兄的模样。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加上她母亲是生她时难产死的,最初那几年,祁家的一些长辈并不十分喜爱她。 人一多,这样那样的闲话也多,加上哥哥是男孩,每每来到外祖家,辛久薇受到的冷落便多一些。 幸而小时候的辛久薇心思没那么敏感,反而是姐姐辛兮瑶察觉到了,便有些排斥见祁家的人,连带着也不爱同祁怀鹤说话。 祁怀鹤话少,对辛兮瑶却十分主动,很有耐心。 那时他也年纪小,还有些少年意气,感受到被冷待,还专门去拦了辛兮瑶。 “我这几日惹你生气了吗?为何对我爱答不理的,妹妹。” 辛兮瑶拉着辛久薇小小的手,扭着头说:“别叫我妹妹,我没有哥哥。” 祁怀鹤怔了怔,有些受伤,“我就是你哥哥啊。” “你又不是我娘生的。”辛兮瑶抿了抿唇,“我娘要是给我生了哥哥,不会这样对我妹妹,辛云舟那个笨蛋都不会那样对妹妹。” 祁怀鹤很茫然,“你妹妹,你说阿薇?我怎么对她了。” 他在一瞬间将三位表弟表妹来匀城之后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愣是没想起一点自己做得不妥的地方。 “是昨日阿薇想吃麦芽糖,我没有带她去买吗?”祁怀鹤皱着眉思索,“可是你说,阿薇在换牙,吃不得这些东西。” 辛兮瑶反驳不了,只道:“你别想了,反正我们也不是祁家的人,过几日我就带阿薇回去,她不会碍你们眼。” 祁怀鹤很是伤脑筋,更糟糕的是,那一年辛兮瑶走了之后,就真的没有再来过匀城了。 后来辛久薇和辛云舟还被辛父派人送过来两次,都是给祖父贺寿,但两次来的人都说,辛兮瑶受了风寒,赶不了路。 祁怀鹤年岁渐长,逐渐懂得辛兮瑶是因着妹妹被冷落的原因,也不喜欢祁家。 她怪他对妹妹不好。 祁怀鹤给辛兮瑶写过几次信解释,但从来没有得到回信。 再见到长大成人的辛久薇,他便想起辛兮瑶生气的样子,只得对辛久薇再好一些。 天生冷脸也不是我的错吧。祁怀鹤有点无奈地想。 都这么多年了,辛兮瑶怎么还在置气不来匀城,否则真想让她看看,他如今应当也算是很合格的兄长了。 这边祁怀鹤想着辛兮瑶的事,另一边辛久薇在卧房里住下,却想着别的事。 前世,祁家是因为祁淮予的构陷才没的。 家产被抄了,表哥被安了罪名,很快斩首。长辈们很弟弟妹妹们也流放去了苦寒之地,一辈子没有再同辛久薇相见。 第53章 歌姬 这辈子,她定不会让祁淮予再伤害她身边的任何人。 离祖父的寿诞还有三日,辛久薇这次来不单纯是为贺寿,还为着修复外祖与父亲的关系。 无论是身为世家末流、如今大不如从前的辛氏,还是富有却无权力的祁家,相互扶持才是长久之计。 从颍州城来时,辛久薇带了许多补身体的名贵药材,都给外祖送了过去。 白日里她就待在祁宅,陪沈萍和祁芯几位长辈说话,沈萍觉得她乖巧,祁芯也有意撮合她与祁怀鹤。 暗地里,她叫望晴悄悄派人出去打听神医的踪迹。 上辈子她只知道祁淮予是在匀城得到的解药,但并不知道神医具体在何处。 祁淮予来了匀城,也想拿出之前的那套,在众人面前对辛久薇献殷勤,好叫这辛氏未来姑爷的身份做实。 然而祁家的长辈一心想把这个侄女留下来做媳妇儿,自然是没有将祁淮予看在眼里。 日日见着辛久薇去哪儿都有祁怀鹤作陪,祁淮予坐不住了。 “小姐小姐。” 望晴笑吟吟地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糖人。 “您瞧,好看不好看?” 辛久薇接过来欣赏了一番,笑问:“叫你出去找人,怎么找了个糖人回来?” “叫人打听着呢,奴婢自己就探查了三条街,可没有偷懒。”望晴说,“只是回来时见着有卖这些小玩意儿的,买一个回来给小姐玩。” 辛久薇道:“你的银子自己攒着,给我买东西做什么。” 望晴毫不在意,“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拿回来给小姐敲个乐趣嘛。对了小姐,那卖糖人的小贩说,匀城今日有庙会,热闹得很,咱们去瞧瞧吧。” 一旁眠风一听,立即便道:“哪里哪里?” “一听有好玩的,眠风比谁都快。”辛久薇玩笑道,“咱们来匀城是给外祖祝寿的。” 眠风道:“那也可以出去啊,好小姐,咱们就去看一眼嘛,奴婢都没来过匀城呢。” 望晴也一脸期待,左右无事,辛久薇也不想扫她们的幸。 “那先去同外祖说一声。” 外祖听见她想去庙会,也鼓励她出去看看匀城风光,叫来了祁怀鹤和两个祁家的姐妹陪同。 本朝没有严格的宵禁,每逢佳节,抑或好景良时,热闹些的城镇上都会有各种庙会与灯会,还有异邦人表演杂耍,好不热闹。 “快看,那边有人喷火!” 祁星绘拉着辛久薇穿过人群,就要去看热闹,祁怀鹤大步跟在后面,怕她们出意外。 “星绘,人多,别跑这么快。” 辛久薇被祁星绘拉着,街上人多,没走两步就被撞了一下。 “抱歉。” “施主小心。” 与她相撞的僧人侧身让过,对辛久薇行了一礼。 辛久薇见他手里拿了一个圆钵,想必是来化缘的,便拿出钱袋,放了几颗碎银子进去。 “多谢施主。” 辛久薇摇摇头,对僧人回了礼,跟上祁星绘的步伐。 祁星绘挤在人群后面,垫着脚去看那表演喷火的杂耍人。辛久薇回过头去,只见到那僧人在灯火间离去的背影。 她自然地想起觉明,也不知觉明会不会出来化缘。 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觉明是颍州城得道高僧,灵隐寺香火旺盛,他还是皇上挂念的亲儿子,身边有各种能人异士,哪里需要出来化缘。 却不知道他看了自己的信没有。 祁怀鹤守在几个妹妹身后陪着他们看热闹,没一会儿,就遇见了几个相熟的富家公子。 “怀鹤兄,你也出来凑热闹啊!” 祁怀鹤将妹妹们藏在身后,同他们打招呼。 几人吵着要祁怀鹤同他们一起上楼吃酒,说是今日来了从颍州城来的歌姬,嗓音很是动人。 祁怀鹤道:“今日是陪家中妹妹出来的,我就不去了。” “都有家丁在,怕什么!” “就是,咱们许久没聚了,之后要再见你又不知到何时了。” “怀鹤兄前段时间忙着乡试,想来十分辛苦,也该轻松轻松了。” 祁怀鹤还想拒绝,却是祁星绘凑了过来,小声说:“兄长,我也想去看看那歌姬,去听曲儿。” 祁怀鹤皱眉,“你小小年纪,凑什么热闹。” “年纪小就不能听曲儿了么?”祁星绘噘嘴,“难道你们是要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那我要跟祖父告状去。” 听见她话的公子哥连忙道:“祁家妹妹误会了,都是正经酒楼,正经酒楼!” 祁星绘跃跃欲试,“那带我去,带我去!” 祁怀鹤头疼,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拉回来。 几位公子也是有些尴尬,他们爱玩,但也不算纨绔,有人书还读得很好。但带好友的妹妹去听曲儿,怎么说也还是有些不妥。 辛久薇也轻声说:“怀鹤表哥,我也有些好奇,咱们去看一小会儿吧。” 她一说,声音轻柔乖巧,旋即便吸引了几位公子的注意。 他们见她身量轻盈,一张净白小脸,乌发梳成清丽可人的垂髫,披了一件水色重纱披风,披风下摇曳出一条粉渐青色的百迭裙,好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有人顿时好奇,“怀鹤兄,这位妹妹是?” “谁是你妹妹。”祁怀鹤警告地看他一眼,“家中表妹,从颍州城来给我祖父贺寿的。” 那人顿时一个大作揖,“原来是表妹!失敬失敬!” 辛久薇含蓄地笑了一下,“我在家中行三,公子唤我辛三便是。” “莫不是颍州辛氏?”公子眼中一亮,“鲜少听起三小姐的名字,今日能见到真是荣幸!” 其余几人也七嘴八舌地来同辛久薇打招呼,惹得祁怀鹤和祁星绘一脸警惕。 气氛轻松下来,一行人便说笑着上了酒楼去。 与盼月楼不同,他们选的吃酒处看起来更像一间有二层小楼的普通食肆,只布置得清雅精致,二楼也是大开间,只靠里有两间厢房,靠着边上的几张位置能轻易见着楼下街道的热闹景象。 几人陆陆续续坐下,一阵环佩叮咚的银铃声响,几名抱着乐器的歌姬款款上了楼来。 辛久薇不经意地看过去,视线落在抱瑶琴的歌姬身上,顿了顿。 那歌姬放好琴站起来,同众人行了礼,抬头对上辛久薇的视线,也是一怔。 第54章 祁淮予手下反水 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反应,之前最先同辛久薇打招呼的穆公子笑着来问她。 “表妹从颍州来,应当听过盼月楼的名气吧?这几位歌姬都是从盼月楼请来的,听闻水平极好,表妹且听听如何。” 祁星绘吃了好几种精致的果子,闻言道:“乱喊什么,谁是你表妹。” 穆公子展开扇子摇起来,“我与怀鹤兄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怀鹤兄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 祁星绘翻个白眼,“你想得挺美,想给我们久薇做表哥的人可多着呢。” 几人又说笑起来,辛久薇陪着聊了一会儿,歌姬们已有序地开始演奏了。 那用瑶琴的歌姬是第一个唱的,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视线时常往辛久薇这边看。 到了后面,还弹错了几个音,伤了指甲。 “啊。”她面色有些白,连忙跪下道歉,“公子们见谅。” 穆公子上前将她扶起来,“不过是意外,莫要这般惊慌。” 歌姬感激地看看他,正要说话,却见辛久薇站了起来,朝她缓缓走来。 “你的指甲断了,去处理一下吧。”辛久薇的声音温和,“我这里有药,我陪你去吧。” 歌姬似乎受宠若惊,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 祁怀鹤没注意她,只对辛久薇道:“叫酒楼的人去吧,阿薇,你待在此处莫乱走。” “没关系的。”辛久薇乖巧地说,“怀鹤表哥,酒楼的人对她们不一定上心,她的手指都流血了,我看着难受,反正只是举手之劳,我去去便回。” 祁怀鹤只觉得她心善,便道:“那你当心些,快些回来,将你的丫鬟带上吧。” 辛久薇行了礼,带上望晴,亲手拉着歌姬去了僻静处。 等没有了旁人,辛久薇让望晴拿出外伤用的药,“先处理一下吧,再来说你想同我说的话。” 歌姬脸上已没了刚才的紧张和慌乱,已是一派镇静。 “没想到三小姐也来了匀城。” 辛久薇皱眉,“你帮祁淮予做事,他却没告诉你我也在匀城么?” 眼前画着浓艳妆容的歌姬,正是祁淮予的手下,那日在盼月楼差一点陷害哥哥的人。 歌姬脸上露出些诧异神色,想说什么。 却又听辛久薇说:“你不必否认,也不必问我为何知晓,但你是聪明人,应当也知道,那日在盼月楼,我就已经知晓了你的意图。” 歌姬抿了抿唇,问:“那三小姐今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祁淮予让你来做什么。”辛久薇直接问,“与我,或是我身边的人有关吗?” 歌姬没说话。 好一会儿,她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前些日子我听闻辛公子拜了师,他最近可好?” 辛久薇有些意外,反应过来,笑道:“他能有什么不好,你是看他多日没有去歌楼,担心他在别处醉生梦死了么?” “我没有这样想。”歌姬道,“三小姐,我是被祁淮予叫来的,原本是来帮他打探一些情报,但昨日,他让我为他做另一件事。” 辛久薇皱眉,“什么事?” 歌姬顿了顿,低声说:“他要我勾引那位祁大公子,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四周骤然安静了几瞬。 辛久薇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她太了解祁淮予了,歌姬只说这一句,辛久薇就猜出了祁淮予的意图。 想来就是这些日子他见着她与祁怀鹤走近,怕祁家撮合他们两人,便要破坏这件事,还要破坏祁怀鹤的名声! 果然是他能想出来的阴损计策! 辛久薇忍着怒气,因着生气,脸上反而带了冷笑。 “怀鹤表哥武艺高强,头脑也聪明,你如何有把握能成功?” 歌姬垂下眼,“祁淮予……给了我一种香,还有一种药。” 辛久薇气笑,“他还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她又看向歌姬,“既然帮她做事,你又为何要告诉我?那日在歌楼,你的意图我可是都看穿了的,你听他的话故意陷害我兄长,如今为何又关心起他了。” 歌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缓缓跪了下来。 辛久薇一怔,望晴一个箭步冲过来将人扶起来。 “你不会又想故技重施吧!” 歌姬摇摇头,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那日辛公子给我的药膏,我没有用完,还请三小姐帮我物归原主。” 辛久薇看着她手中的青色小瓷瓶,皱了皱眉。 “既是我哥哥给你的,他也不会想着收回去,你留着用吧。” “不过,只是一个药膏而已,何必这样郑重。” 歌姬摇了摇头,神色郑重,“之于我,它不是只是一个药膏。” 她见辛久薇和望晴都没有动作,便收回了手,小瓷瓶被她紧紧握在手心里。 “三小姐是名门贵女,自然不懂得我们贱命一条的辛苦,我也不是生来就在歌楼里卖艺的。” “三小姐也一定想问我,为何听祁淮予的,为何为他卖命?” “我从前是流浪到颍州城来的孤儿,是祁淮予给了我一口吃的。” “当然,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救我,就是为了让我为他所用,毕竟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钱能买到忠心,自然就要靠一些别的。” “但我无所谓,反正我能活下来就行,回报他也无所谓的。” “像我们这样的歌女,谁也不把我们的命当命,您可能觉得盼月楼已经足够好,没那么多龌龊事,可这天底下又哪里真的有什么好地方呢?” “我也好,别的姐妹也好,谁不是日日受折磨,那些光风霁月的达官贵人,谁不是把我们当牲畜。” “所以祁淮予对我说,他也不是什么高门公子,他跟我一样,都被那些公子哥看不起,让我帮他对付辛公子的时候,我没有纠结就答应了,毕竟对我来说,活在这世上,怎么活,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可是……” 说到这里,歌姬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 “可能在您眼里很可笑,或许辛公子自己也不记得了,但那日他被你劝下,没有责怪我,还给了我药,这件事,我忘不了。” “我是故意让他看到我的伤口,故意示弱接近他,他也跟我想的一样,好蠢,这么容易就上钩,这么容易就被我激怒,掉入圈套。” “但那天过后,我每晚拿着这药膏,都会有些后悔,那日若不是三小姐来,辛公子就会掉入我的陷阱。” “或许,就是因为后悔,所以我今日才将这些事告诉你吧。” 第55章 新的计谋 她说完,也还维持着跪下的姿势。 辛久薇缓缓蹲下身与她齐平,看向她的眼睛。 “只是我哥哥的一次举手之劳,就值得你记这么久吗?” 歌姬笑了笑,“您不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一次举手之劳代表着什么。” 辛久薇沉默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辛葵,奴家叫辛葵。” 辛久薇将她扶起来,站好后还维持着握着她的手的姿势。 “辛葵,祁大公子是我表哥,今日之事多谢你坦诚相告,我会记得你这个恩情。” 歌姬垂下眼,“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辛久薇道:“待会儿我会先将表哥劝回家,你回去就同祁淮予说没有寻到机会。” “三日后是我外祖寿辰,我会请你们去祁府献艺贺寿,你可能前来?” 歌姬很聪慧,立时便问:“三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辛久薇笑了笑,“明日我会传信给你,辛葵,做完这件事,我帮你赎身归藉,可好?” 歌姬眼中错愕,思索一番,轻笑了一下:“三小姐这样大方,想来让我做的事也不容易。” “你既能帮祁淮予做这样的事,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应该也不难接受吧?” 辛久薇笑了笑,“祁淮予给你一口吃的,却又让你进歌楼,入贱籍,我没有太大的本事,但将你拉出来也不难。” 她冲辛葵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我是不是比祁淮予好一些?” 辛葵笑起来,“三小姐若真的救我出水火,又与辛葵的再生父母有何异。” “没有这样夸张。”辛久薇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我们公平交易。” 辛葵又低头想了想,随后抬起头来,“好,我愿为三小姐效劳。” 没过多久,辛久薇返回二楼,说自己好像吹了风,身体有些不适。 祁怀鹤道:“那便早些回家歇息,别吹病了。” 因她看着实在难受,祁星绘也收了玩心,几位公子不好挽留,辛久薇顺利地跟祁氏兄妹一起回了祁宅。 翌日,辛久薇以可能染了风寒为理由,让望晴带着她给辛葵写的信出了门。 信中是她要辛葵后日在外祖寿诞上做的事。 望晴很快就回来了,回复信已送到辛葵手上,又说起路上遇到的一件怪事。 “奴婢想着既然是出门抓药,那自然得带着药回了呀,就去了一趟医馆,谁知连着找了两间医馆,今日都没开门,奴婢又去药房,竟然也没人。” “真奇怪,这匀城的医管还休沐的么?” 辛久薇也觉得好奇,“那你这药从哪里抓的?” “遇到了一个路边卖药的老爷爷。”望晴道,“好生奇怪,他一眼看出我要抓药,听我说要治风寒的,便抓了一些给我。” 辛久薇道:“定是你在药房门口徘徊,他要看出来也不难。” 她伸出手,“给我看看。” 望晴将药包放到桌上,辛久薇拆开,拿起里面的药材闻了闻。 不过她也不通岐黄之术,闻不出个所以然来。 “的确有些奇怪。”她想了想,“药房和医馆都关了,路边却有卖药的。” 她将药材放回去,重新包好,“今日祁淮予在做什么?” 望晴道:“奴婢让咱们的人盯着的,他今日一直在我们住的客厢那边,好像没出去过。” 辛久薇点点头,吩咐望晴:“见到他出来,记得叫人来回复。” 昨日祁淮予的计谋没成,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会什么时候出手就未可知了。 她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只是可能有点对不起表哥,只能先给表哥赔个不是了。 辛久薇心里想着,默默给祁怀鹤道了歉。 午后,望晴来说见着祁淮予了,在他们住的客厢那边以清点寿礼为由使唤人做事。 辛久薇微微一笑,“眠风,帮我梳头;望晴去请一下表哥,就说我心中不踏实,请他陪我再去确认一下寿礼。” 祁怀鹤今日在家中温书,很快就来院子接上辛久薇,去了暂时存放寿礼的客厢。 果然里面正忙碌着,祁淮予负手站在院子中间,有模有样地指挥着祁家的下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次来贺寿的队伍里,他是话事人。 “久薇,怎么过来了?” 见到辛久薇,他又是一副关心模样。 “听闻你感染了风寒,怎么不在卧房里歇着?” “我心中总放心不下,来看看。”辛久薇平静地说,也不回应他的关心。 祁淮予道:“有我在,你有何不放心的,再说往年都是我送寿礼过来,不会有事的。” 辛久薇微微一笑,“往年不都是外祖家的下人负责清点么?想来淮予也是第一次进来,咱们都没经验,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我叫人来点,阿薇你在一旁看着。”祁怀鹤道,“东西过了眼,你就能放心些。” 辛久薇乖巧地说:“多谢表哥,没有怀鹤表哥,我都不知道有多紧张。” 祁怀鹤眼中含笑,“外祖若是知道你如此放心,也会心中欣慰,咱们阿薇是长大了。” 看着两人的互动,祁淮予脸色有些不好。 辛久薇只当没看见,看着下人们忙里忙外地清点,眉间露出忧愁之色。 “许多年没有来匀城,如今看着,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 祁怀鹤沉默了一下,道:“当年我亦年纪小不懂事,没发现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也难怪你姐姐怪我。” 辛久薇有些诧异,“姐姐怎么怪表哥?” “难道她不是怪我没照顾好你,才不愿来匀城的吗?”祁怀鹤苦笑,“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了。” 辛久薇柔声道:“表哥怎会这样想?咱们两家过去这些年不常走动,又不是表哥的过错。” 她皱了皱眉,眼睛慢慢红了。 “外祖对我们都是很好的,只是与父亲有误会,父亲这几年每每到外公的寿辰或娘亲的忌日,看着都郁郁寡欢。” “阿薇见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祁怀鹤见她似乎要落泪,向来稳重的人有些束手无措,忙叫望晴送帕子来。 “怎的就要哭了。”他叹气,“祖父老了,有些固执,况且我听父亲说,从前他最疼爱的就是小姑母,丧女是切肤之痛,我们做小辈的,也要理解一二。” 辛久薇擦了擦眼泪,“我自然是理解的,不过是想起父亲日日叹息,心中觉得不安罢了,咱们两家本应是最亲近的关系,如今却生分成这样,尤其是……” 她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 第56章 流言 见她还犹豫着看了祁淮予一眼,祁怀鹤自然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侧身遮挡在辛久薇面前,挡住了祁淮予的视线。 他低声问:“阿薇有话不妨直说。” 辛久薇叹了口气,“表哥,我小时候不懂,如今长大了,才时常在委屈之时,觉得伤心之事无处寄托,无论是我也好,还是外面的人败坏姐姐的名声也好,我都时常觉得……” 她顿了顿,又拿帕子擦擦眼睛。 “父亲公务繁忙,又素来威严,姐姐和我受了委屈都不敢同他讲,哥哥又是个爱玩的,我就时常想,要是怀鹤表哥在颍州,要是外祖家的姨母婶婶能为我们撑腰就好了……” 说着像忍不住一般,眼泪越流越凶。 祁怀鹤听她说着遭遇,心中已是很不悦,“竟有人如此欺负你们?还有是谁敢败坏兮瑶的名声,你莫怕,都告诉我。” “已经都过去了。”辛久薇摇摇头,“我已不在意了,表哥莫要放在心上。我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表哥,此次我来匀城,原就是带着修复两家关系的心思的,表哥若是也同我一般想法,还请表哥帮我。” 祁怀鹤道:“怎能叫帮你,这原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辛久薇笑起来,“那就太好了,没有表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刻意放低了声音,但他们的对话还是让祁淮予听了进去。 祁淮予站在一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这就是辛久薇要让他看见的,两家关系越好,祁淮予自然越急,尤其是在长辈有意让祁怀鹤与辛久薇凑成一对的情况下。 虽然辛久薇对祁怀鹤没有那般的心思。 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看着下人清点完寿礼,祁怀鹤就送辛久薇回住处。 走在路上,又听祁怀鹤问:“兮瑶在颍州还好吗?你放才说外面有人败坏她的名声,她心中可觉得委屈?” 辛久薇一怔,确实没想到祁怀鹤还会特意问起姐姐。 她心中闪过一丝猜测,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姐姐如今很好,前阵子还才名远播,多了许多爱慕者呢。” 她想了想,将春日宴的事说了,又说了谢长景与辛兮瑶的事。 祁怀鹤还没来得为辛兮瑶正名的事欣慰,听着谢长景侮辱姐妹二人的事,立时便皱起眉,冷了脸色。 “都说颍州多青年才俊,竟是这般小人。” 又问:“兮瑶可曾为此伤怀?她此次不来匀城,可是伤了心,身子不适?” 辛久薇若有所思地看看祁怀鹤,“姐姐很好,多谢表哥挂念,她虽然没有来,但方才清点的那组字画就是姐姐亲自作的,那是她送给外祖的心意。” 祁怀鹤放下心来,眼中有闪过一丝惆怅。 辛久薇越发觉得怪异,正巧走到了住处,临别前,她状似无意地说: “今日父亲叫我替姐姐选亲,这次贺寿结束,我就要回去张罗这件事了,唉,姐姐眼光高,实在是觉得颍州城内的男子,没几个配得上姐姐的。” 祁怀鹤却沉默了,见辛久薇要道别,便叮嘱她注意休息,关怀了几句便离开了。 “表少爷真是个好兄长。”望晴感慨道,“大小姐没来,他都如此关心。” 眠风也道:“就是呢,刚才听小姐说起别人对大小姐不好,表少爷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 辛久薇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忽地笑了。 “若是这样,倒也不错。”她轻声说。 让姐姐和亲人们都幸福,原本就是她重活一世最大的心愿。 不过此事也急不得,她还有一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寿诞的前一日,望晴拿来辛葵的回信,果然在她刻意告知祁淮予自己要去寿诞上献艺后,祁淮予又给了她心的任务。 那夜在庙会上没有成功的计谋,他要在寿诞上故技重施一遍。 在祖父的寿诞上做出出格之事,比在外与歌姬厮混严重多了。 前者最多让祁怀鹤的名声没那么好,且叫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辛久薇不再有跟祁怀鹤说亲的可能。 后者却能彻底败坏祁怀鹤的名声和人品,适家引导的话,还能再次破坏辛祁两家的关系。 祁淮予可真是,心狠又恶毒。 “那就让这暗镖,落到他自己的身上吧。”辛久薇微笑着说。 因着是整寿,外祖又素来有好名声,寿诞这日祁宅很热闹,半个匀城与祁家有关系的都来贺寿了,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祁怀鹤去了门口迎客,因着是女眷,又是亲戚,辛久薇被拉着与祁家的小姐们一起在花厅,与别家的女眷说话。 “这就是你家的表小姐?”有夫人拉着辛久薇,眼中满是惊艳,“是姐姐还是妹妹?我还没见过呢,生得这样标致,可曾婚配?” 祁星绘笑道:“表妹是她家中最小的,大表姐在颍州没来呢。” 夫人笑道:“看着年纪是小,可也生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陈夫人是看我表妹长得好,迫不及待想领回去做媳妇吧。”祁星绘笑嘻嘻的,似乎与这位夫人很熟悉,说话便也口无遮拦,“表妹没有婚配呢——阿薇,是吧?” 最后一句是转头问辛久薇的。 辛久薇道:“姐姐还未成婚,阿薇也尚未婚配。” 陈夫人很是惊喜和满意,却听她身边另一位有些犹豫地问: “你既是辛氏的小女儿,那不是配给祁家大郎了么?” 陈夫人和祁星绘都是一怔。 祁星绘理解偏了,道:“这次表妹来,我母亲确实是很想撮合他和表哥呢,不过那都是长辈们的玩笑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那夫人的家中也是经常的,时常有人在外面带些消息回来,“我听闻,辛氏有位常住在他们家的表哥,在跟着辛老爷做事,跟辛家的三小姐形影不离的,好像早就定亲了呀。” 第57章 百口莫辩 “既然是表哥,那不就是你们家大郎么。” 那夫人说着,又问辛久薇:“还是说,你还有别的表哥?” 没想到祁淮予刻意引导大家造成的误会都传来匀城了,辛久薇笑了笑,道:“想来应当是传来传去误会了,久薇没有定亲,家中也没有旁的表哥。” “那便是他们诓我的了。”那夫人也不了解实情,只当是自己听了假消息,“这般标致的姑娘,可得配个好郎君。” 一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辛久薇估计着时间,悄声问望晴。 “表哥在何处?” 望晴也低声道:“奴婢方才差人去看了,表少爷还在前院接待客人。” 辛久薇点点头。 外祖的寿诞办得热闹,来的都是匀城有头有脸的,祁淮予一开始就失去了狐假虎威的机会,这时也不知去了哪里。 寿诞一直办到夜幕降临,在庭院中开了席,辛久薇与祁星绘几姐妹坐在一起。 辛葵带着一队歌姬鱼贯而入,唱了几首曲子,离开时她的视线与辛久薇交汇,辛久薇微微点点头。 不久之后,辛久薇看见一个丫鬟不小心将酒泼在了祁怀鹤的衣服上,祁怀鹤起身离了席。 祁淮予还真是总用这般手段。 辛久薇冷冷一笑,也起了身,对望晴嘱咐道:“给辛葵传信。” 望晴点点头,与眠风对视一眼,眠风扶着辛久薇离了席。 “久薇,你去哪里?”祁星绘见她起身,“更衣吗?我也去。” 辛久薇道:“坐着有些头晕,我去湖边吹吹风。” “你这身子骨也太差了,别又吹风寒了。”祁星绘也站起身,“我同你一道去。” 辛久薇想了想,点点头。 让她一起也好,祁淮予正是需要目击者多一些。 另一边,祁怀鹤因陪着敬重的先生喝了几杯,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他的住处离前厅远,以往家中宴客时,为了应对弄脏衣服这种事发生,都有一间专门的屋子用来换干净的衣裳。 晚风吹过竹叶,明月高悬。 一道模糊的影子自窗户纸前晃悠悠地闪过。 祁淮予没有注意到,推开了门。 又是一阵风,吹起了湖边的涟漪。 “啊!救命啊——” 一道高亢而恐惧的女声划破夜空,这片湖离宴客的庭院近,许多人都听见了声音。 “怎么了?” “谁遇到意外了吗?听着像个姑娘。” 许多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祁家的管事连忙带着人过来。 “二小姐,表小姐!你们没事吧?” 管事只见到辛久薇和祁星绘站在前方,连忙上前,却见辛久薇面色苍白,祁星绘指着远处的湖面,半天才急道: “不是我们,前面好像有人落水了,你去看看!” 管事连忙让家丁过去。 祁星绘一把拉住要往前走的辛久薇,“你做什么去?你这身子骨不会想去救人吧?” “落水的好像是个姑娘。”辛久薇犹豫着说,“让家丁去救是不是不方便,而且我好像……” 她转过头去,有些颤抖地拉着祁星绘的手,“表姐,你看看,那边站着的是不是淮予?” 祁星绘看过去,夜色中也看不真切,只觉得从衣服的轮廓看是像个公子。 她们说话间,已经不少宾客走了过来。 外祖还在席上,祁芯携着沈萍的手过来。 “久薇,星儿,你们站远些,别冲撞到了。” 辛久薇却道:“那是个姑娘,我过去看看。” 她像是极不放心,匆匆往正在营救的人群走去。 祁芯有些疑惑,“姑娘有怎的,已叫人去救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帮上什么忙。” 祁星绘犹豫着说:“我们听见那姑娘落水时,看见了一个男子,久薇说好像是跟他一起来的祁淮予。” 沈萍皱了皱眉,“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几人走到湖边,落水者已经被救了上来,尽管已经浑身湿透,也能从衣服的颜色与款式看出来,是方才来献艺的歌姬。 辛久薇连忙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低声问:“你没事吧?” 那歌姬呛了水,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回应她,随后猛地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祁淮予,脸上竟露出惊恐神色,躲到了辛久薇的背后。 她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立刻就猜测起发生了什么事来。 祁淮予在那歌姬往湖边退时就想走的,却没想到辛久薇她们来得这么是时候,他还来不及脱身,这歌姬就自己跌了进去! “久薇,我只是碰巧路过。”他咬牙对辛久薇解释,“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辛久薇没说话,那歌姬忽地一抖,躲在辛久薇身后哭喊道: “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就能胡说么?分明是你想轻薄于我,我躲着你才掉进去的!” 祁淮予脸色一变,众人也顿时打量起他来。 “这是哪家的公子?招惹出这等事。” “不认得,许是祁家的什么亲戚吧,今儿来的歌姬确实不错,但也不能在这儿就动手啊。” “年轻人,太没有分寸了。” “不过是歌楼的歌姬,想来也是蓄意勾引……” “你们说什么呢!” 一道急切又愤怒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议论声,辛葵匆匆拨开人群走来,发髻上的簪子都歪了。 “榴儿,你没事吧!”她将落水的歌姬抱在怀里,面上都是愤恨,“我们也是清清白白来为祁老爷贺寿的,难道就因为我们是贱籍,便要受你平白侮辱吗!” 她抬头瞪着祁淮予,说得悲痛万分,让旁人也不好再议论。 见到她出现时祁淮予就猛地一怔,明明是他叫辛葵去勾引祁怀鹤,好叫祁怀鹤丢个大脸,她怎地会在这里! “你……” 不等他说话,辛葵就哭道:“我这榴儿才十五岁,刚跟着我学瑶琴,今日我是想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却没想到还遭受你这等混账的欺辱!这位公子,你做这般混账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随着她越说越悲愤,榴儿也痛哭起来。 “葵姐姐,我好怕,他说我要是不从,捏死我就像捏死蚂蚁那么简单,我、我……” “太过分了!”祁星绘最嫉恶如仇,闻言立刻看向祁淮予,“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小人!” 祁淮予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辛葵会来这一出。 再看三个女子凑在一起,分明就是辛久薇使的手段! 他立时冷冷地看向辛久薇,辛久薇却一点不怕他,因她是背对着人群,没有看见她冲祁淮予笑了一下。 祁淮予,就许你当众陷害我哥哥和表哥,不许我以牙还牙么? 百口莫辩的滋味,不好受吧? 第58章 再将一军 在议论声中,已经换了衣服的祁怀鹤大步走来。 见他来,祁家的女眷都松了口气,像找到了主心骨。 祁怀鹤让丫鬟拿来一件新的披风给辛久薇披上,问:“表妹没事吧?事情我已听下人说了,你们莫怕。” 后一句是对着两位歌姬说的。 榴儿的头发还滴着水,躲在辛葵的怀里发着抖,她年纪小,看着瘦小,就算在场有人看不起卖艺的歌姬,见此情形也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 祁怀鹤道:“你们是来为我祖父贺寿,在祁府出了意外,自然是我们的责任,来人——” 他叫来丫鬟,将榴儿带下去安置换衣服。 榴儿还是很害怕,拉着辛葵的手不敢离开。 “别怕。”辛久薇拉起榴儿的手拍了拍,“换身干净衣裳,我表哥会派人送你们回去的,今夜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辛葵与她对视一眼,缓缓点点头。 “站住!”祁淮予却突然喊道,“谁都不许走,难道就这样让你们平白冤枉?” 辛久薇几乎是一瞬间就喊道:“榴儿,小心些!” 眠风眼疾手快,上前来将榴儿护到身后。 祁淮予根本没想动手,被她们这突然的反应一弄,这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对这个小歌姬动手了! “他难道还想打人不成?怎么这般无法无天!” “好歹也是祁老爷的寿诞,太过分了。” “到底是谁啊,似乎没在匀城见过?” 辛久薇在议论声中哭起来,“祁淮予,我父亲信任你,才叫你随我一道来匀城,我想着你娘在我哥哥小时候也照顾过他几天,一直对你多有忍让,不计较你做不好父亲吩咐的事,可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说着,语气满是失望,脸色又苍白,祁星绘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 “好了好了,他是一个男子,管不住自己的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莫要伤心了,不过是个下人。” 祁淮予面色难看,“我不是……” 辛久薇捂着脸靠在祁星绘肩上,哭得好不伤心。 “扰了外祖的寿诞,我该怎么回去跟父亲交待……” 她身形纤弱,哭起来梨花带雨,顿时让人不忍。 那日在酒楼的穆公子也在,立刻高声道:“底下的人该死,关辛三小姐什么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管住他一个大男人的龌龊心思?三小姐莫要自责!” “对对。”祁芯也忙过来安慰她,“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难怪身子骨这么弱,这不是多思过度吗?” 辛久薇犹豫着,“可是,他是跟我过来的……” 祁芯奇道:“你不是说,他只是在你父亲手底下做事么?又不是什么亲戚,赶出去便是。” “想来他也是一时糊涂……”辛久薇又捂着脸哭起来。 祁星绘“哎呀”一声,“表妹你也太宅心仁厚了,他欺负人家小女孩的时候,怎么没为你们辛家想想呢?怎么没想想这是在我祖父的寿诞上呢!” “辛久薇!”祁淮予终于忍不住,猛地上前,“你们别都被她骗了,是她陷害于我!” 见他将矛头指向辛久薇,旁人顿时不满。 穆公子道:“她陷害你有和好处?你做这般事,还连累辛三小姐被议论,她有什么必要做此得不偿失的事?” 祁淮予简直说不出话来,是,辛久薇没有必要,可她就是这样做了! 看着靠着祁星绘哭泣的辛久薇,祁淮予如今已深知,她就是这般会做戏!偏过了所有人! 他猛地上前,“辛久薇,你……” 然而人还没靠近,就被祁怀鹤一脚踹了出去。 祁淮予滚出去好一截才回过神来,听着旁人的笑声,他从未如此狼狈、如此丢脸过! “你……” “把他赶出去。”祁怀鹤冷声说,“敢对我祁府的表小姐动手,你当这是哪里?” 辛久薇柔弱地开口阻止,“表哥……” “哎呀你莫要再发善心了!”祁星绘拉住她,“这都是他应得的!” 辛久薇这才作罢,任由祁府的家丁将祁淮予赶了出去。 闹剧这才结束,众人回到席上,因时辰也不早了,没过多久便散了席。 外祖身旁的小厮来请辛久薇,祁怀鹤陪着她一起过去。 “薇儿,可受到惊吓了?” 辛久薇的眼睛还有些红,“我没想到他会在外祖的寿诞上做这种事……” “不过是个小插曲,你也莫要自责。”外祖并不放在心上,“旁人出去议论也不敢说什么。” 辛久薇点点头,眉眼间还有些忧愁。 外祖看了她一会儿,道:“往年我差人到颍州,回来都说你中意那祁淮予中意得紧,你父亲也依着你。但从今日之事看,他实非良人,你可要想清楚。” 辛久薇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外祖,来时我也说过,我与他没有关系了,其实就是因为……就是因为……” 她像是又想哭,连忙那帕子擦了擦眼角,“我早已看清他是什么人,从前不过是我瞎了双眼。” “好了,莫要再哭。”外祖慈爱地说,“幸亏还未定亲,如今看清也为时不晚。” 辛久薇点点头,她想趁机修复外祖与父亲的隔阂,便顺势说道: “外祖,父亲这些年什么都依着我,并非他没有自己的想法,而是他对我心中有愧。” 她垂下眼,语气多了一些发自内心的忧愁。 “薇儿与姐姐兄长也时常想念娘亲,可我们想娘亲时,还有互相之间可以说说话,还有奶娘、丫鬟们倾诉,但父亲没有……他是辛氏的族长,许多事都只能憋在心里。” “逢年过节,还有娘亲的诞辰与忌日,薇儿都时常见到父亲独自饮酒,有时对着月亮说话,说着说着就哭,我小时候不懂,总在这时候去找父亲,父亲擦了眼泪便来抱我,从不说一句重话。” “外祖,我长大了,经常会觉得,父亲对我们万般纵容,都是因为他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他对娘亲有愧。” 辛久薇抬头想看外祖,可一对上老人的眼,就真切地落了泪。 “可若按照父亲将责任揽过去的逻辑,娘亲是为了生我才离世的,那真正该为娘亲去世赎罪的,难道不是我吗?” 第59章 说服外祖 一听她说这话,外祖的脸色就变了,“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能够就怪上你了?” “可薇儿小时候,长辈们便是这样想的,不是吗?”辛久薇说着,她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些失落。 她其实对小时候来外祖家的记忆并不怎么深了,只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像祁芯、几位舅舅,对她的态度并没有那么热切。 他们也并没有苛待她,只是好像没有那么想见到她。 她是跟姐姐一起听见下人的议论,说几位长辈一见到她,就会想起难产离世的妹妹,不免心中伤怀。 后来或许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长辈们渐渐想开了,对她如常起来。 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怪她原本就没有道理。 可他们跟外祖一样,始终无法原谅辛父,毕竟曾经信誓旦旦会照顾好妻子的人,却让她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付出了生命。 辛久薇一直能够理解外祖家长辈们的心情,可重活一遭,她还是不想让两家人走上过去老死不相往来、纷纷被祁淮予残害的老路。 “外祖。”辛久薇缓缓跪在外祖面前,像小时候一样枕在老人的膝头,“辛氏没什么人了,薇儿在颍州城只能跟哥哥姐姐一起自己摸索着长大,我看着那些手帕交的小姐妹每每躲在长辈怀里撒娇,都觉得好生羡慕。” “经过祁淮予这件事,我才觉得怕,您是娘亲的血亲,也是薇儿的血亲,薇儿好希望在遇到事的时候,有父亲、有外祖,还有舅舅姨母和表哥,可以为薇儿撑腰,可以拧成一股绳,不被任何事破坏……” 她轻声说着:“外祖,我好想娘亲。” 外祖的眼眶红了,伸手摸了摸辛久薇的发髻。 “今日之事,你吓着了吧。” 辛久薇摇摇头,“是有一些,但有外祖和表哥在,薇儿什么也不怕。” “罢了,罢了。”外祖长叹一声,“过去诸多年岁,不过也是外祖过不去心中的坎,才怨你父亲罢了。” 他让辛久薇起身,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和你兄姐如今都长大了,我们也不该让你们没有外祖家做依靠。” 辛久薇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 祁怀鹤也在一旁道:“祁家姑娘多一些,两家人心在一起,表妹们也好有人说话,免得日后又遇到道貌岸然者,也没有长辈帮着掌眼。” 外祖摇头笑道,“看看你这大表哥,从小就老成。” 辛久薇也笑起来,“表哥文武双全,心思又细,看着就有安全感。” 外祖看他二人一眼,若有所思。 “罢了,前尘往事也该翻页了,这次你回去同你父亲说,今年年关,咱们两家一起过,我也许久没见着瑶儿和云舟了。” 辛久薇欣喜,“外祖您真好!” 外祖笑着摇头,对祁怀鹤指了指辛久薇,“看看你这小表妹,还是个孩子。” 祁怀鹤也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和外祖聊过,又将了祁淮予一军,辛久薇的心情十分好。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她来匀城的另一个目的。 外祖的寿诞结束,虽然她以受了惊吓为由在匀城多待了几日,但也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这天,辛久薇亲自带着望晴和眠风上了街,拿着之前叫人打听到的线索,去匀城的西边找神医的踪迹。 “小姐你看,这两间就是我那日去过的医馆。”望晴指着前方说,“今日倒是都开门了,难道这匀城的医馆和药房还真有规定的休沐日不成么?” 辛久薇转头看去,没看出这两间寻常医馆有什么特别来。 正要收回视线,忽地见一道灰色的身影慢吞吞地走近,停在医馆旁边无人的空地上。 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背上背了一个大背篓,他将背篓放下,拿出一大块麻布铺在地上,随后从背篓里拿出一包又又一包各式药材,打开摆在了麻布上。 等他摆完,这些药材看起来竟是琳琅满目。 “咦。”望晴奇道,“小姐,他就是那日卖我药的老头。” 辛久薇便多看了几眼,刚想走过去看看,后方医馆里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几个人。 “死老头,说了多少遍不听,找打是吧!” 他们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将麻布上的药材踢得乱七八糟,许多药材叶子被踢得漫天乱飞,待落了地,又被他们狠狠地踩着。 “给你好脸色你不当回事,非要我们动手!那今日就把你的摊子掀了,看你还听不听!” 辛久薇皱起眉,这些医馆的人过于嚣张,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可听他们说话的语气,比起跋扈,又更像忍无可忍一般。 “小姐?”眠风犹豫着问,“你别站得太近,让他们伤着小姐了。” 辛久薇摇摇头,她观察着那位灰衣老人。 只见他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看着精神不太好,目光却并不浑浊。 这群人这般打杂他的摊子,他也一言不发,甚至拿出一支烟枪,一边吸着,一边看他们把他背来的药材踩了个稀巴烂。 他点烟时,粗糙的麻布袖子里露出一截手腕,上面似乎有一块暗色的胎记。 第60章 请先生救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娘亲留下的信息中,手腕胎记就是那位神医的标志。 为进一步确认,辛久薇给望晴使了个眼色,望晴会意,带着护卫上前。 “住手!你们为何在此欺辱一个老人家?” 那群人置若未闻,望晴指挥着家丁上前将人推开,辛久薇亲自上前将老人扶起来。 打人者中领头的男人对辛久薇道:“我们办我们的事,劝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光天化日之下,既然让我见着了,又岂有不管的道理?”辛久薇蹙眉道,“究竟是多大仇怨,要你们这般欺辱他?” 男人冷笑道:“这可不是我们欺辱他,当初说好的,只有我们医馆不开张时他可在此处摆摊,如今道好,几次三番遇着,非要来与我们抢生意,难道我们不该教训他?” 虽说并非所有人做行医救人之事都不求回报,将医馆当做生意也无可厚非,可他们在悬着行医救世牌匾的医馆门口做这样的事,也依然让辛久薇不能认同。 她让家丁照顾好老人,对望晴说:“将我的钱袋拿来。” 望晴微怔,她习惯了听小姐的话,闻言什么也没说,掏出钱袋递给辛久薇。 辛久薇从钱袋拿出几张银票,递给为首的男子。 “这笔钱就当做向你们租赁的摊位费用,以后这位老人家若是再来,你们就当作这一块被租给他了,以后每月我都会替他向你们支付租赁费用,你们不可再为难他,如何?” 男子警惕地看她一番,将银票拿了过来,“此事我需要回过掌柜的,稍等。” 他转身进了医馆,辛久薇耐心地等在原地。 那老人被扶起来后,见辛久薇做出的举动,却一言不发,好像她刚才出手帮助的不是他一般。 不一会儿,男子折了回来。 “咱们掌柜说了,这老头屡次在我们医馆门口捣乱,实在留他不得,掌柜的不缺每月这点银子,姑娘请回吧。” 他将银票还给辛久薇,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人走时还不忘警告老人一番,“下次再看见你,就没这么简单了!” 老人什么也没说,弯腰捡起被踢翻的背篓,又一点点去捡七零八落、甚至已经被碾成了残渣的药材。 辛久薇蹲下身来帮他,“白前辈。” 老人没说话,像没听见。 “白前辈,我今日帮你并非善心泛滥,”辛久薇轻声说,“我是祁棠的女儿。” 老人动作一顿,缓缓转头来将辛久薇打量了一遍,又冷漠地转回去。 “不认得。” 辛久薇不再言语,沉默着跟他一起捡完了药材,放进背篓中。 老人缓缓踱步离开,辛久薇的声音还温柔陷阱,落在他二中却如一道惊雷,阻拦了他的脚步。 “白前辈,我娘亲说您是可靠之人,若来日命悬一线,尽可请您缓解一二。” “久薇如今生不由己,正是生死危机之时,” “还望白前辈看在当年母亲救您一命的份上,也救久薇于水火。” 少女的声音温和乖巧,缓缓开口着,向母亲的故人发出了最后的求救。 白忘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二十多年前遇见的那位姑娘了。 那是一个雷雨夜,他在一场无穷尽的追杀中跌落马下,狼狈地摔在山中破庙外的泥泞里。 “小姐您别过去,危险!” 白忘生那时已经快死了,只能听到在庙中躲雨的年轻丫鬟对自己的嫌弃和恐惧。 但他没有死,那位被丫鬟劝阻的小姐撑着伞走了过来,为他遮去瓢泼大雨。 他被带进破庙里,小姐留下药材和银钱,为他治伤救命。 作为报答,他承诺帮她做一件事。 小姐没有立刻要他做什么事,直到又过去许久,白忘生的伤彻底好了,那位祁小姐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向他问一种蛊毒,问他是否能制出其解药。 这世上,哪有他白忘生制不出的解药? 然而解药配了出来,祁小姐却并没有来取,只留给他一封信,说以后会有人来取。 匆匆二十来载过去,祁小姐离世十六年,取药的人终于来了。 第61章 薛应雪与姐姐争吵 白忘生将辛久薇带到了一间破漏的茅屋外,那是他的住处。 “先生是当世名医,为何只住在此处?”辛久薇轻声问。 白忘生弯腰去收晾在屋前的药草,说:“怀璧之罪,能逃过追杀已然不易,又如何招摇过市。” 他的动作很缓慢,没有看辛久薇,“你撞破当年秘密,已是生死难料,何况是我。” “那先生可愿救我?”辛久薇问,“娘亲拼了命将我生下,我还不想死。” 白忘生放下簸箕,被眼皮遮去半边瞳孔的双眼静静盯着辛久薇。 “从我处拿走解药,日后怀璧其罪的就是你,与死又有何异?” “不一样的。”辛久薇缓缓呼吸一口气,不畏惧地回看过去,“拿不到解药,中蛊之人必杀我;拿到了,我还有办法,我还能活。” 白忘生紧紧盯着他,“皇室之人冷心冷清,多疑善变,你用什么想办法?” 辛久薇说:“就算没有万全之策,我也会去试、去周全、去反抗。” “我才十六岁,娘亲不会愿意我死在这里。” 一个时辰后,辛久薇离开了白忘生的茅屋。 “小姐!” 他们的谈话涉及当年皇室秘密,望晴和眠风是不知道的,她没有让她们靠近。 眠风性子急切一些,“小姐同他说什么了,救您于水火又是什么意思?他刚才说要东西就跟他走,小姐要什么东西啊?” 辛久薇笑着拍拍她的肩,叫她莫急。 望晴却问:“小姐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她不知道辛久薇在做什么,为何对老人说那番话,但她关心辛久薇的得到的结果。 辛久薇摇了摇头,“回去吧。” 白忘生没有给她解药,但辛久薇并不失望。 有时候,她其实也很擅长等待。 回祁宅前,辛久薇又去见了辛葵和榴儿,给了她们一笔钱。 榴儿已经完全没了在祁宅时的懦弱可欺模样,笑吟吟地数着银票,欢喜地走了。 “这是额外给你的。”辛久薇将一张纸放进辛葵手中,“从此便自由了。” 辛葵展开一看,那是她被歌楼掌柜藏起来的身契。 “多谢。”她红着眼同辛久薇道谢,“三小姐是信守承诺之人。” 辛久薇道:“你和榴儿冒险帮了我大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辛葵道:“祁淮予心机深沉,睚眦必报,在匀城丢了大脸,日后定会讨要回来,三小姐可有应对之法?” “他几次三番落入我的陷阱,就是因为小瞧了我。”辛久薇微微一笑,“你已是自由身,早些离去吧。” 辛葵深深看了辛久薇几眼,披风兜帽拉过头顶,转身离去。 然而只走出去几步,她的脚步顿住,又猛然折返。 “三小姐。”辛葵明艳的双眸看着辛久薇,“辛葵愿跟着三小姐,为您效劳。” 几日后,辛久薇辞别了外祖,起程回到颍州。 那日祁淮予被祁怀鹤叫人赶出去后,就自己灰溜溜地先走了,他比辛久薇早几日回到辛府,必然会去辛父面前说些什么。 辛久薇心中有数,回家后却没有急着去见父亲,而是先去梳洗换衣,才拿着带回来的东西去了书房。 路上她问了一嘴,果然祁淮予才从辛父那里离开不久。 辛久薇捧着一只盒子进了书房,开口并没有提起祁淮予。 “父亲,您看这是什么。” 辛父看见她手中的盒子,握笔的手一顿,连忙放了笔过来接过。 打开外围有着精致雕花的木匣,里面躺着一套通体剔透的碧玉首饰。 “外祖说,这是当年娘亲下葬后,他差大舅舅从您这里要回去的,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母亲最喜爱的一套首饰。” 辛久薇轻声说:“从匀城离开时,外祖嘱咐我将它们带回来交给您,外祖还说——” 辛父忙问:“说什么?” “外祖说,娘亲牵挂了您大半生,外祖望您也莫要忘记娘亲。”辛久薇笑着说,“还让咱们商议一下,今年年关两家在匀城还是颍州城里过。” 辛父沉默许久,眼眶渐渐红了,抚摸着首饰的手忍不住颤抖。 “好,好,真好。”一向学富五车的人却说不出多么动听的话来,只一味点头。 “父亲。”辛久薇轻轻扶住辛父的手臂,“薇儿幸不辱命。” 辛父拍了拍辛久薇的手背,“辛苦我儿,辛苦我儿了。” 他郑重仔细地将那套碧玉首饰收藏起来,平复了一会儿才又说: “你大表哥早几日就派了人来,将你外祖寿诞上的事告知我了。” 辛久薇不太意外,祁怀鹤做事一向仔细。 辛父道:“方才祁淮予来过,这次他说的话,为父一个字也没信。”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果然就听辛父道:“但我不信他,是因为这件事里站在他对立面的是我的女儿,但是薇儿,为父问你,祁淮予当真做了浪荡之徒,轻薄了那歌女?” 辛久薇坦荡地看向辛父,“未曾。” 短短的两个字,父女两的心中皆如明镜。 辛父缓缓坐回椅子里,“那你同为父说说,你这般大费周章设计他一番,又是为了什么?” 辛久薇还没回答,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望晴停留在书房外,犹豫着不敢进来,可又因什么事而面露焦灼之色。 “出了什么事这般慌张。”辛父道,“进来同你家小姐说。” 望晴这才进来,“家主,小姐,薛姑娘来了,同大小姐吵了起来。” 辛父眉头一皱,却听辛久薇道: “父亲,您同我一起过去看看吧,或许您就会知道我的理由。” 辛府的另一边,辛兮瑶的踏雪阁前,两道同样高傲的身影正对峙着。 辛兮瑶的眉心微蹙,已经没有了同面前人说话的耐心。 “薛姑娘,你不请自来本已失了礼数,别忘了这里到底是谁的家。” 然而若是能被她吓到,薛应雪就不会在此时出现在辛府了。 她还是那副人淡如菊的模样,淡声说:“我不在乎你们总爱提的什么世家门楣、身份尊卑,只是想从大小姐你这里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辛兮瑶身后的丫鬟道:“你有什么东西?连演奏的曲子都偷我家小姐的,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薛应雪脸色一变,“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这里又哪里轮得到你说话?”辛兮瑶冷声反问,“再说一遍,我的东西就算不放在踏雪阁,也是辛氏人的东西,何时轮到你伸手讨要?难道你也要改跟我们姓辛不成?” 原来,不日后颍州城有一场游湖品花宴,薛应雪为着这场游湖,竟找到辛兮瑶向她讨厌一个东西。 她道:“那百日牡丹是淮予偶然所得,他早已答应赠予我,因着大小姐喜爱,才在你这里暂存了一些时日,何时就成大小姐的了?” 辛兮瑶不怒反笑,“我堂堂正正花银子拍来的花苗,精心培养出的,竟还不算我的东西了?他祁淮予想署名,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吗!” 很少与人红脸的辛兮瑶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辛久薇正好带着辛父过来,视线中瞥到一道身影,她对辛父道:“父亲,您先在这棵树后莫动,女儿去帮姐姐。” 辛父想着她刚才说的话,便放弃了第一时间作为家主去主持公道,而是按小女儿说的,先藏了起来。 辛久薇走过去,抬高了些声音。 “薛姑娘莫不是又被祁淮予骗了,这花在花行拍卖数日,最终是我姐姐拿了回来,跟他祁淮予有什么关系?” 薛应雪面色微变,“他说……” 辛久薇问:“他是不是说,银子是他出的,可我姐姐任性,偏要占有,他不愿与女子计较,便暂存在姐姐处,只是姐姐久久未还,对吗?” 薛应雪眼中错愕又尴尬,因为祁淮予确实是这么说的。 辛久薇冷笑一声:“薛姑娘还真是老样子,次次都被祁淮予骗了!” “你什么意思?”薛应雪做不出往日的淡定神情了,“难道三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便叫祁淮予来对峙好了。”辛久薇微微一笑,“这百日牡丹的确是祁淮予拿着银子去取的,可薛姑娘你帮我问问祁淮予,他当日是以什么身份拿着咱们辛氏的钱去的?” 罕见的,薛应雪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愣怔神色。 祁淮予在她面前,还能是什么身份? 第62章 祁淮予与冯氏割席 她理所应当地说:“祁公子自然是贵府的表少爷,三小姐您的表兄。” 辛久薇还没有说话,辛兮瑶先轻笑了一声。 “薛姑娘从哪里听说,祁淮予是我辛氏的表少爷?” 薛应雪察觉到她话里的嘲讽之意,皱起眉,“辛小姐的外祖是匀城祁家,外面都是这样说的。” 而且每每有人提起,祁淮予也从来没有纠正过。 若不是辛氏的表少爷,他如何能在辛氏对其他人发号施令?甚至从前还屡次将辛云舟比下去。 “先不论祁淮予是不是我表兄。”辛久薇道,“薛姑娘屡屡用祁淮予的名义来占我辛氏的便宜,又是以什么身份呢?” 薛应雪面色一变,“我何时占你们便宜了?” 辛久薇轻笑一声,叫望晴递来一张单子,“这是三年来薛姑娘从辛家‘借走’的物品清单,从字画到首饰,共计二十八件,无一归还,薛姑娘这是将我辛家当成了什么?“ 薛应雪皱眉:“三小姐怎能如此说话?那些物件都是……“ “都是什么?\"辛久薇步步紧逼,\"大约薛姑娘要说,这些都是祁淮予赠予你的吧?可是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祁淮予是以借用的名义,从我辛府里拿的呢。\" 薛应雪的脸色霎时有些白,但还是强装镇定,“这些东西并非我向祁公子讨要的,他自己要送给我,至于背后与您和辛氏有什么误会,我又怎会知道?” 她说得实在太理所应得,连辛兮瑶都皱起眉,有些厌恶了。 辛兮瑶看向妹妹,辛久薇朝他笑了笑,又转回头去看薛应雪。 “薛姑娘。”辛久薇笑得从未有过的端庄知礼,“你既然不知道祁淮予背后做的事,那今日咱们就将这些事摊开看看,免得薛姑娘日后又被他蒙骗,拿的是我家的东西便罢了,要是不小心拿了其他府上的,就不知道其他家的小姐有没有我姐姐这般好说话了。” 薛应雪皱眉:“你……” “久薇!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道声音插进来,祁淮予像匀城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又风度翩翩地出现来。 “我走近就听到你的声音,是哪里又让你不舒服了?你刚出远门回来,可莫要生气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祁淮予故作潇洒的姿态,心中冷笑。这人倒是会挑时候出现。 看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见父亲没有责怪他,正得意呢。 \"你来得正好。\"辛久薇不慌不忙道,\"薛姑娘正在向我姐姐讨要那株百日牡丹,祁公子以为如何?\" 祁淮予一愣,显然没料到辛久薇会直接问他。他瞥了眼薛应雪,轻咳一声:\"这...若是辛伯父应允的事,自然...\" \"祁公子与薛姑娘倒是默契。\"辛久薇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一个讨要,一个帮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我辛氏的公子小姐呢。\" 祁淮予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久薇说笑了,我与薛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辛久薇又让望晴取来一叠纸张,\"这是近三个月来,祁公子与薛姑娘在茶楼、诗社花掉的银子,还有拿出去炫耀的宝物。每次祁公子用的都是从我辛家支取的''读书会友''银两。\" 祁淮予却不当一回事,“之前支取的钱财,都是过过你的名目的,前些日子惹你不高兴了,你不让我挂账,我便再也没用过了,久薇你放心,我在辛伯父手下做事,不拿银两也是没事的……” 他倒是不要脸起来了。辛久薇心中冷笑。 “那好,我且问你,你娘亲冯氏,这些日子在城西的赌坊一掷千金,用的都是辛府的银子,你可知道?”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祁淮予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胡说!\" \"胡说?\"辛久薇向望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捧上一个木匣。 辛久薇打开匣子,取出一叠票据,\"这是永兴赌坊的记录,冯氏每月必去三次,每次输赢都在百两以上。而这些银两的出处...\" 她将票据一张张展开,上面赫然盖着辛家的印鉴。 薛应雪听他们对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冯氏不是辛大公子的奶娘吗?又与祁淮予有什么关系? 但这时无人在意她,祁淮予翻看看那些票据,突然抬头怒视辛久薇:\"久薇,你平日任性,耍些小性子便罢了,怎能随意跟踪调查他人?\" \"调查?\"辛久薇冷笑,\"你忘了,这些银两都是我辛家的。账房记录每一笔去向,何来调查一说?\" 薛应雪此时已退到一旁,故作担忧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辛久薇转向她,\"薛姑娘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吧。那些''借走''的物件,三日内若不归还,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告到官府去了。\" 薛应雪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仍强撑着清高模样,“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够了!\"辛老爷突然从树后转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脸色铁青,\"淮予,你母亲的事,你可知情?\" 见他出现,祁淮予脸色猛变,旋即立刻急切道:\"辛伯父明鉴!家母行为,小侄确实不知啊!自从家母染上赌瘾,小侄多次劝阻无效,早已与她...与她划清界限!\" 辛久薇闻言,眼中讥诮更甚:\"哦?你倒是撇得干净。那每月支取的银两,不都是经你之手交给你娘的吗?\" \"我...我...\"祁淮予道,\"小侄也是被逼无奈,家母以死相逼,我实在...\" 辛老爷失望地摇头:\"淮予,你太让我失望了。身为人子,不但不劝阻母亲恶行,还助纣为虐,如今又急于撇清...这岂是君子所为?\" 祁淮予突然转向辛久薇,眼中满是哀求:\"久薇,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辛久薇后退一步,冷冷道,\"我如何听你解释,你不如向我父亲解释一下,你在匀城的所作所为吧。\" 辛父皱眉不语。 祁淮予忽地跪下了,对辛父道:“辛伯父!您有所不知,那冯氏自从染上赌,对我动辄打骂,我屡屡劝说都无用,我也曾数次告诫她不可再打辛氏的注意,可她不听啊!有此等人,实乃我之耻,今日我便与她断亲,可这等人再无关系!” \"望晴,送客。\"辛久薇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转身对薛应雪道,\"薛姑娘还有事?\" 薛应雪咬了咬唇,眼中满是不甘,却也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处,只得福了一礼:\"应雪告退。\"临走时,她狠狠瞪了辛久薇一眼,目光如淬了毒的针。 待二人离去,辛父对辛久薇道:\"多亏你明察秋毫,否则我辛家基业,迟早要被这些人蚕食殆尽。\" \"父亲放心,有女儿在,绝不会让宵小之徒得逞。\"辛久薇柔声道,眼中却闪过一丝锋芒。 回到自己院中,辛久薇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今日一战,总算让父亲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 \"小姐,喝口茶歇歇吧。\"望晴奉上香茗,眼中满是崇拜,\"小姐今日真是太厉害了!看那薛应雪和祁淮予的脸色,简直像吞了苍蝇似的!\" 辛久薇轻笑:\"不过是揭穿他们的真面目罢了。\"她抿了口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神医那边可有消息?\" 望晴摇头:\"还没有...\"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一声轻响。辛久薇警觉地抬头,只见窗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竹筒。 她快步上前取下竹筒,倒出一卷纸条和一个小瓷瓶。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解药已至,勿要再来。\" 辛久薇握紧瓷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这解药来得正是时候,只是... \"小姐,这是...\"望晴好奇地问。 辛久薇将瓷瓶收入袖中:\"没什么,一味药材罢了。\"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明日,该去会会那位''偶遇''的薛姑娘了。\" 第63章 祁淮予又做戏 烛火摇曳,辛久薇端坐在书案前, \"小姐,这么晚了还要写信?“望晴端来一盏新茶,轻声问道。 辛久薇唇角微扬:”信这东西,总得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她落笔如飞,墨迹在纸上蜿蜒成行。 望晴好奇地瞥了一眼,只见信首赫然写着\"觉明大师\"四个字,不由瞪大了眼睛:\"小姐为何要给觉明大师写信?\" 难不成小姐最近还真的信佛了? \"祁淮予那种人,不会轻易放弃辛家这块肥肉。\"辛久薇笔下不停,声音冷静,\"得有人帮我。\" 最后一笔落下,辛久薇将信纸折好,滴上火漆,印上自己的私章。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案头的一本账册上。那是今早账房新送来的,上面清楚记录着冯氏在永兴赌坊欠下的巨额债务——足足三千两白银。 \"永兴赌坊那边,可有动静?\"她突然问道。 望晴压低声音:\"今早线人来报,冯氏已经三日未露面了。赌坊的人昨日还去找了祁淮予,空手而归。\" 辛久薇指尖轻叩桌面:\"这祁淮予,还真是无情。\" 翌日清晨,辛久薇正在院中修剪一株兰草,望晴匆匆跑来。 \"小姐!\"她气喘吁吁,眼中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永兴赌坊的人把冯氏抓走了!就在大街上,好多人都看见了!\" 辛久薇手中的剪刀微微一顿:\"祁淮予呢?\" \"他当时不在家。听说回来后大发雷霆,扬言要告官,结果赌坊的人直接把欠条拍在他脸上...\"望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现在满京城都在传,祁公子的亲戚欠钱不还的事。\" 辛久薇轻轻剪下一片枯叶:”他拿不出这笔钱。\" \"可不是嘛!\"望晴点头如捣蒜,\"祁淮予那点家底,连三百两都凑不出来,更别说三千两了。赌坊的人说了,三日之内不还钱,就要...就要把冯氏卖到窑子里去抵债!\"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一定会来找父亲。\" 话音刚落,前院就传来一阵嘈杂声。望晴跑到门口张望,又飞快跑回来:”小姐神机妙算!祁公子真的来了,正在前厅哭求老爷呢!\" 辛久薇放下剪刀,理了理衣袖:\"走,我们去看看这位‘孝子’的表演。\" 前厅内,祁淮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辛伯父,求您救救家母吧!那些赌坊的人毫无人性,家母年迈体弱,如何经得起折磨...\" 辛父端坐主位,“并非我不愿相帮,而是你之前言行,实非君子,令我失望至极,至于你母亲,也该上个教训了。” \"小侄知道家母有错,可她毕竟是我的生母啊!\"祁淮予叩首有声,“辛伯父若能伸出援手,小侄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辛久薇站在屏风后,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祁淮予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白长衫,更显得形容憔悴,倒是做足了孝子模样。 \"父亲。\"她缓步走入厅内,向辛父福了一礼,仿佛才看到祁淮予一般,\"祁公子也在啊。\" 祁淮予见到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更加悲切:\"久薇!求你帮帮我,救救家母吧!\" 辛久薇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 \"家母被赌坊的人抓走了,他们说...说三日之内不还钱,就要...\"祁淮予哽咽难言,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辛久薇轻轻\"啊\"了一声:\"竟有这等事?可是...\"她面露难色,\"祁公子前日不是才说,早已与冯氏划清界限了吗?怎么今日又...\" 祁淮予脸色一僵,随即更加哀戚:“那都是小侄一时糊涂说的气话!血脉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久薇,你一向心善,求你...\" \"祁公子此言差矣。”辛久薇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赌债是你母亲欠下的,自然该由你们偿还。我辛家与祁家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出这笔钱?\" \"可...可我们日后也会成亲啊!\"祁淮予急切道,“此事不解决,对久薇日后的生活亦是一个隐患。” 辛久薇冷笑:\"成亲?祁公子与薛小姐吟诗作对时,可曾想过与我成亲?我竟不知我们颍州城何时有了这等风俗,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竟也可以成亲,以未婚夫婿自居了。\" 祁淮予面如土色,转向辛父:“辛伯父...\" 辛父叹了口气:”淮予,久薇说得有理。这赌债,辛家确实不便插手。\"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很快又换上哀求之色:\"那...那可否请辛伯父借小侄三千两银子?小侄一定...\" \"祁公子。\"辛久薇再次打断他,\"你拿什么还?三千两,怕是你们母子一辈子都挣不来吧?\" 祁淮予被戳中痛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好得很!辛家见死不救,我祁淮予记下了!\"说完,拂袖而去。 辛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这孩子,终究是...\" \"父亲不必自责。\"辛久薇安慰道,\"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两日后,京城突然传开一则消息——祁淮予路见不平,典当了全部财产救下一名被赌坊威胁的妇人,又高调宣布要为辛久薇准备一份特别的生辰贺礼。 那日还悻悻而去的他,竟又变了脸了。 第64章 引薛应雪上钩 \"小姐!\"望晴急匆匆跑进院子,\"现在满颍州城都在传,祁淮予为了给您准备生辰贺礼,日夜不休,人都瘦了一圈呢!\" 辛久薇正在查看院里的账本,对此也并不意外,\"他倒是变脸如翻书,还会造势。\" \"可不是嘛!\"望晴愤愤道,\"明明是被逼无奈卖了祖宅,现在倒成了痴情种子了。外头那些不明就里的人,都在夸他对您一往情深呢!\" 辛久薇翻过一页账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这是以退为进,想借舆论逼我就范。\" \"那怎么办?\"望晴急得直跺脚,\"小姐的生辰就在七日后,难道真要收他的贺礼?\"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他要演痴情戏码,那我便陪他演一场。\" 她放下布料,\"给薛应雪发张请帖,邀她参加我的生辰宴。\" 望晴瞪大眼睛:\"请薛应雪?小姐,这...\" \"顺便放出消息,说我打算在锦绣阁定制一套生辰宴上穿的衣裳。\"辛久薇补充道,\"要确保薛应雪知道这个消息。\" 望晴恍然大悟:\"小姐是要...\" 辛久薇笑而不语,从案头取过一张单子:\"这是我拟的生辰宴宾客名单,你拿去给父亲过目。记住,要''不小心''让祁淮予知道,觉明大师也在受邀之列。\" \"觉明大师?\"望晴惊讶道,\"可他...\" \"他一定会来。\"辛久薇胸有成竹,\"去吧。\" 三日后,锦绣阁内。 辛久薇正在二楼雅间挑选衣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薛应雪那时刻保持孤傲清冷的嗓音。 \"掌柜的,听说你们新到了一批云霞缎?\" 辛久薇唇角微勾,鱼儿上钩了。 门帘掀起,薛应雪一袭淡紫纱裙款款而入,见到辛久薇时故作惊讶:\"三小姐也在?真是巧了。\" 辛久薇放下手中茶盏,似笑非笑:\"薛小姐消息倒是灵通,这云霞缎今早才到货呢。\" 薛应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又微微笑道:\"应雪也是听人提起,说这料子极衬肤色,便想来瞧瞧。\" 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各色布料,\"三小姐这是...在为生辰宴准备衣裳?\" \"是啊。\"辛久薇轻抚一匹海棠红的云霞缎,\"薛小姐觉得这颜色如何?\" 薛应雪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嘴上却用有些轻蔑的语气道:\"颜色是极好的,只是...未免太过艳丽了些,实在称不上什么好的品味。\" \"哦?\"辛久薇挑眉,\"那薛小姐觉得什么颜色适合我?\" 薛应雪故作思考状:\"素雅些的颜色更别具一格,也适合三小姐一些,比如……\" 她指向一匹淡青色布料,\"这匹就不错。\" 辛久薇轻笑出声:\"薛小姐真会说笑。生辰宴穿得像守丧似的,岂不晦气?\" 她转向掌柜,\"这海棠红的我要了,再配上金线刺绣,三日后我来试衣。\" 薛应雪脸色微变,突然道:\"这匹料子我也看中了,掌柜的,我出双倍价钱。\" 掌柜的左右为难:\"这...薛小姐,辛小姐已经...\" \"三倍。\"薛应雪抬高下巴,挑衅地看着辛久薇。 辛久薇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薛小姐这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料子更适合我罢了。\"薛应雪得意道,\"三小姐不会与我争吧?\" 辛久薇放下茶盏,缓缓起身:\"薛小姐近日手头倒是宽裕,不知何时能将我辛氏的钱还了?\" 薛应雪脸色一变,不自然地道:\"原就是你强词夺理,我何时欠过你们钱。\" 辛久薇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五倍价钱,这料子我要定了。\" 薛应雪咬紧下唇,眼中满是愤恨。她突然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拍在桌上:\"这镯子价值百两,加上我身上的银两,足够十倍价钱了!掌柜的,你看着办!\" 掌柜的却并没有理会她,毕竟薛应雪只是一个孤女,平日里都是跟着那些公子哥出入一些场所,账都是别人结的。 而辛久薇是辛氏的贵女,两个人中若真有一个人要得罪,谁也知道该选谁。 于是他笑着叫人将那缎子给辛久薇包了起来,还说了许多好听的话。 辛久薇含笑听着,刻意看了薛应雪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然而薛应雪性格高傲,最是怕自己被看不起,一见辛久薇的眼神,立刻就被勾起了怒火。 她再没有平日人淡如菊的模样,冷冷盯着辛久薇。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不过是锁在深闺的大小姐,拿什么跟我比!” 辛久薇轻轻一笑,“我是不能跟你比,但这缎子也还是落在了我手上,不是吗?” “你!”薛应雪气急,多年来对辛氏女的嫉妒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话音落,她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在了辛久薇的脸上! 第65章 做戏 锦绣阁二楼雅间内。 辛久薇抚着微微发烫的左脸,唇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小姐!“望晴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要为她擦拭,又回头怒视着薛应雪,“你做什么,敢打我家小姐!” 薛应雪也是冲动之下才动的手,此刻面色怔然,进退两难,“我……是你辛久薇欺人太甚!” 说完绷着脸,立即转身下楼离去。 望晴忙追上去:“站住!” “不必纠缠。”辛久薇轻轻按住望晴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让她打,这一巴掌,值千金。” 楼下早已乱作一团。 辛久薇走到窗边,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向下望去,只见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宾客,薛应雪被围在中间,几乎寸步难行。 那张平日里出尘脱俗的脸,此刻扭曲得可怕,哪还有半分孤高淡雅的模样? “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望晴好奇又幸灾乐祸地问。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戏要做足。” 她故意将发髻拨乱几分,又用帕子在左颊上用力按了按,让那掌印更加明显。 这才扶着望晴的手,做出一副虚弱模样缓步下楼。 一楼大堂早已围满了人,见辛久薇下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天呐,辛小姐脸上那巴掌印.……” “薛小姐平日不是最是得体么?竟能做出这般泼辣之事?” “听说是因为争一匹云霞缎,薛小姐出十倍价钱都没争过……” “她一介孤女,哪里来这么多钱?” “哎,平日里她那副吃穿用度,哪里像孤女了?而且听说她和祁公子还有些……” “祁公子不是辛三小姐的未婚夫婿吗?这成何体统!” 辛久薇垂眸掩去眼中笑意,步履蹒跚地走向被拦住的薛应雪。薛应雪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辛久薇!你装什么柔弱!明明是你故意激我……” “薛小姐。”辛久薇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眼,声音轻颤,“我知你心仪那匹料子已久,若早知如此,让给你又何妨?何必……何必当众羞辱……” 说着,一滴恰到好处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一哭,顿时激起众怒。 “太欺负人了!” “平日里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便罢了,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辛氏的小姐竟能受这般委屈,三小姐还是太心善了。\" 薛应雪脸色刷地变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怎样的陷阱——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辛氏女,她在颍州城还如何自处? “我们走。”辛久薇轻拉望晴衣袖,声音虚弱却清晰,“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主仆二人走出锦绣阁,身后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上了马车,帘子放下的瞬间,辛久薇挺直了腰背,眼中哪还有半分柔弱? “小姐演得真像!”望晴忍不住赞叹,“那薛应雪现在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辛久薇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辛父便亲自过来看他。 “听闻你在锦绣阁与薛应雪起了冲突?”辛父原本情绪还如常,走近了一看到辛久薇脸上的印记,脸色立刻冷下来,“这是她打的?如何如此跋扈!” “父亲息怒。”辛久薇笑了笑,“女儿没事,只是看着严重罢了,薛应雪也没有讨着好的,不说这个了,父亲,女儿正有事要与您商议。\" 一炷香的时间后,辛久薇送辛父到院子门口。 辛父回身问:“今日的话说出来,日后就不能反悔了。” “女儿确定。”辛久薇说,“原先也同父亲提起过的不是么?祁淮予如今全然暴露了虚伪嘴脸,女儿已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辛父点点头,“好,从今日起,你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休想再踏入辛府半步。” “不。”辛久薇微微一笑,“他要做戏便让他做,必要的时候,还请父亲向从前一样,允许他在辛府做事。” 辛父看着辛久薇,“你是又有什么计策?” 辛久薇道:“女儿是有一计,只是需要父亲配合,在生辰宴上……\" 她凑近辛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辛父先是惊讶,继而露出欣慰笑容:“好!就依我儿之计!”那祁淮予既然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我辛家不讲情面了!\" 这边薛应雪顺利落入圈套,翌日,辛久薇就去了崇吾山。 从匀城回来已经好几日,是时候再见萧珣了。 灵隐寺的山道被晨雾笼罩,辛久薇拾级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瓷瓶。 寺门半掩,一个小沙弥正在清扫落叶。见有人来,合十行礼:“女施主,师叔祖今日不见客。” 辛久薇问:“小师父如何知道我是来寻觉明大师的?” 小沙弥道:“寺中无人不知。”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想来是之前觉明叫人给她送过佛经的缘故。 辛久薇道:“请小师父为我传话,就言生死之事,只今日一次机会。” 小沙弥思索一番,转身去了,不多时返回,躬身引路:“师叔在后山禅院,请随小僧来。” 辛久薇跟着进去,不知觉明到底是作何想,分明她是替他做事,拿的是生死攸关的解药,他却不见。 难道是不让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毕竟现在她也是他秘密的一环了。 禅院隐在竹林深处,白墙黑瓦,门前一株古梅尚未到花期,枝干如铁。 辛久薇在门外整了整衣衫,特意将左脸转向光线充足处——薛应雪那一巴掌留下的红痕虽已消退大半,但在阳光下仍能看出淡淡痕迹。 \"进来。\"门内传来冷淡的声音。 禅房内光线昏暗,觉明盘坐在蒲团上,还是那一身素白僧袍,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他面前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纠缠如生死搏杀。 辛久薇盈盈下拜:“大师。” 觉明头也不抬,手指间轻轻落下一枚黑子。 辛久薇从袖中取出瓷瓶,双手奉上:“久薇幸不辱命。” 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觉明没有回应,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辛久薇面前,伸手将瓷瓶拿了过去。 辛久薇看了那人一眼,是柳鸦。 柳鸦将解药倒进手心,先自己闻了一下,随后递到觉明面前。 觉明终于抬眼,目光如刀:“全部?” “一半。”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声音轻却坚定,“神医说,服下一半已然可以压制体内毒性至少半年,殿下聪慧多智,这半年至少能让殿下心无旁骛地做许多事了。” 禅房内空气骤然凝固。觉明的手指轻轻敲击棋盘:“竟也懂得牵制之法了,旁人都小看了你。” “求生而已。”辛久薇垂眸苦笑,“我两手空空,生死全在殿下一念之间,总要想些保命的法子。” 说着故意侧了侧脸,让觉明看她脸上的巴掌印,“我不像殿下这般无坚不摧,可纵使艰难,纵使旁人都觉得我无用,我也想活下来。” “殿下也看到了,我如今四面楚歌,怎能不留些保命的手段?” “若殿下似我这般境地,也能理解的。” 觉明终于转过脸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很快又落回棋盘上。 旋即辛久薇只看见他的衣袖轻轻动了一下,连挥手的动作都轻微,但那佛龛前的签筒竟自己落在了她面前。 第66章 交锋 辛久薇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知觉明此刻让她抽签是何意。 她并没有问出口,而是弯腰捡起签筒,摇落一支木签。 柳鸦上前将木签拾起,送到觉明面前。 “坎为水,险陷也。”觉明的指尖抚过上面血一般的朱砂字迹,“大凶。” 辛久薇笑了一下,“还是下下签,好歹大师这一次为久薇读过签文了。” 她盯着那支与前两次一模一样的下下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次了,她仿佛已与这下下签纠缠不清。 她忽地有点想要,伸手想要再去拿签筒,好奇如果在缺了一支签的签筒里再抽一次会抽到什么。 谁知手刚伸出去,那签筒就从她指尖错过,是柳鸦明白觉明的意思,将签筒抢走了。 \"天命不可违。\"觉明淡声说,\"三次下下签,你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我不明白。”辛久薇轻声说,抬头看向觉明,“殿下,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老天这样对我,而我,又为什么蠢到这种地步,任由旁人欺辱。” 她说的已不再是这三支签,也不管觉明是否能听懂。 “如果下下签就是我的命,那我不要这样的天命。不可违又如何?反正最坏不过一死。” 她的声音如珠玉落入盘中,清脆地响过之后,便消散在沉默的寂静中。 柳鸦的呼吸都清浅,像不存在一般,有一瞬间这间佛堂仿佛消失了,只剩辛久薇与觉明二人置身于天地之间。 辛久薇在此刻才惊觉,重活一世后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在觉明这里已说得太多。 好像潜意识里,她今生的命运就与他有关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归为,佛堂的檀香重新飘过辛久薇的鼻尖,她听见了觉明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 辛久薇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要祁淮予身败名裂。”她轻声说,“此事,我自己已有计策,既然这是我的命运,我便不会奢求旁人太多,只是我之于天地,不过蜉蝣一粟,还望大师能以声望助我,免我粉身碎骨之痛。” 窗外竹影婆娑,映在觉明白玉般的侧脸上。 “就这些?” “就这样。”辛久薇肯定地回答。 觉明的指尖再次落下一子,“一个祁淮予,便让你至于粉身碎骨之地?” 辛久薇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当然不至于,可我想毫无悬念地赢,而且如今我知道了殿下的秘密,让我命悬一线的,又何止是他?” “所以我可以直接杀了你。”觉明的语气轻微地变了,一瞬间仿佛不再是灵隐寺的高僧,而是前世那个杀伐果决的新皇了。 辛久薇道:“殿下如此在意我用一半的解药威胁您,大可以现在将我杀了,把解药抢去,又何必问我要什么?” 许久,觉明轻笑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辛久薇的后颈却有凉意拂过,紧张地捏住手心。 \"喵~\" 忽地,一只花斑狸奴从窗外蹿过,打破了空气中的冷意。 “回去吧。” 觉明不再下棋了,收回手时又变回了平日模样。 “需要的时候,给柳鸦传信,她会来助你。” 辛久薇长松了一口气,“多谢大师。” 她盈盈行礼,起身走了,转身时裙摆微微晃动,这是她来过的痕迹。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柳鸦才开口。 “主公,就任她留下半颗解药,埋下后患吗?” “不过是一个深宅贵女,于我们也无用。” 觉明起身,明明还穿着洁白的僧袍,又仿佛变回了萧珣。 “这可不是普通贵女。” 他淡声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至少,还有些脾气。” 几日后,辛府张灯结彩。 辛久薇对镜理妆,眠风捧着个锦盒匆匆进来:“小姐,祁淮予竟然还好意思送贺礼来,奴婢原想丢了,可想着还是该给小姐亲自处理,就拿过来了。” \"打开。\"辛久薇头也没回。 锦盒里是一支金镶玉步摇,做工精致,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人还真舍得。”眠风不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钱。” 辛久薇笑道:“他哪里会白送东西,不过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罢了。” 一旁帮辛久薇梳头的望晴道:“这祁淮予确实跟咱们不一样,要是我在匀城丢了那么大的脸,才不敢来见人呢。” 辛久薇笑而不语。 祁淮予要是怕丢脸,前世她也不至于被他害到那种地步了。 梳妆完毕,辛久薇与姐姐汇合,一起去了前厅。 这次生辰宴办得隆重,前厅已宾客云集,祁淮予果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已经泰然自若地来了。 他一身月白锦袍,正与几位公子高谈阔论,见辛久薇进来,立刻迎上来:“久薇,你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辛久薇等着看他要做什么戏,闻言微微一笑:“祁公子客气。” 她态度疏离,站在附近的几名公子哥儿觉得有些奇怪。 陈公子道:“三小姐今日大喜,就莫要与你表兄闹脾气了,他可是老早就满颍州城给你筹备礼物呢。” 辛久薇含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就像给祁淮予搭了戏台子,他立刻击掌三下:\"诸位,今日趁此良辰,淮予有一物要献予久薇。\" 仆人们抬上一个盖着红绸的物件。祁淮予深情款款地看向辛久薇:“此物乃我花了一月的时间寻来,是名家宝物,今日特赠表妹,以表.……” “名家宝物?”辛久薇突然打断他,声音清亮得让满堂宾客都安静下来,“祁公子说的,是家母二十年前失窃的那尊白玉观音吗?” 众人皆是一愣。 祁淮予镇定地问:“表妹这是何意?此物分明是……” “是什么?”辛久薇冷笑,突然提高声音,“是你生母冯嬷嬷从辛家库房偷走的赃物!” 第67章 揭穿祁淮予 大厅内骤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祁淮予面色难看,强撑着挺直腰背:“久薇,你今日是饮多了酒,还是被什么人蛊惑了?都在说胡话了。” 辛久薇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抽出一叠泛黄的纸张,手指轻轻一抖,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诸位请看,这是二十年前冯嬷嬷的卖身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祁冯氏'',还有……”她又展开另一张纸,“这是祁公子的出生文书,上面父亲一栏写的这位祁阿大,可不是我外祖膝下的任何一位子嗣,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匀城打听,匀城祁家是否有这位祁阿大。\" 宾客中顿时一片哗然。一旁某位翰林院编修的夫人接过文书仔细查看,不由惊呼:“这...这确实是官府印鉴!” “伪造!这绝对是伪造!”祁淮予额角渗出冷汗,声音却陡然提高,“久薇,我知你前些日子同我闹了些别扭,可怎能如此污蔑我?” “污蔑?”辛久薇轻笑一声,拍了拍手。管事立刻带着几个仆人碰上来三个木盒子。 “第一个盒子,是祁公子这些年在辛家支取的银两账目。”辛久薇打开木盒,取出最上面一本账册,“自他幼时跟着冯嬷嬷入府至今,共支取三千八百两,这还不高阔冯嬷嬷叫他偷取去赌坊输掉的。\" “胡说!”祁淮予已很难再淡定,胡乱翻了几页,突然冷笑,“这上面根本没有我的签字画押,如何作数?” 辛久薇轻声冷笑,道:“第二个箱子。” 她话音落,看了身旁的辛兮瑶一眼。 辛兮瑶上前打开第二个木盒,款款转身,向众人展示了一下里面厚厚的一沓满是笔迹的宣纸。 她的声音清冷似山泉,“祁公子,三年前让你名声大振的那篇《清商调》,可还记得是从何处得来的?” 祁淮予眸色一沉,嘴硬道:“自然是我自己所作,此事诸位公子都知。” 辛兮瑶转向众人,“诸位请看,这是我十五岁时所作的《清商调》原稿,每一页都有我的私印。” 祁淮予道:“自我作出此曲已过去三年,你完全可以照谱誊抄一遍,再印上你的私印,如何证明写在我之前?” 辛兮瑶轻笑一声,看向辛久薇,辛久薇便道:“望晴,把姐姐的琴拿来。” 瑶琴被放置好,辛兮瑶随手拨动琴弦,一段清越的旋律流淌而出,“当年我做此曲时,第七段的转调是错的,你也将此错误抄了去,实际上,这后面还有一段。” 她缓缓坐下,双手抚过琴弦。 众人一听,果然更加完整。 这情景,不就与之前春日宴上相同吗? “当日薛姑娘演奏的曲子,不也是辛大小姐遗失的吗?看来也是祁淮予做的啊!” “想来已是惯偷了,真是想不到!” 祁淮予张口结舌,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此曲,是我在亡母忌日所作,”辛兮瑶轻声说着,眼中已含了泪,“用错的这一段,原本是用的‘羽’” 今日来赴宴的柳七也懂音律,闻言道:“羽音哀而不伤,最合追思之情。这些细腻之处,岂是你一个剽窃之徒能懂的?” 宾客中顿时议论纷纷,几位曾赞赏过祁淮予的书生更是面露震惊与鄙夷。 “第三个箱子。”辛久薇趁热打铁,掀开最后一个箱盖,取出一叠泛黄的诗稿,“这是祁公子这些年''名动京城''的诗作原稿——每一篇都是抄袭家姐未公开的作品。” 她将诗稿分发给众人查看,果然都是祁淮予对外发表过的,可对比着刚才辛兮瑶拿出的手稿,字迹都是一模一样。 “这首《塞上行》竟然是辛大小姐所作?”一位书生惊呼,“两年前祁公子在诗会上当众所作,在下还言输得心服口服,原来也是剽窃!” 到此情景,祁淮予见事情败露,已再难维持风度,“辛久薇,你何必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辛久薇忽地笑出声,“那你敢不敢说你还做了什么?” 她看向众人,朗声道:“诸位,今日既已如此,那我便不再隐瞒,向众人揭穿祁淮予的真面目!” “诸位是否觉得,我兄长朽不可雕也,我辛家出了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未来全要仰仗祁淮予?” 人群中无人回答,可辛久薇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是这般想的。 “望晴,请辛葵姑娘来。” 望晴很快带了一名身披斗篷的高挑女子进来。 辛葵款款走来,席上有人认得她。 “是盼月楼的辛葵姑娘?我记得她之前还与辛二公子起过摩擦。” 辛葵站在辛久薇的身边,将祁淮予如何让他陷害辛云舟的事说了。 满堂宾客一片哗然。几位曾与辛云舟交好的世家公子顿时怒目而视:“祁淮予!云舟待你也不差,你竟如此狼心狗肺!” \"这等卑鄙小人,简直辱没斯文!\" 辛久薇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眼眶微红,声音却异常清晰:“诸位现在明白了?这些年祁淮予借我辛家之势往上爬,背地里却处处陷害我兄妹三人!”今日我辛久薇在此立誓——\"她突然提高声调,\"从今往后,辛家与祁淮予恩断义绝!\" “三小姐好算计。”祁淮予咬牙切齿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没有我祁淮予,你们辛家能有今日的声望?这些年我苦心经营——” “苦心经营?”辛久薇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祁公子所谓的苦心经营,就是偷窃我姐姐的诗文冒充才子?就是挥霍我辛家的银两在赌坊一掷千金?就是穿着用我辛家钱财置办的锦衣华服,在外招摇撞骗?” 她缓步上前,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周围的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声音此起彼伏。 祁淮予面如死灰,却仍不死心:“久薇,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因我拒绝你的心意才这般污蔑……” “喜欢?”辛久薇突然笑了,那笑容冷得让人心惊,“诸位兄长姐姐们,久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之前年少不知事,仰慕祁淮予之事,诸位也是知道的,可他是如何待我的,诸位应该也是知道的。” 第68章 交手 闻言,众人自然也想起了祁淮予从前的行径。 “是啊,辛三小姐从前对他可是千般万般好的。” “他倒是成天摆着架子,早几年我还以为他才是辛氏子,三小姐是外面来的呢。” “若真是表哥,三小姐这般痴心,家中难道不会做主定亲?从前我就觉得有端倪,原来竟是如此!” “一个仰仗着三小姐才放了籍的奶娘之子,却成天抛下三小姐与薛姑娘卿卿我我,实在是可恶!” “岂止啊,做出这等事,分明就是要二公子和两位小姐死,好独占辛氏啊。” 一声打过一声的议论终于击垮了祁淮予。 见事情彻底败露,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是!我就是想要辛家的产业!那又怎样?还不是她辛久薇舔着脸非要送到我面前!” “我有如今成就,没有靠任何人,这些都是我应得的罢了!” 他大笑两声,盯着辛久薇,“你以为你现在揭穿我就赢了吗?愚蠢!像你这样蠢笨无知、声明狼藉的女人,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 “够了!” 一声威严的呵斥从厅外传来。众人回头,辛父终于在其他几位辛氏族人的簇拥下现身了,身后还跟着一脸怒意的辛云舟。 “父亲。”辛久薇和辛兮瑶迎上去行礼。 辛云舟大步跨到她们面前,将辛久薇打量了好几眼,“你们没事吧?” 辛久薇摇摇头,冲哥哥笑了一下。 辛父也缓步走到两个女儿身前,见她们都各自点了点头,便会转过身面前众人。 “祁淮予。”辛父缓声道,“老夫从前待你虽不说如亲子,也是费劲心力栽培过的,你便是这般回报我,这般对待我的女儿?” 祁淮予还想狡辩:“辛伯父,我……” “不必多言!”辛父抬手打断他的话,“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老夫郑重宣布——祁淮予与我辛氏没有任何关系!小女久薇也从未与祁淮予定过亲,从今往后,祁淮予所作所为,皆与我辛氏无关!更与小女辛久薇无关!” “久薇日后说亲,都与此人没有半分关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震得祁淮予踉跄后退几步。 他环顾四周,昔日称兄道弟的公子哥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更有甚者,还大声为辛父的发言喝彩表示支持。 其中还有跟他一样不请自来的谢长景,此时为了对辛兮瑶的妹妹表示支持,更是卖力附和。 “这等忘恩负义之徒,简直辱没斯文!” “赘婿尚有名分,一个忘恩负义的奶娘之子,还想谋夺辛氏,真是痴心妄想! 祁淮予被众人唾骂得面色铁青,咬牙忍耐许久,终是让他又想到了办法。 他露出从未显露过的癫狂之意,大笑道:“辛久薇,你以为这样就能与我撇清关系?”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贴身佩戴的一块玉佩,“你们说我祁淮予与辛氏没有关系?好,辛大人、辛三小姐,你们且看这是什么!” 看清玉佩的面貌,辛久薇微微皱眉,然而还未来得及说话,祁淮予又转向满堂宾客,高声说道: “这枚玉佩,乃是辛三小姐生母留下之物,她亲手赠予我的,此事辛大人也知晓,早已为我和辛三小姐定下婚事!只是他们言我尚无功名利禄在身,才没有对外公布,且日日鞭策我上进,要赚够千两黄金才可娶她进门!” “诸位有所不知,是他们要求我先莫要公开与辛三小姐的关系,我才配合做戏,而我也以为一切都是为了三小姐好!” “可原来,不过还是嫌我出生不显,如今见我落魄又想甩开,难道世家女,便可嫌贫爱富,见异思迁吗?我祁淮予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也是日日勤勉的读书人,难道就该被他们世家白白侮辱吗!” 他分明就在强词夺理,可此刻拿着辛氏之物,又拿辛久薇的名声说事,自然也有思想古板之人被他引导。 宾客中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几位年长的夫人交换着眼色,小声嘀咕:“虽说祁公子品行不端,但辛氏若真隐瞒了婚约之事,也是做得不妥……” “我是认为这祁淮予断然是不能嫁的,可闹这一遭,颍州城里又有哪家人要辛三小姐?” “年轻人之间总有误会,等成了亲,日子忍忍还不是能过的?总比蹉跎成老姑娘好啊。” “你!”辛云舟怒发冲冠,撸起袖子就要冲向祁淮予,“事到如今还污我妹妹清白!我打死你这个满口胡言的畜生!” 辛兮瑶急忙拉住他,低声道:“别中计!他就是要激怒我们留下话柄!” 辛久薇却并没有哥哥那般生气,她早料到祁淮予会狗急跳墙,也想到他会用下作手段,因此前几日在崇吾山上,她才会向觉明赌一个承诺。 她迅速思索一番,微微一笑,“祁淮予,你如此博学多才,自诩颍州才子,却没有学过半分玉石品鉴吗?” 祁淮予一顿,辛久薇没有理会他,给望晴丢去一个眼神。 望晴很快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打开,朗声说:“诸位,祁淮予手中的玉佩并非我家夫人与小姐之物,是不知从哪里买来想要哄骗诸位的假货。” “而这一枚,才是我家夫人留给小姐的玉佩,一直被小姐妥善收藏在闺房中。” 辛久薇看了一圈众人,缓声道:“诸位若是不信,可上前来比对一番。” 话音刚落,柳七最先配合地过来,“祁公子,那就借你的玉一比吧。” 祁淮予脸色犹疑,然而骑虎难下,也只能铁青着脸摘下玉佩递过去。 柳家是书香门第,在颍州最是出名的底蕴深厚,柳七认真地将两枚玉比对一番,脸上神色已十分明显。 上次鉴宝会上见过皇子品器图的陈公子也大步上前,仔细看了一番便肯定道:“虽这枚仿品做工也算精细,但与真货比起来,一眼便知是赝品!” “所以。”辛兮瑶这时开了口,“他都敢拿出假的玉佩哄骗诸位,谁又能说他方才所言不是在撒谎!” 辛云舟道:“对!我小妹跟他从来没有过婚约!” 祁淮予咬紧牙关,咬住最后一个计策,他慢慢平复脸上扭曲表情,做出委曲求全的表情。 “云舟兄,久薇,我知你们心中有气,过去诸多误会,就当是我错了。” “我愿意为久薇承担一切,只担心今日闹得这般难看,久薇日后在颍州如何自处?” “无论你们怎么误会我,我亦是真心对久薇的,我们的婚约可以作罢,然我只担心将她婚事蹉跎……”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辛久薇淡声打断他的做戏,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 “想来,诸位都听说过我不久前在山上落下马车,被灵隐寺觉明大师救下之事。” “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想,我根本没有被大师救下,而是遭了难,被糟蹋了,所以就算祁淮予不是个东西,我也只能嫁他。” 她缓缓抬了一点手,让众人看清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串佛珠。 第69章 击垮祁淮予 “久薇很感谢诸位的关心,刚好,趁着今日,向诸位长辈兄姐们报个平安。” “而我的婚事,不需要任何人操心,就算我想嫁,从今日起也有些难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东西? 辛久薇又提高一些声音,淡声道:“只因那日,我在灵隐寺被觉明大师选中,是十年难遇的有缘之人。\" 满堂寂静了一瞬,随后哗然。 “什么意思?难道辛小姐要出家?” “你们真是太古板了,祁淮予不是好人,辛三小姐将他踹了又如何?相比起来,出家可是要就此毁掉日后婚事的啊!” “看来这祁淮予将三小姐伤得也不深呐……” 祁淮予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那又如何?难不成你真要去出家?堂堂辛氏女,无缘无故削发为尼,你叫你姐姐和族中其他女子如何自处?” “我如何自处,就不劳你费心了。”辛兮瑶开口道,声音变得比平日冷,“家妹有佛缘,我颍州城中代代信佛,这是天大的好事,何时轮到你置喙?” 辛久薇微微笑着,缓声道:“觉明大师说我有慧根,与佛祖有缘。若想得菩萨庇护,需诚心抄经五年,不可有世俗婚姻。” 她抬眸直视祁淮予,“”如今看清你的真面目,我也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沾上佛缘是久薇之幸,想必诸位也希望我抓住此次机会。” 众人闻言,虽面色各有不同,可心中的答案都不约而同。 辛父望向辛久薇:“我儿,此话当真?” 辛久薇垂眸不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当真,父亲,此事为觉明大师亲口所言。” “荒谬!”祁淮予厉声喝道,“什么佛缘慧根,分明是你见灵隐寺无人在颍州城,信口雌黄罢了,临时编造的借口!罢了辛伯父,您就任由女儿这般欺瞒世人?\" 辛父面色微沉,他自然想支持女儿,可这\"佛缘\"之说实在突然,他还未想出滴水不漏的说法来。 宾客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怎地就这般巧?” “辛小姐怕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说到底,她与祁公子纠缠多年,如今又染上佛缘一说,日后也说不到好亲事了.……” 祁淮予听见这些议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久薇,何必自欺欺人?不如乖乖认了这门亲事,我保证日后...” “你保证?”辛云舟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揪住祁淮予的衣领,“你这个无耻之徒也配提保证?!” “云舟!”辛兮瑶急忙劝阻,“别动手!他就是要激怒你!”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辛久薇站在原地,任凭周遭议论纷纷,始终沉默不语。 她在等。 她知道柳鸦就在附近,所以敢赌。 赌那半颗解药还对觉明有用,赌觉明那日的确给过她承诺。 辛久薇站在原地,面色很冷静,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了远处,以至于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失了声,寂静的世界里只有兄长愤怒的脸、众人议论张合的嘴唇,还有那日佛堂上,觉明指间落下的黑白棋子。 “阿弥陀佛。”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厅外传来,这声音不大,却如寒泉般穿透所有嘈杂,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洁白僧袍的年轻僧人立在门口。 他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垂眸跨进厅中,仿若漫不经心。 而他手中持着一串黑沉沉的佛珠,俊美异常的眉眼间萦绕着不容亵渎的威严。 “觉明……觉明大师?!”有人惊呼出声。 高僧觉明,已是第二次出现在辛家了! 辛久薇松了口气,目光盯着觉明。 觉明缓步走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在辛久薇面前站定,视线很短暂地与辛久薇相汇,随后面向众人,目光如古井无波:“辛小姐所言不虚。当日灵隐寺,贫僧确实为她批过命格。” 祁淮予脸色大变:“不可能!这秃驴一定是她找来……” “放肆!”辛父厉声喝止,“觉明大师乃颍州第一高僧,百年难遇之才,曾多次为我颍州城祈来福祉,岂容你污言秽语污蔑?” 众人亦是不悦,纷纷出声指责。 觉明淡淡扫了祁淮予一眼,那目光冷得让他瞬间噤声。 “辛小姐命格特殊,与佛有缘。五年内若涉红尘,必有大祸。” 这番话仿若一锤定音,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宾客们顿时变了态度。 “原来是觉明大师亲批的命格!” “难怪辛小姐要退亲.,佛祖之意岂能违背?” “这可是大机缘啊!辛三小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祁淮予面如死灰,还想做最后挣扎:“就算如此,我也愿意等你……五年后你都多大了?婚事被这般蹉跎,也只有我能……” “事到如今还想攀附三小姐,真是不要脸!”陈公子大声道,“三小姐如今有了佛缘,启是你等小人能染指的!” “对!他从前日日把旁人耍得团团转,还以为今日能利用我们,逼三小姐下嫁吗!” “无耻小人,滚出去!” “滚出颍州城!” 第70章 父亲的试探 祁淮予被护卫架着拖出大门,原本整洁的锦衣上沾满尘土,发冠歪斜,哪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被重重扔在辛府门前的青石板上,引来路人的侧目。 “祁公子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个冒牌货,根本不是辛氏的少爷.……” “天呐,那之前如何能哄骗过去的?” “听说还偷了辛家小姐的诗文冒充才子呢!” 议论声如针般刺入祁淮予耳中,他踉跄着爬起来,眼中布满血丝,突然转身对着辛府大门嘶吼:“辛久薇!你以为你赢了吗?!” 辛久薇闻声回头,隔着洞开的大门与祁淮予四目相对。 “我不过是一时大意被你算计。”祁淮予面色阴沉,配上沙哑的声调,往日光风霁月都化作泡影,“你一个蠢笨贵女,真以为能斗得过我?辛家一家都是蠢货,辛氏迟早被你们看不起的奶娘之子踩在脚下,等着瞧吧!\" 这番言语让在场宾客无不色变,辛久薇却只是静静站在门内,阳光透过雕花门楣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她神色莫测。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祁淮予也是这样,在与她撕破脸皮厚,日日笑她蠢笨,更是十几年来都记恨辛家人看不起他。 可若真是因他的出身就瞧他不起,她又怎会傻傻地跟着他跑许多年?她父亲又怎么会一力提拔他? 祁淮予的坏,不在出身,而是品性! “小姐……”望晴担忧地轻唤。 辛久薇回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关门。”她轻声道,声音冷得像冰,“别让疯狗扰了宾客雅兴。”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将祁淮予怨毒的面容隔绝在外。 最后一刻,辛久薇看到他嘴唇蠕动,分明在说:“你等着。”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 辛父亲自举杯:“今日多谢诸位见证,为我辛家洗清这多年隐患。尤其要感谢觉明大师.——” 他转向静立一旁的素白身影,“若非大师点明小女佛缘,恐怕还要被那小人纠缠。” 宾客们纷纷附和,看向辛久薇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能得觉明大师亲批命格,这可是难得的佛缘。 “大师若不嫌弃,请留下用些斋饭。”辛父恭敬相邀。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向来不沾红尘的高僧竟微微颔首,“如此便麻烦了。” 席间,辛久薇小口啜饮着清茶,余光不时瞥向身旁之人。 觉明用餐的姿态优雅至极,素白僧袍纤尘不染,仿佛与这喧嚣尘世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入其中。 “辛小姐。”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戏演得不错。” 辛久薇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她强自镇定,同样低声回道:\"多谢大师配合。\" 觉明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没再说话。 但这细微表情已足够让附近几位夫人看得真切,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看来辛小姐确实与佛有缘,连觉明大师都对她另眼相看……” 宴席持续到申时方散。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后,辛久薇找了个借口,独自绕到了后花园的凉亭——她知道觉明一定会来。 夕阳西斜,将亭中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辛久薇到时,觉明已立在亭中,素白僧袍被晚霞染成淡金色。 “大师。”她福了一礼,离开崇吾山,她不会再叫他殿下,“今日多谢相助。” 觉明转身,目光如古井无波。 她向前一步,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大师为何突然下山?灵隐寺的清净,不够大师修行吗?” 晚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觉明静默片刻,“叶清正邀我论禅。” “叶先生?”辛久薇并不太惊讶,他们原就相识。“父亲将隔壁宅院给叶先生住了。” 觉明负手而立,“嗯,我就住在你隔壁。” 这个信息让辛久薇呼的神情有点僵硬。 “大师是来监视我的?”她直接问出口。 觉明侧过头,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自己值得我亲自监视?” “自然不会。”辛久薇道,却追问,“那大师为何接受叶大儒邀请?” “机缘。”觉明望向渐暗的天色,“与你无关。” 辛久薇自然不会全信,觉明虽然是高僧,可萧珣满身都是心眼子。 “大师今日帮我圆谎,说我有佛缘……这谎日后该如何圆?” 觉明转身,,“既是谎言,何必再圆?”他迈步欲走,又停住,“既然话已说出去,这五年内,你最好''诚心礼佛''。” 辛久薇会意:“我会常去灵隐寺上香。”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辛久薇陷入沉思。 她值得觉明亲自来监视吗?明明柳鸦已经被他派到了她身边,此刻就躲在暗处。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总算将祁淮予在众人面前揭穿,无论觉明信不信她,害不害她,日后她也需要他。 翌日,辛久薇垂手而立,看着父亲在案前写字。 “薇儿。”辛父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疲惫,“为父这些年,是不是看错了人?” 辛久薇指尖微颤。前世父亲直到临终前都不曾对她表露过这般疲惫模样。 她轻声道:“父亲只是宠爱女儿,错信了白眼狼,真要说起来,是女儿之错。” 辛父长叹一声,转身取下一个紫檀木匣。 匣中整齐码放着田契、房契和账册。 “祁淮予虽是个畜生,但有句话说对了——辛家需要个能扛事的继承人。”辛父道,“云舟性子单纯,兮瑶不会争抢,辛氏百年世家,这份家业……” 辛久薇目光一顿——父亲在试探她是否有心争夺继承权。 她立刻跪下,“女儿恳请父亲再给哥哥些时日,哥哥心地纯善,只是缺些历练。女儿愿全力辅佐……” “跪什么,嫌弃来吧。”辛父打断她。 辛久薇起身,正对上父亲审视的目光。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这偌大的辛家,你当真觉得给云舟就可以?” 辛久薇声音轻柔却坚定,“女儿相信,只要父亲肯多给哥哥些信任,他定不会让您失望。至于女儿……我别无所求,只愿辛氏昌盛,父亲和兄姐们康健。” 书房内陷入沉默,炭盆中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 辛父沉思良久,突然将一本账册推到辛久薇面前:“这是城东绸缎庄的账目,从今日起由你打理。兮瑶的婚事你也要继续上心些,为父老了,不懂得女儿家在想什么,你们姐妹要互相扶持。” 辛久薇双手接过账册,“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托。” 另一边,冯氏的小院里,祁淮予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走了进来。 屋内正在补衣裳的冯氏吓得一哆嗦,针尖扎进了手指。 “作死啊!”冯氏吮着冒血珠的指尖骂道,“丢了脸就拿老娘撒气,我还没骂你呢!说好很快就能回辛府,现在好了,自己都被赶出来!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就知道吹牛皮!\" 第71章 走着瞧 祁淮予脸色铁青,再也不想忍耐,将空空如也的钱袋砸在桌上:“你这蠢妇倒怪起我来了!若不是你当年贪图辛家的富贵,非要把我带过去,今日我何至于……” “放你娘的屁!”冯氏一把掀翻针线筐,“当初是谁听说能去辛家,高兴得三天睡不着觉?是谁收了辛久薇的东西到处吹牛?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祁淮予被戳中痛处,怒吼:“闭嘴!若不是你去赌坊欠下巨债,我何至于被辛家拿住把柄!” “好你个白眼狼!”冯氏尖利的指甲在儿子脸上抓出三道血痕,“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离了辛家,你连个秀才都不如!” 祁淮予吃痛,摸到脸上的血痕,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好,很好……既然你们都不把我当人看,那就别怪我……” 午后,盼月楼内,以谢长景等人为首的公子哥和书生正在品茶听曲。 祁淮予硬着头皮推门而入时,原本热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 “哟,这不是''辛家表少爷''吗?”谢长景如今全然不把他当兄弟了,故意道,“抱歉抱歉,一时嘴快!” 顿时满堂哄笑,祁淮予攥紧折扇,强撑着走到往日惯坐的主位,却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人——正是昔日对他阿谀奉承的李公子。 “祁兄。”李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角落,“您的位置在那边。” 角落里摆着张矮几,明显是为他准备的羞辱。祁淮予脸色发青,却忍了下来。 薛应雪就坐在不远处,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只与旁边的陈公子说笑。 “对了,之前听说祁公子还写了首新诗。”有人故意问道,“该不会又是''借鉴''了辛大小姐的作品吧?” 又是一阵哄笑。祁淮予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捏碎了,滚烫的茶水溅了满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茶水溅到了薛应雪的裙摆上,她皱着眉扯了一下裙子,冷淡的语气里还带着嫌弃。 陈公子连忙拿帕子帮她擦拭,笑道:“没有学过高门礼仪的,自然跟咱们不一样。”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直插祁淮予心口。他猛地站起身,却见满堂宾客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好……很好……”祁淮予咬牙切齿,“你们给我等着!” 他踉跄着冲出去,身后传来阵阵讥笑。 “丧家之犬还敢吠叫……” “真当自己是大少爷呢。” 另一边的辛家,辛兮瑶推门进来时,惊讶地发现妹妹真的在伏案抄写佛经。 “你还真打算''诚心礼佛''五年啊?”辛兮瑶拿起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面工整地抄写着《金刚经》片段。 辛久薇搁下毛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做戏做全套,再说……” 她压低声音,“姐姐难道不知,觉明大师就住在隔壁吗?万一被他发现我言而无信……” 辛兮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凑近妹妹,声音压低了一些,“说起觉明大师,你与他,当真只是佛缘?” “姐姐想什么呢?”辛久薇淡笑着摇头,“那可是得道高僧,不是什么张公子李公子。\" “得道高僧会为你当众撒谎?”辛兮瑶摇摇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都是说辞罢了,你若真有佛缘,还需要等到今日才让我们知晓?” 辛久薇抿了抿唇,她自然不能同辛兮瑶说实话。 投向萧珣,原本就是她的破釜沉舟之计。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前世萧珣的模样,那个心机深沉的新皇,不是她们这样的人能招惹的。 “不说这个了。”她转移话题,“对了姐姐,表哥托我问候,他问你身子好些没。” 辛兮瑶一怔,眉头轻蹙,“关他何事,原就是托词罢了,这都听不出来?” 听见她的语气,辛久薇忽地发现出一丝不同。 “姐姐好像总是特别不喜欢表哥,为何?这次我去匀城,表哥处事成熟,是个顶好的儿郎呢,待外祖放手,他就是祁家的一家之主了。” 辛兮瑶不愿多说,“那又与我有何关系,浪费许多口舌。” 辛久薇看了看姐姐,又想起她的婚事。 姐姐这个样子,似乎谁也看不起,到底哪里去寻如意郎君? 夜深人静,祁淮予独自蜷缩在城西最破败的酒馆角落,面前摆着三四个空酒壶。 “女人嘛,最是好骗。” 邻桌醉汉的大嗓门传入耳中,“哄几句好话,掉几滴眼泪,保管她心软……” 祁淮予醉眼朦胧地望过去,只见几个市井之徒正喝了酒吹着牛。 “尤其是那些高门贵女。”一个汉子咧嘴笑道,“别看端得跟什么似的,其实最好骗!” 祁淮予混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小二!拿纸笔来!”他猛地拍桌,吓得酒保一哆嗦。 “撒癔症了,我们哪儿来的纸笔,装啥!” 祁淮予冷冷盯着他片刻,摇摇晃晃地走了。 半刻钟后,小院内,祁淮予收笔,一封声泪俱下的“悔过书”新鲜出炉。 祁淮予满意地吹干墨迹,笑容阴冷,“辛久薇,咱们走着瞧。” 第72章 哥哥被责骂 晨雾未散,辛久薇抱着亲手抄写的佛经,踏着露水来到叶府偏院。这卷《金刚经》她足足抄了三日,字字工整,笔笔虔诚——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偏院静得出奇,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辛久薇刚转过回廊,忽听得前方书房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荒谬!《春秋》三传都能记混,你这脑子是摆设吗?\" 辛久薇脚步一顿。这声音...是叶大儒?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半开的窗棂,透过缝隙看到哥哥辛云舟垂首站在书案前,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一片。 \"学生愚钝...\"辛云舟的声音发颤。 \"愚钝?我看是懒散!\"叶清正将戒尺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就你这般资质,还想参加明年的秋闱?\" 辛久薇心头一紧。哥哥在叶大儒门下受教已有月余,竟无半点长进?她正犹豫是否该回避,却见叶清正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窗口: \"何人在外窥探?\" 避无可避。辛久薇整了整衣襟,捧着佛经款款而入:\"叶先生恕罪,小女来送抄录的佛经,无意打扰。\" 叶清正见到是她,神色稍霁:\"原来是辛二小姐。\"他瞥了眼她手中的经卷,\"字不错。\" 这简短的评价让辛云舟惊讶地抬头——叶大儒向来吝于夸赞。 \"先生过奖。\"辛久薇福了一礼,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功课,只见满纸朱笔批改,几乎找不到几处对的地方。她心中一叹,面上却带着温婉笑意:\"家兄虽在经义上稍欠火候,但算学极好。前日兵部的账目出了差错,还是他帮着核对的呢。\" \"哦?\"叶清正挑了挑眉,看向辛云舟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你还会算学?\" 辛云舟局促地搓着手指:\"略...略懂一二。\" \"兵部赵侍郎曾夸哥哥心细如发。\"辛久薇适时补充,\"说他有经世之才。\" 这话半真半假。赵侍郎确实夸过,不过是在前世哥哥帮他核对军饷账目之后。 叶清正沉吟片刻,突然将一本账簿扔到辛云舟面前:\"把这账算清楚,错一处,戒尺十下。\" 辛云舟手忙脚乱地接住账本,求助地看向妹妹。辛久薇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悄悄指了指其中几个关键处——那是她前世帮父亲查账时学来的技巧。 \"小女告退。\"见哥哥开始埋头计算,辛久薇识趣地退出书房。 刚转过回廊,一抹素白身影拦住了去路。萧珣——或者说觉明——手持佛珠立在竹影下,晨光透过竹叶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经卷抄完了?\"他声音清冷,目光却落在她微微泛红的指尖上。 辛久薇将经卷奉上:\"请大师过目。\" 萧珣并不接过,反而问道:\"为何亲自送来?差个丫鬟便是。\" \"礼佛贵在心诚。\"辛久薇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况且...大师赠药之恩,久薇没齿难忘。\" \"是么。\"萧珣忽然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檀香笼罩下来,\"那为何只给半颗?\" 辛久薇心头一跳,却不退反进,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大师不也留了一手?那日给我的药丸,究竟是什么?\" 两人目光相接,谁都不肯先退让。最终萧珣轻嗤一声:\"伶牙俐齿。\"他接过经卷随手翻阅,\"你哥哥,不成器。\" 这直白的评价让辛久薇攥紧了袖口:\"大师偷听?\" \"需要偷听?\"萧珣冷笑,\"叶老头的嗓门,三里外都听得见。\" 辛久薇抿了抿唇。她早知道瞒不过萧珣,但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发难。 \"哥哥只是...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她斟酌着词句,\"就像这竹子,在匠人手中是笛,在渔夫手中是竿...\" \"在你口中,朽木都能雕出花来。\"萧珣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辛久薇,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以你的本事,在辛家不该是这般处境。\" 辛久薇呼吸微滞。他看出来了?看出她在辛家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她迅速调整表情,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大师高看我了。我一个女子,再精明又能如何?父亲百年后,若哥哥撑不起门楣...\" \"所以你要找个靠山。\"萧珣突然接话,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比如...我?\" 这话直白得让辛久薇耳根发热。她确实存了借势的心思,但被这样当面戳穿... \"大师说笑了。\"她强自镇定,\"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辙。\" \"什么覆辙?\" 辛久薇暗叫一声糟糕。重生之事绝不能说,她急中生智:\"我是说...若再遇见祁淮予那样的人...\" 萧珣静静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就在辛久薇快要撑不住时,他突然转身:\"经卷我收下了。七日后,来取批注。\" 这是送客的意思。辛久薇如蒙大赦,福了一礼便匆匆离去。直到走出叶府大门,她才长舒一口气——萧珣太敏锐了,在他面前说谎就像在刀尖上跳舞。 竹影深处,萧珣凝视着辛久薇远去的背影,眸色深沉。 \"殿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解药查验过了,成分与古籍记载一致,但...\" \"但什么?\" \"此毒罕见,无人见过真正的解药。属下不敢保证...那女子献上的药绝对安全。\" 萧珣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忽然问道:\"你觉得她可信吗?\" 黑衣人迟疑片刻:\"辛二小姐心机深沉,但...对殿下似乎并无恶意。\" \"是么。\"萧珣唇角微勾,\"那你说,她为何对辛云舟这般维护?明明有能力自己掌控辛家...\" 黑衣人答不上来。 \"去查查祁淮予最近的动向。\"萧珣突然吩咐,\"还有...查清楚辛夫人是怎么死的。\" \"殿下怀疑...\" \"我怀疑,\"萧珣望向辛府方向,声音冷得像冰,\"我们的小狐狸,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第73章 被先生点拨 辛久薇踏入兄长院门时,正听见\"哗啦\"一声脆响——又一只茶盏遭了殃。她示意守在门口的丫鬟退下,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辛云舟背对着门,肩膀垮得厉害,地上散落着瓷片和水渍。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吼道:\"说了别来烦我!\" \"哥哥连我也要赶?\"辛久薇柔声道。 辛云舟猛地转身,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意,见到是妹妹,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是你啊...\" 辛久薇蹲下身,一片片拾起碎瓷:\"叶先生又训你了?\" \"训?\"辛云舟自嘲地笑了声,\"他今日直接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他抓起案上一叠被朱笔批得满目疮痍的文章,狠狠摔在地上,\"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辛久薇手指被瓷片划了道口子,却浑然不觉。她看着兄长通红的眼眶,心中一阵刺痛。前世哥哥也是这样,在科举路上屡屡碰壁,最终被祁淮予设计,落得个纨绔之名... \"哥哥何必妄自菲薄?\"她掏出帕子按在流血的手指上,\"你算学那么好,赵侍郎都夸...\" \"够了!\"辛云舟突然打断她,\"久薇,你最近怎么回事?一会儿把我往兵部塞,一会儿又逼我讨好叶先生...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任你摆布!\" 辛久薇呼吸一滞。她没想到兄长会这样想。 \"我只是...想帮你找到适合的路。\"她声音轻了下来。 \"适合的路?\"辛云舟苦笑,\"还是适合你的路?\"他指了指地上的文章,\"你知道我昨夜熬到几时吗?就为了写出能让叶先生满意的破题!可结果呢?\" 辛久薇攥紧了手中帕子。她确实心急了些,重生归来,总想着要帮兄长避开前世的悲剧,却忘了问他真正想要什么。 \"那哥哥想做什么?\"她轻声问。 辛云舟愣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我...我不知道。\" 这回答比争吵更让辛久薇心痛。她的兄长,竟连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清楚。 \"你出去吧。\"辛云舟别过脸,\"我想一个人静静。\" 辛久薇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兄长已经转过身去,背影写满抗拒。她只得默默退出,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回廊曲折,辛久薇走得心不在焉。兄长的质问犹在耳边——\"适合的路?还是适合你的路?\"她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是否真的在强求兄长走她认为对的路? \"辛二小姐。\" 一个苍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久薇回头,见叶清正负手立于廊下,白发如雪,目光如炬。 \"叶先生。\"她连忙行礼。 \"你兄长又躲起来哭鼻子了?\"叶清正直截了当地问。 辛久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叶先生却已踱步到她身旁,望着院中一株半枯半荣的老梅:\"你可知这树为何一边开花,一边枯萎?\" 辛久薇摇头。 \"因为园丁总按自己的喜好修剪。\"叶清正意味深长地说,\"却忘了问问树想往哪边长。\" 辛久薇心头一震。这话分明是在点拨她。 \"先生...我兄长他真的毫无天分吗?\" 叶清正捋须而笑:\"天分?他算盘打得比我的书童还快,心算能力连户部老吏都称赞。可惜...\"他瞥了辛久薇一眼,\"有人非要把他往科举路上推。\" 辛久薇脸上火辣辣的。是啊,前世兄长虽不善文墨,却能把父亲复杂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是她被前世的惨剧吓坏了,一心想让兄长走\"正统\"的科举之路... \"先生的意思是...\" \"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叶清正打断她,\"你兄长是算盘珠子,就别硬往毛笔杆上凑。\"说完,他转身欲走。 辛久薇望着大儒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忽然明白自己错在哪了——重生给了她先知先觉的优势,却也让她变得独断专行。这一世,她该学会倾听他人的心声。 城南破旧的当铺里,祁淮予将一支金钗拍在柜台上:\"五十两!\" 掌柜的拿起金钗,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又用指甲刮了刮,嗤笑一声:\"镀金的,最多二两。\" \"放屁!\"祁淮予额头青筋暴起,\"这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掌柜的冷笑,\"偷来的?抢来的?祁公子,您现在什么名声,自己心里没数吗?\" 祁淮予脸色铁青。自从被辛家扫地出门,他成了过街老鼠,连往日称兄道弟的那些酒肉朋友都避之不及。冯氏留下的那点积蓄早已耗尽,如今连典当都被人刁难... \"三两,爱要不要!\"掌柜的将金钗扔回来。 祁淮予一把抓住对方手腕:\"你找死?\" \"干什么!\"掌柜的高声叫道,\"来人啊!祁淮予抢劫了!\" 后堂立刻冲出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祁淮予见势不妙,抓起金钗夺门而出,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丧家之犬还敢吠叫!\" \"真当自己还是辛家表少爷呢!\" 祁淮予跑出两条街才停下,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几道污痕,衬得他愈发狼狈。 \"辛久薇...\"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金钗上勒出血痕,\"都是你害的...\" 忽然,他目光落在金钗上——这是冯氏留下的最后一件首饰,据说当年是辛夫人赏的。一个疯狂的念头浮上心头:既然辛久薇对她母亲的遗物如此看重,或许... 祁淮予阴森森地笑了。他抹了把脸,朝城北走去——那里有个专做赝品的匠人。 辛久薇回到自己院中,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灯下出神。桌上摊开着城东绸缎庄的账本,数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兄长的质问、叶先生的点拨,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她提笔在纸上写下\"因材施教\"四个字,墨迹深深浸透宣纸。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辛久薇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起身推开窗。夜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远处,叶府的灯火依然明亮——那是萧珣的住处。 想到萧珣,她心头又是一阵烦乱。那个男人太危险,像一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敌,用不好会伤己。但眼下,她确实需要这把剑... \"小姐。\"青桃轻轻敲门,\"大少爷院里的灯还亮着,要不要...\" 辛久薇摇头:\"让哥哥静一静吧。\"她顿了顿,\"明日一早,把我那套象牙算盘送过去。\" 青桃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可是夫人留给您的...\" \"正因如此,才更该给哥哥。\"辛久薇望向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母亲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们兄妹同心。\" 第74章 穷途末路 几日后。 \"祁公子,手气不错啊!\" 赌场掌柜赵三笑得满脸褶子,亲自为祁淮予斟了杯酒。祁淮予盯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银锭,喉结上下滚动。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赢钱了,面前少说也有二百两银子。 \"再来一局?\"赵三指了指骰盅,\"您今天红运当头,不乘胜追击可惜了。\" 祁淮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劣质烧刀子的灼热感从喉咙烧到胃里。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酒精刺激得他眼眶发红。 \"押大!\"他将所有银子推到赌桌中央。 骰子哗啦啦作响,祁淮予死死盯着那只黑漆骰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盅盖揭开时,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三个一点,小得不能再小。 \"哎呀,可惜了。\"赵三惋惜地摇头,动作却极快地将银子全部揽走,\"祁公子还要继续吗?\" 祁淮予额头渗出冷汗。他已经把冯氏留下的最后一件首饰当了,现在身无分文... \"我可以借你。\"赵三凑近他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听说你和辛家二小姐还有旧情?\" 祁淮予猛地抬头,对上赵三阴险的笑容。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但走投无路的他已经别无选择。 \"借我一百两。\"他咬牙道,\"三天后还你二百。\" 赵三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爽快!来人,给祁公子拿筹码!\" 五日后,辛府后角门。 祁淮予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在门外来回踱步。他脸上刻意留着没刮的胡茬,眼下挂着两团青黑,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 \"这位公子,您找谁?\"一个扫地的小厮好奇地问道。 祁淮予强忍屈辱,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麻烦通传一声,就说...祁淮予求见二小姐。\" 小厮瞪大眼睛:\"祁...祁...\"他猛地扔下扫把就往里跑,\"管家!那个白眼狼来了!\" 祁淮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死死掐着锦盒边缘。不多时,角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管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祁公子有何贵干?\"管家连礼都没行。 祁淮予深吸一口气,躬身作揖:\"烦请通报二小姐,淮予有要事相商。\" \"二小姐说了,不见。\"管家作势要关门。 \"等等!\"祁淮予急忙抵住门,\"请把这个转交给二小姐,就说...就说我知错了。\"他将锦盒递过去,声音哽咽,\"这是辛夫人的遗物,我特意寻回来的。\" 管家狐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条缝看了看,脸色微变:\"等着。\" 辛久薇正在书房核对绸缎庄的账目,听闻祁淮予求见,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黑渍。 \"他说什么?\" \"说是知错了,还带了...夫人的金步摇。\"管家将锦盒呈上。 辛久薇接过锦盒,指尖微微发抖。母亲去世得早,遗物本就不多,那支金步摇是她最珍贵的念想,前世被祁淮予偷走后,她伤心了很久。 锦盒打开的瞬间,辛久薇瞳孔骤缩——金步摇静静地躺在红绸上,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却在触及凤凰眼睛时停住了。不对,母亲的金步摇上凤凰眼睛是两颗红宝石,这一颗...是琉璃。 \"让他进来。\"她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他能演到什么地步。\" 祁淮予被带到偏院时,辛久薇正坐在石桌旁沏茶。 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她连眼皮都没抬,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人。 \"久...二小姐。\"祁淮予改了称呼,声音沙哑,\"多日不见,你...清减了。\" 辛久薇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推到对面:\"坐。\" 祁淮予受宠若惊,刚要坐下,却听辛久薇又道:\"没让你坐。\" 他的膝盖僵在半空,最终讪讪地站直身子。 \"金步摇从哪来的?\"辛久薇开门见山。 \"我...我四处打听,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祁淮予眼眶泛红,\"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偷了夫人的遗物。这些日子我寝食难安,发誓一定要找回来...\" 辛久薇突然将金步摇拍在石桌上,\"啪\"的一声脆响:\"继续说。\" 祁淮予被这声响吓得一哆嗦,却仍强撑着表演:\"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原谅。只希望...只希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 \"往日情分?\"辛久薇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冷得像冰,\"你是指你偷我姐姐诗文的时候?还是你在我马鞍下放毒针的时候?\" 祁淮予\"扑通\"一声跪下,眼泪说来就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那些都是冯氏唆使我做的!她说若不除掉你们兄妹,我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下人...\" 辛久薇静静看着他表演,心中毫无波澜。前世的她或许会被这番声泪俱下打动,但现在的她,早已看透这副皮囊下的肮脏灵魂。 \"说完了?\"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来人,送客。\" \"等等!\"祁淮予膝行几步,想要抓住她的裙角,却被及时赶来的护院拦住,\"久薇!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意做牛做马...\" 辛久薇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祁淮予,你知道这金步摇是假的吗?\" 祁淮予的眼泪瞬间凝固在脸上。 \"我母亲的金步摇,凤凰眼睛是红宝石。\"辛久薇拿起赝品,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一颗,是琉璃。\"她突然松手,金步摇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滚吧。\"她转身离去,\"下次再敢拿赝品来骗我,我就把你送官查办。\" 祁淮予被护院架着拖出偏院,一路上丫鬟小厮指指点点,窃笑声如针般刺入耳中。 \"听说他跪着求二小姐原谅呢!\" \"呸!也不照照镜子,配吗?\" \"那金步摇是假的?真够不要脸的...\" 祁淮予死死咬着牙,将这份屈辱硬生生咽了下去。没关系,他告诉自己,这只是第一步... 当夜,城南破屋。 祁淮予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大力按在墙上。赵三狰狞的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祁公子,说好的三日还二百两呢?这都第五日了。\" \"再...再宽限几天...\"祁淮予呼吸困难,\"我一定能弄到钱...\" \"哦?\"赵三松开手,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弄?辛家二小姐不是把你赶出来了吗?\" 祁淮予揉着生疼的喉咙,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她会回心转意的...女人都心软...\" 赵三大笑:\"就凭你?\"他突然变脸,一把揪住祁淮予的头发,\"听着,老子不是开善堂的。再给你三天,三百两,少一个子儿...\"他抽出一把匕首,在祁淮予脸上轻轻拍了拍,\"就用你这张俊脸来抵。\" 祁淮予浑身发抖,却仍强撑着说:\"放心...我一定能回到辛家...\" 第75章 祁淮予做戏 晨雾未散,辛府大门外已聚集了三五个看热闹的闲汉。祁淮予一身素白长衫,衣领袖口都刻意磨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他手持一卷诗笺,在辛府门前徘徊不去。 \"辛三小姐——\"他声音沙哑,如杜鹃啼血,\"淮予知错了,求您一见!\" 门房老张探出头来,不耐烦地挥手:\"滚远些!三小姐说了不见!\" 祁淮予不恼不怒,反而深深一揖:\"劳烦张叔将此物转交三小姐。\"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这是...这是当年她赠我的...\"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哎呦,这不是定情信物吗?\" \"辛三小姐这么绝情?\" \"听说她在生辰宴上当众退亲,把祁公子赶出家门呢...\" 老张接过锦帕,冷哼一声关上门。不多时,那方锦帕被原样扔了出来,正落在祁淮予脸上。 \"三小姐说了,\"老张隔着门喊道,\"这帕子她从未见过,叫你少在这装模作样!\" 祁淮予弯腰拾起锦帕,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眼中竟真噙着泪水:\"无妨...我明日再来...\" 人群中有几个心软的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真可怜...\" \"好歹曾经有情分...\" \"辛家也太狠心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日。 天降细雨,祁淮予却仍准时出现在辛府门前。 这次他未撑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跪在青石板上纹丝不动。 \"三小姐!\"他声音哽咽,\"淮予愿长跪于此,直到您愿意见我一面!\"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衬得那张俊脸愈发苍白。路过的小贩停下脚步,卖花的姑娘躲在屋檐下窃窃私语,连巡街的差役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都跪了一个时辰了吧?\" \"听说从卯时就来了...\" \"啧啧,辛三小姐心也太硬了...\" 辛府侧门开了一条缝,望晴撑着油伞快步走来,将一把铜钱扔在祁淮予面前:\"小姐赏你的,去买副棺材吧!\" 围观者哗然。祁淮予却不动怒,反而将铜钱一枚枚捡起,用袖子擦干净:\"请转告三小姐,淮予不要钱财,只要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 \"呸!\"望晴气得跺脚,\"你还有脸提道歉?当初在崇吾山——\" \"望晴!\"门内传来辛久薇清冷的声音,\"回来。\" 望晴不甘心地瞪了祁淮予一眼,转身回府。祁淮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天啊!吐血了!\" \"快扶他起来...\" \"辛家这是要逼死他啊!\" 舆论瞬间倒向祁淮予。没人注意到,他低头擦血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冷笑。 又翌日,祁淮予换了策略。这次他不再跪求,而是抱着一把破旧琵琶,在辛府对面的茶摊上自弹自唱: \"忆昔相逢在画堂,红妆翠袖两相望...\" \"谁知今日各西东,一片痴心付东流...\" 沙哑的嗓音配上哀婉的曲调,很快引来大批围观者。有好事者认出这是祁淮予自创的《悔过吟》,讲述一个书生被负心人抛弃的故事。 \"这不是明摆着影射辛三小姐吗?\" \"听说祁公子才华横溢,可惜遇人不淑...\" \"辛家也太欺负人了,退亲就退亲,何必当众羞辱?\" 辛府大门终于打开,辛久薇一身素衣走了出来。人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等着看这场好戏。 \"祁淮予,\"辛久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偷我姐姐诗文时,怎么不唱《悔过吟》?你在崇吾山将我推下马车时,怎么不唱《悔过吟》?\" 祁淮予抱着琵琶的手微微发抖:\"久薇,那些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辛久薇冷笑,\"解释你如何与薛应雪暗通款曲?还是解释你如何谋划我辛家产业?\" 围观者中开始有人点头: \"对啊,听说祁公子跟薛小姐...\" \"生辰宴上那些证据确凿...\" \"差点忘了这茬...\" 就在舆论即将反转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插入: \"三小姐好大的威风啊!\" 人群自动分开,薛应雪一袭淡紫纱裙款款而来,手中团扇半掩面,只露出一双满含讥诮的眼睛。 \"薛应雪?\"辛久薇眯起眼睛,\"你来做什么?\" \"路过而已。\"薛应雪轻摇团扇,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只是看不惯某些人嫌贫爱富的嘴脸。祁公子如今落魄了,就翻脸不认人,全然忘了当初是如何死缠烂打追着人家跑的。\" 她转向围观群众,义正言辞道:\"诸位评评理,就算祁公子有千般不是,好歹曾经有情分在。如今当街羞辱,未免太过刻薄。我们女子立身处世,最重德行,岂能这般势利?\" 这番话立刻引起共鸣: \"薛小姐说得在理!\" \"是啊,好聚好散嘛...\" \"辛三小姐生辰宴上那出,确实太绝情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薛应雪表演。这个曾经当众与祁淮予划清界限的女人,如今倒装起圣人来了。 \"薛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辛久薇讥讽道,\"不如你收留这位''落魄才子''?反正你们...交情匪浅。\" 薛应雪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那副清高模样:\"三小姐何必转移话题?我只是就事论事。女子当以柔顺为美,你这般咄咄逼人,实在有失大家风范。\" 她转向祁淮予,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祁公子,算了吧。有些人天生冷血,不值得你如此痴心。\" 围观者彻底被带偏了: \"薛小姐真是善良...\" \"辛三小姐确实过分了...\" \"听说她在生辰宴上当众揭人短处,一点情面都不留...\" 辛久薇孤立无援地站在辛府门前,看着祁淮予在薛应雪身后露出得逞的阴笑。 舆论如潮水般倒向他们那边,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指责与鄙夷。 第76章 风雨欲来 薛应雪的团扇停在半空,紫纱袖口微微发颤。辛久薇那句\"收留落魄才子\"像根针,正扎在她最痛的软肋上。 \"三小姐这话好没道理。\"薛应雪强撑笑意,团扇掩住抽搐的嘴角,\"我与祁公子清清白白,不过是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辛久薇突然轻笑一声,从腰间取下一块羊脂玉佩,\"薛姑娘可认得这个?\" 薛应雪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她去年生辰时\"偶然\"所得的美玉。 \"这...这与我何干?\" \"城南玉珍阁的掌柜还记得呢。\"辛久薇指尖轻抚玉佩边缘的莲花纹,\"去年腊月十八,祁公子用我辛家银票买的这块玉,说是要送给''知音人''。\"她突然翻过玉佩,露出背面刻着的\"雪\"字,\"薛姑娘的闺名,刻得真精致。\" 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嘘声。几位原本站在薛应雪这边的夫人立刻变了脸色,交头接耳道: \"原来那些贵重物件都是这么来的...\" \"还装清高呢,分明是...\" \"啧啧,贼喊捉贼...\" 薛应雪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指节捏得发白:\"辛久薇!你...你...\" \"我什么?\"辛久薇将玉佩收回袖中,\"嫌贫爱富?薛姑娘收礼时怎么不嫌这玉佩沾了辛家的铜臭味?\"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几个原本站在薛应雪这边的妇人立刻退开两步,交头接耳: \"原来薛姑娘那些贵重首饰是这么来的...\" \"还装清高呢,分明是...\" \"啧啧,贼喊捉贼...\" 薛应雪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指尖捏得扇骨咯咯作响:\"辛久薇!你...你...\" \"我什么?\"辛久薇逼近一步,\"嫌贫爱富?薛姑娘收礼时怎么不嫌祁淮予穷?他一个马夫之子,哪来的银子买翡翠红宝?\" 这番话如连珠箭般射得薛应雪节节败退,她面色青白,竟再也保持不了平日的清高模样,一甩衣袖便走。 祁淮予见势不妙,立刻转换策略。他\"扑通\"一声跪在雨后的泥泞里,声音哽咽:\"久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你念在往日...\" \"往日?\"辛久薇冷声打断,\"祁公子莫不是忘了,我已受觉明大师点化,诚心礼佛五年。\" 她故意抬高了声音,\"你这般纠缠,是要打扰我抄经修行,引佛祖不快吗?\" \"觉明大师\"四字一出,围观者顿时肃然。颍州人笃信佛,觉明又是当世有名的高僧,谁也不敢冒犯。 祁淮予没料到这一招,一时语塞。 辛久薇乘胜追击:\"还是说,祁公子连佛祖都不放在眼里?\" 这话如同沸水浇蚁穴,围观百姓立刻炸开了锅: \"夭寿哦!打扰修行要遭报应的!\" \"觉明大师点化的人他也敢纠缠?\" \"快走吧,别连累我们...\" 祁淮予脸色青白交加,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他本想利用舆论逼辛久薇就范,没想到反被她借佛门之势压得动弹不得。 \"我...我只是...\"他结结巴巴地想辩解。 \"祁公子。\"辛久薇双手合十,做了个标准的佛礼,\"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请自重。\" 这一记软刀子彻底断了祁淮予的后路。在众人指指点点中,他只能灰溜溜地爬起来,临走还不忘放狠话:\"辛久薇,你等着...\" \"等什么?\"辛久薇突然厉声喝道,\"等你在我的茶里下毒?还是等你去赌坊借高利贷来害我辛家?\" 祁淮予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她怎么会知道赌坊的事? 不等他反应,围观者已经愤怒地捡起烂菜叶砸过来: \"丧尽天良的东西!\" \"还敢下毒?送官!\" \"滚出颍州!\" 回到内院,辛久薇刚换下沾了泥点的裙衫,望晴就急匆匆跑来:\"小姐,觉明大师派人来请您过去。\" 辛久薇手一抖,簪子差点戳到头皮。 “这颍州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 望晴好奇地凑过来:\"大师找小姐何事?\" \"兴许是怪我借他名头吓唬祁淮予?\"辛久薇对镜理了理鬓角,突然想起什么,\"去把我抄的那卷《心经》取来。\" 辛久薇带着抄好的心经去了别院,觉明已经到了。 年轻僧人一袭素白僧袍立于栏杆边,山风拂动他的衣袂,恍若谪仙。 辛久薇拾级而上时,正看见他指尖轻捻着一片落叶,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参悟什么玄机。 \"大师。\"辛久薇在亭外福了一礼,将抄好的《心经》放在石桌上,\"您要的佛经。\" 觉明头也不回:\"用得可顺手?\" \"什么?\" \"贫僧的名号。\"他转过身,眼中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戏谑,\"今日在府门前,不是用得很顺手么?\" 辛久薇耳根一热,强自镇定道:\"事急从权。再说...\" 她抬眼直视他,\"大师不是早就默许了?\" \"哦?\"觉明缓步走近,身上淡淡的檀香笼罩过来,\"贫僧何时默许的?\" \"那日大师亲口说...\"辛久薇故意模仿他清冷的语调,\"''既是谎言,何必再圆?''\" \"伶牙俐齿。\"觉明伸手拿起那卷《心经》,\"抄得不错,只心不诚。\" 辛久薇不服:\"大师怎知我心不诚?\" \"诚心礼佛之人,\"觉明慢条斯理地展开经卷,\"不会在''无眼耳鼻舌身意''旁边画小王八。\" 辛久薇顿时涨红了脸——她确实在抄经走神时,无意间在页脚涂了个小乌龟。 \"我...那是...\" \"无妨。\"觉明将经卷合上,出人意料地没有追究,\"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 似乎是为了看清她的神情,他往下俯了一点身,\"你打算用我的名号到几时?\" \"用...用到大师收回佛缘之说为止。\"辛久薇强作镇定,却控制不住微微发颤的尾音。 觉明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那恐怕要很久。\" 山风突然变得喧嚣,吹乱了辛久薇额前的碎发。 她下意识伸手去拨,却见觉明先一步抬起手,又在即将触及时生生停住,转而拾起落在她肩头的一片竹叶。 \"落叶知秋。\"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仿佛方才的亲近从未发生。 辛久薇心跳如鼓,匆忙退后一步:\"若大师没有其他吩咐...\" \"七日后。\"觉明突然道,\"带上剩下半颗解药。\" 辛久薇心头一紧:\"为何?\" \"因为,\"觉明转身望向远山,背影孤绝,\"有人要来了。\" 辛久薇离去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外。 \"殿下,刚收到飞鸽传书。\"柳鸦单膝跪地,\"二皇子的人马已到青州,最迟十日便到颍州。\" 萧珣唇角微勾,将经卷收入袖中:\"备马,明日回一趟崇吾山。\" \"殿下是要...\" \"既然辛久薇爱用我的名号,\"萧珣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不如坐实了这''佛缘''。\" 第77章 哥哥的路,姐姐的亲事 辛久薇刚踏入府门,便见父亲面色凝重地从书房疾步而出,手中攥着一封烫金信笺。 \"久薇,随我来。\"辛父声音低沉,额间皱纹比平日更深了几分。 书房内,檀香袅袅。辛父将信笺平铺在案几上,辛久薇一眼认出那上面的紫薇花印——是都城的加急文书。 \"长公主与二皇子不日要来颍州。\"辛父指尖轻点信纸,\"说是来参加灵隐寺的佛节。\" 辛久薇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不对,时间对不上。 前世长公主一行是在来年的春天才来的颍州,如今才刚入秋…… \"父亲可知殿下们为何此时来?\" 辛父摇头:\"文书上只说顺路体察民情。\"他叹了口气,\"为父已命人去准备接待,你近日也少出门,免得冲撞贵人。\" 辛久薇垂眸应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长公主萧月升,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以潇洒不羁闻名,前世见到时,辛久薇只觉得她像一只笑面虎,明明与二皇子关系不错,在新皇上位后,却并没有被萧珣做任何处理,反而成了更加尊贵洒脱的大长公主。 萧珣那样杀伐果决的人能留下她,只能说此人亦深不可测。 而二皇子萧灼…… \"久薇?\"辛父疑惑地唤道,\"你脸色不太好。\" \"女儿只是...\"辛久薇勉强一笑,\"想起长公主最爱紫藤,咱们府上的已经谢了,得另寻些新奇玩意儿招待。\" 辛父欣慰地点头:\"你思虑周全。对了,听说你今日又去见觉明大师了?\" 辛久薇心头一跳:\"只是送抄好的佛经。\" \"嗯。\"辛父若有所思,\"大师对你颇为赏识,这是好事。如今贵客将至,若能得到长公主青睐...\" 辛久薇心不在焉地应着,思绪却已飘远。皇室突然提前到访,觉明那句\"有人要来了\",还有他索要解药的期限...这一切绝非巧合。 接下来的日子,祁淮予像条阴魂不散的毒蛇,四处散播谣言。 茶楼酒肆里,总能听见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辛三小姐嫌贫爱富,把青梅竹马的表哥赶出家门...\" \"可不是!祁公子多痴情啊,天天在辛府外守着...\" \"觉明大师的佛缘之说?谁知道是不是借口...\" 这些流言甚至传到了闺阁之中。辛久薇去参加花宴时,几位小姐故意在她面前高声谈论: \"有些人啊,攀上高枝就翻脸不认人...\" \"佛门清净地,倒成了遮羞布...\" 辛久薇端坐如松,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等她们说够了才轻声道:\"王小姐上个月还夸薛应雪的翡翠镯子好看,可知那镯子的来历?\" 那位王小姐顿时涨红了脸。辛久薇微微一笑,起身离去,裙裾扫过满地落花。 回府的马车上,望晴气得直跺脚:\"小姐就该当众揭穿祁淮予的真面目!\" \"没用的。\"辛久薇掀开车帘,望着街上冲她指指点点的行人,\"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就像前世,无论她如何辩解,最终所有人都认定是她痴缠祁淮予,是她不知廉耻... \"去大少爷院里。\"辛久薇突然道,\"我有几日没见哥哥了。\" 辛云舟的院子静得出奇。辛久薇示意丫鬟不必通报,独自穿过回廊,却见兄长正坐在葡萄架下,面前摊开的不是经史子集,而是一本《孙子兵法》。 \"哥哥?\" 辛云舟慌忙合上书,见是妹妹,又松了口气:\"是你啊...\" 辛久薇在他身旁坐下,拾起那本兵书。书页边密密麻麻记着批注,字迹虽不工整,却透着股罕见的认真劲儿。 \"叶先生布置的?\" 辛云舟摇头,耳根微红:\"我...自己看的。\"他犹豫片刻,\"妹妹,,我可能真的不是读书的料...\" 辛久薇翻开兵书,看到其中一页被反复摩挲得发皱——正是《九地篇》中\"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那段。旁边还画了简易的阵型图,虽粗糙,却思路清晰。 辛久薇心头一震。前世兄长也曾提过想去军中,却被父亲一口回绝,最终郁郁寡欢。 \"哥哥想去参军?\" 辛云舟紧张地看着她:\"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读书不成,就想走捷径...\" \"怎么会!\"辛久薇握住兄长的手,发现他掌心有常年拨算盘磨出的薄茧,\"哥哥的算学连赵侍郎都称赞,这才是真本事。\" 辛云舟眼眶微红:\"可父亲...\" \"父亲那里,我去说。\"辛久薇下定决心,\"但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把这本书读完。\"她将兵书郑重放回兄长手中,\"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 离开兄长院落时,辛久薇仰头望天,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叶先生那番话的深意——不是所有人都要走同样的路,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才能走得更远。 就像她重生归来,不也选择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吗? 这边想着哥哥的事,另一边,姐姐的亲事也让辛久薇忙碌不已。 暮色渐沉,辛久薇坐在绣架前,面前摊开着十几幅青年才俊的画像。 她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将又一幅画像推到一旁。 \"这个也不行?\"她无奈地看着姐姐,\"木公子家世清白,文采斐然,连叶先生都称赞过的。\" 辛兮瑶歪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琵琶弦:\"太瘦弱了,风一吹就倒似的。\" 辛久薇叹气,又取出一幅:\"那这位李将军如何?武艺超群,体格健壮...\" \"粗鲁。\"辛兮瑶撇嘴,\"上次诗会上,他连《兰亭集序》都背不全。\" \"林秀才?\" \"太矮。\" \"赵公子?\" \"眼睛太小。\" 辛久薇哭笑不得:\"姐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辛兮瑶指尖一顿,琵琶发出清越的颤音:\"要...文武双全的,不能太粗鲁,也不能太文弱。最好懂些音律,性子嘛...温和却不失刚毅...\" 辛久薇眼睛一亮,立刻从画堆底层抽出一幅:\"这位如何?秦家三公子,擅骑射,会抚琴,去年重阳诗会还夺了魁...\" 辛兮瑶瞥了一眼:\"鼻梁太高了,看着刻薄。\" \"......\" 辛久薇扶额沉思片刻,\"能集这些优点于一身的……我想来想去,怎么好像只有怀鹤表哥了。\" \"啪!\"辛兮瑶的琵琶弦应声而断。 第78章 花宴说亲 辛久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姐姐的异常。 平日里,辛氏大小姐可不会这样心神不宁。 她琢磨了一下,忽地笑了笑。 “姐姐若是不喜欢这些,不如我写信给外祖,请怀鹤表哥……” “请他做什么。”辛兮瑶反对得飞快,秀气的远山眉轻蹙着,像是十分嫌弃,“许多年都未见了,又不是什么关系很好的表兄。” 辛久薇拖长声音“哦——”一声,撑着脸又些揶揄地笑起来,“可是我这次去匀城,觉着表哥已是十分可靠了,匀城好多姑娘都喜欢他呢。” 辛兮瑶的指腹拂过琴弦,像是在掩饰什么情绪。 “你觉得他可靠,你去认他做亲兄长好了,左右你也讨人喜欢,便搬到匀城去,免得平白在这里受祁淮予的气。” “哎呀,姐姐。”辛久薇连忙安抚吃味的辛兮瑶,“怀鹤表兄再好,哪有我跟姐姐亲呀,再说小的时候,分明是姐姐跟表兄更亲近呢。” “你也说是小时候。”辛兮瑶按了一下琴弦,没了弹琴的兴致。 辛久薇观察着她的神色,“那这说亲的事姐姐到底怎么想?这么多青年才俊,姐姐不是嫌这个太瘦,就是那个太矮的,对比起来,的确是怀鹤表哥十分优秀……\" “那也同他没关系!”辛兮瑶站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画卷,\"你...你继续相看着就是。\" 她将画像收起来,轻声嘀咕:“我的姐姐,也不知是随的爹还是娘,怎的这般嘴硬。” 三日后,辛府花园张灯结彩。 辛兮瑶选亲的事已经满颖州城知晓,辛久薇亲自操办的\"赏菊会\"如期举行,颍州城适龄的公子才俊几乎到齐。 五更鼓刚过,辛府的下人们便忙碌起来。 辛久薇立在廊下。 \"小姐,宾客名册。\"望晴捧着一卷竹简匆匆走来,\"按您的吩咐,颍州城适龄的公子都请了,只是...\" \"谢三公子亲自送来了帖子。\"望晴压低声音,\"还说...还说要与大小姐再续前缘。\" 辛久薇冷笑一声,冷静吩咐:“继续去忙吧,叫护院盯紧些。” 果然,谢长景要来,必然就得出什么事。 赏花宴过半,辛久薇正与几位夫人寒暄,忽听后院传来一阵骚动。 她告罪一声,快步穿过回廊,只见一个锦衣公子正拦着辛兮瑶不放,周围几位小姐吓得花容失色。 \"谢公子这是何意?\"辛久薇上前一步,挡在姐姐身前。 谢长景一身酒气,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轻浮:\"三妹妹来得正好,我与你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谢长景。\"辛久薇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冰,\"你还要我同你说几次,你与我姐姐从来都没有定过亲,我又怎担得起你一声妹妹?\" 谢长景脸色一沉:\"这些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辛兮瑶从妹妹身后走出,神情冷漠,“谢长景,你见识短浅,为人肤浅,我从不屑与你有误会。” 围观宾客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谢长景面上挂不住,竟伸手去拽辛兮瑶的衣袖:\"瑶儿,你听我解释...\" \"放肆!\"辛久薇一把拍开他的咸猪手,\"望晴,请谢公子出去。\"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谢长景却猛地推开她们:\"谁敢碰我!辛久薇,别以为攀上觉明大师就了不起!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谢长景的污言秽语。辛久薇甩了甩发麻的手掌,面若寒霜:\"谢公子醉酒失态,你们还不扶他出去醒醒酒?\" 这次四个护院一拥而上,架起谢长景就往外拖。他挣扎着还要叫骂,却被一个婆子用帕子堵了嘴。 \"诸位见笑了。\"辛久薇转向宾客,盈盈一礼,\"今日赏花宴本为雅集,不想被这等腌臜事搅了兴致。\" \"辛三小姐处置得当。\"林夫人第一个出声支持,\"谢家小子太不像话!\"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辛大小姐受惊了...\" \"三小姐雷厉风行,颇有家主风范...\" 辛兮瑶悄悄拉了拉妹妹的袖子,辛久薇回握她的手,示意丫鬟重新上茶。 在辛久薇的软磨硬泡下,辛兮瑶特意为这次宴会准备了两首曲子,自然也是获得了满堂喝彩,辛久薇正为姐姐高兴,一直在外院的眠风忽然匆匆进来,手里还捧着东西。 “小姐!”眠风将声音压得很低,淹没在琴声中,“匀城送了礼过来!” 辛久薇一怔,匀城的礼,那只有外祖家了。 “怀鹤表哥?” 她将眠风手里的匣子打开,顿时被闪瞎了眼。 只见匣子最上面是一组流光溢彩的玛瑙金饰,一看便价格不菲。 辛久薇拿起金饰旁的信纸,果然是祁怀鹤送来的。 金饰是给她的,而金饰之下,还有厚厚的两本册子,辛久薇没敢动手去拿,因为信纸上写着这是前朝琴圣所做孤本,有价无市。 比给她的金饰可昂贵多了。 辛久薇唇角越发上扬,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姐姐,吩咐眠风:“一会儿给姐姐送去。” 眠风有点疑惑,“这是给大小姐的吗?全都送过去?” 辛久薇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她,“都送过去又怎么样,这金饰算什么——” 她捂着嘴笑起来,“在怀鹤表哥心中,下面这些才贵重呢。” 赏花宴快结束时,辛久薇也有些累了,强撑着精神站着。 \"久薇。\"辛父突然出现在回廊下,冲她招手,\"过来一下。\" 第79章 秘密威胁 僻静处,辛父低声道:\"你姐姐人呢?\" 辛久薇无奈地指了指后院方向:\"说头疼,回房了。\" \"这丫头...\"辛父摇头,却不见多少怒意,反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办得很好。王大人刚才还夸你持家有方,比他家那几个管事都强。\" 辛久薇抿嘴一笑:\"父亲过奖了。只是...\" \"只是什么?\" \"女儿觉得,姐姐心里似乎已有人选。\"她犹豫片刻,将祁怀鹤送礼的事说了。 辛父眉头微皱:\"怀鹤?倒是好孩子,只是...\"他压低声音,“你外祖对怀鹤给予厚望,兮瑶又是个固执性子……只怕不妥。” 辛久薇正欲再劝,管事匆匆赶来:\"老爷,城南绸缎庄的账目送到了。\" \"你去忙吧。\"辛父将画像还给她,\"这事...容我再想想。\"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辛久薇轻叹一声。转身时,却听见两位管事在假山后低声交谈: \"...二小姐真是能干,这赏菊会办得多体面。\" \"是啊,自她接手家务,府里上下井井有条。老爷昨儿还说,可惜不是男儿身...\" 辛久薇垂下眼睫,悄悄绕路离开。前世她只顾追着祁淮予跑,何曾得过这般评价?重活一世,她定要护住这个家。 城郊竹林深处,一袭白衣的觉明负手而立。柳鸦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殿下,刚收到的消息。二皇子的人已到青州,三日后抵颍州。\" 觉明展开信笺,月光下俊美的面容如覆寒霜:\"果然提前了。\" \"属下怀疑,他们是冲着您来的。\"柳鸦抬头,眼中满是忧虑,\"这次长公主随行,恐怕...\" \"该来的总会来。\"萧珣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将密信焚为灰烬,\"事查得如何?\" \"白老与辛家的渊源的确如三小姐所说,她没有撒谎,但…….\"柳鸦欲言又止。 萧珣道:“直说。” “三小姐心思莫测。” 萧珣望向远处辛府的灯火,唇角微勾:\"她比你想的有趣得多。\" 一阵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柳鸦突然警觉地按住刀柄:\"有人!\" \"无妨。\"萧珣抬手制止,\"你去准备吧,三日后按计划行事。\" 与此同时,城南暗巷中,祁淮予被三个彪形大汉按在臭水沟旁。 \"祁公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的刀疤脸冷笑道,\"五百两银子,今日再不还...\" \"再宽限几日!\"祁淮予满脸是血,仍强撑着笑脸,\"我马上就要回辛家了,到时候...\" \"啪!\"一记耳光将他扇倒在地。 \"还做梦呢?\"刀疤脸啐了一口,\"辛家三小姐现在是有佛缘的人,会看得上你这丧家犬?\" 祁淮予挣扎着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你们不懂...我有办法...\" \"办法?\"刀疤脸大笑,一脚将他踹进旁边的河里,\"去跟阎王爷讨办法吧!\"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祁淮予拼命挣扎,却因受伤太重,渐渐力竭。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拽上岸。 \"这就放弃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祁淮予咳出几口污水,勉强睁开眼。月光下,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正俯视着他,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你...你是谁...\" \"那日在赌坊,我就看出你是个有意思的。\"男子轻笑,\"现在,有个贵人想见你。\" 祁淮予心头一跳:\"什么贵人?\" \"三日后,灵隐寺。\"男子扔给他一件干衣服,\"好好收拾收拾,别丢人现眼。\" 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祁淮予突然想起——那日他去赌坊寻冯氏时,这人就坐在角落,一直冷眼旁观…… 几日后。 辛久薇正在书房核对绸缎庄的账目,望晴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小姐,祁淮予又来了!这次他...他拿着个锦盒,说是夫人的遗物...\" 毛笔在账本上洇开一团墨迹。辛久薇缓缓抬头:\"什么遗物?\" \"奴婢没看清,但他说...\"望晴吞吞吐吐,\"说若是小姐不见,就把东西送到当铺去。\" 辛久薇指尖微颤。前世母亲留下的物件大多遗失,这是她两世为人的痛处。祁淮予此时提起,必有所图,但她不得不防。 \"让他在偏厅等着。\" 偏厅里,祁淮予一改往日落魄模样,换了身干净的靛青长衫,正端着茶盏细细品味。见辛久薇进来,他立刻起身,脸上堆满讨好的笑。 \"久薇...\" \"祁公子慎言。\"辛久薇冷眼看着他,\"东西呢?\" 祁淮予从怀中取出一个褪色的锦盒,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兰草纹。 辛久薇呼吸一滞。这纹样她认得,母亲最爱的首饰上都有这样的标记。 \"从哪得来的?\"她声音发紧。 \"冯氏交给我的。\"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说...这簪子关系到一个大秘密。\" 辛久薇伸手去拿,祁淮予却猛地合上盒子:\"久薇,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觉明手持佛珠缓步而入,素白僧袍在阳光下纤尘不染。他目光落在锦盒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祁淮予脸色骤变,下意识将锦盒藏到身后:\"大、大师...\" \"祁公子手中的物件,\"觉明声音平静,\"可否让贫僧一观?\" \"这是辛家私事!\"祁淮予强撑着不退,额角却渗出冷汗。 觉明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目光如古井无波,却让祁淮予双腿发软。僵持片刻,他终于不甘心地交出锦盒。 \"簪子是在冯氏床底暗格找到的。\"他匆匆道,\"她说...说夫人的死有天大的秘密!\" 辛久薇浑身一颤,手中茶盏\"啪\"地掉在地上。 祁淮予趁机后退几步,在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三日后午时,我在城南茶馆等你。若不来...我就把这秘密卖给感兴趣的人!\" 祁淮予走后,辛久薇仍盯着那支断簪出神。 母亲是生她时难产而死,前世她从未怀疑过什么,可如今... \"簪子是假的。\" 觉明的声音将她惊醒。 辛久薇猛地抬头:\"什么?\" \"这草纹方向不对。\"觉明指着簪头,\"你母亲的习惯是叶尖朝右,这支是朝左。\" 辛久薇心头一震。她接过簪子细看,果然如此。这样细微的差别,觉明怎么会知道? \"大师怎知家母习惯?\" 觉明不答,转而道:\"祁淮予背后有人指点。这局,是冲你来的。\" 辛久薇攥紧断簪,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重生后改变了许多事,却从未想过母亲之死或许另有隐情。 这个认知让她胃部绞痛。 \"慌什么。\" 第80章 毒发 \"慌什么。\" 觉明突然抬手,拇指抚过她紧蹙的眉头,\"自乱阵脚,正合敌意。\"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辛久薇僵在原地。觉明的指尖微凉,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翻腾的情绪。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长公主不日将至。\" 觉明眸光一闪:\"哦?\" \"大师说过有人要来。\"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我想请大师帮我查清母亲去世真相。作为交换...\"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盒,\"这是另半颗解药。\" 觉明没有接,反而问道:\"你为何认定与长公主有关?\" \"直觉。\"辛久薇苦笑,\"况且能让祁淮予这等小人有恃无恐的,必是了不得的靠山。\" 亭外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觉明终于接过玉盒,指尖在她掌心短暂停留。 \"三日后,我陪你去见祁淮予。\" 这不是请求,而是决定。辛久薇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利益交换。 \"多谢大师。\"她轻声道,却在心里补了一句:多谢你,萧珣。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隐秘宅院内,祁淮予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废物!\"一个茶盏砸在他额角,鲜血顿时流下,\"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不好!\" 主位上坐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身旁站着几个黑衣人。墙上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狰狞可怖。 \"属下没想到觉明会突然出现...\"祁淮予颤声辩解。 \"六皇子那边我来应付。\"面具男冷声道,\"三日后,你必须把辛久薇引到指定地点。\" \"可她若不来...\" \"她会来的。\"面具男扔给他一块真正的玉佩,\"这是她娘当年的随身之物。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祁淮予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一个\"宁\"字,背面还有道深深的裂痕。他忽然有些不安:\"二殿下为何对辛家旧事如此...\" \"闭嘴!\"面具男厉声打断,\"做好你的事,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窗外,一只乌鸦无声飞过,消失在暮色中。 寅时三刻,辛久薇独自踏出府门。 晨雾中的颍州城寂静得可怕,青石板上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小姐,再等等吧。\"青桃追上来拽着她的衣袖,声音发颤,\"觉明大师说了会来的...\" 辛久薇将一枚银簪塞进袖袋,摇了摇头:\"约定时辰已到。\"她望向长街尽头,那里空无一人,\"祁淮予只给我一个时辰。\" 轿子穿过七拐八绕的巷弄,最终停在一座破败的茶楼前。牌匾上\"清心斋\"三个字已经斑驳不清,门廊下结满蛛网。辛久薇摸了摸腰间暗袋里的匕首——这是今早姐姐硬塞给她的。 \"在外面候着。\"她对轿夫吩咐,\"若午时我还没出来,就去灵隐寺找觉明大师。\" 茶楼内弥漫着霉变茶叶的气味。祁淮予独占二楼雅间,正悠然品茗,见她独自前来,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久薇果然守约。\"他殷勤地斟了杯茶推过来,\"尝尝,上好的云雾。\" 辛久薇没有碰那杯茶,目光落在祁淮予手边的蓝布包袱上:\"东西呢?\" 祁淮予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袱,取出一支断裂的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兰草纹,断口处还沾着暗褐色污渍。 \"认得吗?\"他晃了晃玉簪,\"你母亲死时攥在手里的。\" 辛久薇呼吸一滞。这纹样她太熟悉了,母亲最爱的首饰上都有这样的标记。那污渍...难道是血? \"条件。\"她强自镇定。 祁淮予突然抓住她的手:\"嫁给我,把辛氏产业交给我打理。\"他手指如铁钳般收紧,\"否则,我就把这支簪子和它所代表的秘密,卖给更感兴趣的人。\" 辛久薇猛地抽回手,茶盏翻倒,滚烫的茶水泼在祁淮予手上。 \"贱人!\"祁淮予暴怒而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你以为觉明会来救你?他自身都难保了!\" 后背撞上硬木墙板,疼得辛久薇眼前发黑。祁淮予的脸近在咫尺,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知道你的''高僧''是谁吗?\"他狞笑着凑近她耳边,\"六皇子萧珣!一个中了蛊毒的将死之人!二皇子的人早就...\"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祁淮予的话。辛久薇趁机拔出腰间匕首,刀尖抵在他咽喉:\"放开!\" 祁淮予吃痛松手,却突然阴森一笑:\"你以为这就完了?\"他拍了拍手,两个彪形大汉立刻破门而入,\"今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城西竹林,觉明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 他脚边横七竖八躺着七具尸体,每具都是喉间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一剑封喉。 \"殿下!\"柳鸦终于突破重围赶来,见状大惊,\"您动用内力了?\" 觉明以剑拄地,唇角溢出一丝暗红:\"无妨。\"他抬眸望向城南方向,心口那道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辛久薇...\" \"属下这就去!\"柳鸦急道。 \"来不及了。\"觉明擦去唇边血迹,突然撕开僧袍前襟——黑线已蔓延至锁骨,\"你速去清心斋,我...\" 话未说完,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单膝跪地。 \"蛊毒发作了!\"柳鸦慌忙去扶,却被觉明推开。 \"走!\"觉明咬牙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仅剩的三颗药丸吞下。 柳鸦不敢再耽搁,纵身跃上竹梢。 觉明强撑着站起身,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共生蛊毒,此刻正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想来太子此刻也不好受,觉明还有心思笑起来? 不过,祁淮予的那句话却让他多思索了两分。 竟是此人都知晓了。 清心斋二楼,辛久薇被两个大汉按在桌上。 祁淮予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最后问你一次,\"他捏住辛久薇的下巴,\"答不答应?\" 辛久薇啐了他一口:\"做梦!\" \"好!很好!\"祁淮予怒极反笑,\"那就别怪我...\" \"砰!\" 雅间门突然被踹开。祁淮予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持剑而立,剑尖滴血——正是柳鸦。 \"你...\"祁淮予脸色大变,\"二殿下的人呢?\" 柳鸦冷笑一声,剑光如电。一个大汉应声倒地,喉间血如泉涌。另一人见状,竟直接跳窗而逃。 祁淮予仓皇后退,撞翻了茶几:\"你不能杀我!二皇子...\" 寒光一闪,祁淮予肩上已多了一道血口。他惨叫一声,竟也学着从窗口跳了下去。 \"辛小姐没事吧?\"柳鸦急问。 辛久薇摇头,强忍喉咙火辣辣的疼痛:\"觉明大师呢?\" 柳鸦神色一黯:\"殿下蛊毒发作...\"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柳鸦探头一看,脸色顿变:\"二皇子的人!走!\" 辛久薇抓起桌上的断簪,跟着柳鸦从后窗攀下。落地时她腿一软,差点跪倒——方才的窒息感还未完全消退。 \"这边!\"柳鸦扶住她,钻进一条小巷。 拐过几个弯后,辛久薇突然拉住柳鸦:\"等等!殿下在哪?\" \"城外竹林。\"柳鸦犹豫道,\"但您现在...\" \"带我去。\"辛久薇声音嘶哑却坚定,\"立刻。\" 竹林深处,觉明靠在一株老竹下,面色惨白如纸。那道黑线已蔓延至下颌,每次呼吸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脚步声传来,他强撑着抬眼。 模糊视线中,辛久薇正向自己奔来,发髻散乱,脖颈上还有明显的掐痕。 \"你...\"他刚开口,又是一口黑血涌出。 辛久薇跪在他身旁,手忙脚乱地取出一个小玉盒:\"解药!快服下!\" 觉明摇头:\"不够...\"他艰难地抓住她的手,\"听我说...二皇子已知我身份...你母亲的事...与当年宫变有关...\" \"先吃药!\"辛久薇不由分说将药丸塞进他口中。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辛久薇看着觉明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要动用内力?\" 觉明虚弱地笑了笑:\"担心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辛久薇眼眶发热。她小心地扶起觉明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竹叶沙沙,仿佛在见证这场生死之间的相偎。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柳鸦警觉地按住剑柄。 \"我知道一个地方。\"辛久薇突然说,\"跟我来。\" 第81章 同样的选择 大雨倾盆而下。 辛久薇的头发与裙摆都湿了,柳鸦将蓑衣脱给了她,她摇摇头,带着他们快步进了竹林。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另一个秘密。 柳鸦扶着觉明进了竹林深处的木屋,觉明胸前的毒已经蔓延得更开,但他皱着眉一句话也没有说。 任何人在痛苦的时候都会发出一点声息,觉明却没有。 只有苍白的脸出卖了他中毒之深。 辛久薇的手有些颤抖,她摸了一下滴着水的发梢,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直藏着的瓷瓶。 觉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像是无声的问询。 指尖紧紧用力,辛久薇站在原地没有动。 柳鸦有些着急,“辛三小姐。” 轰隆—— 大雨中忽地响了一声惊雷。 “奇怪。”辛久薇喃喃自语,“都深秋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雷。” 她想这或许是命数。 跟觉明——不,是萧殉——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事,好像都是命数。 可她重活一世,最不信的就是命。 “三小姐!”柳鸦急切的声音拉回了辛久薇的神智。 她回过神,看向萧殉。 今日她若是将手收回去,那么萧殉就死了。 她能这样做吗? 哪有祁淮予还没死,她的靠山就死了的道理。 可交出这半颗解药的话,她就再也没了筹码,萧殉会——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辛久薇的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光,有一瞬间将屋内照得亮日白日,也照亮萧殉已经毒发至青白的脸色。 前世新皇深不可测,今生辛久薇选择投靠他,无非是与虎谋皮。 可也是萧殉,是为了她才运功,才会毒发。 辛久薇的心猛然提起来,随后疯狂地跳动。 她好像只能再赌一把。 她用力握住瓷瓶,扒开盖子将剩下半颗解药倒出来,蹲跪到萧殉面前,伸出手,仰头看着他。 “殿下。” 辛久薇的声音有些颤抖,“从此后,我的生与死,全看您的良心了。” 萧殉安静地盯着她,他的毒似乎已经过了最痛苦的时候,又好像正是痛苦的时候。 辛久薇这下怕他真的死了,一旁的柳鸦也急切。 “殿下,快服药吧!” 萧殉又看了辛久薇很久,才拿过那关乎着他性命的半颗解药服了下去。 辛久薇跌坐到地上,竟出起神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萧殉睁开眼,眉头已不再因疼痛而皱起。 他看着辛久薇,语气变得有些沉,“你现在,已经的确没有筹码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她的耳发还是湿的,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脸上,眼睛瞪得有些大,像另一个有些相似的雨夜里的她。 像那天一样,她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殉,也是一样地釜底抽薪。 “是,我没有筹码了。”辛久薇轻声说,“我知道殿下的身世,又连二皇子可能也盯上了我背后辛氏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我现在,就是任你们宰割的羔羊罢了。” 她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又盯着萧殉,在夜色里隐藏着身体的颤抖。 “我汲汲营营这许多日,最终想要活下来,还是靠殿下的良心。” 她笑了一下,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 “靠一个男人的良心。” 柳鸦莫名感到她这话有些奇怪,看了萧殉一眼,默默地闪身躲去了屋外,当作自己不存在。 辛久薇没有理会她的离去,她只是看着萧殉,陷入了一种茫然中。 她重生一次,为了对付祁淮予而攀上萧殉,看起来好像走了一步正确的棋。 可有什么区别呢?跟她从前一厢情愿地相信祁淮予一样,她如今是死是活,难道在她自己手上说了算吗? 第82章 平静生活 共生蛊的解法是以毒攻毒,拜它所赐,辛久薇和觉明的对话并没有一个结果。 觉明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辛久薇坐在小厨房的药炉前,机械地搅动着砂锅里的药汤。 药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里的暗袋,那里早已经空空如也。 干脆跑了吧。她这样想,她也算是萧珣的救命恩人,他总不能还追杀她吧。 ——要命,真可能是萧珣会做的事。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辛久薇手一抖,药勺\"当\"地一声撞在锅沿上。 她回过头,觉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 \"殿下都能起身了。\"她放下药勺,“想来是没有大碍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照。” 听她说着吉祥话,语气里却没有几分高兴的意思,觉明的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看了辛久薇一会儿。 他缓步走来,在她对面的矮凳上坐下。动作比平日慢了许多,却依然保持着那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嗯,还是多亏你的解药。\"他故意道,\"毒素已经控制住了。\" 辛久薇盯着药锅里翻滚的汤药,一句话也没说。 厨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药汁沸腾的声音。 觉明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伸手,用拇指轻轻拂去她额前沾着的一点药灰。 辛久薇愣了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觉明淡然地收回手,忽然说:“我不会杀你。” 辛久薇一怔,觉得他未免太直白了一些,以至于让人觉得内里一定还有并不能令人放下心来的原因。 觉明却因为她的反应而皱起眉,破天荒的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以为,\"觉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会像祁淮予那样要挟你?用你的性命换取利益?\" 辛久薇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裙角,指节都泛了白。 \"解药是你自愿给的。\"觉明收回手,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作为交换,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去做你想做的事,查你想查的真相。我不会干涉。\" 辛久薇怔住了。前世今生,她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把一切都当作交易筹码。觉明这番话,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觉明望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梨花,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或许因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也曾像你一样,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善意都标好了价码。\" 接下来的日子,辛久薇每日都会准时为觉明煎药。这处藏在竹林里的小屋子是母亲留给她的秘密据点,连辛家其他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天午后,她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觉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厨房门口。 \"今日的方子换了?\"他微微蹙眉,嗅了嗅空气中的药香。 辛久薇头也不抬:\"加了一味龙眼肉,可以补气血。\"她舀了一勺药汁,轻轻吹凉,\"大师来得正好,趁热喝了吧。\" 觉明接过药碗,刚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苦。\" 这个反应太过鲜活,与平日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僧\"形象大相径庭。辛久薇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大师也会怕苦?\"她从袖中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包蜜饯杏脯,\"尝尝这个。\" 觉明捻起一块杏脯,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你随身带这个?\" \"小时候喝药,丫鬟和奶娘们总说,母亲以前就这样哄姐姐别怕苦。\"辛久薇话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神黯淡下来。她转身去整理药柜,掩饰瞬间涌上心头的酸楚。 觉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道:\"等伤好些,我带你去找叶清正。\" \"叶先生?\"辛久薇惊讶地转身。 \"他与你母亲是旧识\"觉明轻声道,将最后一口药一饮而尽,\"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药炉上的水汽氤氲而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辛久薇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试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默契。 = 这夜月色如水,觉明的伤势也好转了不少。 辛久薇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开棋盘,两人对弈至深夜。 \"你又输了。\"觉明落下一枚黑子,唇角微微上扬。月光下,他的眉眼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辛久薇不服气地瞪着棋盘:\"这局不算!方才是有飞蛾扰了我视线。\" \"那再来一局?\"觉明好整以暇地开始收子。 \"来就来!\"辛久薇撸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 第三局结束时,已是子夜时分。觉明刚要宣布胜利,却突然一个踉跄,扶住了石桌边缘。 \"殿下!\"辛久薇连忙起身扶住他的手臂。 隔着单薄的中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还有那道尚未痊愈的伤痕。 两人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无妨。\"觉明轻声道,却没有挣开她的扶持,\"只是坐得太久了。\" 辛久薇却仍有些不放心,盯着觉明没有说话。 好像就是这一瞬间,她知道觉明毒发后换来的这短暂的平静,很快就会结束了。 五日后清晨,辛久薇正在厨房煎药,忽听院门被轻轻叩响。柳鸦匆匆进来,附在觉明耳边低语了几句。 觉明神色一凛:\"准备马车,去崇吾山。\" \"出什么事了?\"辛久薇放下药勺,擦了擦手走过来。 \"长公主到了。\"觉明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询问,\"你要一起吗?\" 辛久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也是最大的危险。但看着觉明平静的目光,她突然不再犹豫: \"我要去。\" 觉明微微一笑,伸手拂去她颊边沾上的一点药灰:\"别怕,有我在。\" 这一刻,辛久薇忽然明白,自己交出去的不仅是解药。 第83章 母亲的秘密 灵隐寺山门前,辛久薇跟在父亲身后,手心沁出一层薄汗。今日她特意穿了件藕荷色织金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既不失贵女体面,又不显张扬。 \"记住,\"辛父低声叮嘱,\"少说话,多观察。\" 辛久薇刚要应声,忽听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队锦衣侍卫开道而来,当中簇拥着两顶华贵轿辇。前头轿帘一掀,露出一张明媚如朝阳的面容——长公主萧月升一身月白骑装,腰间玉带悬着紫金鱼袋,英气逼人。 \"辛大人别来无恙啊。\"长公主翻身下马,声音爽朗如清泉。 辛父连忙领着辛久薇行礼。 还未起身,第二顶轿辇中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姑姑还是这般急性子。\" 轿帘掀起,二皇子萧景明缓步而出。 他身着靛蓝锦袍,手持一串乌木佛珠,眉目间尽是慈悲之色。 辛久薇却注意到,他腰间玉佩上刻着的不是常见的吉祥纹样,而是一条盘踞的蟒蛇。 \"这位就是辛家二小姐吧?\"二皇子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笑意不达眼底,\"听闻你与觉明大师颇有佛缘?\" 辛久薇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民女愚钝,蒙大师指点一二。\" \"是么?\"二皇子把玩着佛珠,\"我对佛法也颇有兴趣,不如请觉明大师出来一见?\" 禅房内,檀香袅袅。 觉明一袭素白僧袍,正在为众人煮茶。 他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露病容,唯有辛久薇注意到他指尖微微发颤——蛊毒未清,他本不该动用内力。 \"大师茶艺精湛。\"二皇子接过茶盏,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这手法...倒像是宫里的路子?\" 室内空气骤然凝滞。长公主把玩马鞭的手微微一顿。 觉明不慌不忙地斟茶:\"佛法无边,茶道亦然。殿下觉得眼熟,许是曾在哪本古籍上见过相似记载。\" \"哦?\"二皇子轻笑,\"那大师可曾听过''珣''字茶?据说只有六...\" \"老二。\"长公主突然打断,\"你不是说要尝尝灵隐寺的素斋吗?\"她转向觉明,\"大师可否带路?\" 觉明从容起身:\"荣幸之至。\" 辛久薇趁机上前:\"民女斗胆,想向大师请教一段经文。\" 二皇子眯起眼睛,刚要开口,长公主已经挽起辛久薇的手臂:\"正好,本宫也有些佛理要请教,一起吧。\" 转过回廊,长公主突然压低声音:\"小丫头,你可知刚才多危险?\" 辛久薇心头一跳:\"殿下明鉴,民女只是...\" \"别装了。\"长公主轻笑,\"萧珣那小子连''珣''字茶都告诉你了?\" 辛久薇猛地抬头,正对上长公主洞若观火的目光。她突然明白,这位看似洒脱的长公主,实则心如明镜。 \"民女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很好。\"长公主满意地拍拍她的手,\"保持这个表情去见老二。\"她突然凑近,\"记住,酉时三刻,后山凉亭。\" 说完,她高声笑道:\"这《金刚经》的疑问,还是让觉明大师亲自为你解答吧。\" 觉明不知何时已站在廊柱旁,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恍若神佛。 素斋席上,二皇子再次发难:\"听闻辛小姐精通算学?不知师从何人?\" 辛久薇放下竹箸:\"家父请过几位西席,略通皮毛而已。\" \"是么?\"二皇子意味深长地看向觉明,\"还以为是大师教导有方。\" 觉明不疾不徐地夹起一片香菇:\"佛法讲究缘法,辛小姐与算学有缘,非贫僧之功。\" \"说起缘法...\"二皇子突然从袖中取出一物,\"大师可认得这个?\" 辛久薇瞳孔骤缩——那是一块与她母亲玉佩极为相似的羊脂玉,只是背面刻的是\"珣\"而非\"宁\"。 觉明面不改色:\"好玉。殿下若想开光,贫僧可代为祈福。\" 二皇子笑容渐冷:\"不必了。本宫只是好奇,这玉与大师腕上伤痕,倒是相配。\" 席间一片死寂。辛久薇看见觉明腕间那道伤疤在素袍下若隐若现,忽然想起那日他说的\"宫变\"二字。 \"二皇子醉了。\"长公主突然摔杯而起,\"来人,送殿下回房!\" 酉时三刻,辛久薇如约来到后山凉亭。长公主早已等候多时,身旁站着神色凝重的觉明。 \"时间不多。\"长公主直奔主题,\"老二已经起疑,我们必须抢先一步。\"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这是宁夫人当年留给我的。\" 辛久薇双手微颤地接过信纸,只见上面写着:\"月升殿下亲启:若妾身遭遇不测,请护我儿女周全……\" \"这...这是什么意思?\"辛久薇声音发颤。 不等两人回答,她已经自己说出答案。 “我母亲不仅不是因生我而死,甚至她的死因还跟皇室有关系,对吗?” 她只看了长公主一眼,就抬头看向觉明,好像他是她下意识寻找答案的人。 但她又怕觉明说出她无法接受的答案,便极快地抢先。 “是意外还是阴谋,是因为她自己还是被辛氏牵连?父亲——我父亲知道吗?” 她一顿,声音有些颤抖。 “当年,尧娘拼死送你来这里,被我母亲救下,母亲才知晓了皇室的秘密——跟这件事有关吗?可在我母亲的眼里,整个辛氏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这是她母亲至死都保守的秘密,也是她反过来利用,握在手里保住她的儿女的筹码。 辛久薇通过母亲留下的东西继承了母亲保守的秘密和筹码,自然也继承了母亲的视角。 可是如果不是呢?如果一切并不是像母亲知晓的那样,如果母亲死于这个秘密,或者更不为人知的真相呢? 如果,上天让她辛久薇重新活一次,根本就不是为了报复一个区区祁淮予呢? 辛久薇盯着觉明的眼睛,她不知道觉明那里到底有没有她想知道的答案,觉明又在这场秘密里扮演怎样呢角色。 月光如水,照见三人凝重的面容。山风骤起,吹散了一地落花。